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林海并非不想告诉父亲,而是怕父亲非但不相信他的话,反而会出于职业习惯,认为儿子有可能神经错乱,将他送到老单位治疗去了。
林海的脑子里已经乱成一团了,听了刚才父亲的一番话,他已经分不清哪些是现实,哪些是幻想了。本来他还想把左手掌心里的字摊开给父亲看,但现在他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根本就不敢让父亲看到。
最后,林海只能匆匆辞别了父亲,坐上了回市区的公车。他看着车窗外的遍地黄花,只觉得眼前一片茫然,不知道自己该向何处去。
在车上晃悠了一个小时,刚刚开进市区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西洋美术馆,听说“圣路易博物馆珍品展”明天就要结束了,也就是说玛格丽特就要离开中国了,也许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不,应该再去见她一面,见她最后一面!
几秒钟内,林海已打定了主意,他还要再去西洋美术馆一次,去看油画里的玛格丽特最后一眼。
他提前下了公车,在外面随便吃了点东西,然后就赶往西洋美术馆了。
夜色朦胧之际,林海来到了西洋美术馆门口,闭馆时间是晚上8点,留给他的时间还不到一个小时。
虽然一张门票要两百块钱,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买了一张,匆匆跑进了美术馆大门。
这时的西洋美术馆里冷冷清清,几乎见不到几个人影,墙上挂着的画像里的人头,看来要比参观者的人头还多。在这样的环境中,林海只能放慢了脚步,安静得可以听清自己的喘气声。
草草地看过圣路易博物馆的几十幅画,便直奔最里面的珍品展览室了,防盗门现在还敞开着,但再过一个钟头就要牢牢地关上了。
林海总觉得背后有个影子在跟着他,但现在他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最想做的就是再看玛格丽特一眼——不管她是现实存在还是妄想中的幻影。
他轻轻走进了展览珍品的密室,这里依然只有他一个人。在狭窄逼仄的空间里,他只感到一股窒息与压抑感,这让他几乎不敢睁开眼睛了。
但玛格丽特的眼睛正在盯着他。
终于,林海向前方的墙壁上看去,只见16世纪的油画依然挂在那儿,他的视线正好撞在了玛格丽特慑人心魄的眼睛里。
面对着这幅四百多年前的油画,林海完全沉静了下来,静静地看着画中的玛格丽特。是的,她依然是那个样子——黑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垂下,半透明的翡翠色眼睛顾盼生辉,嘴唇微微抿着,似乎是欲言又止,她究竟想对林海说什么话呢?
不,她怎么可能是幻影呢?怎么可能是妄想呢?她简直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不过是生活在油画的世界里。
是的,画里的玛格丽特是有生命的,而此刻她正在想什么呢?
在这间美术馆的密室里,一股悠悠的气息又散发了出来,缓缓地钻进了林海的鼻孔。他只能屏住呼吸,又把头往前凑了一点儿。玛格丽特的眼神似乎有了些许的变化,她好像变得更加忧伤了,也更加含情脉脉,她一定有许多话想要向他倾诉。
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了,对着油画轻声地说:“你想要说什么?请全都告诉我吧。”
忽然,林海仿佛听到了玛格丽特的回答……
她在说什么?
仿佛有一把剑刺中了后心,他的眼皮缓缓落下,转眼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他坠入了地狱。
不知沉睡了多久,林海终于又悠悠地醒了过来,痛苦地睁开双眼,却什么都看不到,宛如在黑暗的海底。
是的,因为他听到了持续不断的滴水声,那些涓涓的流水仿佛已将他淹没。
自己在哪儿?是第七还是第九层地狱?
林海恍惚了好一会儿,终于感觉到了身体的存在,四肢似乎也能动弹起来了,他伸出手向前摸了摸,前头好像是一扇门。还有,屁股底下是一块冰凉的塑料,自己的后背正靠在一块板上面。
于是他挣扎着站了起来,但眼前还是一团漆黑,难道自己的眼睛瞎了?他不敢证实这个可怕的想法,而是伸手去推了推跟前的门,但似乎被锁住或闩住了,反正怎么也推不开。他又用力地敲了敲门,只听到四周传来可怕的回声。
林海大口地喘息几下,觉得嗓子还能发出声音,便大叫了起来:“喂!有人吗?这是什么地方?”
