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间没有窗的小屋,低矮潮湿,里面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小月走到墙角,麻利地搬开一堆箩筐和两张旧竹椅,那里赫然出现一个用柴草堵着的洞。
小月迅速把那堆柴草扯下来。
“从这儿能爬到那口废井,哥,你还记得那个地方的,对吧?”
“当然记得。”
“行,你等等。”小月忽然站起身,转身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她就从外面拿了个布包进来,交给陆劲,“哥,这些吃的就是给你准备的,你带上吧。”
陆劲接过布包刚想打开,小月就心急火燎地催道:
“别看了,哥,来不及了!你快走吧!”
“谢谢。”陆劲的手在她肩上重重按了一下,随后捧着布包,转身就钻进了那个地洞。
岳程很想提醒他,也许地道是个圈套,也许布包里的食物被下了毒,但这时候,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他们来了!你们快走!”小月紧张地叫道。
他还愣在那里,就听到陆劲在喊他:
“喂!你在干什么?!”
叫什么叫!跟这家伙在一起,现在我都快成逃犯了!妈的,还要钻地洞!真倒霉!岳程本想骂几句的,但看了一眼陆劲后,他又觉得,钻个地洞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世界上比他倒霉的人多了。
跟着陆劲在又黑又湿的地道里爬了一阵后,岳程打着喷嚏问道:
“喂,这条地道到底有多长?”
“快了,我没计算过长度。”陆劲在前面回答他。
“这破洞不是你设计的吗?”
“我只是画了方位而已。”
方位!
“到底还有多久可以爬出去?”他不耐烦地问,他耳边传来衣服跟泥土摩擦产生的滋滋声,他知道,等爬出这条地道的时候,这件外套差不多也该报废了。
“我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别跟我说,你一次都没爬过。”他没好气地说。
“我真的没爬过。”
“你拉倒吧!”
“她爬过两次,因为家里不让她出来。我是没爬过。”
“挖那么辛苦,不就为了约会吗,你会没爬过?”岳程根本不相信。
“不是为了约会。那时候年轻,看了《地道战》后,就老想着挖条地道,我跟她一说,她就同意了。”陆劲的声音里带着笑。
说起来,这部电影岳程也看过。
“呵呵,怪不得当年到杂志去征女笔友,后来就没下文了,原来是找到真女朋友了。”岳程笑道,“不过,我真服了你们两个,你们就不嫌累吗?”
“挖这地道的时候,我才十七,哪会觉得累,只觉得刺激。”
“你那时候就爱吃甜的?”
“是啊,不过以前吃糖是因为嘴馋,自从干了第一票之后,才发现了糖有药的效果。”陆劲咳嗽了一声,看来是呛到了一口灰。
“喂,你真的跟她订过婚?”岳程忍不住又问道。
“那时候我有个叔叔从S市来我家做客,给了我爸妈不少东西,她爹觉得我们家还可以,就跟我妈商量要结亲。我妈挺喜欢小月的,觉得她能干,人好。所以就这么定了。”
“媒妁之言哪!想不到你还有这种事。那你喜欢不喜欢她?”岳程感觉有个东西飞快地从手边爬过。
“不喜欢我跟她挖什么地道?”陆劲又咳嗽了两声,“不过那时候可能挖地道挖得太累了,挖完后,都没精力干别的了,我不知道她怎么想,反正我就想回去洗澡吃饭和睡觉。”
“算了吧,你敢说你跟她什么都没有?”
