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放的。”
罗新城睁大着眼睛,紧盯着马达的脸,他若有所思地说:“你的脸很眼熟,我在哪里见过你吗?”
马达点了点头,他已经完全记起来了,他吐了一口长气,缓缓地说:“是的,我们见过,在两年前。我就是那个出租车司机。”
“果然是你!”
罗新城一下子变得怒不可遏,他两步冲到马达身前,一把抓住了马达的衣领,重重地将马达推到了一块墓碑上。马达的后背顶着冰凉的大理石墓碑,雨水立刻浸湿了后面的衣服,手中的伞也掉到了地上。
“你住手。”容颜在后面焦虑地叫了起来。
罗新城依旧抓着马达的衣领,死死地盯着马达的脸,一字一顿地说:“你还有脸敢来?两年前,我妹妹出事以后,如果不是警察拦住了我,当时我就会打死你。”
马达感到自己的脖子上一阵火辣辣的感觉,他闭起了眼睛,从容不迫地说:“那你现在就打死我吧。”
罗新城举起了拳头,在半空挥舞着。
“这里是墓地。”突然,容颜在罗新城的身后喊道:“罗新城,你在这里打他,你妹妹会不高兴的。”
她的声音非常尖厉,在空旷的雨中幕地里飘荡着。罗新城象是被电触了一下,立刻定住不动了。
容颜继续说:“他是无辜的,这是你妹妹的选择,你不能怪任何人。”
终于,罗新城深呼吸了一口,收回了拳头,慢慢地放开了马达。
马达喘着气,从墓碑上下来,容颜把伞递给了他,但他却没有把伞撑起来,依然让自己站在雨中淋湿。
“你怎么和他在一起?”罗新城看着容颜说。
“这与你无关。”容颜摇了摇头,又拉着马达说,“马达,我们走。”
马达最后看了罗沁雪的墓碑一眼,跟着容颜向外走去。他的身后传来了罗新城的声音:“不要再让我见到你。”
他们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墓地,他们钻回到了马达的车里。容颜催促着说:“我们快走。”
马达启动了车子,很快就开上了郊外的高速公路,从这里到市区只要二十分钟。他听到容颜在他耳边说:“刚才他弄疼你了吗?”
马达摇了摇头。
“你骗人,你看你的脖子上有几条红印子。”容颜轻轻地说,她的声音又柔和了下来。
从反光镜里,马达看到自己的脖子上确实红了,他立刻拉起了速度说:“容颜,你不要再问了,我现在送你回家。”
“不,我还要问,既然两年前罗沁雪的哥哥已经和你见过面了,那么你为什么不认识作为罗沁雪丈夫的周子全呢?”
“我不知道,当时出事以后,我只见到了她的哥哥,她的一切后事都是由她哥哥来办的,看起来罗新城为自己妹妹的死非常伤心。那时候我确实很奇怪,为什么她的丈夫从来都不出面,我甚至不知道她的丈夫是谁。”马达又看了容颜一眼,“刚才在墓地里,你有没有注意到那块墓碑是罗新城立的,墓碑上甚至看不到周子全的名字。通常,应该都是丈夫为亡妻立碑的。”
“是的,我注意到了。”
“这说明什么?”
容颜闭起眼睛,淡淡地说:“也许,我丈夫和罗沁雪的婚姻,并不是象别人传说中那样完美。”
二十八
脚印。
叶萧看到在光滑的地板上有十几双脚印。他小心翼翼地围绕着那些脚印转了几圈,那是一双男式皮鞋的脚印,昨晚的雨使得附近马路上到处都是泥水,这些脚印干了以后就更加的清晰了。
当然,雨天的脚印并不意味着什么,早上叶萧进来的时候,天下证券公司的前台地板上布满了各种男女脚印。但现在引起叶萧注意的是--这里是周子全的办公室门口。
总经理办公室位于一条走廊的尽头,在门口以前十米的地方是秘书桑小云办公的地方。从桑小云的办公桌到总经理办公室门口,这段大约十米长的走廊两边并没有其他房间和路口。现在,叶萧就站在这条走廊里,面对着周子全办公室的门口,眼前有十几双脚印,既有向前的,也有向后的,这些脚印一直延伸到周子全办公室的门口。
一分钟以后,叶萧叫来了桑小云。他冷静地问道:“桑小姐,昨天有没有人来过这里?”
