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他已在卫生间的镜子里,发现了幽灵的蛛丝马迹。虽然恐惧到不可思议,但还是鼓足勇气冲出房间。离开刚得到了的伊莲娜,离开旅行团的所有同伴,冲入不可捉摸的夜雾中。这个秘密是如此可怕又如此诱人,但他坚信一定会发现更多,在寂静的南明城里摸索,在死神的红唇边游荡,寻找每一个幽灵躲藏的空间。
此刻,站在这栋无声无息的小楼前,他确信自己离那个秘密越来越近了。
跨进“南明出版公司”的院子,围墙里是片小小的天井,栽种着竹子和花草。已经一年多没有人修剪了,植物都荒凉而充满野气,地上铺满腐烂的落叶。像宁采臣走入兰若,厉书轻轻推开底楼的门。果然又是“依呀”一声,铁门缓缓打开,里头是浓郁的油墨气味。
进入一楼办公室,光线从模糊的窗玻璃进入,几张办公桌和电脑,就和国内的出版社没什么区别。桌上有杯子和各种图书,还有一些打印好的稿纸,墙角堆着打包的书。厉书轻手轻脚地走到一张办公桌前,台子上积满了灰尘,椅子上却很干净,就像刚刚有人坐过一样。他警觉地向四周张望,屏着呼吸倾听一切可能的声音,但除了安静还是安静。狐疑地坐在椅子上,办公室里已恢复了电源,他索性打开电脑开关。主机轰鸣起来——已经一年多没开过了,但愿内存条没被灰尘塞满。显示屏挣扎片刻后亮了,等待了好几分钟,终于进入WINDOWSXP的界面。
闪烁的屏幕让他的眼睛有些不适应,这次旅行没带上笔记本电脑,久违的感觉让人有些兴奋。电脑的桌面上有“本年度工作计划”、“图书选题计划”、“发行回款”等等文件夹。看到这些熟悉的字眼,厉书不禁苦笑了一声,想必使用这台电脑的人(或许是图书编辑),也曾经失眠头疼,老板在会议上训斥,作者几次三番来讨版税,书店回款却迟迟未到…
他已在出版业待了七年,人们常说结婚有“七年之痒”,从事某种行业大概也同样的厌倦。从一个普通的图书编辑,做到外资出版公司主编;从当年踏入出版业的兴奋,到今天简直痛恨这个行业。这漫长而痛苦的七年——消磨了人生最宝贵的青春,真恨不得把自己编的所有书都烧掉!疲倦又一次充盈身体,好像每一根毛细孔都在发麻,已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仰头闭上眼睛,恶梦是否已结束?
刚沉下去几个厘米,耳边便响起刺耳的电话声。他恐惧地睁开眼睛,电话铃声又戛然而止了,再看电话上仍然全是灰尘。是纸厂来催款了吗?还是财务已做不出帐了?那些该死的发行商,什么时候才把款全都结回来?还是两手一摊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今年又是三千万实洋任务,还要完成两百万的纯利,若达不到就要离开公司——自己还能重新创业吗?当然这也不是很难,但能不能生存下来?手下的编辑们怎么交代?还有平时经常喝酒的作者们?
对了,就是那个写恐怖小说的家伙,自称每本书都能发行到一百万册,每隔三个月就会交给出版商一部长篇小说。而这种重点项目的看稿,就落到了主编厉书头上,那绝对是一种折磨!他只有半夜才能看稿,在台灯下打开电脑,看着小说里某个杀人狂的妄想——从医院里的大屠杀,到活体解剖获取器官,还写得格外逼真,仿佛作者自己真的干过似的。厉书经常会看得胃里难受,后半夜感到背上一阵凉风,凌晨接连不断做恶梦。他曾发誓再也不看这种稿子,但老板强迫他做这个系列,否则就要拿掉他主编的位子。
猛然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从记忆中醒来。刹那间厉书已做出决定,如果这次能活着回家,一定要把这个故事写成小说,连书名也想好了,就叫——《天机》!没错,这是上天恩赐给他的故事,即便是不可泄漏的天机,他也一定要让全世界的读者都知道。这会是最最精彩的小说,也许一部的篇幅还不够,得要三四本书才全部写完。
但天机不是神话。
※※※
神话的世界,是罗刹之国。
上午,十一点整。
叶萧带着孙子楚等人走进王宫,面对巨大和残破的石壁,遗留在宫殿里的精巧雕刻。
“你们昨晚就是在这里过夜的?”孙子楚走到回廊跟前,暧昧地回头问叶萧,“有凝固的历史的明月相伴,什么时候我也有这样的机会啊?”