“没有实质上的关系,哈哈,你这大探长怎么这么八卦?想知道更多,等我写自传吧。”陆劲大笑。
“居然还能挖条地道。陆劲,我发现你的初恋还挺浪漫的。”岳程感叹道。
“我哪次恋爱不浪漫?”陆劲道,忽然声音又低沉下来,“只不过,每次都不会有好结果而已。”他叹了口气。
也对。前两个就不必谈了,就说元元吧,他们的恋爱可真是够浪漫的,如果他们现在的状况真的可以称之为恋爱的话,可是,他们有未来吗?岳程想都不敢想。
又有个什么东西飞快地从他手边爬过,这小家伙似乎非常讨厌他这不速之客,它愤怒地发出两声“吱吱”的叫声。
“老鼠!”他一惊。
“前面还有,这里大概有个老鼠窝。”陆劲道。
在所有的动物中,岳程觉得唯有老鼠的肮脏和令人恶心的程度可以跟腐烂的尸体相抗衡,所以听到陆劲这么说,他的心情马上就坏到了极点。
“老鼠窝!”他烦躁地嚷道。
“没错。”
“妈的!我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爬进来!”他抱怨道。
“因为你别无选择。”
这话说得他哑口无言。
没错,他是别无选择,如果他留下,而陆劲走了,那就等于告诉别人,是他放了陆劲。当然他可以阻止陆劲逃跑,但逮捕陆劲现在对这案子来说毫无意义,因为陆劲如果闭嘴,案子就会陷入僵局,而如果他强行阻止陆劲离开,这家伙肯定又会闭嘴。最要命的是,他刚才还想到一种可能性:如果他现在已经失去了上司的信任,那么警方对陆劲的态度也会出现巨大的转变,他们将不再把他视为一个可利用的棋子,而是个巨大的威胁,所以如果陆劲被发现,前景很不妙。他知道陆机劲还没自首的打算,可如果他顽抗到底的话,迎接他的肯定不是人民政府的宽大处理,而是几十颗坚硬的子弹。
然后,陆劲的死就会给他带来一大堆麻烦。因为死无对证,他将无法解释清楚自己被陆劲挟持后的情况,他还丢了枪……所以,陆劲的命对他来说至关重要,陆劲不能死,他需要这个人,需要这个人活着,他思路很清楚,只要能破了这个大案,他就能将功赎罪,就能让一切重回原点。
所以,他别无选择,只能跟陆劲走。
又一只老鼠在旁边飞快地跑,这次他好像已经没那么抵触了。
他们又爬了三、四十米,终于看到了前方的亮光。
正如李小月所说,这条地道绵延曲折,一直延伸到距离陆劲家旧址大约500米的地方,那里有一口废井和一棵柿子树。
“哈,我们快到了。”他听到陆劲在前面说。
“你的小月会不会找人守在那里?”他道。
“不会。”
“你居然还相信她?”
“那就等着瞧吧!”陆劲笑道。
日期:2008-5-30 16:38:00
洞口果然没人,他们很顺利地从地道里爬了出来。
“接着怎么走?”岳程看了一眼外套袖子上被磨出的破洞,拍了拍身上的灰泥,问道。
“翻过这座山,就可以离开农场的管辖范围了。”陆劲指了指他们身后的那座高山。
“很高啊。”岳程叹道。
“不算高。”陆劲拨开树丛,向前望去,忽然道,“你看,他们在那边。”
岳程朝他指的地方望去,看见三、五个警察站在不远处的一个凉亭下面抽烟,脸很生,明显不是他的同事。
“他们是哪儿的?”
“应该是县公安局的。”
“怎么在这儿?他们不是应该去李小月家了吗?”岳程刚问完,就发现凉亭旁边还有个小卖部,“难道这里就是农场的进口?”
“对,那就是小月说的小卖部,农场只有这一个小卖部。”陆劲说。
他们是在等人吗?是在等陆劲吗?为什么大白天都穿着警服?按理说围捕犯人,尤其对方还是特别危险的犯人的话,为了避免被对方太早发现,打草惊蛇,一般总是会先穿便衣,可是。他们全穿着警服,蓦然,岳程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们是在等我,看来大批人马都来了,农场已经被包围了。”陆劲笑了一声,尾音里带着滋滋的磁性。
“没错。”岳程冷静地回应,这种场面他并不陌生,只不过,他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跟一个杀人犯一起逃亡,成为被追捕的对象。
“喂,我们走吧。”陆劲一边说,一边灵巧地矮下身子,“嗖”地一声钻进了树林。
岳程很快跟上了他。
“你能保证山那边没人等我们?”他问完后才发现这句话很像是逃犯在问同伙,不禁心里有些懊丧。
陆劲答道:“不能保证,但至少得试试。这里地方大,地形很复杂,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是我以前自己摸索出来的。所以知道的人不多。”
“我们翻过这座山,还要多长时间?”
