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他那双桃花眼瞟过来了。她在心里笑,脸上却凝重,甚至带点哀愁,恰到好处,只要不像怨妇就好了。她没有上前去搭话,她知道秦淮迟早会注意到她,会来和她说话,她有这个自信。
她是穆欣宜。
一年多前在长白山麓的一个雪场,欣宜和那兰结“缘”。穆欣宜为了独占令她心仪的罗立凡,杀了罗立凡的妻子、那兰的表姐成露,自以为一切做得天衣无缝,却还是被那兰看穿,几乎被逼死在雪山间。好在她的体质好,生存能力过人,最终还是从冰天雪地间走了出来,回到了纸醉金迷的都市。她的生活就是这样,在雪场上撒野,在都市里寻欢。
十四个月过去了,她至今还会经常想起罗立凡,那个唯一让她真正动心过的男子。她至今也说不清为什么会偏偏爱上了那样一个人,或许是因为他的精明能干,或许是因为他的自信,或许是因为和自己一样的执拗。当初他追自己的时候,真是费尽心机,自己才会不介意成露的存在,甘心和他共钻情网——毋庸置疑,只会发大小姐脾气和耍小心眼的成露远远配不上罗立凡,但世界不就是这么一个不公正的竞技场吗?
到现在,她还没有完全理解,究竟是谁杀了罗立凡。但这些似乎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兰毁了她的生活,让她成了逃犯,只能在远离北京的夜色下逡巡。所以,她用一年的时间让生活略略稳定后,就开始酝酿对那兰的报复。
说实话,到江京去偷偷把那兰杀了,是最简单易行的报复,也是最没有快感、最没有品位、最不解恨的报复。真正高水准的报复,是要将那兰折磨得生不如死。
所以她将目标锁定在秦淮身上。
此刻,她离计划的成功已经很接近了。秦淮瞟过来一眼,就是在为他自己订下死亡的约会。
千万别以为我的计划就是杀了秦淮,那就又落入俗套了,又太简单了。
这一个月来,欣宜从近距离、远距离一直在观察秦淮,从未见他对任何一个女子主动搭讪过。无论在酒吧还是餐馆,有些女孩认出他来,主动投怀,也都被他一笑敷衍开。看得出来他努力在洁身自好,估计是怕有更多沾染上他的女子惨遭不幸,不是说“一见秦淮误终身”吗?他的亡妻、宁雨欣、那兰,有一个好结果吗?或许,他真的还对那兰有份真情,谁知道呢。
就在她故意将眼光放回酒杯上时,秦淮走了过来。
以为自己早过了少女初怀春的年纪,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但秦淮的靠近,还是让她心跳加速。
“能坐坐吗?”秦淮问。
欣宜微笑点头:“当然可以,后果自负哦。”
秦淮问:“你应该知道我不会有别的意思,我觉得对你已经有所了解,才会放心找你说话……”
欣宜脸色微变:“你了解我什么?”
