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吗?我的股票资金卡就办在这家证券公司。”
“嗯。”叶萧点了点头,“我对股票不敢兴趣。”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大堂里的指示牌,从二十九层到最高的三十二层,全都是天下证券公司的办公区。
他们来到电梯前,郑重的新皮鞋踩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警服,再加上高高的个子特别显眼,当他一走进写字楼大堂的时候就吸引了前台小姐的目光。相比之下,叶萧的一身便服就不那么引人注目了。
电梯门打开了,他们走了进去,只有两个人。电梯快速地上升,叶萧的心里一沉,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不过,这使他产生了一种预感,这案子没有刚才想象的那样轻松。
郑重靠在后面说:“我猜,那个叫周--什么的总经理。”
“周子全。”叶萧说出了那个名字。
“对,我猜这个周子全说不准根本就没事,只不过是陪着情人去外地玩了,一时间圆不了谎,索性就一声不响地走了。说不定啊,现在他和他的秘密情人正在海南岛或者是泰国的沙滩上晒着太阳呢。”
叶萧微微笑了一下:“你很有经验嘛。”
“哼,现在这种当总经理的人,都是这种货色,我们办过的案子里见得多了。我敢打赌,一到三天之内,他一定会自己回来的,然后编出一个意外事故的牛皮来,说是出了车祸或者是遇了强盗之类的,又要我们忙乎了。”郑重说得有些咬牙切齿,看来他过去办过这种无聊的案子。
电梯轻脆的响了一声,他们到了。郑重走在前面,往上几个楼面全都是天下证券公司的,迎面就见到了布置豪华的前台,一个巨大的孔方兄图案几乎占据了整面墙,这大概就是企业标志了。郑重在叶萧的耳边轻声地说:“我已经半年多没去证交所了,我差不多一年的工资全套在里面了。”
“你的意思是说你们股民的钱都给他们券商掏空了是吧?”
郑重拍了拍叶萧的肩膀,然后又一脸严肃地看着前面--早就有人等着他们了。
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在瘦条形的脸上嵌着一双不相称的大眼睛,他的身上收拾地一尘不染,让眼前的两个警官都相形见绌,他很有礼貌地向郑重伸出了手,自我介绍说:“你们好。我是这里的副总经理,我叫罗新城。”
郑重和他握了下手,“我是郑重,这位是我的同事叶萧。”
“罗经理,我们已经在电话里谈过了。”叶萧淡淡地说,“请问昨天最后见到周子全的人是谁?”
“好的,请到会客室里坐下来谈。”罗新城转身对后面的人说,“叫桑小云过来一下。”
罗新城带着他们转过一条走廊,进入了一间装修精致的房间,等郑重和叶萧坐下以后,罗新城说,“最后一次见到总经理的是他的秘书桑小云。她马上就来,请稍候。”
叶萧不想多等,他抢先就问:“周子全平时有过这种事吗?”
“从来没有过。总经理应该早上九点上班的,到十点他都没有来,我们给他打手机,但无法接通。我们只能给他家里打电话,但没想到的是,他的妻子在电话里告诉我,周子全昨天晚上根本就没有回过家。”
郑重看了看表说“罗副总经理,现在是下午一点半,只不过是半天没来上班,你认为他会出事吗?”
罗新城的表情忽然变得很严肃:“我不认为他会开这种玩笑。”
忽然,门被推开了。
“罗副总,有事吗?”说话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她的身材小巧玲珑,做着一头带卷的长发,立刻吸引了郑重的目光。
“她就是总经理的秘书桑小云。”
桑小云看了看郑重和叶萧,立刻就明白了,她有些挑衅性地看着郑重,径直就说:“我是最后和周总说话的人。”
“什么时间?”
