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最后那重重的一声,林幽中断了通话,我呆呆地听着手机里能忙音声,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又给了我重重的一击,到底要怎样折磨我才能罢休呢?
此刻,窗外的雨又大了一些,我凝视着打在落地玻璃上的雨点,噼喃自语:"难道阿环和林幽真的是两个人?"
不,就算是也需要确凿无疑地证实.现在我已经得到了林幽家的地址,我必须要去那里看一看!
我迅速地起身离开了小酒吧,临行前领班微笑着向我打了声招呼,我嘴里暗暗地咒骂了他一声.
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我飞速地赶往林幽的住地.
车子在冷雨中的上海穿梭了二十分钟,两边的行人都是那样行色匆匆,仿佛整个城市都浸泡在了深水里.
出租车停在一栋七层的居民楼前.我匆匆跳下车子,跑进这栋看来已有些年头的房子.
按照酒吧领班给我的地址,林幽住在这栋楼的四层.这层楼的过道里放着许多花盆,在最大的那个花盆左边,就是林幽的房门了.
忽然,我注意到房门上画了个白色的圆圈,分明就是那个符号¤!
环!
对,这就是阿环的标志.
毫无疑问,这里既是林幽的家,也是阿环的家.
这个¤大概是用白色的粉笔画上去的,所以显得特别醒目,乍看就像门上装了个猫眼.
门上画的这个符号,却令我想起了《一千零一夜》里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的故事:当强盗准备要向阿里巴巴动手的时候,就在他家门口画了这样一个记号,但阿里巴巴的女仆在所有人家的门上都画上了同样的一个记号,这样四十大盗就不知道向哪家下手了.
同理可推:如果这个"环"到了每家每户的门上,或许幽灵就找不到回家的门了?
暗暗苦笑了一下,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在想这种奇怪的问题,真是要命啊!
我没有发现有门铃的迹象,只能用手指关节敲了敲门,但敲了好一会儿里面都没反应.记得领班说林幽今天不上班的,要是不在家的话那就是在外面晃悠了?
她到底到哪里去了呢?我又掏出手机打给她,但手机铃声响了许久,林幽就是不肯接听.
唉!又白跑了一趟.正当我看着门上的"环",无奈地想要回去时,短信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我翻开手机一看,居然是林幽的手机发来的短信一一
钥匙就在门口的花盆底下.
任何人收到这样一条短信,都会下意识地向四周张望起来.可楼道和上下楼梯里都没有人影,难不成这里也装了什么"眼睛"?
只有房门上画的"环"漠然地盯着我.
也许它就是一只眼睛.
天晓得林幽怎么会知道我在她家门口的!也许她真是个女巫能占卜出我的行踪?
不管怎么样,先看看钥匙在不在吧.
于是我小心地蹲下来,把手伸到花盆底下,摸了许久终于摸出了一把钥匙.
在楼道幽暗的光线里,我不停地摇晃着这把钥匙,就像是催眠师手中的某种道具.为什么要把它放在门口的花盆底下?是专门为我准备的吗?
来不及多想了,既然林幽告诉我钥匙在哪里,那就是允许我开门进去.
我立刻把钥匙插进了锁眼,果然是这把钥匙,轻易地打开了画着"环"的房门.
没想到进门就看到了一面落地镜子,在昏暗暖昧的室内光线里,我看到一个年轻的男子闯进房间,黑衣配着滴水的黑伞,简直可以上《黑客帝国》的海报了.
随后,我把钥匙又放回到了花盆底下,也许林幽没有出门带钥匙的习惯吧?
屋子里似乎飘着股淡淡的气味,应是女孩子房间里的暗香吧.
落地镜子两边各有一个房间,中间是厨房和卫生间.我先走进了左边的房间.
这间房还不到十平方米,贴着近乎于黑色的墙纸,更加给人以狭窄压抑的感觉.房间里乱七八糟的,充满了黑色的重金属味,墙上贴着摇滚乐队的海报,一张迪克牛仔的照片特别醒目,还有几件黑色的金属家具,就连床好像也是钢丝的.
这就是林幽的房间了吧?看着更像是摇滚酒吧.屋子里堆了许多碟,没看到电脑,但一套音响还不错.可我并没有看到林幽自己的照片,这让人感到有些奇怪,通常漂亮的女孩,都会在屋里贴许多自己的玉照.
