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山下雅广辗转反侧。至少,他想清了一个问题:还傻等着干什么?

“嫁给我,玲子。”这短短的一句话,山下雅广在去何玲子家的路上反复练习。玲子会怎么说?她母亲会怎么说?

他忐忑不宁地终于走到了何玲子家,任凭他怎么敲门,都没有人应。他又叫了几声,推门而入。

一进门,他就觉出异样,暗暗叫苦:屋里的家俱都还在,但小件的用品,小镜子、小纸灯、小盆景都已经踪影全无,仿佛这里再无人居住。

山下雅广的心一阵阵收紧,尤其当他想起昨晚何玲子的那些话。

何玲子的闺房里,她的物品也已经消失。他忽然停住了身,定定地望向何玲子的书桌。桌上,是只小小的琉璃罐,房中昏暗,罐子里隐约透出星星淡光,那正是当年两人初遇时,何玲子给他看过的那幅小画,渡边玲子的画作,两只在暗处会发光的小萤火虫。

小琉璃罐下押着一份信笺,娟秀的墨水字迹,只有一句话:“忘我需几久?”

关键抱着一堆病历,一声不吭地开始写病史。写着写着,手指间的笔突然飞走了。

“就知道是你。”关键回过身,无可奈何地看着偷袭的欧阳姗。

“好久没见啦。”

关键掐着指头算了算,也就是三天而已。

“不是说我和你,说的是你爸妈和你。他们希望我今晚把你带回家。”

关键一愣,连忙摇头:“不行,今晚我有事儿。”

欧阳姗冷笑一声,问另几名实习生:“他今天要做夜班吗?”

关键被拗不过,只好说了实话:“今晚要和一些朋友吃晚饭,实在走不脱,我会打电话向我爸妈解释的。您们就放心吧。”

“在哪儿吃?”

“浪花屋。银河路上的那家日本料理店。”

“你什么时候学会茹毛饮血了?”

关键站起身,推着欧阳姗的双肩,一口气推到办公室门外,轻声说:“乖姗姗,你也该上班去了,我的事儿,我会认真处理,今晚吃饭,也是和诗诗的案子有关。”

“真的么?”欧阳姗冷冷地看着他。“你和那个美女如此亲密,以为你已经把诗诗忘到九霄云外了呢。”

“你胡说什么!”关键胸口一痛!

“你的那个美女翻译呀,她一定是哈日一族吧,难怪你们要去吃寿司。!”

“什么乱七八糟的!她就是我的翻译而已。”

“你到底在干什么?怎么认识她的?怎么就有这么巧,你想查一个日本人,偏偏就让你找到了一个日本翻译,还那么漂亮。”

“有些事,我现在真的不方便说,等我查清一切后,一字不拉地告诉你,好不好?我也带你去吃寿司,好不好?”关键想起小时候,自己也常常需要这样哄这位小妹妹。

欧阳姗低着头想了想说:“你是不是傻瓜,以为我还是那个一颗糖就能哄笑的小傻妞吗?你不管怎样做,都别忘了你的正事儿。”

是啊,我的使命,就是查出杀害诗诗的凶手。他茫然地望着欧阳姗离去的背影,呆立了一阵,慢慢坐回桌旁。刚提起笔来,忽然门口又传来欧阳姗的声音:“关键,你说了要带我去吃寿司的,不准反悔哦,你们都听见的!”