秦淮仿佛没看见欣宜慌张的神色,伸出食指,蘸了点红酒,在桌上写了一竖一横,一个字母L,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你来这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温韵是个什么类型的酒吧,你不会不知道。”
欣宜点头:“当然知道,才会来。”
“失恋了?”秦淮赤裸裸的表白方式果然名不虚传。
“关你什么事?”欣宜皱眉,将杯中酒喝下一半,心里在苦笑,她不但失恋了,而且永远失去了恋人,恋人的生命已化为冰雪。“既然你说了解我,肯定应该知道:我就算需要抚慰,也不会找你。”
秦淮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样子,反带了歉仄说:“我果然没看错,你是个快人快语的爽气人。所以我挺自责的:前几次在这里见到你们,我一直在犹豫是不是要提醒你,和你交往的那个女孩,虽然很酷,但不是很认真的那种——你肯定来广州不久吧,那女孩口碑一直有些问题,只有新来的会上当。”
“你一个大男人,还挺鸡婆的。”欣宜眉皱得更紧。
温韵酒吧的确是个极不公开的同性酒吧,与众不同之处在于男女兼容并蓄,因为不设K厅,不放舞曲,来这里都是找情调的。欣宜过去几次到这里来,特意找了位“口碑有些问题”的靓女,这是特殊的设计,秦淮果然入彀。
秦淮说:“我当初犹豫,就是怕你认为我太八卦。现在告诉你,显然又太晚了,总算明白什么叫两难。”
“你不会以为,我落单了,你就有什么机会了吧?嗯……你好像真的从来只是一个人来呢,是不是专门来钓我这样的,失恋痛苦中,情绪不稳定中的……”
秦淮又点了杯“酒”,欣宜早注意到,秦淮其实滴酒不沾,他的“酒”,不过是果汁或可乐:“我如果想要声色犬马,就不会到温韵这样的地方来,到这里来,就是想避开男女之事……但钓鱼的说法并没有错……”秦淮长长叹了一声,面色一片阴晴纷杂。他在想什么?是不是想到江京昭阳湖的那个古老传说,蓑衣人钓命,钓去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钓走了他终生的幸福?“我是来钓你……你这类人的。我觉得你……就像多年前的那首歌唱的,你是个很有故事的人。”
欣宜在心里继续苦笑,我当然是有故事的人,过去这一年半载,苦情、凶杀、逃亡,太多令人心碎的故事、震撼的故事,一定比你在写字间里凭空编造的精彩。她故作惊讶:“你……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是谁?我认识你吗?”
秦淮柔声道:“你不用担心,我不认识你。”
“是不是我现在有些过敏了,被你这么一吓,真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欣宜用无形的手拉着秦淮进入角色。
秦淮说:“我是个写小说的,三流的那种,没什么灵感,自己的故事都写完了,所以希望听别人的故事。如果你不介意分享,我感激不尽。”
很好的借口。欣宜知道秦淮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无论如何,她的设计成功了,她引起了秦淮的主意,让他产生了和自己交流的欲望,接下来,就看自己如何掌控局面了。她带着掩不住的愤怒说:“你要用我的隐私为你赚钱?您老的道德底线还真是深不可测!”
“我只是很诚实,提前告诉你,我们之后的交谈内容有可能启发出小说。你急切希望找人倾诉,我愿意聆听,不问你收费,已经算是很公益了。更何况……”他将刚端来的可乐一口饮尽,“我也有一肚子的酸楚要找人倾诉,早该说出来了,但我一直憋着、忍着,直到今天终于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就没机会说了。所以,咱们说好,一醉方休,彼此都交心,你看怎么样?”
“我看你这个人不但有病,而且病得不轻。”欣宜摇头叹道。“我虽然喝了酒,还没有糊涂到跟陌生人交心谈隐私的地步。而你这个口口声声一醉方休的人,却在喝可乐,你当我真那么二啊?”
秦淮说:“我对酒精过敏,一口就醉,你要不信,我可以给你看病历。你要不和我聊,没关系,我这就走开,走之前我只问你一句话:那些心里说不完道不尽偏偏又难以启齿的话,是讲给熟人、亲人、爱人听好呢,还是讲给陌生人听好呢?”
欣宜沉默了,呷着半酸不甜的红酒,细细咀嚼着秦淮的话。一对绝美的女子相拥而至,在他们相邻的桌边坐下,红烛下深情对望,侃侃而谈,声音轻柔如小燕呢喃。欣宜投去艳羡目光,二女回望过来,似乎在问:这对男女是怎么回事?走错门了吧。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吗?
“请问这位陌生人,”欣宜终于被说服了,问秦淮,“我们应该在哪儿谈呢?”