“昨天?不,自从上个星期你和郑警官一起进去查看过以后,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就一直关着,再也没有一个人来过。”
叶萧明白了,他看着这些脚印说:“谢谢,能不能帮我把门打开?”
“当然可以。”桑小云疑惑地看着叶萧,然后从她的抽屉里取出了总经理办公室的钥匙。
叶萧先用一块布擦干净了自己的鞋底,然后又扔给了桑小云,她也照着叶萧的样子擦了擦鞋底。叶萧点了点头:“好了,开门吧。”
桑小云走到了门口,用钥匙打开了房门。当她走进了长久没有人气的总经理办公室,看到了房间里的一切以后,立刻叫了起来:“天哪。”
叶萧的猜测没有错,此刻,周子全生前的办公室里已经一片狼籍了,几乎所有的抽屉都被拉开,许多纸片散落在地板上,乱七八糟的杂物摊了一地,就连保险箱也都被打开了。但对叶萧来说,地板上更显眼的,是一个个黑色的脚印。
桑小云睁大着眼睛看着叶萧,却紧张地说不出话。
“别害怕。”叶萧安慰着她,然后他拿出了手机向局里求援。
二十分钟后,现场鉴定组的成员们来了,他们忙碌地在被闯入的办公室里勘察着,不时有现场照相的闪光灯在房间里亮起。叶萧和桑小云则等在外面,而郑重也闻讯赶来了。
“郑重,请相信我,总经理办公室的钥匙一直锁在我的抽屉里,我从来没有把钥匙交给过任何人。这些天我也从来没有看到过任何人进去过。”桑小云焦急地对他们说。
“我当然相信你,小云。”郑重看起来已经和桑小云很熟了,居然用了这种亲昵的称呼。然后,他又转身对叶萧说:“不过,刚才鉴定组的人说,门和锁都没有被撬动过的痕迹,肯定是用钥匙开门进入的。”
“很显然,昨天晚上闯进这里的人无外乎有两种可能,第一个可能,是杀害周子全的凶犯,他得到了周子全身上所有的钥匙。第二个可能,就是天下证券公司内部的人。”叶萧忽然别过头问桑小云,“桑小姐,除了你和周子全以外,谁的手里还有总经理办公室的钥匙?”
“总务部里还有一把。”
“除了总务部经理以外,还有谁能拿到那把钥匙?”
“罗副总经理和黄董事长。”
郑重摇了摇头说:“这没有用。上一次我们进来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如果周子全真的有问题,他不会把重要的东西放在自己办公室里的。”
“有些东西,虽然表面看起来毫无价值,但对某些人来说,却非常非常重要。或许,上次我们进来的时候,因为疏忽而漏掉了这样看起来不起眼的东西。”叶萧又看着办公室里面说,“总而言之,昨天晚上的那个闯入者,一定是为了寻找某些重要的东西。也许,这样东西,就是我们破案的关键。”
“也许是吧。”郑重只能点了点头,说:“对了,我已经问过楼下的大楼保安了,下面的大门彻夜洞开,半夜里随便谁都能进出,查不出任何结果。” 
这时候,鉴定组的人已经出来了,他们完成了任务,示意叶萧他们现在可以进去了。这时候叶萧拉住一个与他要好的同事问:“脚印的鉴定结果怎么样?”
“很难说啊,不过,从脚印可以估计出这个人身高大概在1米75到1米80之间,体重大约是65公斤到75公斤之间,只有这些了。”
“那么指纹找到了吗?”