“是在昨天下午五点钟下班的时候,我和周总一起坐电梯下楼的。走出写字楼以后,我问他今天有没有开车,他说他的感冒还没有好,仍然不方便开车。他说他可以坐地铁回去,正好我也坐地铁,所以我们一起走到了地铁站里。昨天那个时候地铁里的人很多,他说他不喜欢拥挤的地方,所以就先到一家地铁里的书店里看书。”
“是季节书店吧?”叶萧问。
桑小云看了他一眼,然后微笑着点了点头:“是的。”
“那家书店很好,我偶尔会去那里买书。你继续说吧。”
“我跟着总经理来到季节书店里,他来到音乐方面的书架前看书,我去看文学书了,我只是随便翻了翻,并没有买书的打算。只有几分钟的工夫,当我抬起头来的时候,却发现周总经理已经不见了。我在书店内外又找了他一会,始终见不到他的踪影。我当时想,他可能是突然接到什么重要的电话,来不及向我道别就走了吧。”桑小云又摇了摇头,“我实在没想到,昨晚上他居然没有回家,他到底去哪儿了呢?”
“你认为他会出事吗?”叶萧问。
桑小云看了罗新城一眼,然后又对叶萧说:“我不知道,我总觉得他最近有些奇怪。”
“你刚才说他因为感冒而没有开车,是吗?”
“是的,他已经感冒了两个多星期了,鼻子一直都塞着,这从他说话的声音可以听出来。他有一辆黑色的桑塔纳2000型,他说感冒了就会不停地关心鼻子,可能会影响驾驶安全,所以,从他感冒的那天起就再也没有开过车。”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感冒了两个多星期都没好?去看过病吗?”
罗新城主动回答了:“确实很反常,他说他去过医院好几次了,但一直查不出来,我们劝他既然如此就请几天病假吧。可是他不愿意,坚持每天上班,总之,现在他失踪了,公司里很担心。”
“谢谢你,桑小姐,也许我们还会需要你提供帮助。”叶萧微笑着说。
“没关系。”她的声音很迷人。
“请等一等。”郑重掏出了名片交给桑小云,“我叫郑重,他叫叶萧,还想起什么事来就给我打电话。”
“好了,郑重,今天下午你就留在这里继续调查一下有关周子全的情况吧。”
郑重看着桑小云微微一笑,嘴巴里却在对叶萧说:“那你去哪儿?”
“是谁说周子全昨天晚上没有回家的?”叶萧冷冷地问道。
“是他妻子说的。”罗新城回答。
“好的,我想去问问有关她丈夫的事情。她叫什么名字?”
罗新城缓缓吐出了一个名字:“容颜。”

有时候,生活就是由不断的偶然所构成的。
有的偶然,可以使你得到幸福;而有的偶然,可以使你坠入地狱。
现在,马达离地狱有多远?
他猛的按了一下喇叭,使前面横道线上一个过马路的老人吓了一跳,马达这才如梦方醒,立刻歉意地挥了挥手。绿灯亮了,他向前开去,飞速地驶上高架。
坐在后排的一对年轻的男女不断地窃窃私语着,到后来居然变得旁若无人地高声大笑起来,似乎出租车司机已经不存在了一样。雨早就停了,地面上差不多也快干了,阳光隐藏在云层的背后,即将粉墨登场。马达看了看时间,现在是14点05分,在六个小时以前,他还独自躺在那个陌生女人的房间里。从那个时候直到现在,他的脑子里被一片空白所占据,他甚至记不清自己是如何离开那间小屋子的,又是如何回到自己的车上,如何吃完了早饭和午饭(或者根本就没有吃),如何载上了现在这对乘客的。
五分钟后,他开下了高架,在一家电影院前下客。然后,他拐进了附近的一家加油站,在加油的时候,马达的脑子里象放电影一样,把昨天傍晚出门以后所发生的一切都重新放映了一遍。从那个令人印象深刻的男人坐上他的车,到抵达那条该死的断头路--安息路。然后,他目睹了一起谋杀案,对,一定是谋杀案,他亲眼看到,那个坐着他的车来到安息路的男人被人杀死,如果那不是做梦的话。而那个男人,在临死前趴在他的车窗上,对他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已经牢牢地烙在了马达的心里--神在看着你。
马达又轻轻地念了一遍,这是一个人被杀死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而这句话偏偏是对他这个完全不搭界的出租车司机说的。马达甚至连那个男人的名字都不知道,他是谁?为什么有人要杀他?而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马达的心里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突然,后面传来了几声急促的喇叭声,打破了马达的沉思。
