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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给小姑打过电话了,”可以听出成露的自豪和快乐,成露的小姑当然就是我妈。“你妈很痛快就答应了,我趁热打铁,说服了她到江京来和我们一起过年。这下可热闹了!”
原来刚才的“晚几天回老家”的说法,只是在试探我的口风。我说:“你好像很擅长瞒天过海。”说完就觉得后悔。
果然,成露一叹:“还不是跟某人学的…这次,你要帮我把把关,看看我们还有多少复合的可能,看看这个人,究竟值不值得再让我付出心血。”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沉默了一阵,问道:“对了,你说打算五六个人同去,但目前还有两三个待定,说明已经定下了两三个,亏你是学商业精算的,好像报数字报得很含糊哦。除了你和罗立凡,还有谁是定下的?”
成露半晌无语,又一叹后说:“你能不能晚点儿问这个问题?”
我警惕起来:“你准备把瞒天过海继续下去?你一定要告诉我。”
又一阵沉默,成露终于说:“其实,这次活动的牵头者,并不是我。这个人,我说出来,你前面答应我的,可不能反悔!”
我的手足有些发冷:“你是不是又胡闹了!有时候,我怎么觉得,你该叫我表姐才对!”
成露说:“我才不在乎称谓呢。实话告诉你吧,牵头的这个人,是你认识的一个人…也就是你此时此刻,已经猜到的那个人!”
谷伊扬!
4.囚鸟
几乎就在停电的刹那,木屋门突然开了,狂风卷雪,乘势钻进门厅来。谷伊扬带着一头一身的雪片踏入,在门后的垫子上使劲跺着脚,卸下鞋上鞋底的雪。
紧跟着他走进来的,是个娇俏的女孩,眼睛大得让人一看就生出百般怜爱,天然的长长睫毛上,数秒前的冰霜已化为一层细细的水珠。
她是黎韵枝。
“停电了!电没有了!”简自远惊叫着跑过来,看到谷伊扬和黎韵枝,一愣,摇着头说:“现在开始没电了!记住,没电了!屋里本来还有暖气的余热,劳驾你们没事儿不要进进出出地放冷气进来好不好?如果想亲热,这里房间有很多…”
谷伊扬就是简自远所说“一大早就神秘消失”的室友。
去年此时,谷伊扬是我的男友,我的恋人。初恋。
我所了解的谷伊扬,大学时代的谷伊扬,听到简自远这番诟病,会一拳打飞他的眼镜,打肿他的脸,把他抵在墙边,掐着他的脖子,告诉他:“你算他妈的什么东西?你凭什么跟我这么说话?”
但谷伊扬,已不再是我了解的谷伊扬。整整半年杳无音信后,他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沉默了很多,消瘦了很多。在大学里,他是理工学部学生会的副会长,在小小天地里指点江山,少年意气,往往口无遮拦;但现在,说话的果断劲还在,只是每每出口,似乎都在斟酌。大学里,他是职业健美先生,一有机会就会向我显摆他身上的这块“肌”、那块“肌”,但现在,他虽然看上去还算魁梧,却明显清瘦了。
或许,到首都机关工作,这些都是必经的修炼。
谷伊扬只是冷冷地听着简自远发泄,话音落地的时候,问:“你说完了吗?”
简自远大概从谷伊扬的眼神里看到了威慑,嘟囔道:“大家都应该自觉点。”
谷伊扬的目光移开简自远,看着我说:“这雪从昨天下午开始下,整整一晚上,变本加厉,我感觉情况可能不妙。半夜里和前台通了两次电话,那时候缆车就开不动了,出了故障,没办法接我们下去。雪场至少关门五天。我让他们开雪地车来接,他们说路太陡,能见度几乎为零,雪车上不去,唯一的可能是我们自己走下山。我知道,深夜风雪里走那段路下山,和自杀没什么两样。所以只好等等。天没完全亮,你们还在梦里的时候,我就出去看路况,看看在白天光线好的时候,是不是有走下去的可能。她…”他看一眼黎韵枝,“她跟出来想帮忙,结果差点儿被雪埋起来。”
黎韵枝的脸早已被冻得通红,此刻更鲜艳了。她嗔道:“我是担心你…”
谷伊扬说:“从现在开始,我们的确要齐心协力,做好持久战的心理准备。”
罗立凡问:“这么说来,你探路的结论是:情况不妙?”
