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只是风暴前的平静。
出乎我的意料,嬴政突然松开了霍小玉,说:“好,我听欧阳同学的话,我还给霍小玉一个自由之身。”这时我才看清,嬴政穿了一件白大衣,成功地冒充医生或者实验员。
更出乎我的意料,嬴政将手里的尖刀塞在了霍小玉的手中。
刀一在手,霍小玉不加思索地向前一跃,疾刺陆虎!
“你疯了吗…”我惊呆了,冲上去要阻挡她。
冯师傅已经挡在了陆虎身前,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手里提着一根黑亮的铁棍,将霍小玉那一刀封住,嘴里念了一句什么咒语。
霍小玉忽然变招,尖刀拦腰砍向冯师傅,那敏捷的身手,简直就像武侠电影里的动作。我这才明白,嬴政刚才将霍小玉挡在身前,其实一直在施法,在这短短的几分钟之内,将临终孱弱的霍小玉变成了女飞侠。
冯师傅继续在念咒,霍小玉继续在出招,刀刀都是要结果守灵奴的老命。
同时,嬴政的嘴里也在念念有词,并从白大衣下面抽出了一柄大铁锤!
“蒙恬,记得这铁锤吗?”嬴政叫道。
冯师傅没有回答,只是专心和霍小玉周旋。历史很不错的陆虎说:“难道是当年在博浪沙对你行刺的那柄铁锤?真可惜,这锤子砸错了马车。”
嬴政冷笑道:“荆轲和你有同感。”一步步走过来,嘴中又开始念咒。
陆虎和我心意相通,一起迎上前。
冯师傅怒吼:“你们退下,不要妄自送死!”
我回头叫道:“不用担心,他一定会抓活口的,不会打死我们的。”
冯师傅在百忙中还是对我翻了白眼:“那就不要妄自被抓活口,或者妄自找伤口!”
陆虎忽然叫:“小心!”
只见刚才已经被冯师傅安抚好的那六具僵尸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冯师傅揶揄道:“嬴政,你当年的雄才大略呢?你现在越来越像个懦夫!躲在女人背后不说,还靠几具尸体来做打手。你明知他们已经被我解掉了去阴灵界的能力,还唤醒他们,难道就是为了打架多几个帮手?”
我帮腔道:“他不像懦夫,他根本就是个懦夫!”将竹签插进一具僵尸的心口,那僵尸本来就没站稳,又砰然倒地。
嬴政说:“蒙恬,亏你还是我的第一大将,居然忘了胜者为王败者寇的道理。”举锤打向冯师傅。
忽然,一直在进攻冯师傅的霍小玉刀尖一转,竟刺向嬴政。嬴政一惊,登时退下数步:“蒙恬,没想到这些年来你功力长进不少,竟然能在片刻间转控了霍小玉!”
说话间,霍小玉又向嬴政攻了数招。也是招招致命。
我和陆虎,忙着用竹签和截玉剑将那些活死人放倒。
冯师傅继续专心念咒语,嬴政一边招架,也一边在念咒,不久,霍小玉忽然又转身向冯师傅砍出一刀。
数招后,又转身进攻嬴政。
我终于看明白了,嬴政和冯师傅,这两个大法师,在用霍小玉为媒介,进行法力的较量!可怜的霍小玉,此刻,只是只木偶,被两股强大却无形的力量操纵着。
霍小玉的出招越来越快,冯师傅和嬴政的脸色也越来越严峻,一边使出浑身解数招架,一边还要精确专心地念出咒语。
我和陆虎又放倒一具僵尸后,一个念头冒出来,我轻声说:“你看,他们斗法,好像需要很专心才行,可惜我们帮不上,因为任何动作都会被嬴政看在眼里。但是如果从背后突然对他袭击,他肯定会防不胜防,一个大分心,冯师傅就能取胜!”
“你就直说吧,怎么从背后对他袭击?”
我说:“你自己要确保安全,我来实施计划——我准备先进阴灵界,走几步,然后从嬴政的背后冒出来。”
陆虎一惊:“这招太绝了…”
我说:“不是我的新发明。霍小玉就是这样进楼的。”
“但阴灵界不是有很多鬼王的人等在那里?”