“可别胡说八道啊,我们隔着这堵墙呢!”
叶萧着急地澄清,原本严肃的脸有些发红,故意回避顶顶的目光。
“切!”顶顶根本不屑于回答孙子楚,转头问林君如,“昨晚我睡得很好,你们怎么样呢?”
“我们——”
林君如这才面有难色,不知该不该把第五个牺牲者说出来?但童建国马上接过了话茬:“很不好!我们出事了。”
“谁?”
叶萧敏感地回过头来,也是出于警察职业的习惯。
林君如与伊莲娜面面相觑,当然伊莲娜有更隐私的秘密。但童建国不想隐瞒这些,把昨晚发生的可怕事件,包括唐小甜死于山魈之手,清晨厉书的神秘失踪,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叶萧听完面色愈加凝重,旅行团里又多了个牺牲者,凶手居然是那只山魈——它的攻击目标应该是叶萧!前两天自己刚逃过一劫,却让唐小甜撞上了枪口,想到这不免一阵后怕。
“枪在哪儿?”
叶萧低头对童建国耳语道,将他拉到一堵高大石墙的隐蔽下,远离其余的四个人。
童建国摸了摸裤脚管,露出手枪的形状——不用再看了,叶萧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他拧着眉头道:“该死!大家都知道了吗?”
“是的,但我必须这么做,否则山魈会杀死更多的人。而除了这把枪以外,我们没有别的消灭它的办法。”
虽然他确实有道理,但叶萧仍不依不饶:“这把枪会成为我们的隐患,你必须把它交给我。”
童建国冷笑着回答:“不,叶警官,在这里没有警察!”
“你——你究竟想怎么样?”
在这里叶萧什么都不是,他只是个普通的游客。而最致命的武器在童建国手里,他可以用暴力控制整个旅行团,乃至掌握所有人的生杀大权,没人能够阻止他——除非同样用暴力手段!
叶萧已然捏紧了拳头,而童建国毫无惧色,展开魁梧有力的肩膀。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空气几乎要碰出火星了。
“我数三遍,请你把枪交出来!”
固执,是叶萧最大的优点,也是最大的缺点。
“你没有这个权力。”
“一!”
“我不会听你的。”
“二!”
“你还太年轻。”
“三!”
正当叶萧暴怒着喝出“三”时,身后响起顶顶的声音:“喂,你们在干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打扰,让他的神经剧烈跳了一下,随即后退一步撇过头去。
童建国也尴尬地笑了一声:“我们,只是在聊天,聊天而已。”
待两个男人分开后,顶顶才轻声地问叶萧:“你们两个怎么了?”
“不是说过了吗?聊天!只是聊天而已!”
心里的火焰渐渐冷却,叶萧回到空旷的大殿遗址下。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孙子楚想要调节一下气氛,便拿出大背包里的水和食物。今天早餐吃得太早,走了一上午都累了,该吃午餐了。
叶萧和顶顶都还没吃过早餐呢,他们坐到回廊下啃起面包,就着温凉的“南明牌”矿泉水,看着没有屋顶的阴郁天空。
在荒烟蔓草的兰那精舍后,可以仰望大罗刹寺五座宝塔的尖顶,已与低低的乌云融为一体。
十分钟后,孙子楚打着饱嗝走到叶萧身后,以朝拜者的眼神望着塔顶,自言自语道:“我们留在这里究竟为什么?”