房间窗户看起来不大,黄昏时分雨天的光线,被这窗户窄窄地收进来,照出一块方形的亮光,而屋子其余部分则笼罩在阴暗中.
"黑色的林幽."
看看这房间和光线,我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然后,我离开林幽的房间,从玄关的落地镜子前穿过,走进右边的那间屋.
一片白色的世界--当我刚一踏入这房间,就被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家具、白色的床罩迷住了眼睛,仿佛到了北极雪国之中.
是啊,这里与林幽黑色的房间相比,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
除了茫茫的白色以外,几乎看不出其他色彩.我如履薄冰地走了几步,生怕会陷到雪地里去.
屋子里没有过多的摆设,没有电视机也没有电脑,也看不到任何照片.家具和床都是木头的,涂着白色的油漆,简单而朴素,整个房间收拾得一尘不染,似乎完全脱离了这个时代.
如果说对面是"黑色的林幽",那么这里就是"白色的阿环"了.
白色的阿环--我又想起了那条凌晨的小街,阴冷的路灯下一身白色的滑雪衫,白色的风雪帽,裹着那传说中的明信片幽灵.
是的,阿环是白色的.
她究竟是明信片幽灵,还是"世外仙姝寂寞林"呢?
或许魔鬼与天使往往共用同一个躯壳.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又退到进门处的落地镜子前,看着左边的黑,与右边的白.
黑色的林幽VS白色的阿环.
这真是个奇怪的"家".左边的房间像黑色的酒吧,至于右边的房间,与其说它像医院的病房,不如说是更像灵堂吧.
黑与白--这两种最简单的色彩,在此组成了这个梦境般的房间.
果然是个"黑白异境".
此刻,窗外的夜色渐渐降临了.我忽然感到自己是那样无助,就这样被围困在黑与白的城墙里.
唉,我不知道自己该到哪儿去.
是回苏天平那布满了"眼睛"的房间,还是去黑夜的街头寻找明信片幽灵,或是跑进地铁发现车厢玻璃上若隐若现的小枝?
这时我的意识有些恍惚了,情不自禁地走到阿环的白色世界里,轻轻抚摸那雪地般的床单,仿佛自己已身处于晶莹的北国.
于是,我像是喝醉一样倒了下来,躺在那白色的床单上,仰面对着同样颜色的天花板.
夜幕已笼罩着房间,窗外细雨凄迷,又一个漫长的旅程开始了.
倒在阿环的木床上,我忽然发现自己像个迷路的孩子.也许我们每个人都是孩子,都在这巨大的城市里迷路了,我们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窃窃私语,彼此相爱..
荒村归来:
第五日夜
奇怪,怎么会有方便面的气味?
眼睛虽然闭着,意识也还处于恍惚中,但鼻翼却抽动了起来,一股浓烈的气味钻进鼻孔,从咽喉飘到我的胸腔中.
对,这是方便面的气味.这气味唤醒了我的大脑,也唤醒了我沉睡中的胃.
原来我饿了.
肚子迅速地难受了起来,迫使我睁开眼睛--
一道白色的灯光射入瞳孔,在梦境般的幻影中,我看到了一双黑色的眼睛.
那是明信片幽灵的眼睛.
幻影渐渐化为现实,那张脸也不再模糊了.她正俯下身子看着我,脸颊一侧的头发垂到了我脸上.
"你终于醒了."
阿环青色的嘴唇动了几下,我的神经似乎迟钝了许多,几秒钟后才听到她的话,同时感到了她口中吹出的气息.
我向她眨了眨眼睛,但仍然说不出话,只见她白色的人影似乎在飘浮,黑色的发丝如水蛇般游走.
意识终于清醒了起来:我记得在黄昏时分,按照地址找到了林幽的家,她发给我短信让我找到了钥匙,接着我拿钥匙开门,发现了"黑色的林幽"与"白色的阿环"的房间.当夜幕降临时,我昏昏沉沉地倒在了阿环的房间里.
现在我正躺在这张白色的木床上,身上还盖着条毛毯,衣服倒还是完整的.
天哪,我居然在明信片幽灵的床上睡了一觉,不知道还发生了什么?
想到这里,我终于挣扎着爬了起来,掀开身上的毛毯,张开嘴巴只感到喉咙口发痒.
一杯水递到了我面前.
来不及说谢,我就捧着杯子喝完了水.