秦淮的公寓里,千言万语的废话已经结束,到了关键的时刻。欣宜看着床上面红耳赤的秦淮,莞尔一笑,开始轻解罗衫。她本来设计了多种放倒秦淮的办法,蒙汗药、麻醉药、春药,现在看来都没“必药”了。两个陌生人交心谈过往的伤心事,谈到最后,几乎成了莫逆。欣宜前世做药品销售的业绩辉煌并非偶然,她可以在任何场合和任何人立刻成为挚友深交,这点连那兰都领教过。适才,欣宜“醉醺醺”说:“既然我们都翻出心底了,就喝一杯吧,不是要一醉方休吗?喝完这杯,你醉你的,我本来就醉得不行了,但还可以出门打的,你就不用送了。”秦淮初时还有些犹豫,但想到欣宜一个刚失恋的拉拉,还能怎样,就说:“好吧,喝了我就醉了,你要觉得太晚不方便,就在隔壁房间里睡吧,那是我妹妹的房间,她在一个特殊的医院里接受治疗,有时候会回来住。”
然后他就喝了,醉了。
床头柜上的笔记本电脑亮着,刚才秦淮还用它做笔记记录欣宜的“故事”,此刻电脑上带的摄像头打开,欣宜调整了角度,冲着镜头微笑,效果完美。
她拾起电脑边秦淮的手机,找到了那兰的号码。她准备发给那兰一条短信,让那兰上QQ找秦淮,接通视频,她会为那兰直播自己和秦淮的激情实况,到最后高潮时,她会将枕头蒙住秦淮的头脸,直到他再无生机。
她在雪山小屋没有做成功的事,终会有一次新的机会。她会确保秦淮不再醒来,确保那兰伤心一世。
这才是终极的报复。
为了试验秦淮是否已经完全进入任人摆布的状态,欣宜骑在他身上,将他的两条胳膊向上朝床头翻去,做出强暴的架势。那兰妹妹,欣赏一下吧!
秦淮果然已烂醉如泥,胳膊被欣宜扳过去,敲在枕边的硬物上,却毫无反应。枕边的硬物是一本《图解华严经》,穆欣宜略带好奇地拿起来翻看,冷笑想:“佛教初级入门读物。难怪整天往基友的店里跑,原来是真的要放弃男欢女爱了。我成全你。”她翻到书中夹着的一个公函信封,“广州花都法云寺”,“秦淮居士收”。
她忍不住抽出信笺,打印的寥寥数行,读罢,她大惊。
这是一份通知,法云寺已经正式接收秦淮为佛门弟子,定于3月27日剃度,就在两日之后。
难怪秦淮忍不住要将俗世尘缘的辛酸故事倒给陌生人听,因为两日后,他就与这些故事无关了!
于是,欣宜有了另一个想法,“奸杀”秦淮的时间可以推迟,对那兰的报复将继续慢性地进行,钝刀子割肉,不亦乐乎。
她抑制不住心头的喜悦和满足,急欲与人分享,于是拨通了那兰的手机,听见了那兰颤巍巍楚楚可怜的一声“喂”,心几乎要化了,但她微笑着,一语不发。
9.奇才断案
巴渝生看着那兰双眼下的黑圈,歉声说:“昨晚没睡好?因为米治文那个字?”从米治文提起那兰的名字起,他就觉得将那兰卷入这旧案的调查极为不妥,偏偏又别无选择。
那兰摇头:“不是,完全不是。”她很想说,我收到了秦淮的电话。如果巴渝生再关切地问一句,她真的会讲出来。但这时另一位叫王彤的警官走进巴渝生的办公室,回手带上了门,讲述烦恼实情的机会稍纵即逝。
“我们局的技术人员也暂时拿那个字没什么办法,”巴渝生很快进入正题,“我们去请教了国内几位古文字专家,想法理论倒有不少,但莫衷一是,也看不出和断指案是否相关,今后几天里我们会有针对性地探索一下。”
那兰说:“我也只好让米大师失望了,我除了可以进一步确定他精神病症状很严重,也没有想出来那个字怎么可以带我们找到断指案的第一位受害者。”不知为什么,提到精神病症状,她又想起了秦淮的那个无言电话。他想干什么?有精神异常吗?还是想把我折磨成神经衰弱?
