“没有人,可能那家伙已经从什么地方跑了。”他有些遗憾地说。
“你确定那是人吗?”
叶萧觉得白璧的问题有些莫名其妙,他反问道:“那你认为呢?”
白璧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停顿了片刻,然后轻轻地说:“我不知道。我只看到一张金色的脸,突然之间出现在窗外,不,也许那张脸已经观察我很久了。”
“你是在哪里看到的?”
“在江河出事的那间房间里。”
“你又在电脑里和所谓的江河对话了吗?”
白璧有些惭愧,她只能点了点头。
叶萧有些生气了:“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警告?你这样会送命的,有什么话待一会儿再说,先离开这里吧。”
“可门打不开。”
叶萧看了看锁,轻声说:“是被反锁了,这是故意不让你逃走。”然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什么东西,塞进了大门里面的锁孔里,活动了几下,门就被打开了。
“快走吧。”他带着白璧走出了考古研究所的大门,然后又重新把大门锁好。他们走到小马路的尽头,那里有一个小小的拐弯处,恰好藏着叶萧开的那辆局里的桑普。
叶萧打开了车门,对她说:“进车吧。”
“你要把我关起来?”白璧忽然问他。
叶萧的嘴角微微一笑,说:“我送你回家。”白璧乖乖地坐进了车里,然后叶萧也进来了,他转动了车钥匙,把车开出了这条小马路,夜晚的马路上没什么车,桑塔纳开着大前车灯飞驰而去,远远地离开了考古研究所。
我没有听你的话
车灯照亮了前面的路,两边的房子与树木一掠而过,白璧坐在驾驶位置的旁边,惊魂未定地说:“叶萧,对不起,我没有听你的话。”
“为什么要来?”
“我也不知道,但我不是故意的,我在马路上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这里。”
叶萧放慢了行车速度,慢慢地说:“你该不是有梦游的毛病吧。”
“梦游?我不知道。”
“白璧,我之所以要开车送你回家,就是因为担心你有梦游的毛病,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等一会儿又偷偷地跑回考古研究所了。还有,你刚才说你看到窗外有一张金色的脸,有这样的脸吗?”
“我真的看到了,就是金色的,在灯光下还发出金色的反光,细长的眼睛,高高的鼻梁,一动不动地看着我,表情很奇怪,看上去不是人间所能有的。”
“你说那张脸一动不动?难道眼睛也不眨一下?”叶萧疑惑地说。
“是的。”
“上回你说看见林子素拿着一张金色的面具端详,你刚才看到的是不是面具?”
白璧被他提醒了一下,她仔细地想了想说:“面具,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那只是一张面具而已,大概就是我上次看到的那一张。”
“你所看到的应该是个戴着一张金色面具的人,你说呢?”
白璧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看着前方的夜色。
车子驶过一个路口,停了下来,白璧的家到了,他们走下了车,叶萧在她耳边问:“要不要我陪你一块儿上去?”
白璧有些犹豫,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答应,她看着叶萧那张似乎早已熟悉了的脸,忽然想起刚才在考古研究所门口的失态,脸颊微微一热,终于回答了:“对不起,我自己上去吧,谢谢你送我回家。”
“那好,记着我的话,好自为之。”叶萧平静地说。
“那你现在去哪儿?”
他笑了笑回答:“当然是回家去睡觉,考古研究所里那家伙一定跑了,没有胆量再回来的。”
“再见。”白璧说。
“快上去吧,睡个好觉。”叶萧轻轻地说,他的眼睛在夜色里闪出她熟悉的目光,这目光让她的心头一下子有了些温度,不再冰凉了。然后她对叶萧笑了笑,快步走上了大楼。
没走几层,白璧就听到了楼下汽车开动的声音,叶萧已经走了。她回到了家里,看着窗外,她有些害怕,害怕窗外突然会出现那张金色的面具。她终于放下百叶窗,睡到了床上。
又是一个漫漫长夜。
文好古匆匆地走在考古研究所的走廊里,他今天总觉得考古研究所里有什么不对,他还特意检查了全所一遍,却没有什么明显不正常的地方。正当他疑惑着的时候,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文所长,我们又见面了。”
文好古猛地回过头,看到了叶萧。他淡淡地说:"你好,叶警官。"
“文所长,我能再去看一看江河出事的房间吗?"
“当然可以。"
他带着叶萧走到了江河出事的那间房间里。叶萧环视了一圈,然后故作惊讶地说:“怎么好像有人来过?"