一天前,安崎佐智子和关键达成一致,将最近的发现告诉山下雄治。包括“掘墓”。

“你们……你们也太极端了!”山下雄治望着办公室里那盆半人多高的四季海棠,沉思了良久,因见两人道歉的诚意,也逐渐和缓了语气:“但我了解……应该说感激你们的初衷,其实,你们部分解除了我心头一大疑问:为什么先父会坚持葬在江京。”

“可是,我们还是不理解,为什么是江京,而不是他最初遇见何玲子的奈良,或者两人热恋之地东京。”关键想,山下雄治应该是在世最了解山下雅广的人。

“说来惭愧,我其实一点也不了解我父亲。”山下雄治叹了一声后,双唇抿得紧紧的,表示要闭口不谈。安崎佐智子和关键互视一眼,山下雄治却忽然说:“你们有没有兴趣去参加一个晚餐聚会,就在明天。也许,席间能有人帮助我们解决这个难题。”

“江京至少有三十家日本料理,大多数是连锁店,依我看,只有这‘浪花屋’的寿司和面食最有真正的关西料理风味,价格也公道。”乍一看,车田康介像位精明的生意人,浑圆的脸上一双小而圆的眼睛,透着机灵的光,说起话来有些眉飞色舞。他身边的井上仁就安静了许多,长得有点像年迈后的高仓健,一张国字脸,眉毛浓密,几乎连成了“国”字里最上面的一横。两人都是一口流利的中文,车田康介的普通话里甚至带了京味儿。

车田康介和井上仁都是常驻江京的日本记者,因为对中国文化的热爱,两人是不折不扣的“中国通”。日本一些中小型新闻机构,不像《朝日新闻》、NTV等大头那样财大气粗,由于无力派记者常驻中国,往往会直接从车田康介和井上仁手头“定购”新闻和纪录片。两人都是由学者转为记者,发出的新闻往往有浓烈的个人色彩。也正是两人对中国的热爱,使得日本某些媒体感觉不安,常被扣上“亲华”甚至“媚华”的大帽子。

山下雄治介绍了千叶文香,然后介绍安崎佐智子和关键。听说安崎佐智子是安崎仁济的女儿,两名记者都耸容颔首:“我们和安崎君都有一面之缘,他去得太可惜。”

安崎佐智子鞠躬还礼:“哦,二位原来见过先父。”

车田康介说:“但凡日本文化界的人物来江京,我们都会被告知,只要手头安排得过来,我们都会接待。令尊他……他比较独立,爱静,我们的生活,大概比较喧闹些,所以一起吃过一次饭,后来相邀去卡拉OK,他就拒绝了。”

山下雄治接口说:“先父多次来江京,都是两位的接待,已经成了莫逆好友,在世时,提到二位能对异国文化保持如此热情,本身就是对生命和理性的赤子之爱。”

井上仁说:“中国文化和日本文化,本来就有渊源,要爱上真的不难。”

“浪花屋”餐堂的格局保持的是日式,大堂里只有两张小桌,其余全是木门窗的包间,包间内客人席地而坐。先上的是七碟前菜。

车田康介点头道:“这次请诸位来,一是为大家接风,二来,是因为我们最近知道了一些情况,觉得有必要让诸位知道。”

山下雄治说:“关键先生,井上君和车田君特意嘱咐,要把你带来。”

车田康介站起身,将包间的木门拉开,左右看了看,又将木门拉上。“先问山下博士一句,”车田康介盘膝坐下后说,“你这次到江京来,不是单纯地做学术交流吧。”

山下雄治点头说:“不瞒明眼人,你们一定猜到,一直让我耿耿于怀的事。”

车田康介说:“山下博士,令尊五年前遇害,失窃的陶艺品共十七件,都是山下老先生最成功的作品。纽约和东京两地艺术品拍卖行的估价师估计,那批陶艺品中,起价最低的也在五十万美元,巅峰之作如《萤火虫相望》,当年就估价在三百万美元之上。”

山下雄治点头说:“先父的律师也有个估价,的确和车田君的估计很接近。”

车田康介丰满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又说:“丢失的都是精品,说明案犯很内行,所以是职业盗窃团伙的可能性很大。警方一直在监视一些嫌疑犯,但一无所获。井上君精通艺术和艺术品交易界的人物,我就请他帮忙,因为艺术品交易界和艺术品盗窃团伙间……怎么说呢,有十分微妙的关系。井上君不愧是顶尖的记者,通过一系列调查,如今对艺术品盗窃团伙,已经有了相当深入的认识。”