“你看看我,还是霍小玉的尊容,鬼王的那些人不会认出我来的。”我握了握陆虎的手。“你一定要保证安全。”
陆虎说:“你才更要保重!”
脑中一瞬间的空白后,我的脚已落在阴灵界未央的土地上。
谁知我还没有站稳,一张大网已从天而降,将我罩了个严严实实。
“欧阳姑娘,又见面了!”东方不朔这个鬼滑头的声音在向我招呼着。“我们这儿有个词儿叫‘自投罗网’,你们上界的字典里是否还有?”
“是成语字典。”我纠正道。想想和东方不朔打交道的经历,不但是自投罗网,而且是连续两次自投罗网!
这怎么可能?我分明还是霍小玉的容貌和装束!嬴政和鬼王的部下,一定有别的方式联络。
“放我出来!我是霍小玉,嬴政派我来给鬼王传信的。”我继续努力掩饰,开始用竹签割网。
“姑娘这样就不对了,既然已被识破,何必再伪装?”东方不朔说。“你也不用白废力气了,这是金蚕丝做的网,你应该早就知道了,金蚕丝坚韧无比,锋利刀刃都无法割破,更不用说一根竹签。”
“又开始吹牛了。当金蚕丝遇到截玉剑呢?”我问。
东方不朔说:“可是你没有截玉剑。”
“我有。”陆虎说这两个字的功夫,已经将金蚕丝网划开一个大洞,足够两个霍小玉钻出来了。
“拿下!”东方不朔叫道,“把他拿下!”
我们两个迫不及待地钻回了解剖楼的走廊。
“好险!”我拍着心口。“幸亏你来救我…你怎么知道我会有危险?”
陆虎说:“我只是不放心,就跟来了。看来你我绝对不能再去阴灵界了。”
走廊里,仍是刀光剑影,霍小玉的武术表演。显然,守灵奴和嬴政都没有乱了阵脚,胜负未决。
我望着走廊那头深黑的楼门,说:“真希望这时候有天兵天将突然出现在嬴政的背后…”
不知道是不是我已经修炼到了大法师的境界,我的“咒语”只念到一半,楼门“砰”地被推开,两个人影直冲进来,一起撞到了聚精会神斗法的嬴政背心。
嬴政一个踉跄,试图稳住身形,但那两个天兵天将的势能太大,他终于还是摔倒在地,等他抬起头再想起身的时候,霍小玉的尖刀已经对准了他的咽喉。
这两位天降神兵,是杨双双和苦莲茶!
“双双!苦苦!怎么是你们两个?!”我叫道。“不是叫你们回去睡觉吗?你们知道这有多危险吗?”
杨双双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在地上摸索:“先帮我找到眼镜好不好?”
我跑过去加入寻镜,很快就找到了,我又说:“话说回来,幸亏你们来了,才能制服这个罪魁祸首。”我一把抱住双双和苦莲茶:“你们太伟大了!”
杨双双还在浑身打颤:“我们透过门缝已经看了一阵了,你不知道,下了多大决心才敢冲进来…还多亏苦莲茶…”
苦莲茶说:“我们其实都快走到双双的宿舍了,想想还是不放心,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回来,远远地观望一下。也巧,我们回到楼前的时候,正好看见嬴政押着霍小玉,进了楼门。”
这时候,冯师傅走到了半躺在地上的嬴政面前,霍小玉的刀尖仍逼在嬴政的喉结处:“嬴政,你真不该,走到这个地步。”
嬴政冷笑说:“你是不是以为功德圆满了,开始用教训人的语气说话?谁也没资格对我用这种语调说话!”
“嬴政,你必须面对现实,这已经不是两千年前…甚至一百年前的世界…”
“但人,什么时候变过?什么时候停止过堕落?看看你生活的世界吧,看看《新江晚报》的社会新闻吧!贪婪、欲望、愚昧…”嬴政的眼中并没有被打败的颓废和羞愧,有的只是冰冷的愤怒。
“也有真情、勇气…”冯师傅打断嬴政,“你看看身边这些孩子,想一想,你是被谁击败的?”
沉默。
难道嬴政真的被蒙恬的话打动,开始反思?