文好古说:“不可能,不可能的,哦,我只带江河的未婚妻白璧来过一次,是来拿江河遗留下来的一些私人物品的。"
叶萧点点头,故意地说:“哦,原来如此啊。"
叶萧又观察了一下江河的那台电脑,和旁边的那台仪器,然后对文好古说:“文所长,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请说吧。"
“我能不能把这台电脑和这台仪器带走检查一下,检查好了就立刻完璧归赵。"
“电脑拿走没问题,可是这台进口的仪器,我们这里就这一台。"
“文所长,不行就算了。"
文好古想了想说:“不,不,不,你们的工作我是一定要配合的,反正这台机器只有江河会使用,现在江河不在了,也没人会再用了,你们就拿去检查吧,不过可别弄坏了,这可是国家财产。"
叶萧笑了笑:“没问题,文所长,你就放心吧。"
文好古问:“那么,现在就搬走?"
叶萧说:“不,我想一个人在这里转转,等一会儿带走。文所长,你先去忙你的事情吧,不打搅你工作了。"
文好古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好吧。"叶萧的嘴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接着,他来到了窗前,看了看窗外的树丛,然后快步地走出房间。
尽快地寻找证据
叶萧走到了小楼外,他绕着小楼转了一圈,在小楼的后面,他发现了一个后门。他对着后门端详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
他又钻进了树丛中,一直绕到江河出事的那间房间的窗外。他弯下腰,仔细地看了看
窗外的地下,在地下长着杂草的泥地里,他终于发现了两个模糊的脚印,由于长着杂草,使这脚印显得太模糊了。但他还是把连着这两块脚印的泥土挖了出来,放在袋袋里,准备送去局里做石膏模型。
他又向小楼里走去。
叶萧找到了林子素,在一间房间里单独地问话。他先是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发现林子素的目光总是在回避,然后问道:“林先生,你与你们所里的江河。许安多,还有张开熟吗?"
“是的,很熟。我和他们的私人关系一向很好,工作中也很默契,对于他们的死,我们都很伤心。"林子素的回答中规中矩的。
叶萧说:“既然你和他们很熟,那么你认为他们的死因是什么呢?"
“这个——"林子素忽然停住了,他低下头想了一会儿,然后说:“可能是因为工作压力太大了吧,你看我们这个工作环境,长期以来一直和出土文物打交道,心理上可能有些问题,身体上也可能会出些毛病。"
“林先生还懂一些心理学?"
“不,不,随便说说而已。"
叶萧冷冷地看着他的眼睛,转换了话题:“听说,在江河出事前的一个月,你们所里曾经去西部搞过一次考古活动,是不是?"
“是啊,有什么事吗?"
叶萧观察着林子素的表情,希望能够从对方的语言里听出些什么来,他接着问:“我很想知道那次考古的细节,请告诉我,你们去了几个人?"
“总共五个人,文所长、江河、许安多、张开,还有我。"
叶萧以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着他,然后淡淡地说:“这么说,到目前为止,你们所里的三个死者,全都参加过那次考古?而五个人中,现在只有你和文所长两个人还没有出事。"他话锋又突然一转,“能不能具体说说那次考古?"
林子素说:“这个嘛,也没什么好说的,其实,我们文所长是一个非常有责任心的人,他一直都在关注着全国各地的文物盗掘现象。每当这种消息传来,他都忧心忡忡,两个多月前,文所长召集了我们几个业务骨干,告诉我们在西部的沙漠里刚刚发生了一起文物盗掘事件。当时江河显得很激动,他主动向文所长请愿,要求去保护文物遗址,咳,年轻人嘛,就是一时冲动。但我没有想到,文所长居然支持江河的请愿,并且决定我们所组队参与当地文物部门的抢救性发掘。"
叶萧问:“什么叫抢救性发掘?"
林子素说:“就是当文物遗址遭到破坏以后,为了保护遗址不被继续破坏,抢救剩余的文物而对遗址进行发掘。我们去的是一个古墓。已经遭到了一定的破坏,但是庆幸的是,古墓的内部结构还未被破坏,可能是因为盗墓贼在盗掘的过程中分赃不均而产生了内讧,古墓的内部逃过一劫。接下来,我们就开始了正常的发掘工作,由于那里的条件非常恶劣,又缺乏一些必要的设备,所以,拖了足足有将近一个月才完成。"
“收获如何?"
“我们搞考古的不是挖宝,关键是如何能从考古发掘中发现什么重要的信息,为历史学的研究提供具体实物的帮助。怎么,叶警官也对这个感兴趣?"