谷伊扬叹口气说:“你们可以责备我,是我订的这套别墅位置不好,有点‘高高在上’,太偏僻,离度假村的总台太远。”
这座木屋,的确是整个度假村最边远的别墅之一,没有什么直通的路,必须从雪场底坐一条“木屋专线”的缆车越过滑雪场的山顶,然后坐雪地车,到达另一峰脚,再爬上山,爬到木屋前。从缆车上的确能看到滑雪场后面的断崖陡壁,谷伊扬对徒步下山的悲观显然没有丝毫夸张。记得初次登山到木屋面前时,成露和简自远都不停抱怨着木屋的位置如何令人绝望。等爬到门前,回首眺望,两人却同时闭嘴了:从木屋制高点的角度看去,莽莽雪山、深谷、松林,尽收眼底,这一派江山如此多娇的风景,你这一生又能有几回可以看见?
我问:“记得从缆车下来后,至少有两三辆雪地车往返各个木屋的,那些车还在吗?”
谷伊扬摇头说:“其中一辆,在大雪到来前被缆车送下去做维修;另一辆,在大雪突来后,工作人员被一套木屋的两位旅客逼得没办法,带着他们硬往山下开,结果出事了,栽进一个山沟里,雪场立刻派人连夜救援,据总台的人说,一死两伤,车子绝对报废了。可能还有一两辆雪地车下落不明,总台正在核实。”
一时间,整个别墅里静悄悄的,大概所有人都在无声地细细咀嚼谷伊扬带来的噩耗,嚼出一嘴的苦辛味道。
看来,今后这几天里,我们将成为一群困兽。
困兽犹斗,我有种感觉,这木屋的寂静也只是暂时的。
打破寂静的,是成露又起的哭声。
罗立凡恨恨说:“就知道哭,哭能解决问题吗?哭能让暴风雪突然停下来吗?”
成露的泪眼含怨带怒地一瞥罗立凡,转身跑回客房。
我也恶语相向罗立凡:“你说这样的话,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真不知道你这样待人接物的态度,是怎么做上高管的?还是你对别人都以礼相待,只对自己的太太发狠?”
简自远忽然开口问道:“难道就我们这几个人被困在山上吗?‘木屋专线’的缆车到站后,再往山上去好像还有十几幢这样的木屋吧?”
“二十四套。”谷伊扬的冷静令我叹为观止,“但没有都住满,总台告诉我,像我们这样被困在山上的,有五六家。只不过,每家都离得颇有一段距离,互相沟通,如果仅仅靠行走跋涉,会有风险。当然,也不会有太多帮助,除非等我们资源极度匮乏了…”
“早知道当初真该坚持不要上来住的!雪场下面的单间旅馆有什么不好!”简自远一脚踢在墙上,试图解恨,却忘了自己只穿了拖鞋,抱着脚嗷嗷叫起来。
我说:“现在找后悔药的配方没有任何意义。来参加这次活动是你自愿的,还是把精力集中在寻找出路上吧。”
这是我第一次帮着谷伊扬说话,本想忍住不说的,但拗不过本性。
谷伊扬向我投来感谢的目光。
我微微扭过头,假装没有看见,心里百味混杂。
5.伤我心者
去年,毕业前夕,我保送研究生的事早就定下来了,谷伊扬去国家能源局的事也定下来了,我留守江京,他飞往首都,一对情侣两地分已成现实。都说两地分居是婚姻的杀手,但不需要天才也知道,那也是恋情的屠刀。
所以,没有人看好我们的情感发展,连我们自己也不看好。
那些日子,我多少次想,平平和和地分了吧。痛哭一晚,伤心数月,总会走出回忆,或许会有新的、更稳固、更可爱的恋情,或许在象牙塔的青灯古佛间逐渐成为圣女、圣斗士。至少是个了结,有个交代。我甚至希望由谷伊扬提出来,本来嘛,他的话一直比我的多。但是我最贴心的朋友陶子说,既然有这个念头,就绝对不能让谷伊扬先说出口。先下手为强的古训,在这里是最需要实践的。
于是,在六月的一个晚上,毕业典礼的紧锣密鼓就在耳边,我约谷伊扬出来,打算问他,相信超越空间的柏拉图式恋爱吗?相信牛郎织女到现在还没有离婚吗?嗯,你好像和我一样浪漫,也一样现实。为什么劳燕分飞在即,彼此却不把话说清楚呢?