像是在幽暗的山洞里,回声传出去老远又弹了回来,但依然没人回答。他绝望地又坐了下来,那令人恐惧的滴水声还在继续,就像有许多只小虫子在腿上爬着。
忽然,林海想到了什么,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腰间,幸好手机还在身上。他赶忙把手机掏出来,屏幕的荧光照亮了一小块黑暗,原来自己的眼睛并没有瞎!
他又用手机屏幕照了周围一圈,才发现这里竟是厕所,刚才自己是坐在抽水马桶的盖子上,两边都是塑料的挡板,前面是厕所隔间的小门,但好像被锁起来了,至于滴水声自然是厕所里特有的。
原来自己被关在厕所隔间里了。
怎么会在这里?林海又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晚上10点钟,这个时候美术馆早就关门了。
他先让自己的呼吸平静下来,然后仔细到想几小时前发生的一切。
对,明天圣路易博物馆珍宝展就要结束了,所以他来到了西洋美术馆,走进珍品展览室,密室里只有他一个人,面对着油画里的玛格丽特——他闻到了某种气息,画里的玛格丽特似乎对他说了什么话,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天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关在厕所里。林海使劲摇着头,他想到要打手机求救,但又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这让人家如何来救他呢?
只能自己救自己了,林海用手机荧光照了照头顶,两边的隔板大约只有两米高,与上面的天花板有很长一段距离,可以从上面爬出去的。于是,他踩到抽水马桶的盖子上,把头探出了隔板,但外面依然漆黑一片。他用双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再把脚也踏上了厕所的隔门,终于把整个人都翻到了外边。好在下来时他用手吊着门板,所以并没有摔着。
脱离隔间的网禁了,林海用手机荧光照了周围一圈,这里是一个男厕所,看起来非常干净。厕所的门并没有锁上,他悄悄地走了出去,在手机微光的照射下,依稀可见外面是条走廊。
小心翼翼地穿过走廊,仍然看不到一丝光线,只能借助手里头的那点微光,这让林海的心跳越来越快了。听着自己脚底下发出的声音,还有周围发出的空旷回声,感觉就像进入了铺满大理石的古墓里。
忽然,在手机发出的微光里似乎照出了一张人脸,林海吓得几乎叫了起来,他颤抖着举起手机向那个方向照着,发现在黑暗中隐隐有个西洋男人的脸。他又缓缓地向前走了几步,才发现那是一张油画,画里的男人想必是某位法国国王。
终于嘘出了一口气,但他不敢怠慢,赶紧再用手机照了照前面的墙壁,果然还是几幅西洋油画。那些几百年前的欧洲人都聚集在这黑暗中,正以各种姿势、各种眼神看着林海,似乎随时都会从画里走出来。
原来他还在西洋美术馆里,闭馆后的美术馆空无一人,只剩下墙上挂着的这些画中人。林海继续向前走去,手机屏幕如烛光般微弱,不时照出墙上油画里的人脸一你可以想象一下,在空旷黑暗的美术馆里,你独自一人行走着,周围都是几百年前的油画,那一个个画中的古代人影,宛如幽灵般晃动在手机微光之中……
在这古墓般的环境下,林海再也不敢高声喊人了,他生怕自己的声音会吵醒画中的人们,那些国王们从画里跑出来可不是好惹的。
忽然,手机的微光照出了一片金属的反光,原来是珍品展览室的防盗门,奇怪的是门居然还敞开着。他伸出手摸索着进入了这间密室,他知道玛格丽特的油画就在里面,她是怎样度过漫漫长夜的呢?