“不,只是随便问问。林先生,谢谢你的配合,你可以回去了。"
林子素点了点头,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回过头来说:“对不起,叶警官,关于这件事,请不要对文所长说。因为文所长不希望我们把这次考古的事情大肆张扬,这次考古活动是我们考古研究所的自作主张,没有得到上级管理部门的审批,所以是在暗地里进行的。但请你相信,文所长的所作所为没有半点私心,他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文物。"
叶萧说:“我明白了,你去吧。"
房间里只剩下了叶萧一个人,他又把目光对准了窗外。
6
人们正忙着下班。叶萧的女同事在出门前问叶萧:“叶萧,你怎么还不回去啊?"
叶萧从电脑前抬起头说:“啊,今天我想在局里查点资料。"
“你啊,真是的。女同事背起包轻盈地走了出去,然后缓缓地把门关上了,于是,办公室里只剩下了叶萧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电脑前。
他草草地吃了一些点心,然后倒了一杯白开水慢慢地喝着。他的桌子上堆了许多从图书馆里借来的书本和资料。
忽然,门开了,是年轻的法医方新。
“叶萧,我就猜到你还没下班。"
“查出什么结果了吗?"
方新依然还是摇摇头。他走到叶萧的身边,看到了桌子上的许多资料,问:“你在看什么?"
“我在查一些与考古有关的资料。"
“查这个干什么?"
“目前我调查的三个死者有一个共同点,他们在出事前一个多月曾经参加过一次考古活动。"
“你怀疑他们的死与考古有关?"
叶萧点点头:“有这个可能。"
方新皱起了眉头,似乎受到启发,想到了什么:“我大学里的导师曾经对我说过一些国外的案例,一些考古队员进入古墓中发掘,后来,这些进入过古墓的考古队员就得了奇怪的疾病死亡了。有人认为那是古墓的诅咒。"
叶萧吃了一惊:“诅咒?"
“吓着你了吧?其实,古人为了保护自己的坟墓不被后世的盗墓贼盗掘,大多会在自己的墓室前写下一些文字,大致的意思是谁胆敢进入古墓破坏死者的安宁就将受到永恒的诅咒之类的话。当然,这些警告并不能阻挡盗墓贼的光临。"
叶萧问:“那么你所说的国外的那些案例呢?"
方新说:“那是病毒,某些病毒可以在古墓里存活上千年。国外有一种病毒的生命力极其顽强,能够在木乃伊内存活达四千年之久。病毒也可以通过皮肤接触而发作,有的陵墓内彩色壁画的颜料里,就含有砒霜等剧毒。其实,传说中的诅咒并不能杀人,真正杀人的是那些古老的病毒。"
叶萧若有所思。他沉默了许久之后说:“你是说,是古墓里的病毒杀死了江河他们?"
方新说:“我可没说过,我也只不过是看过一些国外的资料而已,我担心的是,有许多古老的文明,有没有可能是被病毒摧毁的?如果这些在古墓里埋藏了千年的病毒重新出现,那么就真的是灾难了。"
“可是我们现在并没有证据证明江河他们就是死于病毒的,一切都只是猜测。"
“所以,现在要尽快地寻找证据。"
叶萧点点头。忽然他又想起了什么,取出了江河使用过的电脑主机和那台仪器。
方新问:“这是什么?"
“我从考古研究所里带来的。"叶萧一边说,一边接上了仪器的电源,打开了仪器,并连接到了江河的电脑主机上,通过叶萧的电脑屏幕显示了出来。
“KGD考古综合分析仪应用软件。"方新缓缓地念着屏幕上的字,“全都是考古学的术语,我可看不懂。"
叶萧打开了界面的上方历史记录。
“看,最后一次的记录正是江河死亡的一天。"叶萧说。
屏幕上呈现出了一幅曲线图。
方新问:“谁能看懂这些呢?"