“没有找到清晰的指纹,那个人可能戴着手套。”
叶萧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谢谢。”
“我们快进去吧。”郑重催促着叶萧。
他们进入了周子全的办公室,房间里的一切还和叶萧刚进来时所见的一样。叶萧让桑小云帮忙看一下地上散落的纸片里有没有重要的东西,郑重也帮忙收拾了起来。叶萧小心翼翼地验视了办公桌里的每一个抽屉,全都被翻的乱七八糟,毫无头绪。他又仔细地看了看被打开的保险箱,其实上次他们已经看过了,里面没有什么东西,现在还是一样。
“没有重要的东西,全都是些事务性的文件和普通的资料而已。”桑小云一边收拾一边说。
叶萧紧皱着眉头,环视着房间一圈,还是看不出什么端倪来。然后,他注意到了电脑,于是他立刻打开了电脑,但是却无法进入系统,原来,整个电脑的硬盘都已经被格式化了,成为了一张白纸。
“谁动过电脑了?”他大声地问。
桑小云凑过来看了看,惊讶地说:“怎么回事?上次进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毫无疑问,是昨天晚上那家伙干的,也许他在电脑里得到了什么,然后再销毁罪证。”郑重也凑了过来。
叶萧站到窗边,外面的城市依然被雨雾所笼罩。忽然,他想起了什么,立刻回头问桑小云:“今天我怎么没见到罗新城?”
“罗副总?对,他们说他今天早上没有来上班。”她茫然地回答。
郑重立刻叫了起来:“妈的,是他。”
叶萧缓缓地回过了头来,目光却落到了郑重的后面。
郑重还在兴奋地对叶萧说:“没错,就是他。看来罗新城已经逃跑了,昨晚就是他闯进了这里,他是副总经理,可以拿到这里的钥匙。”
但是,郑重却看到叶萧在向他摇着头,而且做出了禁声的手势。紧接着,他听到了桑小云的声音:“罗经理。”
郑重茫然地回过头来,此刻,罗新城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就站在他的身后。郑重立刻呆住了,睁大着眼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罗新城主动说话了,他的面色苍白,风衣上沾了许多泥水,风尘仆仆的样子,“对不起,我刚听说这里出事了,看来情况很糟糕。”
“对不起,早上你去哪儿了?”
“实在不好意思,事先没有和公司里打招呼。今天是我妹妹两周年的忌日,早上我去郊外的公墓上坟去了。”罗新城低头致歉地说。 
叶萧点了点头,走到他跟前说:“原来如此。请别介意我同事刚才的话,他只是开玩笑而已,并没有真的怀疑你。”
“没关系。”罗新城平静地微笑了一下,“我知道,在这里有许多犯罪嫌疑对象。”
二十九
21点40分,马达做完了今天第十七笔生意。
在一家电影院门口,一对男女下了他的车。现在马达感觉非常累,今天清晨五点他就起了床,早上先开到半岛花园,把容颜带到郊外的公墓,再把她送回去。接下来整整一天他就没有停过,在这座无比巨大的城市里来回奔驰着。
虽然一大早就去了墓地,但今天的生意还真不错,也许是下雨天的关系吧,几乎没有空车过。只有下午的一次,他载着客要经过那块人工竹林边的小马路时,他绕道了,他不想经过那里,特别是在今天的日子。为此,他只收取了记价器显示的一半车钱。
马达的上眼皮有些跳,他随即把车子停到了一条横马路的边上,然后把火也熄了,静静地把头靠在后面,闭起了眼睛。瞬间,他的脑海里又掠过了两年前罗沁雪的眼睛,接着,眼前又仿佛出现了容颜的眼睛,这两个女人的脸重合在了一起,让他再也无法分清。
“不。”
马达坐直了身体,揉了揉眼睛,让自己清醒起来。他看了看外面,雨点依然打在了挡风玻璃上,他吐出了一口气,他想现在应该点点今天的营业款了,他估计这该是本月最多的一次。
总共有七张一百块钱的,还有一些零头和几百块使用交通卡的金额,当然,他还找出去了许多零钱。忽然,马达觉得其中一张一百元钞票看上去不太对劲。他的第一反应是假钞,立刻打开车内灯,抽出来仔细看了看,不是假钞,而是钞票上写着许多字。