在黑暗的密室里,林海缓缓地向前走着,手机高举在身前,屏幕发出的荧光就像鬼火似的。前头仿佛有一片淡淡的反光,那似乎是油画所在的位置,手机越来越靠前了,隐约可见一张朦胧的脸庞。
那是玛格丽德的脸。
林海把头凑近了,在微弱的手机光线之下,那张脸居然变得如此栩栩如生,一双翡翠色的眼睛竟是水汪汪的,如同真正的缅玉般妩媚。
她眨了一下眼睛。
油画中的玛格丽特竟眨了一下眼皮!林海绝对不会看错的,他甚至还感到了从油画中呼出的芬芳气息。
千真万确——油画里的玛格丽特站了起来,依然是那头黑色海藻般的头发,那对琥珀耳环,那身宫廷长裙,还有天鹅绒的披肩。
这不是他的幻觉,更不是妄想,而是实实在在用自己的眼睛看到的。
这是一个画中的幽灵。
但此刻林海已经忘记了恐惧,他就像个虔诚的信徒看着玛格丽特,看着这场人鬼奇迹的发生。
终于,玛格丽特到了他的眼前。
他们只相距几厘米,手机屏幕几乎贴着她的眼睛,荧光直射入她半透明的眼珠里,甚至可以看到她的瞳孔一下子收缩了。
与她交换空气的感觉无比美妙。
突然,玛格丽特抓住了他,画中幽灵并不是冷血的,她手掌里发出的温热,如电流般穿过林海全身。
奇迹确实发生了——玛格丽特从油画里走了出来。
更让林海想不到的是,她居然还说话了——
“Aider moi!”
又是这个词!译成中文就是“救救我”,真是从她嘴巴里说出来的,林海不得不相信这亲耳所闻了。她的音色是那样动听,还带着16世纪贵族法语的韵味,只不过语气略显得哀伤。
看着手机荧光下的玛格丽特的脸庞,林海的脑子里一下子空白了,多年来学习的几千个法语词汇,此刻居然一个都想不起来了。
语言虽然忘记了,但本能是忘不了的,林海大口喘息了起来,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肩膀——这四百多年前法国公主的身体竟是那样柔软,就像抓住了一只温顺的绵羊,便顺势扑在牧羊人的胸膛上了。
他们靠得实在太近,以至于林海又看不清她的脸了,只能感觉到她口中急促的呼吸,还有她胸前诱人的起伏。
在这黑暗的美术馆密室里,在这奇迹般的油画之夜,林海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激动了,在猛烈地喘息了片刻之后,开始呼唤起了她的名字:“Margueritte! Margueritte!”
玛格丽特抬起头回答:“(法语)是我!我已经等你很久了,快点救我,就我!”
最后两个词还是“Aider moi”,林海不明白究竟要怎么救她,难道是把她从油画里救出去?
对,既然她已经从画里走了出来,那么就不能再让她回去了。林海回头摸了摸后面,便抓着玛格丽特的手向后走去。
他摸索着走出了密室的门,把手机屏幕对准了外面,虽然还是一团漆黑,但林海似乎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玛格丽特的手指紧紧地抓着他,在他耳边轻声说:“(法语)快点走,诺查丹玛斯来抓我了。”
“你说谁?”林海用法语问她。
但玛格丽特似乎紧张到了极点:“别问了,我们快点逃,否则你会死的。”(此后为叙述方便,凡玛格丽特说话均为法语,林海与她说话亦基本为法语。)
最后一句话林海听得清清楚楚,他立刻毛骨悚然了起来,而那可怕的脚步声似乎也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了。
他赶紧抓着玛格丽特的手,向美术馆大厅里跑去,一路上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手机屏幕的光线到处乱照,在墙壁上闪出一个个鬼魅般的人影。
林海觉得他们就像无头苍蝇一样,在美术馆的黑夜里狂奔着,周围都是几百年前的油画,又回到了路易十三的卢浮宫里,与三剑客或达达尼昂玩着死亡游戏。
一边逃他一边问:“你说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诺查丹玛斯,你连他都不知道吗?”玛格丽特在黑暗中顿了一顿,幽幽地说,“那是一个幽灵。”
这时幽灵已经追过来了,林海回头用手机照了照,只见一个巨大的黑色人影扑了过来。
玛格丽特说得没错,如果林海落到这个“东西”手中,自然是必死无疑的。
为了“Aider”玛格丽特,也为了“Aider’”他自己,林海必须要摆脱那个幽灵。