井上仁说:“我在艺术品交易界的线索说,最近艺术品盗窃集团十分活跃,都在跃跃欲试,因为他们和我们一样,知道山下博士执着地在查找杀害山下雅广老先生的凶手。如果案情的破解有进展,珍贵陶瓷品也有望重现天日,而在这些艺术品被追回前的‘阴阳界’状态,是有经验的艺术品盗窃者下手的最好时机。”井上仁停了停,“换言之,我怀疑,已经有专业的艺术品大盗来到江京,一旦艺术品露面,就可能会成为他们的猎物。”

山下雄治点头致谢:“多谢两位的信息。”

车田康介说:“我们只是想提醒诸位,发现山下大师的陶艺品后,最安全稳妥的做法是和警方联系。”

山下雄治又谢了一遍,说:“我们也有些事,希望两位的帮助……有时候,我总觉得,你们或许更了解先父。”

车田康介和井上仁连声说“不敢”、“哪里”。山下雄治说:“二位可曾听说过玲子?”两记者互相看看,车田康介说:“山下大师生前,对自己的私事闭口不谈。令尊去世后,我们曾有志于合著一本他的传记,但困难重重,因为资料实在少得可怜。不过,我们仔细读过他的俳句和古体长诗,玲子被多次提及,应该是他少年时期的初恋对象,似乎不久后就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

“暂时消失了。”山下雄治道:“我们发现了一些新的资料,玲子……何玲子后来又出现了,和先父热恋三年,又分道扬镳。他老人家去世前就在江京买好了墓址,和玲子葬在一起……我想,如果能查出更多关于玲子的情况,或许对先父的死因,有所启示。”

两记者面带困惑,显然不理解二者有什么关联。井上仁说:“好,我们一定尽力而为。不过,相信山下博士也一定知道,令尊和中国的渊源,不止是文化交流。”

“这个我知道,先父年轻时,和绝大多数年轻男子一样,应征入伍,成了关东军的一名军医。”

此话一出,关键和安崎佐智子都轻轻“啊”了一声。两记者脸色也都肃然,车田康介道:“你们年轻人只怕已经不知道,我们的长辈一代,男性中没有参过军的是少数。”

忽然,端坐的关键长身而起,转眼已拉开了木门。因为他隔着木门间的磨花玻璃,隐约看见一个黑影晃过。但走廊里空无一人。他叫声:“有人!”凭着感觉向右侧跑去。走廊到底后只能右转,连接的是大堂。大堂那头的灯光照来,墙上倒映着一个黑影。

那黑影飞快地淡去、消失。关键刚转过走廊,正好有侍应生端来碗汤,两人撞个正着,甲鱼清汤洒了一地。关键连声说着“对不起”,再往前看,根本不见任何可疑人影。

“看到刚才有人跑过去吗?”

“只看到你一个人在跑。”侍应生没好气地说。

关键很快穿过大堂,跑出了店门。天气虽清冷,四周还有不少行人走动。安崎佐智子和车田康介两人随后赶来,关键说:“大概我疑神疑鬼,感觉有人在偷听我们说话。”

安崎佐智子忽然说:“奇怪,井上先生呢?”

井上仁冲出包间,向大堂和店门的方向追了几步,他很熟悉这里的布局,想了想,又转身向反方向追去,希望能包抄到逃跑的人。走廊开始曲折起来,两侧都是包间,这里基本上是个死胡同,只有一个防火安全门。他犹豫了一下,推门而出。

安全门外,正是“浪花屋”的背面,一条黑暗无光的小巷。

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危险就在左近。他还没来得及转身,眼前突然一黑。

黑色的人影,如一片黑云,罩在他身周。他正想叫出声,冰冷的手卡住了他的脖子。

散席后,井上仁说今天不胜酒力,急急打车走了。车田康介连声说着奇怪。待山下雄治和千叶文香也上车走了,关键说:“车田先生,有什么话,可以告诉我了。”