“至少两小时。”
“两个小时?”
“至少。”
岳程觉得自己好像在参加军训,他想到了肚子,于是叹了口气,对陆劲说:“喂,打开那个布包看看,我想知道你的小月给你准备了些什么吃的。”
陆劲打开了那个布包,岳程凑上去一看,里面有十几个白煮蛋,6个玉米馒头,一些花生,还有陆劲给她的那两百块钱。望着这两张百元大钞,两个男人顿时沉默了下来,确实,有的人就是让你无言以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似乎任何评价都不适用于她。
“至少我们不会饿肚子了。”走出一段山路后,岳程才说了一句。
“鸡蛋还热着,她煮好了一定一直捂着。”陆劲幽幽地说。
“嗨,毕竟是女人哪。”岳程叹息了一句。
他们继续走了一段路,岳程走在陆劲身后,忽然发现陆劲身上那件滑雪衫经过这么长时间在泥地里的摩擦,竟然一点都没破损,他禁不住走上前去捻了捻料子。
“是哪个混蛋送给你的?质量真不错。”他羡慕地说。
“跟你说是抢来的。”
“是抢简东平,还是元元?”
“是抢……”说话间,陆劲忽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啦?”岳程连忙问。
他看见陆劲定定地注视着前方,他朝那个方向望去,发现一棵树的枝叶上,有人用蓝丝带扎了个蝴蝶结。
“这是什么?”岳程不明白。
陆劲的表情忽然变得异常紧张,他朝四下张望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谁扎的丝带?”岳程又问。
陆劲没有回答,猛地扯下树枝上的这根蓝丝带,放进了口袋,神情却显得无比烦恼。
“到底是谁?难道是你的小月坐宇宙飞船赶到了我们前面?”岳程拉住他,惊恐地问道,现在这女人如果突然再次背叛陆劲,他一点都不会吃惊。
可是,陆劲却好像没听见他说话,只顾自己闭着眼睛直摇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陆劲!冷静点!女人就这么回事!”岳程很同情他,都反过来想安慰他了。
可陆劲的回答却让他大吃一惊。
“岳程,元元来了。”陆劲说。
岳程听见了,但他没搭腔,也没朝陆劲看。
“元元来了。”陆劲又说了一遍,他拨开挡在面前的树叶,向上爬去,脚步声沙沙作响。
岳程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也许什么感觉都有点,有些欣喜有些失望,有些兴奋又有些恼火。他本不想作出回应,但既然陆劲说了两遍了,他总得表个态,不然这人也许还会说第三遍。于是,他走到陆劲前面,从他口袋里掏出那根蓝丝带看了看,问道:“这玩意儿是你们约定的暗号?”
“我曾经把我家的地理位置和我常走的路线画给她看,还跟她说,如果哪天她来爬这座山,就留下蓝丝带,那样我的鬼魂就能找到她的足迹,我没想到她真的……”陆劲叹了口气。
岳程也想叹口气,但又觉得自己没资格,于是他只好说:“希望她是开车来的,这样我们就能尽快回S市了。”
“她肯定是开车来的。”
岳程茫然地点点头,没有答话。他现在又想到一件99%可能发生的事,那就是元元看见陆劲,一定会花痴般献出自己热情的拥抱。他可真害怕再次面对这样的场面,因为他既不想在她面前扮演一个魔鬼,也不想忍受这种煎熬,所以他忍不住回头,有些没好气地问陆劲:“如果她来,我会不会碍你们的事?”