王彤将一个文件夹交给了巴渝生,说:“资料都在这里了,我又仔细检查过一遍,没有任何问题。”
巴渝生正欲开口,却发现了那兰目光中的茫然,等了一小会儿,他轻轻叫了声:“那兰。”那兰怔了怔,知道自己在走神,咬着嘴唇嘟囔说:“抱歉,我神游回来了。”
“我想请你拿着米治文写的那个字,去见一个人。至于他是谁,我先给你讲个真实的案例吧。记不记得‘五尸案’结束后,我报告都没写完,又投入一个轰动的大案里?”
那兰想了片刻:“那时候我回老家休息了两周……想起来了,‘万筑集团’的一位高层,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割腕自杀。”
“死者的太太一口咬定他不是自杀,但又没有别的证据;乍一看,这位夫人的可信度并不高,信息量也成问题。”
那兰完全想起来了:“因为她不知道自己的老公包养了至少三位小三……四、五……无穷尽也。”
“现场没有任何搏斗挣扎的迹象,但有一封短短的绝命书,说自己盗用公司款项炒房炒地用力过猛,欠资过多,已到了无法周转的境地,愧对集团老总和员工云云。信是手写亲笔信,笔迹专家验对无误,信尾甚至盖了他的印章。这印章一直锁在他家中保险柜里,连死者的太太也没办法拿到,这更证实了自杀的真实性。”
那兰想了想说:“无论是正确的笔迹,还是独一无二的印章,都不能完全说明自杀。死者可能是在高压逼迫下做了这些违心的事。”
“不能排除,但也无法往谋杀上立案。我也正是存着这份怀疑,迟迟没有将这个案子作为自杀来定论。”
那兰又想起了一些细节:“听说,你因此受到不少压力——万筑集团手眼通天,他们希望尽快以自杀结案,减少负面影响和更多的牵连。”
巴渝生不置可否,看一眼那兰,目光仿佛在问:“这又是听了谁的闲言碎语?”嘴上说:“大家都知道我的臭毛病,不会轻易让一件存有疑问的案子草草了结,所以局里上下也奈何我不得。长话短说吧,就在案件线索逐渐稀少的时候,我突然收到了一封信,不是email,不是短信,而是一封手写的信件。发信人说,他是位爱钻研的人,一直敬重江京警方的出色工作,从媒体上听说万筑老总自杀谜案和笔迹、印章有关,愿为破案贡献一些技术力量。”
“我带着那封遗书,找到了神秘的志愿者。他对这封信做了两个小时的分析后,我就信心十足地将此案作为谋杀案来重点处理,同时有了嫌疑犯的目标。后来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
那兰点头称奇:“你们揪出了一家利用万筑集团和这位老总洗钱的非法集资公司,好像是叫……旺江置业的,对不对?他们将所有资金撤离江京、逃亡新西兰前,将这位老总灭口。信是在胁迫下写的——老总有一个太太、两个孩子、三个情妇,需要以自己生命担待的太多,只好照做了。你揭秘吧,绝命书里有什么样的线索?”
巴渝生微笑说:“先让我夸一句,这个人的确是奇才。”
“认识你这么久,头一次听你夸人奇才,那人一定是奇才。”那兰不得不承认,此刻自己的好奇心膨胀。
“他拿过那封绝命书,说,可能要把你晾一阵子了,然后低头一字一字地读。当然,这样的细读,我们局里的技术人员也做了,只是没发现任何蹊跷。然后他把那张纸竖起来、上下翻转过来反着读,最后,又拿出一根木尺,横的、竖的、斜向的,遮住一部分的字来读。过了很久,他终于抬起头说:‘你手里是一桩谋杀命案,嫌疑犯也有了。’他用铅笔,在绝命信的第一行里圈了一个‘我’字,然后在第二行,‘我’字的斜下方,圈了一个‘被’字;第三行,在那个‘被’字的斜下方,圈出一个‘害’字。”巴渝生抬眼看那兰。
“‘我被害!’”那兰轻叫。“这位老总居然能在被迫写的绝命书里留下密码,算是很聪明了。”
巴渝生笑说:“事后诸葛亮一下,那位老总清华毕业,三十五岁不到就做到万筑集团的最高层,据说业余还写写诗、开发个小游戏软件什么的,智商应该不低。”
那兰微微一惊:“莫非,那位读信的奇才,是‘事前诸葛亮’,坚信死者在信中留下密码?”