当开水在我身体里奔流时,我这才注意到了旁边台子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方便面.
阿环把面端到我面前,她一定知道我晚饭还没吃,肚子简直饿到了极点.
我终于恢复了说话的能力,嘴里只蹦出两个最简单的字:"谢谢!"
就是这碗散发着浓烈气味的方便面,将我从睡梦中唤醒的,我真要感谢这碗面了.
同时,饥饿也使我忘却了风度和面子,抓起面碗大快朵颐了起来.辛辣的浓汤夹着面条滚进嘴巴,瞬间滋润了舌尖的味蕾,又像蛇一样钻进胃里,填补了里面几个小时的空虚.
不到五分钟,我已把这碗面吃了个干干净净,几乎连汤水都不剩一点.
这时我听到阿环柔和的声音:"还要吃吗?"
我用餐巾纸抹了抹嘴上的油,傻傻地仰起头来,刚想说"再来一碗吧",但又立刻摇了摇头:"不,不必了,非常感谢你."
现在我才看了看时间,已经将近午夜12点了!真不可思议,我居然在这里睡了快六个小时.
阿环默默地帮我收去了面碗.我回头看了看窗外,依然下着淋漓的冬雨.
我用力晃了晃脑袋,现在是不是在梦境中呢?
弗洛伊德不是说过:梦是愿望的达成吗?
找到阿环就是我的愿望,这个愿望已经在梦里实现了,是梦醒的时候了.
然而,我不知道是阿环闯进了我的梦,还是我闯进了阿环的梦.
于是我重重地捏了一下大腿,当我感到强烈的痛楚时,阿环又一次走近了我.
不管是不是梦,我都要问个明白.
我一把抓住了明信片幽灵的手,怔怔地问道--
"小枝在哪里?"
她微微转过头说:"你想见小枝吗?"
又是这个充满诱惑的问题,从明信片幽灵的嘴里吐出,重重地打在我心口.
我茫然地点了点头.在这将近子夜的时刻,我面对明信片幽灵,请她带我去见另一个幽灵--地铁幽灵.
阿环的眉头锁了起来,她看着我的眼睛摇了摇头,挣脱了我的手,喃喃道:"不,我不能这么做."
耍我?
心又一次掉了下去,我捏紧了拳头说:"为什么?"
但她并不回答,只是缓缓后退一步,似乎注视着窗外.
于是我也向窗外看去,迷离的夜雨中什么都看不清,或许只有阿环能看到的幽灵.
我猛地摇了摇头说:"你究竟是谁?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
"那你是怎么知道小枝的?"
"很早很早以前,我就已经认识小枝了."
她的口气是那样轻描淡写,就像在述说一个小时候的女友.
"你早就认识她了?是什么时候?"
"这你不需要知道."
阿环的目光忽然变得如此冰冷,就和这白色的房间一样.
我不会放过她的:"带我去找小枝!"
"不."
这声清脆的回答,终于打破了我最后的矜持.我忍无可忍地抓住了阿环的手说:"带我去找她."
在这一瞬间,我已经接近疯狂了,这么多天来加到我心头的恐惧与痛苦,现在全都猛烈地爆发了出来,压断了最后一根理智的保护栏.
其实我只是想要把阿环拉走,带到外面的黑夜中去寻找小枝,同时我的嘴里不停地喊着:"跟我走,带我去找她!"
我一下子用力太猛,几乎将她拉到怀中,甚至能感受到她手腕脉搏的颤抖.
阿环根本无力挣扎,在一片纷乱的光线中,我看到了一张极度痛苦的脸,似乎还有泪珠盘踞在脸上.
她哭了,就像个受伤的小孩.
在这绝望与疯狂的关头,阿环张大了嘴巴,高声尖叫了起来.
瞬间,一声凄凉的尖叫穿破了这茫茫的雨夜--这是惨死的厉鬼才能发出的长啸,只有在黑夜的荒山古庙中才可远远地耳闻,如今却面对面地向我叫出.我断定这声波的频率之高,已超越了人类所能发出的任何极限,就连吸血蝙蝠也未必能发出.
你们无法想像,这尖叫声并没有通过我的耳膜,而是通过别的什么感官,直接进入了我的大脑--在声波与大脑皮层的撞击中,眼前出现了一张张丑陋的面孔,他们漠然而冷酷地注视着我,在他们手里拎着一张张人皮面具,那些面具是微笑的美丽的庄重的,而他们的嘴唇则淌着别人的鲜血,里头露出白色的狰狞獠牙,几根人骨被咬得粉碎!