那是个难得有些微微晚风的夏夜,谷伊扬显然刚刚冲过淋浴,身上清新的味道,让我有些心神摇荡,不由自主去想他T恤衫下的肌肉,更让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问出那些很哲学又很世俗的问题。
“这些天,我想了很多…”无力的开场白,无力得难以继续。
谷伊扬有双细长的眼睛,打篮球或者辩论的时候,这双眼睛可以锋芒毕露,甚至有人形容说是“凶相毕露”,但此刻,和吹来的暖风一样,是万般的柔情毕露。
我轻轻一叹,想说的话,只好都留给陶子了。
谷伊扬将我紧紧搂住,可恶的、清新的、雄性的味道,我难以自持。
而就在我最脆弱的时候,不知哪里来的力量,把已经打算好留给陶子的话,又打捞了回来。
这就是我。你们可以说我感情不够奔放热烈,你们可以叹我总是让理智操纵情感,你们可以嫌我不会爱得死去活来…相信我,我已经体会过,什么是死去活来。
当全世界那个最爱你的人,突然被凶残地杀害,那种失去一切的感觉,才叫死去活来。
我轻轻在他耳边说:“你这就要去北京了,说吧,是什么打算。”
谷伊扬笑道:“忘了给你买口香糖了。”
我故意逗他:“我的口臭有那么严重吗?”
“好把你的嘴粘上,叫你问不出这个世纪难题。”谢天谢地,认为这是难题的不止我一个。
“既然是难题,我们两个臭皮匠要一起攻关。”我仰起头,直视他的双眼。
谷伊扬又将我拉近,脸贴着我的发鬓,轻声但坚定地说:“不知道,这算不算个承诺,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这个听起来,在我的字典里,就算是承诺了。
“…的、小、仓、鼠。”谷伊扬对自己的恶搞很有信心地笑了。小仓鼠是我去年生日时他送我的礼物。
我一拳击在他的腹肌上,又在他的胸大肌和胳膊上的这个肌那个肌上捶了无数下,他总算笑着呛着说:“等我回来找你的时候,你再这样打,就算家暴了!”
这句话,算不算承诺?
谷伊扬七月中旬去的北京,最初的几天,两个人电话、QQ朝夕相伴,毫无天各一方的感觉。他还说好了,过一个月就来看我;等到国庆长假,一定会到江京“长住”。谁知,亲密的沟通戛然而止,又是大半个月过去后,“伊人”(我给谷伊扬取的女性化笔名)非但未归来看我和小仓鼠,甚至没了音信。
我有太多的自尊不去“提醒”他我的存在,心里的失落逐步转化成愤怒。我知道这个世界变数无穷,只是没想到发生得如此迅疾。
同样在北京的成露以前就见过谷伊扬,谷伊扬刚去北京的时候,成露和罗立凡还请他吃饭,给他“接风”,顺便警告他要“洁身自好”。她在电话里和我聊天时听说谷伊扬忽然没消息了,冷笑说一定会帮我查出真相,而且会“血债血还”。她不久就汇报给我,谷伊扬似乎一切正常,没发现任何包养和被包养的端倪;他上下班独来独往,同几个男生合租公寓,不泡夜店不洗桑拿不吃摇头丸;除了去能源局报到正式工作前回了一趟东北老家,也没见他有任何浪漫私奔之旅。
如果是这样,他对我的冷淡是不是有些奇怪?