这句话把陆劲逗笑了。
“哈哈哈,你放心,在你面前,我们会尽量克制的。”陆劲腾出一只手来像个老大哥似的拍了拍他的肩,。
“呵呵,克制,但愿如此。”
岳程当然希望在那个时候,陆劲能够掌握分寸,坚决拒绝她的柔情,但是在这方面,他一点都不相信陆劲。因为他发现,只要遇到元元,陆劲身上的某种坚硬的东西就会渐渐融化,换句话说,他对她根本没办法。不过,如果换作是他,大概也没什么办法,嗨,岳程终于在心中叹了口气。
陆劲好像听到了他心中的这声叹息,他道:“岳程,要不我们分开走怎么样?”
“什么分开走?”岳程没懂他的意思。
“你跟着元元的车一起走,我从另一条路离开。看刚刚农场门口的阵势,说不定路都给封了,沿途还有人盘查,没有我,你们两个离开就没什么麻烦了。”
这话听上去似乎颇有几分道理,但是岳程并没有被迷惑。
他早就想好了,只要不是大规模的围捕,就不怕,只要陆劲不被射杀就行。什么盘查!如果有盘查,那才是好事,那他就可以向所有人证明,不费一枪一弹,他已经把陆劲带回来了,所以,陆劲必须跟他在一起!
“陆劲,你搞清楚,”他故意停顿了一下,以便引起对方的注意,“虽然我的警察证丢了,虽然我现在跟着你在翻山越岭,但你我的身份不会因此改变,我仍然是个警察,你仍然是个逃犯,对我来说,如果你没跟我在一起,那才是真正的麻烦。所以你休想找借口离开我的视线。”
“岳程,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在旁边,你说的每句话我都听得很清楚。你让你的上司给我们时间,他同意了,可是今天的情形你也看见了,你的上司食言了。”陆劲锁定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他已经不信任你了,岳程。”
最后那句话仿佛一个锤子重重砸在岳程的心里。他很想说,所以我才要把你抓回去!不然怎么证明我的清白?但是他还没来得及说,就听到陆劲在问他:
“你那个上司叫什么名字?”
“舒云亮。”岳程说完,马上问,“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
“但是他特地跑到监狱去看过你,你记得这个人吗?”岳程顺便问了下去。
陆劲又从树枝上扯下根蓝丝带来塞进口袋,过了一会儿,他道:
“想起来了,好像是有个当官的,特别来看过我,是他吗?”
“如果是一年前的话,应该就是他。你真的不认识他?”
“不认识。不过现在想起来,这个人确实……有点不一样,他看我的样子好像想亲手杀了我……”
“他跟你说过什么话吗?”
陆劲摇摇头,说道:“小月说,我妈死的那天有个警察在我妈家里,小四媳妇如果能一眼看出对方是警察,那说明他穿了警服。”
“所以很可能这人不是警察,不然为什么穿警服?”岳程觉得假冒警察的可能性更高。
陆劲冷“哼”了一声没有搭腔。
“怎么,你不同意?”
“我妈的死亡时间是5月4日晚上10点多,可小月看见我妈房间的灯在半夜还亮着,后来又熄灭了,为什么?我妈死了怎么关灯?这说明当时他还没走,他为什么还不走?还要开着灯?因为他在找东西!他就在找那些信!如果这人不是警察,他怎么会知道信在我妈那里?因为他没找到信,所以,他才会来招惹我!”
岳程知道他说得有道理,但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顶了一句:“李小月的话你也信!”
陆劲摔了布包,一转身揪着他的衣服将他重重撞到一棵树上,树枝摇晃着,落下几片叶子来,一只不知名的彩色小鸟扑翅飞去。这种威胁岳程丝毫都不放在心上,他知道无论是在体力还是搏斗技能上,陆劲都不是他的对手,所以,是否有必要把这个企图攻击自己的男人掀翻在地,他还得视情况而定。他一动不动盯着陆劲,冷冷地问道:“想干吗?!”