这是直击心灵的尖叫.
子夜12点,我在阿环的尖叫声中眩晕了过去..
荒村归来:
第六日凌晨
其实,小枝一直都在你身边.
一串细微的声音渐渐飘人耳中,让我再一次从深海中浮了起来,没有那遮天蔽日的海藻,只有房间里柔和的白光.
在我模糊的眼睫毛间,依然飘浮着那白色的影子,阿环苍白而瘦削的脸庞,渐渐清晰了起来.
意识终于恢复了,我的嘴唇缓缓嚅动:"刚才的话是你说的吗?"
阿环微微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此刻我依然躺在白色的床单上,四周全是一片雪白,窗外是沉沉的雨夜.
一定是凌晨了,子夜时我做了些什么?我的脑子已经冷静了下来,天哪--那个人是我吗?
我记得当时阿环高声尖叫了起来,可我的耳朵根本就听不到她的叫声,而是直接由大脑皮层感受到了的.然后,我就晕了过去.
"对不起!非常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缓缓站起来,向她低下了头.
"我知道."阿环的眼帘低垂,眼睛里隐隐放出些寒光,"我知道你只是想让我出去,带你去找小枝."
赶紧点了点头:"是的,我没有别的意思."
"好了,你不要自责了,我已经原谅你了."
然而,我还是痴心不改地提出了问题:"刚才,你说小枝一直都在我身边?"
"对,她一直在看着你."
"是吗?她在这儿吗?"
我眯起眼睛看着窗户,期望能从窗玻璃上看到小枝的影子.
"别着急,你会见到她的."
"那你能帮我吗?"
"我不知道--"阿环终于有了些表情,她深呼吸了一口说,"因为,我很快就要死了!"
这句毛骨悚然的话倒是提醒了我,我的脑子一下子又清醒了起来,因为十几天前她就说自己要死了,如今她还是在这么说.
我突然靠近了她问:"你还剩下七天的生命?"
"不!"
这个回答让我实在意想不到,我傻乎乎地继续问:"那还剩下几天?"
"我不能说--我怕你接受不了."
"Why?"
阿环摇了摇头:"算了吧,你不会理解的."
"为什么你在苏天平面前说,七天之后你就会死去,可现在你却活得好好的?"
"你真的想知道吗?"
我强压着心里的激动回答:"没错.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除了我的小枝以外,就是为了变成植物人的苏天平."
"好的,我告诉你--因为我得到了他的灵魂."
"什么?你之所以没有死,是因为得到了苏天平的灵魂?"
阿环淡淡地说:"很不幸,而他则失去了灵魂."
"所以他才变成了植物人?"我猛然摇了摇头说,"不,我不相信,不相信你说的一切!把你真正的秘密说出来吧."
窗外,烟雨浓重,不知道是凌晨几点.
她轻轻吐出了一口气:"你想要知道我真正的秘密?"
"是的,现在就告诉我!"
"你作好心理准备了吗?"
阿环的表隋是那样奇特,脸庞微微抬起,似乎试图俯视我.
我不甘示弱,用大声来掩盖自己的心虚:"说出来!"
"既然你如此固执,那我只能把那个秘密说出来了--其实,我并不是现在的人类."
天哪,这个女孩不是人?
她又一次使人大吃一惊.在听到这样的回答之前,确实需要有心理准备!
但我还是要为自己壮胆:"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人了,你是明信片幽灵."
阿环冷笑了一声:"明信片幽灵?你真是小儿科!看来我只能把那个故事说出来了."
"究竟是什么故事?"明明都已经腿脚打战了,可我嘴巴上还在虚张声势,"说出来给我听听,或许可以成为我下一部悬疑小说的素材."
"好!"她一字一顿地说,"你不要后悔!"
她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盯着我沉默了好一会儿.在这样一个诡异雨夜的凌晨,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荒村之夜,春雨他们四个大学生的梦--就是我眼前这双神秘的眼睛吧?是的,阿环仿佛已变成了另一个人,浑身散发着超凡脱俗的气质,似乎身上多了一层幽幽的光环,将她牢牢地保护起来..