原来他的油早就加好了,他却依然占着位子不走,后面等着加油的车子排起了长队。马达立刻启动车子离开了加油站。
他奔驰在一条宽阔的六车道大马路上,一般他不会在空车的情况下开上象这样的城市主干道。一丝忧虑掠过了马达的额头,会不会有人记下了他的车牌?糟糕,也许已经被盯上了。可这件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想:在这场谋杀案(?)中,自己所扮演的唯一角色就是--目击者。
马达就这样安慰着自己,是的,他与此事无关,毫无关系。尽管那个男人在死前对他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也许这句话对死者非常重要,但对马达来说毫无意义,至少表面看起来是这样。不过,那个男人真的死了吗?但愿他只是受伤而已,如果他死了,尸体又到哪里去了呢?马达想,当自己把车开回来的时候,也许那个男人的伤并不重,已经自己站起来跑了,或许他能够抄近路去医院。如果他还活着的话,那么马达就更不用担心了,大可以把这件事忘却,继续他平静的生活。
他是活着还是死了?
马达猛的晃了晃脑袋,他又想起了那句莫名其妙的话,既然神在看着他,那么也只有神知道了。还有,那个女人,她知道吗?从马达目睹谋杀案,一直到他遇见那个女人,中间只隔三四分钟的时间,她很可能也看到了,或许,此事本来就和她有关。马达摇了摇头,几秒钟以后,他听到了自己说话的声音:“老天,她长得太象了。”
不能再开下去了,脑子再这么胡思乱想,一定会出事的,马达让自己冷静了下来,把车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马路,找了个位置停了下来。
他把车子的火也熄了,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走出车外,仔细地检查着挡风玻璃,看看还有没有血迹。没有,昨晚的大雨使一丝血迹都没有留下来。马达又检查了一下车前的保险杠和左侧车窗,至少用肉眼看不出任何痕迹。没有人会相信曾经有一个人死在他的车前。
马达又坐回到了车里,他掏出了手机,呆呆地看着屏幕许久。然后,他依次按了三个键--110。
很快就拨通了,电话里传出了一个清晰的声音:“你好,这里是110报警中心。”
他在沉默。
呼吸越来越急促,额头沁出了一些汗。
最后,马达一句话都没说出来,索性把手机关了。
他不想惹麻烦,仅此而已,他明白这很自私,但是,许多人都这么做,这只是保全自己的手段而已。其实,马达一直都是一个奉公守法的好公民,但这次是个例外。
“她说的对,这件事与我无关。”
马达又对自己说了一句,然后,他把手机放到裤子口袋里的时候,忽然感到摸到了什么不属于他的东西。他把那东西掏了出来,原来是一把房门钥匙。
这不是他的钥匙。

“容颜?”
叶萧总是觉得这个名字很熟,不知在那里听到过,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了。现在是下午14点30分,叶萧独自一人,开着车来到了周子全的家门口。
这里是本市最有名的高尚住宅区半岛花园,刚开进去的时候迎面开过来几辆奔驰和别克,使叶萧的桑塔纳相形见绌。当然,住在这种地方与大证券公司总经理的身份也挺配的。只不过,这里的保安全是开放式的,随便谁都能进来,他很快就找到了周子全的家,一栋独立的别墅住宅。
这是一栋两层的白色小楼,似乎没什么性格,叶萧以他的职业习惯仔细地观察了一下,最后他得出的结论是:这栋房子也许很舒适,但是从安全的角度而言非常糟糕。他很奇怪这房子从外面看来似乎没有任何额外的防盗措施,象周子全这种身份是很容易被人盯上的,也许,周子全有些自信地过分了。
叶萧按响了门铃。
很快,他听到了门里传来的脚步声,当门被打开以后,他见到了一张漂亮却略显疲惫的脸。
她警觉地盯着叶萧的眼睛,然后轻声地说:“你是公安局的吧?”