叶萧缓缓地说:“惟一能看懂它的人已经死了,那个人就是江河。"
叶萧只能退出了这个系统。
方新摇了摇头,随后说:“好了,今天太晚了,我先走了,你也要当心啊。"
叶萧说:“谢谢。"
方新离开了叶萧的办公室,房间里又只剩下叶萧一个人了。他打开了江河电脑里那个叫“白璧进来"的快捷方式。随即出现了以黄色的大漠为背景的图片,图片里又渐渐浮现出了两行蓝色的字——
天空未留痕迹,鸟儿却已飞过。
叶萧的眼前似乎浮现出了那漫漫大漠。
你可不能忘记他啊
白璧的母亲依旧静静地坐在长椅上,神态安详,目光柔和,她缓缓地抬起头,望着天上飞过的鸽群,然后轻轻地说:“你瘦了。”
“没关系,最近发生了一些令人烦恼的事情。”回答的人是文好古,他非常少见地穿
了一件西装,坐在白璧的母亲身边,看着她的眼睛。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白璧的母亲微微一笑说。
“不,只是觉得你在这么多年里,没有多少变化。而我,则已经老了。芬,你还记得我们和正秋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秋风吹过安静的花园,在假山下减慢了速度,轻轻地掠动了她依旧乌黑的头发,她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花圃里几朵最后绽开的花,幽幽地说:“当然记得,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候我们都只有十九岁,你和正秋都是那时候最优秀的男孩子。”
“不,我算什么优秀,只有正秋是最好的,他比我幸运得多。知道为什么说他比我幸运吗?因为他娶到了你,芬。”
她忽然有些难过,匆匆地说:“别说了,他幸运吗?他四十岁就死了。”
“不,他解脱了。”文好古用带着羡慕的口吻说,“而我则留了下来,一个人,在这个世界继续承受痛苦,变老,变丑,直到死亡的降临;而正秋则在另一个世界永远享受幸福,芬,你说到底谁更幸运?”
“我不知道你们谁更幸运,但至少,我是不幸的。”
“对不起,芬。”文好古淡淡地说。
“够了,别说这些了,你说最近发生了一些令人烦恼的事,是不是因为江河的死?”白璧的母亲忽然问他。
“嗯,原来白璧已经把这件事告诉你了。原本就在这几天,你就可以见到女儿结婚了,你一定会很高兴,而现在,你却要和女儿一块儿承受痛苦了。”他轻叹了一口气。
“女儿还向我打听过二十年前我和她爸爸去罗布泊考古的事情。”
文好古的神情一下子变了,他很紧张地问:“芬,你告诉她了吗?”
她摇了摇头,轻轻地说:“我只说到我们从楼兰古城回来,后来我忽然想起了那件可怕的事,我的精神立刻崩溃了。知道吗?别看我现在这样一切正常,但一旦受到刺激,就立刻要发病了,一发起病来,自己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对你不公平。”文好古的表情很难过,自言自语地说。
“算了,那么多年过来了,我早就习惯了,研究所里最近还好吗?”
文好古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犹豫不决了许久才淡淡地说:“没什么,还是像过去那样。”他的心里有些不安,他觉得自己不该对她说谎,可是,他实在不想再把最近发生的那些可怕的事情说出来,刺激她脆弱的神经了。
“你骗我。”
“芬,你说什么?”文好古的心头忽然一震,他知道自己瞒不过去了。
“从你的脸上,我就能看出一定有事,而且这件事让你寝食难安。不过,你如果不想告诉我也就随你的便吧。”她的嘴角微微一笑。
文好古点了点头,忽然用一种像是在临终道别似的语气说:“芬,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
“为什么?”
“不,不知道,我不能告诉你。我的意思是,我想一直来看你,但是,如果我永远地离开了人间,那么就无法再来看你了。”他的语气沉重,就像是缓缓地陷在了沙子里。
“不,不会的。”
“芬,我走了,如果我不再来看你,就永远地把我忘记吧。”文好古站了起来,快步地离开了这里,身后忽然传来白璧的母亲的声音:“你会回来的。”
文好古不回答,一拐弯,离开了她的视线,但步伐却越来越沉重,最后低着头缓缓地走出了精神病院的大门。
“文所长。”有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在叫他。
他这才发现,原来是白璧,她正向大门口走来。
“白璧,原来这么巧,你也来看你妈妈了?”文好古强打精神寒喧着。
白璧显得有些意外和尴尬,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淡淡地说:“文所长,谢谢你这么多年来对我们家和我妈妈的照顾。”
“啊,没什么,快进去吧,你妈妈现在精神不错,她看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我先走了,再见。”文好古向白璧道别后就走过了马路,当他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大门口已经看不到白璧了。他的心头忽然一阵紧张,他知道自己紧张的原因。
白璧缓缓地穿过小花园,来到了母亲的长椅前,她在母亲面前蹲了下来,就这样平视着母亲的眼睛,似乎要从她的眼睛里找出什么宝藏。
“坐下吧,女儿。”
白璧乖乖地坐在母亲身边,伸出手握住了母亲的手,轻声说:“妈妈,你的手真暖和。”
“现在已经是深秋了,天气已经冷了,女儿,你要照顾好自己,别冻着了。”
白璧点点头。
母亲继续说:“刚才进来的时候看到你文叔叔了吗?”