一阵近乎疯狂的笑声打破了沉默,猫头鹰也疯狂的笑声,令我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耳朵。嬴政在自己的笑声中挤出几个字来:“我…被…击败…了?”
大概一个从来都占上风的人,突然失败一次,就会发疯。
冯师傅对着笑声却有不同的理解,他惊呼:“小心!”
五十二
从嬴政的白大衣下,忽然钻出了三寸长一个小小的人。
乍一看,我哑然失笑,这个“小人”,我家里也有一个类似的,比这个还更大些呢,是高一那年跟着爸妈去西安旅游买的一尊兵马俑仿制纪念品。
但我没能笑出来,因为我们家的那尊兵马俑纪念品,不会走、不会动、不会转眼间长大、更不会一拳将霍小玉手中的长刀击飞。
长刀哐啷落地声中,嬴政的白大衣下又钻出了一个个全副武装的小兵马俑纪念品,他们很快“长大成人”,长大成嬴政的打手!
我们听到冯师傅警告后,已经退后了几步,才没有立刻被兵马俑们击倒。我飞快地数了一下,一共有二十六个之多!
这个可恶的秦始皇,连带打手都要带足他的幸运数字26!
嬴政阴阴地说着反话:“对不起了诸位,不知道今晚你们有这么多人来赴宴,我带来的西安旅游纪念品还不够丰富。”
原来刚才刀尖下的沉默,是嬴政在酝酿新的攻击,也许是在默默念着让这些兵马俑复生的咒语。
“嬴政…你…原来那些影视小说里兵马俑复活的说法,并非全无根据。你是怎么…”我第一次从冯师傅的声音里听出了那么一丝恐惧。
嬴政说:“你活了两千多年,有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句话?‘胜利总是属于那些准备充分的人。’这是我准备了两千多年的秘密,今晚算你走运,见识到了。这是你第一次看见,可惜的是,也是你最后一次看见。”
二十六个兵马俑杀手,一起抽出了长剑,一步步走过来,这一刻,走廊显得如此狭窄,我们根本没有周旋的余地。
我心头一阵难过,知道我和陆虎或许不会立刻死于剑下,但冯师傅、双双和苦莲茶,恐怕难逃毒手。
陆虎举起截玉剑,安慰我说:“没关系的,我们跟他们拼一场,至少杀一两个再死。”
我说:“你瞎说什么呀!你的生命,我们的生命,比这些木乃伊可值钱多了!”
陆虎纠正我说:“是兵马俑,不是木乃伊。”
“都不要动!江京公安!”解剖楼的楼门再次被撞开,一群荷枪实弹、穿着头盔防弹衣的特警涌了进来。
嬴政怒喝一声,念了几个字,十余名兵马俑武士陡然转身,舞剑攻向特警们。
其余的杀手,长剑向我们挥落。
“你们退下!”冯师傅叫着,随后一句咒语吼出声,冲在最前的兵马俑忽然转身,将一位同伴拦腰斩断。
陆虎显然没有将“退下”的指令听进去,反冲上去,截玉剑削断了另一个兵马俑的长剑后,插进了对手胸前的软甲。
一声枪响,冯师傅继续叫着:“快!退入教室!”