车田康介咳了一声,脸色变得凝重,看了一眼安崎佐智子。关键说:“佐智子小姐一直对我帮助很大,我们彼此都很信任,你有什么话,只管说。”

车田康介点点头:“是我多心了,今晚一直想找和你单独在一起的机会告诉你,我的一个最新发现……是关于黄诗怡小姐的。”关键的心跳陡然开始加快。

“原谅我这个人多事,刚才吃饭时我已经说过,我这个人喜欢解疑,黄诗怡小姐被害的事,很让我震惊,就开始了我自己的调查,很不好意思,进展几乎为零,直到昨天,我在一个采访中得知了一件事,相信对你一定有很大的触动……但我不能不告诉你……”

“这人自称是江医的一名研究生,名叫方萍,在中西医研究所做课题,说有重要的线索,是和黄诗怡被杀案有关。”陈警官领着巴渝生往问讯室走。

方萍瘦削的脸上似乎始终带着不安,看见两警官走来,嘴唇开始不停地抖动。

“方萍,你不要紧张嘛,慢慢说。”巴渝生殷勤地为方萍泡了杯茶。

方萍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以略平静的语气说:“黄诗怡遇害那天的下午,我不巧撞见了……任教授……抱住了黄诗怡。”

巴渝生和陈警官都面无表情。

“我是偷偷看见的,他们并没有看见我。黄诗怡用力挣脱了,脸色很难看,对任教授厉声说了句什么,就红着脸走开了。”

“就这些了?”陈警官追问了一句。

“就这些。所以听说黄诗怡出事后,我就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检举任教授,想想他决不可能做出杀人这样的事……他我的导师,如果他被曝光,在研究所里也就很难立足了,那我又怎么办?”

巴渝生问:“那为什么现在会想到来告诉我们?”

“昨天,有名日本记者找到我,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问我对黄诗怡的案子了解多少……那记者太滑头了,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几张实验室联欢会的照片,指着照片上任教授和黄诗怡亲密的样子,问我有没有什么不正常的感觉。大概我憋了太久,所以一下没控制住,竟然都告诉他了。”

“方萍,非常感谢你的线索,同时,还想请你帮我们留意一下那个日本学术交流的科学项目,如果听说了什么特殊的发现,请尽早告诉我们。”

方萍点点头,起身往外走,忽然回过头说:“我听说了:一次关键从实验中醒来后说,还有更多的人要死掉。”

任教授,任泉,一个真正“看”着他长大的人,长辈般待他的人,跌下了他心中的神坛。而且跌得那么惨,那么狼狈。

如果那丑陋的一幕真的曾经发生,黄诗怡为什么不告诉自己?是啊,那样将会十分尴尬。任泉和关键,多年的交情;关键和黄诗怡,炽热的爱情。这一笔,在这两份感情上,都将涂上极不自然的颜色。但她不是那种“忍辱”的窝囊个性,也许,正是将这件事告诉了褚文光。褚文光早已是关键和黄诗怡两个人的好朋友。他们两个几乎同时遇害。

离开始实验还有近半个钟头,丰川毅和酒后脸上仍带着淡淡潮红的千叶文香已经在整理实验器具。特租的痛觉检测仪已经运到,今夜又要让在地下通道里接受实验。

关键轻轻走进任泉的办公室,回手关上了门。

“小关键,今晚又要辛苦你了,他们要把重点放在对你的痛觉检测上。”

“没关系的。真正能留下持久印象的疼痛,还是肉体之外的,比如,诗诗的死。”

任泉叹了一声:“我完全可以理解……”

“哦?真的吗?”

任泉显然也觉出关键语气中的异样。“当……当然,你知道,小黄,大多数时间里,就在我这间办公室里上班我至今还会经常感觉,小黄,她……她的身影还在这儿……”

“在这儿,引起一个长辈的邪念?”

“你说什么?!”