于是,在窗外夜雨声的伴奏下,阿环对我讲述了那个古老的故事--
五六千年前的江南,还是一片原始蒙昧的水乡泽国.就在这黎明前的蛮荒,突然出现了一群传说中的天神,他们驾着数艘巨大的独木舟,在一片荒凉的海岸登陆.
天神们来自一个极度遥远的地方,那个地方是如此遥远而神秘,以至于从没有人类到过那里.不过,天神们长着与人类相似的模样,便在这块荒凉的海岸上定居下来.不久,他们翻越重重山峦向北进发,发现了一片更为肥沃的土地,这就是远古的江南平原.天神们征服了当地土着,建立了一个强盛的远古王国,这个王国的名字叫古玉国.
他们非常喜欢玉器,无论是日常生活还是宗教祭祀,玉器都是必不可少的.而古玉国的王族,也就是天神们的后代,不但掌握着制作玉器的技术,还能够利用玉的神秘力量,创造许多当时不可能的奇迹,使他们的国家迅速地强盛,在太湖周围创造了辉煌的古代文明.他们甚至还建立了一座城市,拥有气势宏伟的宫殿、巨大的祭坛和神殿,还有深入地下的皇陵.古玉国最重要的东西就是玉,制作了大量的精美玉器,而天神们的后代--王族则掌握着玉的最高秘密.
古玉国是一个由女王统治的王国.女王并不是世袭产生的,而是从王族中挑选一位纯洁美丽的少女,继承女王的宝座.这位女王拥有宗教权,也就是古玉国的大祭司.但女王并没有真正的实权,王族们才控制着一切,而且女王必须保持终身的贞节,否则就要自杀谢罪.因为女王的首要使命是祭祀,所以必须是一个纯洁的女子,否则就会亵渎天神祖先.
然而,再神奇的力量都不能阻止一个王国的衰亡,古玉国也不能例外.它遭到了内忧外患的袭扰:内忧是长达数百年的洪水,太湖水泛滥成灾,淹没了良田和城市;外患是周边部落的入侵,他们虽然落后但骁勇善战,古玉国的王族早已被奢侈之风所腐化,虽有玉器的神秘力量,但也无法抵御外敌.
就在这危机四伏的年代,我呱呱坠地来到了人间.
我的父母都是古玉国血统高贵的王族,他们给我起名为"环",刻在玉器上就是一个圆环的符号.从我出生的那天起,我就被许多人宠爱着,这不仅仅因为我父母的身份,更重要的是,人们都认为我生得与众不同,具有超凡脱俗的气质,天生就是女王的材料.
果然,在我十八岁那年,终于登上了女王的宝座.虽然我并没有实权,但所有的人都尊敬我,在他们眼中我是无比神圣的,就像玉璧一样纯洁而不可侵犯.
我度过了最初平静的几年.我在祭坛上指天发誓,要用终身的贞节来侍奉天神,否则甘愿承受任何惩罚.事实上我心底也是这么决定的.我守身如玉独处深宫,终日为古玉国的命运占卜,或和女巫们在一起研究魔法.但我没有快乐也没有幸福,我觉得自己和一个囚徒没什么不同,只有偶尔庭院里盛开的兰花,会让我感觉到一丝生命的美丽.
直到祭祀天神祖先的那一天,古玉国的王族全体出动,前往当年祖先们登陆那片海岸,我当然也被众人护卫着一同前去.但在荒凉海岸边的祭祀结束后,我们遭到了野蛮部落的袭击,我身边的许多人都被杀死了.这时一群野蛮人冲到了我身边,我毫不犹豫地拔出了石刀,准备以自杀来保卫古玉国女王的贞节.
这时,在我们的队伍里冲出一个年轻的奴隶,他奋不顾身地打跑了那些野蛮人,并带着我跑进了一片荒原.传说那片荒原里有着食人的幽灵出没,就连野蛮人也不敢进入,所以没有人敢追赶我们,就这样让我们逃脱了.但我们与古玉国的大部队失去了联系,在海边的茫茫荒原上,只有我和这个年轻的奴隶两个人--他有着一双迷人的眼睛,常年艰苦的劳动给了他强壮的体魄,毫无疑问他掀起了我心底那原始的涟漪.