我想起蒙恬当年从未打过败仗,觉得还是应该听话,又想起,枪响意味着有子弹飞,立刻拉着陆虎跑到教室门口。
杨双双和苦莲茶早已拉着霍小玉躲进教室了,叫着:“快进来,快进来!”我和陆虎冲进教室后,冯师傅也随后进来,回手关紧了门。
门被关上的同时,杨双双的惊叫也立刻响起:有两截剑身刺破了门板,险些刺入冯师傅的肩头和后心。
陆虎还没忘了用截玉剑将这两截剑尖削了下来。
随后,有人奋力撞门,我已经招呼苦莲茶,一起推来了离门口最近的一张桌子,陆虎过来加了把力,门算是暂时被堵上了。
门外开始枪声大作。
数秒钟后,枪声停歇,也再没有人撞门了。
“希望我们来得不算太晚。”巴渝生站在急救中心卫生员的身边说。我们几个都受了不同程度的皮肉之伤,卫生员们忙着为我们消毒、包扎。
我说:“还好啊,一切都是按照我这个大队长要求做的嘛。”猜到嬴政一定会事先仔细观察现场,为了不让他疑心,我和巴渝生商量好,警力掩藏在图书馆中。因为预料到嬴政会再次作法屏蔽无线信号,巴渝生给了我一把小小的信号枪,可以向天空放出一枚枚烟火流星般的花火,照亮夜空。
嬴政出现后,我就一直在寻找时机,跑到教室的窗口放枪示警,但先是嬴政要挟住了霍小玉,我脱不开身;然后是僵尸们的突然出现。冯师傅现身后,霍小玉仍在嬴政咒语的控制下,我生怕警方突然杀到,嬴政会孤注一掷地“弃子”杀害霍小玉,所以打算先从阴灵界“摆渡”到他身后偷袭,谁会想到自己也险些被东方不朔他们兜进网里。
我再次回到解剖楼后,终于抽身到教室的窗口,发射了三颗烟花,报警的信号。返回走廊战局后,杨双双和苦莲茶意外出现,我还以为巴渝生的特警们坐了火箭飞过来呢。
在这之后,嬴政被制服、兵马俑突然出现,不过是一分钟之内的发生的事,巴渝生带特警赶到,算是神速了。
“嬴政呢?这回总抓到了吧?”
巴渝生摇头,我怎么也难相信:“特警冲进来的时候,他还在走廊里!”
“据特警队的王队长说,他们看见你们都躲进教室后,才开始了激烈的射击,有人看见一个穿白大衣的人…”
“就是嬴政!”我叫着。
“那个穿白大衣的人投掷了一颗类似烟雾弹的东西,浓雾罩住了整个走廊,走廊的灯也灭了,特警队员们只好用夜视眼镜,直线射击。击毙所有兵马俑后,我们立刻搜查过了底楼所有角落,没发现任何嬴政的踪迹。我们对此也十分困惑。”巴渝生推开教室门,“要不要参观一下现场?”
走廊里硝烟未散尽,已经架起了一盏雪亮的临时灯,照着脚下一地的碎陶片。
“陶人会动起来,真是闻所未闻呢。”我感叹。
巴渝生说:“他们…不完全是陶人。你再看看。”
我弯腰仔细看去,轻轻叫出了声:破碎的陶片下,是一具尸体!
原来兵马俑的陶制身躯里,是一个肉身!
“他竟能把这些肉身缩小!”我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
我将嬴政怎么让纪念品大小的兵马俑“长大”的情形描述了一番,巴渝生的眼光中,终于也露出了闻所未闻的神色。
我的总结是:“这么看来,他的法力,可能远超出我的想象,他要想让自己消失,用‘隐身法’,看来也不会太难。难怪你们这些神探也找不到他。”
巴渝生没有更多评论,只是指着地上说:“瞧,那是他的白大衣,和一只挎包,挎包里是一些随身衣物。”
他在潜逃前,脱下了白大衣。为什么?也许是怕在夜间奔逃太显眼?我一时想不明白。
“王队长说,进楼的特警似乎看见,被兵马俑追杀的,有五六个人?”巴渝生的言下之意:为什么在教室里,我们只发现了四个人?陆虎、双双、苦莲茶,和我。
我说:“昏暗的灯光,又有兵马俑堵住实现,他们怎么可能看得那么清楚?”
巴渝生笑笑。我想他一定已经猜到,冯师傅带着霍小玉,已经在包抄全楼的刑警赶到前,越窗离开了现场。
守灵奴这个古怪脾气的老头,还是愿意躲在暗处,还是不愿让自己的身份暴露。我也不愿拗着他的性子。
救护车的惊叫由远及近。巴渝生解释说:“今晚尸体太多,叫了四辆急救车来帮忙运尸体。有人建议把这些尸体往一辆卡车上一堆就是了,我想想,还是觉得应该按程序来,先就近送进医院太平间。”
有两个急救队员走来,用担架抬走了最后一具裸身的僵尸,一边抬,一边在口罩下交谈:“十二号车上已经装了六具,太满了,这个直接抬上四号车。”
我心头一动、一惊,上前跟去,边走边问:“已经装了六具?都是这样裸体的尸体,六具吗?”