“需要理由吗?”顶顶代替叶萧回答了一句,“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行为寻找理由,我们为什么吃饭?为什么工作?为什么恋爱?一定需要个理由吗?那么请你回答——我们为什么要出生?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就和我们为什么来到这里一样。”
“但这里是另一个世界。”
“这有区别吗?也许你明天早上一觉醒来,发现每个人其实都活在另一个世界里。”
S大学历史老师的孙子楚,都快要被顶顶绕糊涂了,他只想用最简单的方法回答:“因为命运——命运让我们出生,命运让我们来到这里,来到这个天机的世界,来发现罗刹之国的秘密。”
“秘密在哪儿?”
孙子楚的右手直指前方,大罗刹寺的高塔之下:“现在就出发吧!”
第十一章 壁画
2006年9月28日,中午12点02分。
太阳依旧隐藏在乌云后,古老的罗刹之国寂静无声,野象群也不知到哪悠哉去了,只留下六个陌生的闯入者,从后仰望五座高耸入云的宝塔。
大家都已休息得差不多了,走下残破壮丽的宫殿,穿过荒芜的“兰那精舍”,经过密密麻麻的塔林,来到大罗刹寺背后。
童建国依旧保持警惕,将手放在大腿边上,不知是为了防范野兽,还是防范叶萧?伊莲娜好奇地看着四周,拿出相机不停地拍着。金字塔形的阴影完全将他们覆盖,沿着底层台基向前走去,在西北角遭遇了那座塔门。
就是这道门!
塔与门廊间微笑的佛像,似乎永远在流泪的佛像。
昨天下午,他们就是经由这道塔门,进入大罗刹寺的内部,发现了密室与石碑,接着就被困在甬道内,几乎被封闭在地底,成为一具具可怕的干尸。
塔门之内,无人能逃。
“你们还要进去吗?”林君如惊恐地喊了出来,连着后退几步,“不,你们都疯了,进去不是找死吗?”
昨天的经历过于惊心动魄,也许让她患上了幽闭恐惧症,再也不想忍受这种煎熬了。
“不愿进去的,可以留在外面。”
顶顶注视黑暗的塔门,那深深的甬道里,隐藏着她最渴望的秘密。是的,她必须再度闯入,这是命运给她安排的任务。
于是,她第一个走进了塔门。
叶萧犹豫了两秒钟,但立刻跟在她身后。紧接着是孙子楚和童建国,伊莲娜倒是没什么畏惧,像个常见的美国观光客,脖子里吊着相机便走入了。
当他们都被塔门里的黑暗吞没,外面只剩下林君如一个人时,她浑身颤栗地张望四周。阴冷的风从围墙外吹来,风里隐藏着大象的脚步声,而她仿佛成为地球上最后一个人。
其实,孤独是比黑暗更大的恐惧。
脸上的肌肉都扭起来了,林君如深呼吸一口气,飞快地冲进佛像下的塔门,任由自己投入另一个世界。
现在,六个人都在甬道里了,打起手电照着前方,挨个走上漫长的台阶。第二次踏入这个地方,每人都屏着呼吸,彼此不敢说话。叶萧每一步都摸摸石壁,担心还会不会塌方。
几百步后,出现一扇大石门,无数小飞天雕在门洞上。敞开的门上刻着盔甲魔鬼,下面摆着“嚴禁入內”的塑料牌子。大家保持沉默通过,沿着台阶往上走去。
不久,手电照出一个大厅,致命的分岔路口终于到了。
三扇门。
又是这三扇神秘之门,昨天就让每个人疑惑,此刻又迎面横亘于前,宛如三座不可攀登的山峰。
顶顶的双眼又一阵灼热感,那个梦中的人影似在晃动,即将从其中一道推门而出。
“我们该从哪一道门走?”