马达觉得有些奇怪,在车灯下仔细地看了看这张新版的百元钞票。几秒钟以后,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涮白,几乎一动不动地盯着这张钞票。
钞票的正面有一行用蓝色的钢笔写上去的字,笔迹流畅而富有个性--
“马达,你拿走了不属于你的东西,如果你不交出来,死神会敲响你的门。”
这是恐吓。
马达心惊胆战地看着这行写在一百元钞票上的文字,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了。他把这张钞票又放到灯下照了照,确实是这些字,非常清楚,没有其他东西了。
他又念了一遍钞票上的文字,特别是最后一句“死神会敲响你的门”,他才真正感到了恐惧。也许,容颜说的是对的,这是一个巨大的阴谋,充满了危险性,他不该卷进来。可是,马达已经被卷了进来,他再也无法自拔了。
“你拿走了不属于你的东西”,马达的注意力又到了这句话上面,他茫然地摇了摇头,他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拿走了什么?事实上,他什么也没有拿走过。
该死的,这张钞票是谁给我的?马达努力地回想着,可是,今天做的生意太多了,足有十七笔之多。至于用一百块钱付车费的人,他也记不清了,只能从七张百元钱看出有七个人付过。但马达无法确定是哪七个人,他实在没有多少印象了,因为生意太忙,而他也太疲劳了,使他丝毫都不注意乘客的模样,也没有仔细地看过收进的钞票。
马达清楚地意识到,他已经被人盯上了,那个人甚至还坐上了他的出租车,在付给他的一张一百块钱钞票上写着一行恐吓他的话。既然那个人能够做到这种程度,那么取马达的性命也简直易如反掌。
雨,下得更大了。
阴惨惨的车内灯,照亮了马达的脸,他的手颤抖着把那张钞票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然后,他启动了车子,向雨夜的深处开去。
三十
“叶萧,还没走呢?”
“我查些资料。”叶萧埋着头在翻两年前发生在本市的所有重大交通事故的卷宗。
“那你走的时候别忘了锁门,我睡觉去了,再见。”
值班的同事走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了叶萧一个人,他看了看表,已经晚上十点多了。上午在天下证券里发生的事情,依然在他的脑海不断地闪回。现在他可以肯定了,这绝不是一起简单的凶杀案,在周子全遇害的背后,还隐藏着更多的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叶萧查到了他所需要的东西--两年前罗沁雪车祸的卷宗。
他首先翻到的全都是原始记录,最初的报案登记,交警部门在现场勘查的数据,还有几幅照片。车祸发生在晚上,现场照片是用闪光灯打出来的,只拍到地面上一滩殷红的血迹,还有两张拍的是当时马路的情况,这是一条小马路,路边似乎有竹林。
竹林?叶萧立刻联想到了什么,据他所知,本市在市区的公共绿地里只有一块是有人工竹林的,周子全的尸体也就是在那块地方被发现的。叶萧立刻又看了看卷宗,他刚才忽略了车祸的发生地点。现在,他终于看清楚了,果然是那儿,那块市区唯一的人工竹林边的小马路。这就意味着,在相隔两年的时间里,罗沁雪和周子全这对夫妻先后死在同一个地点(假设周子全也死在那里)。
这绝不是巧合。
叶萧对自己说。是凶手故意这么安排的,凶手选择了一个特殊的地点,让周子全死在与罗沁雪车祸几乎相同的地方。或者,是在别的什么地方杀死了周子全以后,再把尸体带到那个地方。叶萧开始觉得这案子也许与罗沁雪的死有关。凶手毫无疑问知道罗沁雪的死,凶手是一个熟悉周子全及其家庭的人。或许,更大胆的假设一下,凶手选择那片人工竹林,具有对罗沁雪的纪念意义。很快,叶萧就按照逻辑推理,想到了一个人,真是他吗?