“你有勇气做,为什么没有勇气承认?”关键忽然觉得自己失去了控制,双手已经紧紧抓住了任泉的衣领,越收越紧,任泉立时呼吸急促,试图说什么,声音却卡在喉中。

“是你杀了诗诗,是你杀了褚文光,为了你事业和道德上的完美无瑕,对不对?”

这么多天来,关键觉得自己这个游泳健将的优势第一次发挥了出来,可惜,是对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不,是对一个凶手,一个心目中的凶手。

任泉倾力挣扎,台上的茶杯落地,脚边的电脑椅倒地。

“关键,你住手!”几名实验小组成员一起冲了进来。丰川毅和菊野勇司一左一右抓住了关键的双臂,硬生生将他拉开。 “关键,你几乎要把任教授勒死了!”安崎佐智子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恐。

任泉艰难地喘息着,咳嗽连连,脸涨得紫红,老花镜也不知掉到何处。 “关键……我也许做过错事,但我没有杀害无辜的能力!小黄的死,你以为我动于衷吗?我促成山下博士和这些日本朋友到研究所来做实验,是什么初衷,你想过吗?”任泉的声音颤抖。

关键望向窗外的夜色,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安崎佐智子走到他身边,将手轻搭在他的肩膀,低声唤着他的名字。

任泉的办公室对着后院的小草坪,远处院墙边那个古怪的小铁台依旧孤零零地立着。关键突然看见一个黑影,伫立在铁台旁。

安崎佐智子也低头看去,只看见那黑影一闪,飞跑向研究所的后院门。关键已经向楼下飞奔。安崎佐智子也跟着跑过后院的草坪,又奔到后院门前。院门锁着,只有关键在门前气愤地踱了两步,一脚踢在门上。

“关键!”安崎佐智子叫了一声,却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你不用管我!”

安崎佐智子默默地转身往回走,关键忽然觉得自己粗鲁到了极点,又不知该怎么道歉,只是叫了声:“佐智子!”

关键只好又叫了声:“佐智子!”追上前说:“对不起,我今晚,有点像个疯子。”

“我想,你应该谨慎地下结论。我可以告诉你,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都认为,除了你是凶手,没有更好的解释。”

关键觉得有点愤怒:“难怪刚遇见你的时候,你那样忽冷忽热的 ……你当初打扮得和诗诗相像,原来是,想刺激我,让我心存恐惧,对自己的‘罪行’坐卧不宁。”

安崎佐智子转过身,盯着关键:“你都猜出来了,我当初真是这样想的。我到的第一天,就问了实验室里方萍他们,诗诗以前是什么样的穿着,然后刻意买了来,试探你的反应,希望诗诗的形象激发你下意识里的一些东西,在实验中表达出来,证明你有罪。”

“你一定还怀疑我,对不对?是我领你将调查的重点放在了山下雅广的身世上,似乎离查出诗诗被害真相的初衷背道而驰……”关键有些沮丧。

“恰恰相反,我现在越来越感觉,你是在用尽全部精力,查寻真相。诗诗的死、山下雅广的死、诗诗父亲的死,我父亲的死,其间很可能有微妙的关联,还等着我们去梳理。”夜色下,安崎佐智子的双眼坚定而诚挚。

关键点点头,心境开阔了许多:“那么,咱们继续寻找下去。”

安崎佐智子笑道:“当然,我继续做你的翻译。”

方萍一走,巴渝生对陈警官说:“晚饭时我就收到了一份从日本领事馆传真来的线索,那名日本记者车田康介通过日领馆向我们提供了同样的线索,你当时在前面处理公务,我没来得及告诉你,不想方萍这么快就自己来了。”

“这车田康介到底是个什么路道?”