伊莲娜惊奇的喊声唤醒了恍惚的顶顶,她再度揉着眼睛用手电照射前方——
左边石门上雕着一个老人,长胡子,半秃头,双目有神,穿着古希腊服饰,宛如柏拉图或苏格拉底。门上的一行古梵文读音为“pu^rva^nta”,意思是“过去”。
中间石门上雕着典型的泰国美女,时髦的裙子,流行的发型,居然还有一双高跟鞋,雕像却完全是吴哥窟风格。门上有一行古梵文,读音为“madhya^nta”,意思是“现在”。
右边石门上雕着一个胎儿,身体还连接着脐带,如躺在母亲腹中,等待从甬道中诞生。门上的古梵文读音为“apara^nta”,代表着“未来”。
左面的门是“过去”,中间的门是“现在”,右面的门是“未来”。
过去的古希腊老人,现在的曼谷街头女郎,未来的母腹胎儿。
光明与黑暗——过去、现在与未来——二宗三际…
昨天,他们选择了“现在”,最当中的那一扇门。走入时髦的曼谷女郎胯下,却发现里面陈列着一口棺材,一具披着铁甲的尸骨,再往里有个密室——“踏入密室者,必死无疑”,紧接着所有人都差点被封死在石头中。
此刻的六个人,除了伊莲娜外,全都被密室诅咒过了。而昨天晚上唐小甜的死,是否也拜这密室诅咒所赐?
“至少不能从中间这扇门走!”叶萧走到右边的那扇门,看着门上诡异的胎儿雕塑,不禁心里一阵发毛,“谁都无法预测未来。”
“不,地球的未来是可以预测的,它将在数十亿年之后,随着太阳能量的燃烧完毕而毁灭。”
孙子楚异常专业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林君如皱起眉头说:“呸!呸!呸!你说话能不能吉利点!要是活到数十亿年之后,也算是我们的大造化了。”
顶顶全然没在意他们的争论,只是怔怔地走到左边石门,看着门楣上的苏格拉底或柏拉图,古希腊橄榄树下的智慧,逐渐渗透进毛细孔。
“过去——智慧?”
她喃喃自语地伸出手,还没等其他人明白过来,已重重地推开了石门。
“不!”
当叶萧飞身要阻拦时,“过去”之门已然打开。一阵浓郁的烟尘从门里飘出,如千年来埋藏的密码,整齐地排列在视线里。
顶顶已完全推开左边石门,几乎闭着眼睛屏着呼吸,闯入更不可琢磨的“过去”。
其他人也来不及抓她,反而跟着叶萧快步走进去。林君如最后紧咬牙关,豁出去走入石门,将命运寄托给大家了。
甬道是往上的阶梯,顶顶和叶萧的手电在最前头,照出石壁上繁复的忍冬纹。脚下的台阶越来越陡,宛如攀登外面的台基,没多久便都气喘吁吁了。孙子楚拿出水给大家喝,嘱咐要合理喝水并节约体力。童建国边走边检查头顶,看看券顶会不会松动,以免突然塌方或掉下石头。
感觉像爬了许多层楼梯,肯定比地面高了很多,但又没人能测算出真正的高度。脚下的台阶螺旋形上升,就像老房子里的旋转楼梯,但在这样一个黑暗的石头甬道里,则更像圣经中的巴比伦塔——通天塔。
往上爬了十分钟,孙子楚终于坐下来休息了:“妈的,怎么还没到头?我猜我们已经接近金字塔顶端了吧?”
“也许就在中心宝塔的底下?”
童建国说罢看着天花板,手电照出黑色的空虚。叶萧仰脖喝了口水,强打精神说:“继续往前走吧,停下来反而会走不动了。”
然后他走到顶顶前面,又往上爬了几步,手电里竟照出一堵石门。他兴奋地摸了摸,是光滑而沉重的大理石,脚下的台阶也变平了,门里应该别有洞天吧?
其他人也聚拢过来,林君如沮丧地说:“我们是到头了吧,快点离开这里。”
“不,我们应该进门去看看!”
顶顶用力推了推门,感到门缝微微动了一下,一股急促的气流钻了出来,瞬间吹乱了她的头发。
“快来帮忙!”
在她的招呼之下,叶萧、童建国和孙子楚一起用力推门,古老的门轴缓缓移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可怕响声,伊莲娜和林君如都掩起鼻子,躲避从逐渐扩大的门缝里飘出的气味。
随着他们的汗水和喘息,古老的大理石门被打开,一个灿烂而冷酷的时代,就此拉开帷幕…
※※※
灿烂而冷酷的时代,不止在中世纪的东方,也在万里之外的荒野,寒冷阴郁的古堡。
沉睡之城。
厉书穿越一条寂静的大街,透过郁郁葱葱的树冠,望见了古城堡的尖顶。真不可思议,在这中南半岛的群山中,纯粹华人的城市里,竟有这样一座欧洲中世纪古堡!