白色的日光灯照射着叶萧的额头,也许,他已经找到了一个重要的切入点。他又继续看了下去,很快就找到了当时交警部门的事故鉴定报告。报告里很清楚地表明,出租车司机方面没有任何责任,当时是在正常行驶中,是罗沁雪趁着夜色突然之间从竹林中冲出,自己主动撞到了汽车上,结果当场重伤。据那位出租车司机讲,罗沁雪当时并没有死亡,还有着一口气,神智也很清楚。司机立刻把罗沁雪送往最近的医院抢救,但是送到医院的时候,罗沁雪已经死亡了。至于罗沁雪自杀的原因,谁都没有搞清楚。
叶萧翻到了卷宗的最后几张。
突然,他沉默了。
沉默到可以听清自己手表里的指针运动声--
他看到了罗沁雪生前的照片。
三十一
深夜十二点。
马达并没有回家,而是把车开到了半岛花园。刮雨器打散雨水,隔着车窗,仍能听清外面的连绵的雨声。他抓紧方向盘,盯着前方被大光灯照亮的一小块地方,开进那条弯弯曲曲的车道。
他停在了那栋白色的别墅前。
别墅二楼的灯光还亮着。
马达坐在车里,静静地看着二楼的灯光。几分钟以后,二楼的灯光灭了,整栋别墅又沉入了黑暗的大海。此刻,他只能听到天籁--阵阵的夜雨,正如他现在纷乱的思绪,一片黑夜里茫茫的雨雾。
他的精神已经快崩溃了,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无法离开这个女人了。他只想整夜都留在她的窗下,忠诚地守护着她,不惜一切代价。
是的,他已经发誓了,他要保护她,为了赎回他在另一个人身上所犯下的罪。然而,他又扪心自问,难道自己仅仅只是为了赎罪吗?不,他已经不敢想象了,在安息路那个可怕的夜晚,当他第一眼看到容颜的时候,仅仅一刹那,他已经无法抗拒了。让人不可捉摸的情感的种子,已经在他的心底悄然种下,成为他灵魂的一部分,这是人体内一种奇妙无比的化学反应。
爱与罪,往往是交织在一起,难以分割的。或者说,它们本身就是一枚硬币的两面。
也许,对马达来说,这才是真正的恐惧。最可怕的,并不是凶杀与阴谋,甚至不是死亡。而是他自己的脆弱的感情,就象一把火焰,火种一旦点燃,谁都无法扑面,直到灵与肉同归于尽。
“谁来拯救我?”
他闭起了眼睛,轻声地对自己说。欲望与恶梦,就象一对藤蔓,紧紧地缠绕着他,使他渐渐地窒息。这是慢性自杀,但谁都救不了他。
就这样,马达仿佛坠入了水中,沉没到了黑暗的水底,渐渐地被水草包裹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梦中他浮出了水面。大口地喘息着,他不想淹死,于是就睁开了眼睛,却发现自己依然坐在车里。马达看了看表,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半了。
雨一直下。
他抬起头,向那栋白色别墅的二楼望去。
容颜的窗户又亮了。
三十二
雨,终于停了。
桑小云站在总经理办公室的落地玻璃前,看着雨后的这座巨大城市。她的眼睛里一片模糊,说不清是泪水还是雾气,只觉得心里一股深深的酸涩。她缓缓地靠了上去,先把额头贴在玻璃上,然后是双手,最后,她整个人都与玻璃贴在了一起。冰凉的玻璃与皮肤亲密接触,一股无比的凉意渗入她的毛细血孔。但她好象丝毫没有感觉到,反而把她火热的红唇紧贴到了玻璃上,就好象吻着他那冰凉的身体。
她微微地叹了一口气,终于后退了几步,呆呆地看着这扇玻璃。在落地窗的中央,已经被她印上了一双红晕色的唇印。桑小云伸手擦了擦自己的唇角,抹去了一些口红,然后,她又走到窗前,轻轻地用手指,把玻璃上的口红印子抹掉。
窗外,夜色逐渐降临。公司里的人绝大多数都已经下班了,桑小云却还悄悄地留在这里,躲在曾经遭窃的周子全生前的办公室里。昨天,叶萧他们闯进来以后,她帮忙检查了一下,没有发现失窃了什么重要东西。在他们走后,桑小云又把这里重新整理打扫了一遍,房间里干干净净的,就仿佛周子全还活着,只是去出了一个差,随时随地都可能回来。而他的女秘书,则在苦苦地等待着充满魅力的上司的回来。