“所以说是‘奇才’!他和我联系之前,就研究了死者的背景,甚至研究了死者的诗作和小游戏软件的设定,得出两条重要结论:第一条,和死者夫人坚持的一样,从个性看,自杀的可能性极小。死者是那种喜欢风险激流的人,在二十八岁和三十一岁的时候,两次都是千金散尽地惨败,有一次也差点儿被公诉,但他两次都败而不倒,东山再起。第二条,死者是那种超高智商型的人,知道自己死路一条的时候,不会轻易就范,不会让凶手舒服,所以绝命书里埋藏信息的可能性极大。”
那兰说:“你继续说吧,‘我被害’后面还有什么内容?”
“接下来圈出的两个字,一个是‘王’字,一个是‘江’字。”
“‘王江’?‘旺江’?!用谐音也很妙,如果直接写出‘旺’字,一定会被凶手看出来……不过,再想想,绝命书里带‘王’字的可能性也不大呢,除非提到某某姓王的人。”
巴渝生又现微笑:“这就是死者的高智商之处,也是奇才的奇才之处!你说得对,其实这封信通篇并没有‘王’字。我给你提示一下,圈出‘王’字的那句话是这样的:‘到现在我已经走投无路。’”
那兰略一思量:“‘现’字拆开后的王字旁!”
“在那位‘奇才’面前,千万不要这么说,应该是‘玉字旁’。”
那兰翻了翻白眼:“做这样的手脚,他怎么想得出来!”
“更绝的是,那位志愿者怎么看得出来!”巴渝生微微摇头,仿佛至今不敢相信,“其实仔细看,死者的字迹通篇都很工整秀气,唯独这个‘现’字,左边的‘王’和右边的‘见’,分得有那么一点点开。奇才说,这个可疑的‘王’字,其实是他的真正切入点,读出了斜向分布的‘我被害王江’五个字。”
“然后你们仔细查了和被害人及万筑集团相关的‘王江’,除了要排除一堆叫‘王江’的市民,还有那个匆匆转移资产到海外的‘旺江置业’,从旺江置业入手,破了案?”那兰觉得自己说起来轻松,其实破案过程只怕没那么一帆风顺。
果然,巴渝生说:“其实还远没有那么简单,如果不是奇才帮我们找到了另一个重要线索,我们很可能慢了一步,让旺江置业这条鳄鱼漏网。”那兰发现,今天巴渝生说话有意吞吞吐吐,大概是老师瘾又犯了。
“我成全你一回吧,巴老师,”那兰微笑道,“另一个线索,你刚才提过,又没有再说到的,是那方印章。”
巴渝生说:“不敢不敢,你再这样说,我可要禁止你叫我老师了。猜测倒是对的,线索是那方印章。我将印章拿给奇才高人,他在纸上盖了一章,用来和绝命书上的印章核对。”
那兰被一个突发的念头触动:“这么一说,真的好像是有些蹊跷呢。印章是锁在死者家中保险柜里,而死者是在办公室里割腕……这好像只能说明是事先安排好的自杀,死者在家中写了遗书,盖了章,再到办公室里自杀,以免豪宅成凶宅。”
“这是为什么最初刑侦人员将这个案子定为自杀,很顺理成章。”巴渝生说,“那位奇才显然不苟同,他让我们收集了死者其他文件上的印章原本,自己又在不同的纸上盖了足有十几个印,逐一和遗书上的对比,甚至用上了放大镜,猜猜他最后说什么?”
那兰微笑着装糊涂:“‘果然有蹊跷!’”
“‘果然一模一样!’”