没错,城堡并不是很高大,被一堆建筑和大树包围,只有走到这才能发现。城堡顶上飘着欧洲贵族家徽,无比坚实的石头建筑,外墙上开着几个狭长窗户,那也是对外射击的箭孔。
现在是下午两点,厉书刚从“南明出版公司”的小楼出来,他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发现,那个秘密几乎就在眼前,谁都不会想到居然是这么一回事…
天才!自己真是个天才!整个南明城的秘密,还有旅行团来到这里的原因,几乎在也瞬间被他破译了。果然是最出色的小说家,也难以想象出来的故事,可惜要被他提前公布了!
就在他兴奋地走在南明城北区,却意外地望见了古堡,再联想到城外森林中的古代遗址,脑子立刻混沌起来。
快步走入对面的树丛,见到低低的围墙中间一道门,上面挂着块牌子——“古堡乐园”。
听起来像是主题乐园?厉书小心翼翼地走进大门,无人检票也无人游玩,里面照样是寂静无声,从栽培着各种植物来看,显然是个对公众开放的园林。
穿过一小片榕树林子,便来到另一个世界——未被修建的绿色草地,还有一圈深深的护城河,保护着那座古老的欧洲城堡。
就像直接从东南亚穿越到了欧洲,厉书惊奇地注视眼前的一切。不,这不过是个主题公园,国内也有许多这样的地方,仿造一个世界著名景观,比如欧洲宫殿或印度神庙,无非为了吸引游人罢了。
城堡前有一座木板吊桥,他小心地从桥上走过,来到城堡的大门口。门上悬挂着锐利的铁栅栏,古时候若有人强行闯入,只需上面放下铁索,进来的都会被刺成人肉串。缓缓步入铁栅栏的利刃之下,完全被门洞的阴影吞没,进入城堡内的天井。
他每年去参加法兰克福书展,都会被安排游览欧洲古堡,所以对这类建筑很是熟悉。果然内部也按照原样复制,那些石头都经过处理,仿佛经过了几百年的样子。
城堡内开了扇小门,里面是个阴暗的大厅。厉书刚进去便吓倒在地——只见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士,正全副武装地向他冲杀而来,决斗长矛的矛尖离他胸口只有几寸。
幸好有天窗的光线落下来,他揉了揉眼睛才发现,那只是个欧洲中世纪骑士模型,所谓战马不过是马的甲胄,而骑士则是全套的铁板甲,从头到脚全被钢铁包裹,加上向前突出的铁面具,俗称“猪头骑士”。
原来是中世纪武器陈列厅,像微缩版的伦敦塔,有各种盔甲和兵器,乍一看真像古人站在那。他不敢靠近那些家伙,生怕谁手里的斧子没握紧,突然砸到了自己头上。
厉书走上木板楼梯,幽深的走廊一边是封闭的房间,另一边是狭窄的窗户。再走上一层,便抵达城堡围墙的顶部,数米高的城墙之上。墙垛外可眺望整个公园的全貌,但大多被树冠遮住了。
望着头顶的乌云,心里酸涩起来。在这空无一人的沉睡之城,他离开了所有同伴,像个找不到家的孤魂,独自漂泊在时间的碎片里。厉书靠着高大的城剁,看着箭孔里的世界,任由寂寞纠缠他的心,渐渐浮起伊莲娜的影子。
是的,她很特别,并不因为她是美国人。与厉书打过交道的老外太多了,但没有一个像伊莲娜那样,给他留下那么深刻的印象,还有昨夜疯狂却难忘的记忆。
爱她吗?
厉书无法回答,也许刹那的冲动并不能说明什么,某种奇异的感觉也可能是错觉,只是在她身上有股特别的气息——古老寒冷而神秘,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某个黑暗的影子从头顶飞过。
有时能从她的眼睛里,发现一种奇怪颜色,像变成了另一种生物。她说她有许多不同的血统,母亲是罗马尼亚的移民。这让厉书越来越恐惧,联想起某个古老的传说,何况此刻他身处的环境——也许并不是西欧的城堡,而是阴森贫瘠的特兰西瓦尼亚?