他不会再回来了。
桑小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不到两年以前。周子全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很可爱。”然而,这句话并没有任何歹意,而是完全出自于对这个充满青春活力的女孩子的赞美。其实,周子全并不是那种随便对女人发出赞誉的男人,在日后的接触中,桑小云才发现他原来是一个相当谨慎又相当自爱的男人。
她刚担任总经理秘书的时候,周子全的第一任妻子刚死去不久,桑小云见到的是一个终日忧郁的成熟男人。然而,对于年轻的桑小云来说,他简直是一个完美无缺的人,风度翩翩,谈吐文雅,谦逊内敛,具有超人的智慧与学识。更重要的是,也许是因为妻子意外地离他而去的缘故,使他平添了一股忧郁的气质。那种眼神,那种话语,能让她瞬间为之而倾倒着迷。
终于有一天,桑小云偷偷地给他发了一个手机短信,然而,却始终不见他的回复。然后,她又悄悄地给他发E-MAIL,事后也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原来,在这个时候,周子全已经认识了容颜,而桑小云尚一无所知。
没过了多久,周子全告诉了公司员工一个意外的消息--他已经和一位女作家订婚了。这消息当场就让桑小云惊呆了,她强忍住了眼泪,回到家里偷偷地哭了一场。屋漏偏逢连夜雨,恰好这个时候她又生了重感冒,在家里躺了一个星期才出来。等到她病愈回来上班的时候,却受到了第二天周子全举行婚礼的请帖。虽然伤心,但她还是去参加了总经理的婚礼,她见到了新娘容颜,一个比她想象中更加富有魅力的女人。那个女人占尽了风光,似乎让周子全神魂颠倒,而几乎把桑小云给忘却了。
此后的几个月,桑小云一度变得非常消沉,当她看到周子全时,也再也提不起往日的兴奋了。可是,没过多久,她就发现周子全的眼中再度流露出了那种忧郁,周子全的这种忧郁只有在她刚刚进公司的那会儿才看到过。立刻,敏感的桑小云就从他的眼睛里发现了什么,尽管别人尚一无所知,周子全也不竭力掩饰,但这一切都逃不过女人的第六感。
桑小云明白,她的机会来了。她先去拜访了一次周子全的家,虽然在她的面前,这对夫妻表现的和谐美满,俨然是新婚后的如胶似漆。但却还是被她看出了其中的端倪。然后,她悄悄地请周子全出去吃饭,这一次,他也没有推辞。席上,桑小云从来没有见过他喝过那么多的酒,以至于她劝都劝不住。
最后,他终于酒后吐真言了。
那一晚,桑小云如同一朵出水的芙蓉,千娇百媚。而周子全则要把满怀的愁绪都倾吐出来,于是,他们又回到了这间办公室里。而窗外已新月如钩。
她终于如愿以偿了。
这一切,都象一场梦一般美丽,就仿佛发生在昨天。回忆,回忆是最好的放松,现在,桑小云已经让自己沉浸于这回忆的幸福之中了。只是,她尚无法禁止自己的泪珠滑落脸颊。
突然,台子上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立刻打断了她美好的回忆。桑小云手足无措地看着周子全的桌子上那台很久没有使用过的电话机。
铃声,来自地狱--
十秒钟以后,她拿起了电话。
三十三
“我没有必要再在那里呆下去了。”郑重推开了叶萧的办公室的门,径直走了进来,他显得很疲惫,解开了领口的扣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说,“检察院的人每天都去天下证券查帐,而我就象一个傻瓜一样给晾在那里。”
叶萧放下了手中的鼠标,淡淡地说:“你不是喜欢和那个女秘书待在一起吗?”
“你是说桑小云?她这两天有些怪,不太和我说话,满面愁云的样子,好象心事重重的,也许她也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