“李小月的话足以证明我妈是被谋杀的,可是你们这些当警察的都在干什么!干什么?难道就因为我杀了人,我妈也是罪人?她就活该被人杀了?你们是不是这么想的?!就凭这事,你还要我相信你们警察?”陆劲愤怒地盯着他,神情就像只发疯的狮子,说到最后那句时,他的声音就像个摔坏的吉他,完全变了调,他不是习惯怒吼的人,也许在杀人的时候,他仍在笑,但是现在,他却完全失去了风度,霎那间,岳程仿佛又看见了那块无字的墓碑,又看见陆劲俯身在亲吻那块石头,于是,他打消了准备反击的冲动。
“陆劲,我理解你的心情,你能不能先放开我?”他平静地说。
陆劲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放开了他。
“我觉得你妈的案子……”他刚开了个头,就被陆劲打断了。
“我跟他通过信,我知道他是什么人!他非常容易发火。连他自己都说,他是个一点就着的汽油桶。我妈10点多就死了,他两点多才走,可是却一无所获,想想他该有多急!多生气!他在屋子里翻来翻去,一定发过火,也许还摔过东西!也许还在院子里挖过!他一定在那里留下了很多痕迹!即便戴了手套,也会留下纤维的痕迹!他在那里呆了那么长时间,就没喝过水?那些食物显然是他带来的!他不可能在那里烧菜,也没那闲心!那么这些菜哪儿来的?当然是买来的!哪儿买的?当然是饭店!在离农场不远的路上,就有好几家小饭店!还有那辆电瓶车!哪儿来的?他会乘着自己平时上班的电瓶车去杀人现场吗?不会!他一定是在这附近买了辆电瓶车,专门去现场的!因为电瓶车没声音,晚上离开动静不大,而且速度又很快,这可以让他尽快离开现场!他骑完那辆电瓶车,一定把它扔了,还肯定是扔在农场附近的交通线路附近,这样他就可以乘车离开。他只要把车钥匙留在车上,车马上就会被人骑走。我相信,只要警察真的想查,就一定能查出来!可是警察去查了吗?警察去查过出售电瓶车的商店了吗?去查了小饭店吗?没有!你们警察就他妈的都是吃干饭的!”
陆劲说完这些话,捡起地上的布包,转身朝前走去。
岳程知道他的话没错,但是他觉得因此就苛责所有的警察有欠公允。他追上陆劲,跟他并肩而行,说道:
“陆劲,我承认你妈的案子,当地的警方是疏忽了。但是……”
“疏忽?”陆劲怪叫一声。
“好吧,是失职。”
见陆劲不说话,他问道,“对了,不管凶手是不是真既然对方是警察,你妈为什么不把那些信交出来?另外为什么这个人还要带着菜去见你吗?这不是多此一举?”
“我妈是绝不会把我的东西交给任何人的,她怕我怪她。”
“就算说那些信可以给你减刑,她也不乐意吗?”
“她一定会先来问我的意见。她一定也是这么跟对方说的。”陆劲的情绪好像平静了一些,他接着说,“我想,他去过不止一次,小月不是说,前两天有个送货的男人来打听过我家吗,他一定是先去探过路,知道了我家怎么走,怎么离开,他也许还跟我妈聊过,知道我妈眼睛不好,知道我妈不会轻易把儿子的信交给别人,也许前面那次,他是冒充我的朋友,发现不行,后来才换个身份。也许,后来我妈认出他来了,也许我妈以前就见过他,不然,他应该不会杀了我妈,他以为我妈认不出他,他以为一个人眼睛不好,记忆也不好,其实这是种错觉。”
“那么他为什么要买那些菜?”