但他终究是个奴隶,从一生下来就是个奴隶,在他的眼中我不仅是古玉国的女王,更是不可侵犯的女神.他对我极其恭敬,愿意为了我而牺牲生命.他背着我在荒原中走了三天三夜,为我从幽灵la中抢来了食物,为了我从深深的井中挖出了泉水,要是没有他我早就丧命了.
当我趴在他宽阔的肩膀上时,只感受到他内心里滚烫的血液,像火焰一样温暖了我的全身.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我过去的二十年全都白活了,生命是从认识这个奴隶开始的--我想这就是五千年后人们所说的"爱"了.
但是我知道自己的使命,我是古玉国人爱戴的女王,我必须保守自己的誓言,终身保卫自己身体的贞节,否则必将以死谢罪.同时,我也发现了他内心的痛苦,他知道自己是卑贱的奴隶,而我是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女王.尽管他也渐渐燃起了对我的欲望,但那道深深的鸿沟始终存在,就像一堵墙把我们分隔成两个世界.
终于,他背着我回到了古玉国的首都.人们欢呼女王的平安归来,而奴隶依然还是奴隶,他就算获得再大的功劳,还是不能摆脱卑贱的身份.但我已经无法离开他了,独处深宫的寂寞使我痛苦难当,我只能命令他进入王宫做一名警卫.从此,他就可以与我形影不离了.我们在宫殿的花园里朝夕相处,虽然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心灵和欲望,但我们都深知一旦越过鸿沟就会招来杀身大祸.
然而,我已经在情欲中无法自拔了.这个卑贱的男人是我生命里惟一的阳光,我不知道该如何独自面对未来.我不停地为自己的命运占卜,但我厌倦了那些女巫,也厌倦了神圣的祭祀,更厌倦了王族们虚伪的面孔.
终于,在一个大雨的夜晚,我与自己深爱的男子,深深结合在了一起一我知道这对我来说是奠大的犯罪,我的生命将因此而消逝,但我丝毫都没有遗憾.因为在漫长的一千多年来,古玉国数十位女王中,我是惟一一个真正成为女人的人.
我知道这件事迟早将要暴露的,因为我手臂上的守宫砂已渐渐消退,于是我给自己手臂涂抹上了朱砂,以代替终将要消退的守宫砂.同时,为了保全我所爱的人的生命,我迫使他离开了宫廷,让他去遥远的北方,在那里他将获得自由和新生,尽管我内心根本不舍得与他分离.
虽然我掩盖着自己身体的变化,但终有一天被恶毒的女巫发现了.她们强行洗净了我的手臂,露出了一条不见守宫砂的完美胳膊--我的秘密暴露在了女巫和王族们的面前.他们极度惊讶和愤怒,而我却毫无畏惧,因为我早已经作好了死的准备.
根据天神祖先的规矩,女王犯下了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必须以自杀洗刷罪恶.在一个月圆之夜,是我走上神坛实现誓言的时刻,我将用一把石刀割断自己的咽喉.
在临死之前,我做了最后一次占卜,预言到了一副可怕的景象--那是古玉国的灭亡,被野蛮的异族彻底征服,古老的文明化为乌有,直到五千年后才会被重新发现.
在完成这次预言之后,我终于割断了自己的喉咙,我感到一股凉风窜入了我的身体,然后是热热的血奔流而出.我死的时候,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玉指环,在我的灵魂离开身体之前,我看到自己的血流到了玉指环上..
我就这样死了.
我成为了一个凄凉的幽灵,我的身体被埋葬在古玉国的王陵中.在我身边用玉器摆放着"环"的形状,王族还埋了许多奴隶为我殉葬而死,以使我在死后不会寂寞.
但生与死永远都只是镜子的两面,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而是下一次生命的起点.对我来说,这只不过是在坟墓中睡了个长觉,我静静地沉睡在泥土中,慢慢地腐烂化为尘埃.
因为我知道复活的那一天终会来临!
一个小时过去了.
当我听完这段五千年前的故事时,早已经惊骇得说不出话来了.阿环直视着前方,她的目光、神情和浑身散发出来的气质,活脱脱就是一个良渚女王.
在这间白色的房间里,在窗外凌晨阴雨的陪伴下,我的眼前似乎拉开了一道电影幕布,那一帧帧古老的景象正在重放--太湖边的巨大城市,天神后代们的奢靡生活,神秘莫测的玉器力量,阴险恶毒的女巫占卜,还有女王与奴隶的生死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