有时候我宁可知道他有了新的感情,宁可相信他就近找到了填补空白的京城美女,那样只是再次证明两情难以在空间阻隔中长久的自然规律,我伤心后也会有个了断。就这样无声无息又算什么?
我已经打了多少遍腹稿,准备告诉他,算了吧,散了吧。正在犹豫用什么形式表达的时候,我骤然卷进了秦淮的生活,卷进了“五尸案”。我开始探寻一个耸人听闻的真相,我开始逃亡,隐姓埋名地潜伏。我无暇顾及那段已经若有若无的情感。命运弄人,一场惊心后,我又得到了一段若有若无的爱,一个拥抱一个吻后,秦淮也飘走到天边,杳无音信。
好像我这个人,天生注定,永远停留在爱情的始发站。
当我听成露在电话里提到,这次出行去东北滑雪度假,是谷伊扬发起时,一时竟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只知道不是甜蜜,不是憧憬,更多的倒是无奈和淡淡的惶恐,以及不算太淡的愤怒。我向成露抗议:“你怎么不早说?”
“早说,你怎么会答应一起去呢?”成露居然振振有辞。
谷伊扬挑头组织活动,这倒一点不出乎我的意料。大学里,组织活动是他的专长,在校内网上纠集了好几次暑期和黄金周的旅游。和他在一起的那一年,我只在国庆黄金周跟他回了一次老家,我更愿在长假期里陪着妈妈。
“他知道我可能会去吗?”谁能责怪我此刻的警惕呢?
成露说:“当然知道…”她迟疑了一下。成露这个人,想瞒什么都瞒不住。
“让我猜猜,是他提议的,是他提议让你叫上我的,对不对?他到底想干什么?”谁又能责怪我此刻的愤怒呢?
“还能想干什么?他想再接近你呗!我这样的傻大姐都看得出来。”
“不觉得有点儿晚了吗?”难道真的会有人,把大学恋人晾在一边,无声无息又无爱地过半年,然后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跑来“再续前缘”?
成露说:“可是…反正你现在…”
成露无语了,她能体会我。她这方面比我更显著,从小就是追求完美的“疙瘩型”,不会让任何男生,无论再帅再豪富,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终于她说:“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会不会,他有什么苦衷呢?”
6.少了一个
屋外,风刮得肆虐。我也是到了这座高山间的木屋后,才生平第一次真切听到风的“嚎叫”——老家和江京冬天也会寒风大作,春天也会狂风卷沙尘,但很少会发出如此犀利的嘶吼,像山林间一个发了狂的野兽。
罗立凡说:“这么大的风雪,我们走是走不到哪儿去的,风险太大了。我看不如耐心等待。天下没有不停下来的风雪,要保持乐观。”
简自远冷笑:“首先要劝好你老婆,让她保持乐观。”
罗立凡横眉冷对:“你管得好像挺宽。”
谷伊扬说:“没错,现在肯定出不了门,但是我们从现在起,还是要收拾好主要的行李,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等风雪减弱,或者度假村方面有了什么接我们下山的办法,我们可以立刻出发。”他环视门厅内的众人,忽然皱起眉,“这里怎么少了一个人?”