“是的,我是警官叶萧,请问你就是周子全的妻子?”
她点了点头,“我是容颜,请进吧。”
他跟着她走进了房间,一个巨大的客厅呈现在他面前,基本色调是白色,装修的风格很简洁,但用料都很贵,毕竟是大证券公司总经理的家。虽说周子全并不是私人老板,天下证券是国有企业,不过就叶萧所看到的这些,已经足够证明他的某种忧虑了。当然,叶萧不是象郑重那种把心里所想的挂在脸上的人,他对这里年轻的女主人微微一笑,她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富人的妻子,整天在家里穿着鲜艳的睡衣,怀里抱着一条昂贵的名犬,逢人就神经质似地唠叨个没完没了。他眼前的容颜,身材高挑,有着光洁如瓷器般的脖子,穿着一件朴素的白色衣裙,脸上几乎没什么化妆,但整张脸依旧很生动,只是略微显得有些疲倦。
“周太太,请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公安局的?”
“当上午罗新城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就猜到他们一定会报警的。”她淡淡地说。“叶警官,先请坐吧,你要喝什么?”
叶萧欠身坐在了一张舒适的沙发上,“谢谢,我什么都不需要。周太太,既然你猜到证券公司会报警,那么想必你一定认为你丈夫出事了?”
“首先,请不要叫我周太太,我不习惯别人这么叫我,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容颜。”她坐在叶萧的对面,冷冷地说。
“对不起。”叶萧点头致歉。
“叶警官,你应该明白他们报警的原因。如果是一个普通的员工失踪,他们绝对不会那么快就报警的,关键是我丈夫是证券公司的总经理,通常无论是谁,只要坐在这个位置上,就很容易引起一些圈内或圈外的风波。”
“嗯。”叶萧当然明白她的意思,最近几年在金融证券机构发生的案件有很多,其中有几起就是从总经理离奇失踪开始调查的。他观察着容颜的神色,她确实是一个很美的女人,年龄大约在二十六七岁的样子,看得出来,她有一种不一般的气质。叶萧尽量使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他谦逊地说:“周太太,哦对不起,我应该叫你容颜。容颜,你对你丈夫的工作熟悉吗?”
“不,我对他的工作不感兴趣。但我对于他的工作性质的认识,是基于一个现代人的基本常识。”
叶萧微微一笑:“当然,当然。那么请问,你最后一次见到你丈夫是在什么时候?”
“昨天早上,他离开家去上班,我看着他出门的,从此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他走以前,对你说过他晚上不回家吗?”
容颜摇摇头:“不,他从来不说的。”
“晚上他没有回家,你没打他手机问问吗?”
“不用问,你知道象他这样的人经常在外面应酬,晚上不回家是常有的事。”她轻描淡写的回答。
“那么说,你并没有担心他会出事?”
“应该说直到今天上午,我仍然不用对他担心。可是,当罗新城的电话来的时候,我就预感到不对了,他们不可能不知道他的行踪的,而手机也打不通,他们公司派人到许多他可能去的地方都去找过了,但都没有找到,他们认为必须要及早的报警。”
“那你的认为呢?你认为你丈夫是自己出走的,还是遇到了某种外力强加给他的意外?”叶萧一边说,一边还在仔细地观察着容颜。
容颜嘴角微微一呡:“你是警官,你应该比我更能够判断案情,假如确实有案情的话。”
“我倒希望这纯粹只是你丈夫闹的一个小小的把戏,一个调皮的小玩笑。”
“也许十分钟以后他就会出现在这栋房子里?”容颜忽然微笑了起来,“叶警官,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
叶萧也笑了:“你很聪明,你难道不希望你丈夫平平安安吗?”