一个急救队员说:“是啊,刚才清点过,这样裸体的,一共七具,加上二十六具‘兵马俑装’包裹的尸体,一共三十三具…”
“不…不对!他没死!”我叫了起来。
急救员说:“怎么没死?你刚才看见的,每具尸体我们都检测了呼吸和脉搏,当然只是初步定性,到急救中心后…”
“在哪里?装尸体的车在哪里?十二号车在哪里?!”
巴渝生跟上来问道:“怎么了?”
我顾不上回答,说:“跟我来看!”
十二号急救车的后厢门开着,我暗叫不好,冲过去,只看了一眼,立刻转身向巴渝生叫道:“快,你快布置警察,在周围搜索,找一个裸体的人!”
闭气装死,是嬴政答应做守灵奴后学的第一门法术。
千万别以为这是每个胆小鬼都会的把戏:暂时地屏住呼吸也许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但要想让心跳完全停止、让面色惨白、让嘴唇青灰、让皮肤冰冷失去弹性,那可需要至少十日的法术训练。
烟雾中,嬴政飞快地脱下了白大衣和运动裤。
白大衣下面,运动裤之下,就是他的裸体。这可不是他选择“性感一回”,而是他为自己“可能”的失败安排下的一条逃生之路。这两千年来他一直走在危险的边缘,就是因为从不轻敌,从不相信自己的“必胜”,他才能保住永生之身。否则,一剑封喉或者一颗子弹穿心,无论你吃了多少长生药,小命还是要呜呼。
因为要动用僵尸,嬴政就给自己安排了能轻易混迹的这条“后路”。他也不怕有人会从尸体面容上辨认出自己,因为他同时给自己准备了一张人皮面具。
万无一失。
所以,当急救员将他抬出解剖楼时,他只需要想一件事:欧阳菲,你不能得意的太早!
急救车上挂着两套备用的白大衣。嬴政微笑,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改朝换代一向如此,连一件白大衣的命运也不能免俗。
急救队员离开后,他飞快披上白大衣,立刻发现两条光腿露在白大衣下也过于性感,过于显眼。车厢里,再也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可以找到一条裤子。他抬头,发现驾驶室里,司机刚和急救中心调度交谈结束。
这也是好运气。
击昏司机只用了一拳。换上司机的裤子,前后只用了半分钟。若不是从后视镜里看见欧阳菲和巴渝生气急败坏地跑出解剖楼的楼门,他甚至会把急救车开走。
他混在急救队员中假装帮着抬兵马俑尸体上车的时候,听见欧阳菲的叫声:“…在周围搜索,找一个裸体的人!”他哑然失笑。
同时心惊、兴奋,多年来,终于又遇见了一个值得让他用心的对手。
“不插电”冯师傅的地室里当然也没有电子钟,只有一架老吊钟,发出单调的“哒哒”声。我恨死这架吊钟了,上面很附庸风雅的几个罗马字母,让看习惯了电子显示的我每次都要枉凝眉半天,才能琢磨出现在是几时几刻。
而且每到整点的时候,吊钟就会发出布谷鸟的叫声。偏偏这布谷鸟,也许是和冯师傅一起生活久了,叫声中也带了些嘶哑,听一次两次还算可爱,听多了,尤其深更半夜里听到,会令人起鸡皮疙瘩。
和嬴政的激战,已经过去了二十多个小时,此刻,离凌晨十二点,只剩下四分钟了!
很激动人心的时刻,陆虎却显得异常镇静。或许,死里逃生会给人一种超现实的感觉吧。
地室里,除了冯师傅以外,双双和苦莲茶也在,也都时不时地瞄一眼那吊钟。
越是临近那关键的时刻,众人似乎都越紧张得无话。我打破沉默道:“冯师傅,您觉得,这次小玉她,是心甘情愿走了?”