我知道,他说的是欣宜。
所有人都能看出来,黎韵枝对谷伊扬情有独钟——其实黎韵枝的出现就是因为谷伊扬的存在。但是我知道,对谷伊扬“垂涎”的,还有欣宜。
因为这两天,我和欣宜住在同一间客房里,已渐成闺蜜。
当初,我对成露所谓“他想再接近你”的理论半信半疑,我自以为对人的情感有基本的了解,知道一个变了心淡漠了情的人,不会在半年之后突然福至心灵地“回暖”。谷伊扬通过表姐邀请我参加活动,只怕还有更复杂的念头。如果不是为了成露,我绝不会迈上这条不归路。
当罗立凡掌驾的越野SUV开到我们学校宿舍楼下,当我一头钻进车里,我就知道我最初判断的失误。除了成露和罗立凡,迎接我进车的,还有一双炽热的目光——谷伊扬坐在车的后排,丝毫不掩饰一种期盼和渴望。
那目光烧得我羞恼,我想的是:祝你美梦成真。
7.石语者
从江京一路开到延丰国际雪场度假村外的银余镇,除了基本的礼貌招呼,我没有和谷伊扬更多的沟通。有成露这个话匣子,旅途倒不会寂寞,而谷伊扬很识趣地没有说一些无聊的话,让彼此都难堪。或许,所谓的“他想再接近你”不过是成露的一厢情愿,或许,谷伊扬根本没有兴趣再和我多谈。
到银余镇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左右,风和日丽,没有丝毫想象中东北冬日飞雪连天的景象。谷伊扬提议在镇上的超市里买些日用品和干粮点心,因为租好的那套木屋别墅远在高高的山腰,上下不甚方便。
说起来,这不是我第一次到长白山麓来。去年秋天,国庆黄金周,我抵不住谷伊扬的攻势,更主要是已经正式喜欢上他,就跟他回了一次老家。记得当时妈妈直担心我们发展得太迅猛,怎么就突然到了“见父母”的阶段了呢?我只好尽量说服妈妈,您不是已经见过他了?我去他家,其实也主要是玩玩,没有那么正式的。
记得那次并没有在银余镇停留。谷伊扬家在县城,我们去了天池等旅游点,离这里比较近的,也就是去了虎岗镇,那里有处叫回枫崖的风景点,看了惊艳的日出红叶。
时过境迁,不过是短短一年。
银余镇这家“欢乐福”连锁超市颇具规模,门口还有几个小店面。最喜欢新奇小玩意儿的成露没有去专注选购方便面和速冻饺子、包子,而是拉着我逛那些店铺。
其中的一家小店,专门出售长白山相关的纪念品,画册、挂历、天池烟灰缸、东北虎木雕、石雕。
我也饶有兴致地一路观赏,成露忽然搡搡我,指着一阵钝响传来的方向,小店铺的一角,一扇黑色的门,上方写着“天池玉石”四个字。成露问“进去看看”时,其实我知道她已经拿定主意了。
推门而入,里面一片漆黑,等外面的光线渗透进来,使我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后,一个老妇人坐在桌前的身影逐渐清晰。我的心狂跳两下:她难道一直就这样坐在黑暗里?
成露也紧紧抓住了我的胳膊,身子微微颤抖着。我知道,她是看见了老妇人的怪异模样而心生惧怕:老妇人有一头雪白的长发,垂到了椅子腿侧,而她的肌肤却如刚步入中年般的滋润犹存。再走近点,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会坐在黑暗中——她的双眼,像是两块卵石,光润,却无生气。
“哇,这么漂亮的石头!”美物的吸引立刻冲淡了成露的恐惧,她走过去,拿起桌上一块卵石,借着外面透过来的光仔细把玩,“真的是天池边上的石头吗?是您自己做的吗?怎么卖呀?”
一连串的问题,即便一副伶俐口齿也难一口气回答,更何况那位老妇人似乎不善言辞——她用手指了指桌前贴的一张硬纸板做的牌子,上面写着:天池玉石,88元/颗。
老妇人手里拿着一颗正在加工的石头,桌上是一架有磨盘装置的机器,我猜是一台手动的小型磨石机。她似乎对我们毫无兴趣,低下头,继续打磨那颗石头。有时候用机器,间或用一柄细细的磨刀。
在磨石机的钝响中,成露在我耳边轻声说:“原来是个又盲又哑的老婆婆。”她提高声音说:“八十八元,也太贵了吧!不就是颗石头嘛!”
老妇人头都没有抬,也不知是因为没听见,还是因为不屑理会。
成露将手里的石头放回去,手在桌边迟疑了一下,显然是发现,桌上正好陈列了六枚磨好的卵石。她想了想,又轻声对我说:“正好,我们这次来玩儿的是六个人,我把这六颗石头一起买下来做我们每个人的纪念品,再和她侃侃团购价,你说六颗三百块怎么样?我还是觉得贵了点,但反正说好了,这次出游都是罗立凡买单。”
我知道成露有乱花钱的习惯,阻止也没什么效果,就说:“我当然是觉得比较浪费,你看着办吧。”
成露凑到老妇人近前,高声说:“要不我把这六颗石头都买下来,三百块钱怎么样?”