“当然--”她拖了一个长长的音,“希望。”
“还有一个问题,我听说你丈夫最近一直在感冒,连车都不开了,能谈一谈吗?”
“是的,他一直在感冒,我不会开车,最近我们的车一直都锁在小区的公共车库里,他说他去过好几次医院了,但医生都束手无策,所以,最近他和我说话也很少。”
“当然,这是出于丈夫对妻子的关系,以免你被传染上。”叶萧向前欠了欠身,低声说:“我想你没有被传上吧?”
容颜摇了摇头:“没有。”
“请允许我再问一些私人问题,你们有孩子吗?”
“没有,我们结婚只有一年,再过六天,是我们结婚一周年纪念。”
“嗯,原来还是新婚,想必夫妻关系一定非常美满。”
容颜却不回答。
叶萧静静地看着她,然后把手放到自己的嘴边说:“当然,你不必所有的问题都要回答。”
她笑了,淡淡地说:“你是一个很不错的警官。”
“多谢夸奖了。”叶萧忽然站了起来,“容颜,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昨天晚上你整晚都在家里吗?”
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缓缓地回答:“是的,整晚都在家里,有什么问题吗?”
就在这个瞬间,叶萧忽然发现,容颜短袖上衣露出来的一条手臂上似乎有一道擦伤,伤处还抹着淡淡的红药水。叶萧的目光又立刻从那里移开了,他若无其事地说:“不,随便问问而已,请别多心。”
然后,叶萧把名片交给了她,“有什么事情就打电话给我,今天麻烦你了,但愿你的丈夫很快就会回来。我走了。”
“不用再喝杯咖啡吗?”容颜的语气变得非常柔和。
叶萧径直走到了门口,回头笑着说:“咖啡还是留给你丈夫喝吧。” 
容颜也笑了:“再见。”
叶萧走出了这栋房子,向他的车子走去,刚走出去几步,他的脑子里又出现了容颜的名字,这个名字总是挥之不去地盘据在他的脑子里。这名字为什么那么熟?
突然,他终于想起来了。
对,就是这个名字,叶萧拍了自己的脑袋一下,笑着对自己说:“这破脑子,怎么刚刚想起来啊。”
他立刻转回身,再度按响了容颜的门铃。
房门打开以后,容颜淡淡地问:“叶警官,你是来喝咖啡的吧。”
叶萧摇摇头:“不,刚才我忽然想起来了。现在我想向你证实一下,去年出版的长篇小说《新月街谋杀案》的作者容颜就是你吧?”