那兰微微一愣,旋即明白:“他是说,果然,看上去一模一样?”
巴渝生点头:“我们局的技术人员得出同样结论,遗书上的就是保险柜里的印章。但奇才说,这图章看上去一模一样,但不是同一个印章印出来的!一般来说,鉴别两个图章的区别,我们会去仔细看印章上的每个字,笔画、刀工,是否一致。那位老兄却研究了字外的学问。话说那枚章,因为是死者的私家印章,用的是相对少见的阴刻。”
“你是说,印出来后,字是白色,背景是红色的那种?”
“对,那位高人指着绝命书上印章红色的背景说,你看看这儿,再看看原版图章的背景部分。我看了看,没区别呀,只是一片红。他取过放大镜,说你再看。我挤眉弄眼看了半天,才发现绝命书上的印章的红色背景上有一处颜色略浅,也就是两三个毫米见方的大小,不仔细看,绝对很难看出。而正版印章敲出的图章上,红色却很均匀。高人说:你看绝命书上的印章,别的地方颜色都很匀实,说明盖章者用力是均匀的,但为什么会有这处不易察觉的失色呢?说明用来刻章的石料不纯,有杂质,杂质的硬度和石料本身有区别,蘸上印泥后,印出的效果、颜色深浅就会有不同。他举着死者的印章说,这是如假包换的高档寿山石——田黄,石质非常纯,只要盖章用力均匀,绝不会出现颜色的落失。所以结论就出来了,有人仿制了一枚死者的印章,盖在绝命书上。作为只用一次的仿制品,当然没有必要耗费珍品石材,所以用来做假印章的石质不纯,才会留下这个线索。”
那兰想了想,说:“逼杀死者的人显然将一切策划在老总的办公室里,为了速战速决,为了用印章加强绝命书的真实性,他们事先仿制了一枚印章,省去到死者家中开启保险柜的麻烦。谁知却画蛇添足。”
“话说回来,如果没有那位志愿者,我们至今还蒙在鼓里。所以也还不得不佩服犯罪分子的狡诈。”巴渝生总是那么实事求是。
“接下来的事,我猜猜。”那兰说,“能将那印章仿制得惟妙惟肖的,扳着手指头应该也能数出来,志愿者给了你们几个候选人,你们逐一突破,查出了‘旺江集团’和相应的凶手。”
巴渝生点头道:“差不多是这样。那位志愿者说,篆刻手艺到这等高明程度的人往往清高守法,不会擅自答应仿制私家印章。所以真正他认为可能品行猥琐贪财的,也就是两三个候选人。我们很快找到了仿制者,那家伙先是努力抵赖,后来架不住我们的审讯攻势,招认了,并说客户是通过他小舅子辗转介绍来的。我们顺藤摸瓜,抓出了‘旺江集团’尚未来得及逃出境的主谋。”
那兰无语,在心里又感叹一阵。巴渝生静静等了一会儿,那兰终于说:“这样的高人,怎么能不见!可是我不是搞刑侦的,你为什么要我跟着一起去?”
巴渝生说:“我没有请你一起去,我说的是你一个人去。”
那兰一愣,回忆一下,巴渝生刚才的确是这么说的。“我一个人去?为什么?为什么是我?”她立刻想起米治文那句“只有你能解这个谜”的诡话。于是她改口问:“我可以去,但为什么你不能去?为什么他不能到你们局里来一趟?”那兰又想起来,刚才巴渝生也是说,上回他是登门求助的。
“这位高人有一个特殊的……情况。他不能出门,也不能见众多外人……准确说,一次只能见一个人。这是他的规矩。”
“不能出门?又不能见外人?哪有这样的事……”那兰随口说出,但立刻知道,这世界、和世界上形形色色的人,远非如此简单的逻辑。
巴渝生笑而不言,脸上一丝“我还以为你是专家”的揶揄。那兰索性道破:“我研究生才读了两年不到,可谈不上是什么专家!莫非……莫非他有‘广场恐惧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