老婆婆停下手中的活儿,看着我们(虽然我知道她一定什么都没看见),想了一阵子,拉开抽屉,摸出一个计算器,在上面敲了几下,拿给成露。我们凑到门口灯光下,看清计算器上的显示:388。
成露瞟了我一眼,有点忍俊不禁的样子,我知道她想说什么:这老太太还挺不免俗的,整天盯着个8字。她说:“好吧好吧,就三百八十八吧。您有漂亮点儿的小盒子什么的没有?我要送人的。”
老妇人从挂在椅子背上的一个布包里摸出六只红缎面的小盒子,递给成露。成露拿出四张百元钞,递给老妇人,开始一个个将石头往小盒子里装。
“你们怎么躲到这儿了!叫我们一通好找!”罗立凡出现在门口。
“哎呀你嚷嚷什么呀,我在买友谊纪念品。感谢我吧,帮你省了两百块钱呢。”成露说。
罗立凡摇着头说:“整天就瞎买东西。”
成露冷笑说:“钱这个东西就是这样,花完了就省心了,省得外面的人总惦记着。”话里带话,估计连失聪的老婆婆都能听出来。
“你们怎么在这儿?”随后跟来的谷伊扬的声音里,有一丝异样,是惊恐?
成露回头“切”了一声:“伊扬,你也太婆婆妈妈了,我们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几乎同时,正在摸索零钱的老妇人猛地一怔。
谷伊扬有些发急:“快点儿吧,时间也不算太早了,还要登记、上山…”
忽然,老妇人伸出手,紧紧扣住了成露正在装石头的手。
“哎哟,你干吗?”成露惊叫。
老妇人使劲摇头。我惊问:“什么意思?您不卖了?”
四张百元钞,又塞回了成露手里。
“怎么这样啊?听说过强卖的,还没听说过谈妥价钱又死活不肯卖的。”成露嘟囔着,横扫一眼罗立凡和谷伊扬,“你看你们两个捣什么乱,怎么你们一来她就不卖了呢?”
我走到老妇人面前,柔声问:“请问,您能告诉我们,为什么又不卖了呢?”
我走到老妇人面前,柔声问:“请问,您能告诉我们,为什么又不卖了呢?”
她抬手,指向谷伊扬(仿佛她能看见他),缓缓摇头。
谷伊扬盯着老妇人无神的双目,声音镇定下来,说:“别理她,走吧!”
这时我注意到,老妇人扬起手,将成露差点儿买下来的卵石,一枚枚扔向桌上的一个陶罐。虽然没有视力的帮助,卵石却精准地落入罐中,和罐里已经有的石头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而她面无表情,仿佛不在乎精心打磨的工艺品被敲出瑕疵。
等成露他们走出小屋时,六枚卵石已经都进了陶罐。我仍旧站在原地,看着她古怪的举动。
我不甘心,让一个谜题在我眼前成为永久的谜题。
“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在做最后一次努力。
得到的回答,只是一片沉默。老妇人捏着新打磨出的那枚卵石,似乎在犹豫不决。
我叹了一声,走向门口。
“现在就回去,还来得及。”老妇人忽然开口了。沙哑的嗓音,像是从磨石机里挤出来。
原来她一直都是会说话的!只是选择不开口而已。
我的心猛的往下沉,“那您告诉我,为什么?”
老妇人再次沉默,只是轻轻抚弄着手里的卵石。
我等了片刻,成露在外面叫:“那兰,你还在里面干吗呢?”我回了声“来了”,继续往门口挪动。
似乎有一声叹息响在耳后。
随后,“哒”的一声。
我知道,最后那颗卵石,也消失在陶罐里。
那几颗卵石,一颗颗消失了。
此刻,在山风的嚎叫中,我想的是,欣宜在哪儿?欣宜怎么不见了?欣宜难道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