他带着玛格丽特冲到了一条走廊里,两边都挂满了画。他们在黑暗的走廊奔跑着,玛格丽特的长发随之扬起,几根发丝打到了林海的脸上。
长长的走廊弯弯曲曲,宛如一个巨大的迷宫,他们似乎转了好几个圈,但始终都没有摆脱后面的脚步声,那个黑影一直跟在身后几米处,仿佛随时都会吞噬他们。
就在林海几乎跑不动时,忽然发现眼前有一道亮光。就像将要淹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拉着玛格丽特拼命地跑了过去,原来那是条紧急逃生通道,即便是晚上闭馆也不会锁上。
他们立刻冲进通道,在手机荧光的照射下,发现是有上下楼梯的。但下去的楼梯已经被铁门关紧了,他们只能慌不择路地向上爬楼梯。林海气喘吁吁地跑上了好几个楼层,而玛格丽特也累得不行了。
跑上最后一道楼梯,眼前却是一扇上锁的铁门,好在这扇门是从里面锁上的,林海很轻松地就打开了锁。冲出了最后一扇门才发现,他们已经爬到楼顶天台上了。
头顶是满天星斗的夜空,周围全是高耸的楼房,这个城市永远不眠的灯火,把天台也照得半亮了。
玛格丽特也仰起了头,看着周围全新的世界,仿佛到了天堂里。林海心想,这会不会是她四百多年来第一次面对夜空?
在城市的夜空下,林海也总算看清了她的全貌,那身四百多年前的法国宫廷的装束,在这高高的天台上分外醒目,就像是以楼顶为舞台,以不夜的城市为背景的一幕西洋歌剧,而女主人公正是历史上的玛格丽特王后。
此时此刻,她的表情非常复杂,那是重获自由以后的兴奋,还是离开了自己时代的悲哀?
不,现在还不是感伤的时候,那个叫诺查丹玛斯的幽灵很快就会上来了,要快点想办法离开这里。
林海发现天台旁边还有道扶梯可以下去,他连忙拉着玛格丽特跑到那里。虽然玛格丽特穿着长裙,但还是小心翼翼地爬了下去。原来这里是消防楼梯,安装在大楼的外墙上,因为旁边还紧靠着一栋大楼,所以从外面是看不到的。
沿着这条救命的消防楼梯,他们很快就爬下了好几层楼,最后却悬在了半空中。原来消防楼梯不到地面就断了,还剩下大约三米的距离,下面是一条狭窄寂静的小巷,堆积着许多黑色的垃圾袋。
不行,他们都已经支撑不住了,林海索性跳了下去。幸好下面的垃圾袋里有许多东西,正好起到了充气垫子的作用,使林海毫发无损。他向上挥了挥手:“快点下来,没事的。”
玛格丽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放手跳了下来。林海在下面接住了她,被一起带倒在了垃圾袋上。
他们都陷在了垃圾袋里,身体纠缠在一起,林海满手摸到的都是温柔,玛格丽特微微呻吟了几下,略显羞涩地把头扭开了。
林海好不容易才爬了出来,再把玛格丽特拉了出来,垃圾袋包得很严实,他们看起来都没有被弄脏。小巷里有一盏昏黄的灯光,照着玛格丽特苍白的脸庞,还有她那身四百年前的打扮——画中人终于回到人间,一切简直就像是在做梦。
“快点逃吧。”
他轻轻喊了一声,便拉着玛格丽特跑出了小巷,这里已经不属于西洋美术馆了,外面就是一条小马路。
不过这条路上没什么人,要是被人家看到玛格丽特的装束,不被吓个半死才怪呢。
他们小跑着冲出去老远,终于坐上了一辆出租车。玛格丽特似乎被汽车吓了一跳,她那个时代应该只有马车的吧。好在拦车的地方没有路灯,司机没看清玛格丽特的衣服。当她战战兢兢地坐进出租车后,司机才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她的脸,不过平时老外坐出租车的也挺多,所以也没有太在意。
司机问他们去哪里,林海一时有些懵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总不见得回学校吧,难道要把四百多年前的人带到寝室里?犹豫片刻之后,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地方——老屋。
出租车向市中心疾驰而去,很快就驶上了高架,车窗外的夜上海流光溢彩,宛如在丛林中飞奔。玛格丽特趴在车窗里,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景象,与她生活的那个时代太不一样了,第一次坐在飞驰的汽车上,感觉大概就像在做梦吧。
她忽然回头问林海:“这是在哪里?”