巴渝生向陈警官介绍了车田康介和井上仁。两人的热心和对中国文化的热爱、对历史上日本对中国的不公的愤怒愧疚,使江京文化界和艺术界提起二人,都赞不绝口。车田康介曾说,他们背井离乡在江京常驻,和日本右翼势力唱反调,正是一种“赎罪”的情结。

陈警官走后,巴渝生继续苦思。方萍的到来,提供了新鲜的线索,为巴渝生的理论增加了丰富的背景。杀害黄诗怡和褚文光的正是关键——关键的潜意识,或者说一种神秘的力量,正引导他做那种血腥的残杀。正是因为他本人觉得被受了神秘力量的控制,杀人并非出自本意,所以他会感觉疼痛,和被害者遭到残忍解剖的过程一致的疼痛,做为对自己的一种惩罚。他在尽全力查找凶手,也是出于对潜意识里犯下的罪恶的抗争。

还有关键梦游般的夜夜光顾解剖楼,也许正好是对自己“潜意识”或“受控论”的诠释,但需要精神病专家来诊断。

为什么选择了恋人黄诗怡? “幻觉”中出现在铁架上的是个长发女子。黄诗怡正是位有着一头长发的女孩。另外,以前“它们”出来的时候,他看见的都是亲朋好友的死亡。和他亲近的长发女子,黄诗怡首当其冲。她遭任泉调戏,没有太多理由不告诉关键。这正好加强了关键选定黄诗怡做为目标的决心:玉女般的恋人已经不纯了。

或许是聪明的黄诗怡感觉到了关键的一些异样,甚至和关键亲如手足的褚文光感觉到了关键的异样,两人互相通了气,但还是被关键察觉。所以褚文光被灭口。

读书所在的江医,实习所在的一附院。二者都高居“江京十大鬼地排行榜”,青梅竹马的好友欧阳姗的大作,他不可能没有拜读过。

巴渝生站起来,揉着发胀的双眼:自己会不会又落入了急于寻找一个似乎合理解释的圈套?这是刑侦工作的大忌,冤假错案,十有八九是这样产生的。

就在这时,桌上专案组专设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实验结束后很久,任泉仍坐在办公室里发呆。

明天会是什么样子?有生以来第一次的传讯?第一次成为犯罪嫌疑人?接下来呢?有生以来第一次的党政处分?第一次的离婚?谁又会相信,做错小小的这么一件事,会有这么多的恶果?就因为我羞辱了那个女孩,已经深埋黄土的女孩。

我却还活着,苟延残喘。我已经活了五十多年,还有多少动力苟延残喘?

不知何时,任泉已从抽屉里取出一把动物实验用的解剖刀,薄如柳叶的锋利刀刃贴在手腕动脉的皮外,微微颤抖。

办公室的电话铃突然响了。

关键的手碰到了桌上的鼠标,电脑屏幕被激活了,邮箱里显示出了一封新的信件。

发件人:诸葛胜男!信里只有三个字:华清池!

“华清池?”电话那头的安崎佐智子轻轻念着这个三个字。 “我想起来了,”安崎佐智子轻声叫着,“ ‘江京十大鬼地排行榜’,华清池是其中一个,”

“告诉我,华清池在哪儿,就是你排的十大鬼地中的一个。”

“怎么,这么晚,要洗澡吗?”欧阳姗有些不耐烦了。

“快告诉我,在哪儿?人命关天!”

欧阳姗说:“共和路电影院斜对面,是一个洗蒸汽、桑拿浴的地方……”

关键披上衣服,拨通陈警官给他的电话号码,接电话的是巴渝生。关键飞快地将情况大致描述了,巴警官说:“你在华清池门口等我,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刚跨上自行车,关键一头栽倒在地,突如其来的疼痛,在前胸的正中,如利刃穿过。

“它们”开始直接告诉他,死亡正在发生。

黑长的走廊,愤怒的眼神。铁架上的人面目逐渐清晰,一个他熟悉的面容。

关键忍痛爬了起来,又爬上了自行车。在医院门口,他拦到了一辆出租。五分钟后,在剧烈疼痛的陪伴下,到了华清池外。

刚上台阶,他再次摔倒在地上,也许是对疼痛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同时,他发现身边地上,还趴着一个人!借着门口灯光,他看清那是个中年男子,脑后一片黑湿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