“看到了。”
母亲叹了一口气:“他也不容易,一直照顾我们,你可不能忘记他啊。”
“妈妈,我记住了。”
母亲忽然想起了什么,问白璧:“现在几点了。”
白璧看了看表后回答:“正好三点钟。”
“嗯,她快来了。”
“谁快来了?”白璧不明白。
“就是我。”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她们的身后响起。白璧转过头来,原来是那个母亲的病友,那个女诗人。
母亲说:“女儿,现在她每天下午三点钟都会来给我念一首长诗的,已经成为她的习惯了。”
女诗人穿着一件花衣服,坐在了母亲的身边,笑着说:“你好,白璧,你又来了,你妈妈有你这样的女儿真是福气。今天我要为你妈妈念的长诗的名字叫《荒原》,作者是艾略特。” “艾略特的《荒原》?”白璧忽然想到了在江河的抽屉里找到的那本小簿子里抄录的《荒原》。
“听说过吗?这是我最喜欢的诗了,我能够把全诗背诵出来。好了,我现在开始念了——”
女诗人从《荒原》的第一节“死者葬礼”开始念起,一直到最后一节“雷霆的话”。令白璧惊讶的是,女诗人居然真的是全文背诵,没有看一个字,就这么直接从嘴巴里念了出来。虽然白璧并不知道女诗人背的《荒原》是否全都是一字不漏一字不差,但至少她能听出女诗人所念出的意境。女诗人的声音有些男性化,深沉而有厚度,但在应该把声音拉起来的时候她也能够应用自如,特别是那几行——“烧啊烧啊烧啊烧啊/主啊你把我救拔出来/主啊你救拔”,那几个连续不断的词,如同火苗一样熊熊燃烧,从口中喷出,白璧听出了女诗人所饱含的情感,那是绝望的情感,她立刻联想到了女诗人曾经多次骄傲地自述起当年那堪称惊天动地的殉情事件。也许艾略特也是这样绝望,而现在这绝望,似乎也开始笼罩在了白璧的心头,直到全诗的最后几行,她似乎已从女诗人的语言里亲眼目睹了那个心灵深处的荒凉世界。
全诗念完以后,白璧仍旧沉浸在女诗人的朗诵中,许久才渐渐地回复过来,她钦佩地说:“你念得真好,简直可以去电台朗诵了。”
“已经不及过去了,十几年前,我就在电台里朗诵过自己的诗了。”女诗人淡淡地说。
白璧又看了看母亲,忽然发觉母亲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远方,她想也许母亲也和自己一样沉醉在《荒原》的诗句里了。
“妈妈,妈妈。”白璧叫着她。
母亲的表情忽然有些激动起来,她似乎被刚才的诗句所深深感染了。白璧看着母亲的样子,心里忽然掠过一丝不安,难道是刚才的《荒原》使母亲想起了什么东西?正在犹豫间,母亲忽然站了起来,眼睛怔怔地看着前方,嘴里轻轻地说:“我看见了,我看见荒原了,就在那儿,就在那儿——”
“在哪儿?”女诗人也站了起来问。
母亲伸出了手,指着前方的花丛,一些不知名的红色的小花正在秋风里微微颤动,也许不久以后就要凋谢了。
“妈妈,那只是花丛而已。”白璧紧紧抓着母亲的身体,她很担心。
“不,是荒原,我看见了。”母亲执拗地说着,那奇怪的语气就好像是在通过电话向远方的亲人讲述她眼前所见到的景物:“对,就在那儿,在荒原的边上,有一个女人,红色的长裙子,白皙的脸,眼睛又黑又大,她对我们微笑着,你们快看啊,她在微笑着,笑得是那样美。”
“妈妈,前面什么都没有。”
母亲忽然哭了起来,她低下头,又坐到了椅子上,像个小孩似的哭了。白璧真正感到了害怕,她紧紧地抱住母亲的身体,母女俩抱在一块儿颤抖着,尽情地啜泣着,就像是十多年前父亲出事以后的那一晚。
白璧和女诗人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才把母亲弄回到病房里,并服侍她睡下。在母亲睡着以后,女诗人面带歉意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荒原》这首诗会给你妈妈带来那么大的刺激。”
“没关系,也许她回忆起了当年在荒凉的罗布泊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