林海盯着她的眼睛回答:“中国的上海。”
“中国?”她摇了摇头,露出了一副奇怪的表情,“我从来都没有想象过,会到这么遥远的地方来。”
“玛格丽特,这个世界已经变小了,中国与法国并不遥远。”
这时出租车已开下高架,停在了老屋附近的马路上。当他们下车以后,司机才看到路灯下玛格丽特的衣裙,他撇着嘴说:“老外就是喜欢乱来。”
好在已经很晚了,弄堂里冷冷清清的,没有人注意到林海和玛格丽特,他们小跑着到了老屋楼下。
林海紧紧抓着她的手,走上黑暗的楼梯,木板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直到他打开老屋的房门。
“对不起,我只能先带你来这里。”
玛格丽特是四百多年前的法国公主与王后,当年住惯了富丽堂皇的宫殿,但面对着这间寒酸的老屋,脸上却没有丝毫不快。她反而充满兴奋地看着天花板,看着房间里的一切,甚至还大口呼吸着老屋里的空气,充满感激地说:“谢谢你,你救了我,你是我的恩人。”
林海沉默地看着她的脸庞,十年前就是在这间老屋,自己第一次认识了这张美丽的脸。忽然,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捋了捋她的头发,而玛格丽特也没有拒绝的意思,但林海还是把手收了回来。他知道自己绝不能失去理智,因为在他眼前的女子不是个普通人,而是从四百多年前的油画里跑出来的幽灵。
但玛格丽特却抓住了他的手:“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林海。”
接下来他们都沉默了,林海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玛格丽特已经从油画里跑了出来,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了,虽然她是个四百多年前的幽灵,但却有着活生生的肉体,究竟该怎么办?
已经是子夜时分了,与这美艳的外国女子独处一室,让林海感到分外尴尬,他想了几个法语单词,轻声地说:“对不起,我想我该走了,今晚你就留在这里吧。”
但她又拉住了林海的手:“不,我害怕,我害怕诺查丹玛斯又会追过来。”
玛格丽特的眼神几乎是在哀求,林海的心立刻就软了,他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好,我留下来陪你。”
其实,深更半夜的林海也没地方可去,倒是上面的小阁楼可以睡一晚。那玛格丽特呢?她在油画里需要睡觉吗?这让林海又困惑了起来,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不过就算出于我们中国人的礼节,还是该为这位“外宾”准备床铺的吧。
但卧室的钢丝床光秃秃的,根本就没法睡人,林海先让玛格丽特在老屋等着他,然后他迅速地跑了出去。幸好附近的24小时便利店里有卖床上用品的,他买了一套床单被褥枕头之类的,立刻就赶回了老屋。
林海收拾了一下钢丝床,把床单被褥都铺了上去,这下起码可以睡人了。然后林海打开了小卫生间的门,告诉玛格丽特如何使用这些东西,他暗暗觉得有些可笑,油画里的人需要这些吗?