“他可能真的没吃过饭,不吃饱饭怎么干活啊?当然大概也是为了体现警方是多么有人情味,多么关心犯人的家属吧。呵呵呵,”陆劲冷笑了一阵,自言自语道,“那两个办案民警叫什么来着,张建国,李竹果,公安处的老王,王充新,小四媳妇……”
这串名字,听得岳程心惊肉跳。
“闭嘴!陆劲!”他吼道。
陆劲闭上了嘴。
“陆劲,我知道你妈的案子确实办得不地道,”他缓和了下口气说道,“但你想一想,你妈的死,你自己也要负很大的责任!如果你没干那些烂事,你妈至于有这样的结局吗!你真正的敌人应该是杀你妈的一号歹徒,而不是那些人。
陆劲回头看了他一眼,道:“我觉得他们跟一号歹徒比没什么差别,只不过是一个拿刀杀人,另一个听之任之而已。其实我可以跟歹徒先生作个交易,让他出面干掉那几个人,然后,我再把信还给他。”
就好像有股地狱的风从下面吹来,岳程觉得脚底发冷。他知道陆劲的话绝非儿戏,而且按照一号歹徒的个性,陆劲如果提出这个建议,对方的答复,很可能是“哈哈哈,哈哈哈,太好了,太好了。”妈的!跟杀人狂真不能共事,他动不动就想走极端。
“等歹徒杀完了,我再杀他!人生就是杀来杀去,因果报应!没什么了不起!”陆劲自暴自弃地说。
岳程猛地从树枝上扯下一条蓝丝带来。
“那么她呢?”他把那跟丝带丢在陆劲眼前,“你也不在乎她是不是?你杀人,她就得帮你逃脱!我知道她会的!如果她帮你,她也跑不了!你想害她坐牢是不是?是不是?你想一想,你他妈的给我用脑子好好想想!”他用两个手指大力地戳了下脑袋。
“所以我们最好分开走,不要让她看到我,我也不要她牵扯进来!”陆劲冷冷地说。
“不行!”
陆劲走到他旁边,眯着眼睛朝前面的树林一指说:“看见没有?你往这个方向走,沿途只要找蓝丝带就能下山。”话音刚落,他就敏捷地跳过一个树桩,钻进了一片树林,转眼就消失了踪影。
不好!他跑了!
岳程完全没想到陆劲会在这种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丢下他,自己跑开。这个混蛋难道真的不想见她了?他下一步想干什么?想回去复仇?还是去找一号歹徒的线索了?不行,一定要追上他!他来不及细想,赶紧朝陆劲那个方向追了过去。
在这片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林子里,他知道只要反应稍微慢点,熟悉地形的陆劲就可能真的从此蒸发,所以,他只能一边倾听前方的声音,一边不断对自己说,快,快,快!不让这混蛋有喘气的机会!不让他有把滑雪衫脱下来作假标记的机会!
他庆幸自己的动作还算快,在追了几分钟后,他终于在一大片树叶的缝隙里看见了陆劲一晃而过的蓝色身影,于是,他顾不得旁边的树枝拉碎了衣服上的料子,像头扑向猎物的老虎一般,用最快的速度冲了上去,一把揪住陆劲的胳膊,上去就是一拳,正巧打在陆劲的下巴上。
“哦……”陆劲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倒了下去。
痛也是活该!岳程心里骂道。
“你给我听着!陆劲,直到把你送回监狱,你才能甩掉我!”他怒吼道,
“你以为你看得住我吗?”陆劲说。
岳程正火气很大地在检查自己外套上的破洞,听到这句,忍不住走上去想再揍他一拳,但当他看见陆劲的样子时,挥起的拳头又放了下来。陆劲闭着眼睛靠在树上,哆嗦着用右臂捂住左臂,显然,胳膊上的伤很痛。
“你受的是什么伤?”他问。
陆劲不理他。
妈的!还给我装蒜!岳程不顾一切上前拉开了陆劲的衣服,后者好像也无力跟他抗争,略微挣扎了一下就放弃了,于是他左边的滑雪衫袖子很快就被脱了下来,岳程撩起他的衬衫袖子,发现他的胳膊上缠着纱布,纱布上还有血,好像在往外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