想到这立刻转过头,背后是栋哥特式的尖塔,一道狭窄的小门正微微敞开。
就是这里吗?主题乐园?还是另一个隐身之所?
厉书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口,冲入城堡最高的尖塔。一进去便被黑暗覆盖,只有几道狭窄的天窗,照射出方块形的光线。
有一层楼梯通往塔顶,他像巴黎圣母院的卡西莫多,缓缓爬上楼梯。那里更加阴暗逼仄,只能伸手四处乱摸。撞到一片坚硬的金属,厉书不禁掏出手电,居然又是一套中世纪甲胄。但与底楼看到的不太一样,这套甲胄实在很特别,带有明显的巴尔干风格,全套武装挺立在塔顶,与真人大小并无二致。
手电光束集中在甲胄的面罩上,这熟铁打造的面罩,非常贴合欧洲人脸型,给鼻子留出了足够空间。铁丝保护着眼睛的位置,他好奇地在上面摸了摸,心跳便莫名其妙地加快了。
一股热气在脖子后吹着,又是那种又腥又骚的气味。厉书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右手仿佛有了自己生命,立刻掀开那副铁面罩——
面罩里有一张脸。
苍白而英俊的脸,留着整齐的小胡子,宛如电影里走出来的人物。
就当厉书目瞪口呆之时,面罩里的眼睛突然睁开了。
一双近乎半透明的灰色眼球,先是沉睡百年的慵懒,紧接着便炯炯有神起来,放出两道凌厉寒冷的目光,直射厉书失魂落魄的双眼。
面罩里年轻而古老的伯爵苏醒了。
厉书几乎就能喊出他的名字了:“德——古——拉——”
他在微笑,他在点头,他那诱人的嘴唇,鲜红得耀眼,四百年前的悲剧,是否再度上演?
头顶响起一片喧哗,那是无数翅膀在相互碰撞,空气中掠过撕裂之声,黑夜的精灵们狂笑着降落,刀锋战士们到哪去了?吸血蝙蝠们涌到他身边,最后的晚餐如此丰盛。德古拉的眼神满怀感恩,这位不速之客竟拯救并唤醒了他。
在厉书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时,他看到了自己的父亲母亲,正前虔诚地跪地祈祷,烟尘缭绕着天使和圣母,管风琴发出庄严的歌唱——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哈利路亚…
世界末日来临之前,十字架在闪亮!
※※※
闪亮的还有壁画。
罗刹之国。
巨大的金字塔内,接近顶端的神秘甬道,大理石门缓缓打开,六支手电齐刷刷射到墙上,瞬间照亮一片金碧辉煌。
几十分钟前,叶萧等人在三扇门前选择了左侧的门——“过去”。
他们顺着“过去”攀登台阶,抵达这间“顶层密室”。一进门便都被震惊了,满眼五彩斑斓的壁画,手电照出灿烂的反光,如宽大的电影银幕,上演着历史悲喜剧。
“天哪!这里比敦煌石窟还美丽!”
历史老师孙子楚几乎要跪倒了,他使劲揉着眼睛,担心这只是幽闭恐惧下的幻觉。但其他人同样也在惊叹,壁画从左侧墙壁排列到当中,又一直延续到右侧墙壁,等于三面墙壁全被画满了。他的手电不停哆嗦,靠近左侧第一幅壁画,整个画幅有两米多高,三米多宽,与第二幅画隔开半米的距离。在壁画的下面还有密密麻麻的文字,蹲下来细看还是古梵文。
每一幅壁画也并非单独,而像连环画一样,由许多个片段组成一幅画。大家聚拢到第一幅画前,用六支手电共同照亮它。每个人都啧啧称奇,这些壁画可能经过了上千年,却仍保持如此鲜艳的色彩,仿佛刚刚画上去,恐怕只能在这种黑暗干燥的环境。说不定这些突然闯入的人们,很快就会让外面的空气破坏壁画。
秘密——秘密就在这里?顶顶在心里不断问自己,至少选择“过去”之门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