直忙到半夜1点多钟,林海实在撑不住了,他才爬上了小阁楼,关照玛格丽特不要打开门窗,万一有什么事叫他就可以了。
而玛格丽特则像个温顺的绵羊,林海说的所有的话,她都乖乖地点头。
林海爬到了小阁楼上,怔怔地看着木床上方的墙壁,十年前在这里所看到的女子,现在竞活生生地出现于此,命运真是太捉弄人了。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根本来不及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便躺在了小木床上,盖着毯子睡了过去。
幽幽的月色,正透过老虎窗照射到他脸上。
2005年4月10日 巴黎
耳朵又剧痛了起来,我甚至来不及看舷窗下的景色,只能拼命地嚼着口香糖。空中客车正在降落之中,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当飞机平稳地滑行后,我才意识到脚下已是法兰西的土地了。
从上海到巴黎的飞行用了十几个小时,跨越了地球上的八个时区,一路上飞越了几十个国家,已经让我疲惫不堪了。但想想在十字军东征的年代,马可 · 波罗到中国可是走了好几年,现在这点儿时间只能算是一眨眼了。
由于七小时的时差,我已经把表调到法国时间,现在是格林尼治标准时间晚上7点30分,从舷窗向外望去,戴高乐国际机场已被夜幕笼罩,停机坪上亮着耀眼的灯光。
等到下了飞机以后,还没来得及抒发脚踩欧罗巴的兴奋,就晕头转向地排起了队,尤其是我这种单刀赴会的。在经过复杂的入境手续之后,我总算正式进入法国国门了。
在旅客出口的地方,我拎着旅行包张望了很久,终于在人群里看到了一张中国人的脸——于力。
虽然早就说好了来机场接我,但毕竟是古人所说的“他乡遇故知”,我心里一下子就热了起来,连蹦带跳地向他挥着手。
其实,几个月前过春节的时候,他还回国来和我一块儿玩的,但现在他又有了变化,最显着的就是他的头发,几乎剃成了光头,这让他的面孔更显得成熟了,相比之下我实在是很“嫩”啊。
于力一把接过我的旅行包,他的身体还是那样健壮,在老外中间一点都不吃亏,嘴角露出坏笑说:“听说你在国内挺火的啊,怎么还是老样子啊?”
“是吗?混得再好也不及你啊,看你每天都在欧洲游,早就羡慕你了。”
我们一边闲扯着,一边穿过拥挤的戴高乐机场,走了好长的路才离开大厅,来到了停车场里。
原来于力是开着车来的,是一辆小排量的雷诺车,但法国人就喜欢这种性感的小车子,在停车场里还算顺眼。
坐上车以后,于力很快就开出了机场。巴黎郊外的夜晚和上海差不多,开了半个多小时才进入都市区。据说巴黎的夜晚要比白天好看几倍,我透过车窗到处张望,却被于力一句话就说穿了:“别费劲了,这里看不到Eiffel(埃菲尔)的。”
这句话总算让我死了心,十几个小时的飞行也让我筋疲力尽了,索性就蜷缩在车子里闭目养神了。又不知开了多久,车子终于停了下来,我揉着眼睛向四周望去,全都是19世纪的大厦,看起来有点像英国牛津的样子。
于力带着我下了车,原来这里就是伏尔泰大学,位于塞纳河左岸的拉丁区,这里也聚集了巴黎众多的大学和文化机构。顾名思义,这所大学是为纪念大思想家伏尔泰,已有一百五十多年历史了,周围这些建筑都是19世纪留下来的。说起伏尔泰,和我们中国人还是挺有缘的,这位18世纪法国思想启蒙者对中国文化情有独钟,他崇拜中国古代的一切文章制度,认为中国才是欧洲文明需要学习的对象,还改编过中国戏曲《赵氏孤儿》。
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我们踏进了一家餐厅模样的地方,一个花白头发的小老头已经在门口等着我了。于力立刻做了介绍,原来那老头就是奥尔良教授。
教授的个子异常矮小,穿着身笔挺的西装,花白的鬈发很有些派头,他热情地和我握了手,嘴里不知道在唠叨个什么,差点儿就凑上来亲我的脸了。
于力忙不迭地做着翻译:“教授说做梦都想见到你来,还问你羊皮书带来了吗?”
其实我心里也明白,教授梦到的当然不是我,而是羊皮书卷嘛。我拍了拍旅行包说:“就在这里了。”
教授显然现在就想看看羊皮书,但他马上就克制住了,毕竟法国也算是西洋礼仪之邦,先请远道而来的客人吃饭还是免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