冯师傅说:“她对过去忏悔不已,我再三安慰…”
我差点儿想说:“您也会安慰人啊?”还是很成熟地管住了自己的嘴。
“…我仔细和她解释过了一切,对她用了常规的守灵术。相信她这会儿已经平和安宁地去了。”
“去了哪儿呢?您从来没和我们说明白过。肯定不是错综复杂又黑暗的阴灵界,因为那里都是些不很安定的灵魂的居处。那么会是哪儿呢?阴曹地府吗?十八层地狱?奈何桥…”我不停发问。
冯师傅说:“看来双双教授那点糟粕你都学去了。”
“谁让您老从不开课呢?”
冯师傅说:“不开课,是因为我根本不知道!”
“哈哈,”我假笑两声,“您是守灵奴,安抚亡灵的第一人,却不知道亡灵被安抚后去哪里?”
“你说我在撒谎吗?!”冯师傅露出他的蒙恬式的凶相。
“不敢,只是很难相信…”
“别忘了,我只是个普通的人,一个活得有点腻味的普通人。我要是去了亡灵们去的地方,岂不是也成了亡灵了?倒是你们中的一个,也许日后会成为搜鬼使,说不定可以了解亡灵归去的真相,到时候,别忘了告诉我哦。”冯师傅的话,听上去还是那么半真半假。
“说不定?您是说搜鬼使也不见得会知道亡灵的去向?”杨双双问。
冯师傅说:“搜鬼使的个人造化和修为也大有不同,他们的主要职责是在人间和阴灵界。”
杨双双捂住脑袋说:“天哪,这么说来,我们很多年来流传的那些死后的境况,比如阴司、地狱、转世、天堂什么的,都是错的!”
“不见得都是错的,只不过是以不同的形式存在着。”冯师傅说了句玄而又玄的话。
陆虎忽然说:“什么样的形式存在,说不定我等会儿就知道了呢。”
我又看一眼挂钟,离凌晨还有一分半钟,怎么感觉已经说了半天话了呢!
我敲了陆虎的小虎头一下说:“胡说八道,说这么丧气的话,马上时间就到了,我们就要胜利了!”
陆虎说:“即便我今天能存生下来,也谈不上什么胜利呀,嬴政还是逃跑了。”
我叹口气说:“这倒是的,就在我眼皮子底下逃走了!”
冯师傅冷笑说:“这你也别太谦虚了。嬴政要想逃生,有千万种方法,不管是你在场还是我在场,他都能全身而退。在他将兵马俑变成杀手的一刹那,我就明白了,他的法力已远远超出我的想象。”
杨双双说:“不仅仅是嬴政,还有你们说的那个鬼王呢!还有…我们至今不知道是谁爬上了菲菲的床…”
我忙打断道:“你能不能换种方式描述啊…”
嘶哑的布谷鸟叫声忽然在地室里响起,我一跃而起,同时拉起了似乎仍沉浸在焦急等待中的陆虎。
杨双双和苦莲茶也跳起来,我们几个像小朋克的女粉丝一样,拉着陆虎欢呼着:“成功了!成功了!”
我们成功地战败了既定的“死期”,我们正式向死神宣战!
欢呼雀跃中,我忽然感觉身子悬在了半空,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被陆虎紧紧抱着,抱在半空。
他放下我,和我四目相对的时候,我看见了他眼中的泪水。我想他这一刻,一定有千万种情绪,对陆蔷的思念,对母亲的安心,对我的…什么,只好等他自己说了。
“谢谢你做的一切。我会用一生来感谢你。”这是陆虎抱着我,在我耳边说的一句话,只有我一个人能听见。
我将头靠在他肩上良久,忽然想起什么,也在他耳边轻声说:“别忘了,还有她们,还有他。”
杨双双小声说:“他们这算是干什么呀?”
苦莲茶说:“你不是戴了眼镜嘛,这叫深情相拥,不算儿童不宜的。”
这样的拥抱、胜利的喜悦,不知过了多久,冯师傅的粗哑声音传来:“好啦,庆祝到此结束,该讨论下一步计划了。”
尾录
他在黑暗中,倾听着布谷鸟钟的嘶鸣,心头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又是一个过早的庆祝。他暗笑。
同时,他警觉,这几个看似寻常的人,会成为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他成功路上的阻力。
“该讨论下一步计划了。”那个叫冯师傅、又叫蒙恬、又叫守灵奴的糟老头宣布着。
是啊。他知道,一切才刚刚开始。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