容颜冷冷地看着他,突然笑了出来,她点了点头。
“我是你的书迷,非常喜欢你写的书。”
她低下头,微笑着沉默了片刻,然后说:“谢谢你,叶警官,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
“那就再见吧。”
房门关上了。
叶萧转过身,轻快地走到他的车前,钻进车里。他从包里取出他的记事本,在记事本的一页中写下这么一行字--她是一个非常难对付的女人。

夜幕又降临在了这座城市。
马达从一家生意清冷的中式快餐店里走了出来,他用手抹了抹嘴上的油,刚才那份炒猪肝饭让他有些反胃,于是,他暗暗告诫自己今后再也不能吃动物内脏了。他缓缓走到车子边上,在打开车门前抬起了手腕,表上的指针指向了19点55分,这是昨天傍晚他出门的时间。
那是一个错误。他对自己说。
他钻进了车里,扭开杯口,大口的喝着水,竭力要把胃里的油腻冲淡。他打开了电台,一边调着频率,一边转动了车钥匙。很快,他来到了一条大马路上,路边的树影婆挲,在晚风中摇晃着,一些淡淡的树影覆盖在路面上,不断地颤抖着。已经整整二十四个小时了,马达还没有回过家,在这二十四小时里,他总共只做了四笔生意,营业额连一百块钱都没到,下午去加油站却花了不少钱。同样也在这二十四小时里,他目击了一场可怕的凶杀案,紧接着又在同一地点撞倒了一个女人,结果又在那个陌生女人的家里稀里糊涂地过了一夜。
他可不是一个喜欢冒险的人。
马达点了点头,加快了车速,连穿过好几个路口,根本就不关心路边是否有生意可做。当他拐进一条僻静的马路的时候,他忽然下意识地又放慢了速度,两边还是那黑乎乎的绿化带,里面栽满了青翠的人工竹林,一到黑夜就没有了人踪,只能听到竹叶在风中摆动的声音。
这里一切都没有变。
是的,马达的眼前又出现了那张脸,一切都没有变,仿佛两年的时光只是一瞬间,永远凝固在了那个坐标上,不再流动。就在这条路上,就在这个位置,在两年前的一个秋风肆虐的夜晚,还是现在这辆车子,马达撞倒了一个女人。当马达把那个女人送到医院里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上帝饶恕我。
这就是两年来,一直纠缠着马达的恶梦,她死了,死在他的轮下。
马达还清楚地记得那个女人的脸。
一个年轻的女人,二十六七岁的样子,她那张迷人的脸上没有受伤,她的表情是那样安详,没有一丝痛苦,只有嘴角溢出了一些血泡。当马达看清这张脸的时候,她还非常清醒,马达甚至还以为她还有救。然而,死神已经趴在她的身上,将把她的灵魂带走。
马达永远忘不了她那张脸。
而昨天晚上,他又一次见到了那张脸。在昨晚的那一瞬间,他甚至还以为是幽灵来找他了。他确信这不是做梦,而是事实,他见到了一张酷似她的脸,一个生者,一个死者,她们分别处于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而她们的脸又如此相象。
马达转动方向盘,迅速地离开了那条被竹林围拢的马路,死者已经和他永别了,而生者也许还在等着他。而昨晚的她又是谁呢?他决定要再次见到她。
二十分钟以后,马达来到了那条幽静的小马路,找到了那栋小楼。借着路灯,他才看清了那栋建筑的全貌,四周有许多这样的楼,一点都不显眼。从外面看不到多少窗户,就象一个封闭着的罐头。
马达走进了小楼,没有看到别人,只是小心地走上了楼梯。脚下陡峭的楼板那让人心颤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几乎他一脚踩空摔了下去。他紧紧地抓着扶手,来到了三楼的那扇门前。他先深呼吸了一口,想了想应该对她说的话,然后敲响了房门。
可是,他等了许久都没人开门,看起来她不在。忽然,马达想到了什么,他把手伸进口袋里摸了摸,然后掏出了一把钥匙。
这不是他的钥匙。
几个小时前,他才发现在自己的口袋里有一把别人的钥匙,这把钥匙又是如何到他的口袋里的呢?他实在记不起来了,正如他记不起来昨晚睡着以后发生的所有的事情。
于是,他决定试一试。马达小心翼翼地把钥匙塞进了锁眼,钥匙和锁眼彼此熟悉地摩擦了一下,然后房门就被打开了。
果然是她的房门钥匙,他猜的没错。马达走进了空无一人的房间,然后打开了灯。房间里依旧保留着他离开时的样子,他看到自己甚至连床单都没有整理过。他有些羞愧,立刻就把房间整理了以下,他并不擅长这个,只是让自己安心而已。忽然,马达感到自己浑身乏力,他几乎难以抗拒地坐在了床上。现在他很困,哪儿也不想去了,决定留在这里等她回来,至少,他还想知道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