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显她是刚刚从另一间客房出来!妈的!太险了!幸亏他们家有两间客房。
莫兰的客房门开了,这么巧,母亲的房间里正好“噗咚”一声,她连忙提高声音问莫兰:“你的药拿好了吗?”
“拿好了。”莫兰困惑地望着王睿,“我刚刚好像听见什么声音。”
她反应很快,连忙说:“我也听见了,是从楼下传来的,大概是风把厨房的门吹开了吧,我等会儿去看看。”
“是吗,可我好像觉得……”莫兰朝两边茫然地张望。
她走下楼梯,仰头催促莫兰。
“他们都在等我们呢。快下来吧。”
“好吧,大概是我听错了。”莫兰又朝二楼的走廊看了两眼,终于放弃了。
当王睿重新在饭厅坐下时,晚餐仍在继续。
大约过了三五分钟,她再次透过那块预先摆好的玻璃片看见一条破旧的裙摆飘过。她现在有点不敢相信那块玻璃片的指引,于是她借口到厨房去热鱼,径直走到了走廊里,这一次,她真真实实地看见了外婆。后者还朝她瞄了一眼,或许是她的错觉,她感觉外婆在朝她笑。可是她没笑,她太紧张了,她笑不出来。她看着外婆开门出去,连忙上前关上门。
“谁来啦!”大概是听见了关门声,母亲问道。
“是门没关好。”她道。
“哦,那一定是你爸,他刚刚去车站接王苑了。”母亲道。
现在她只想知道,外婆有没有成功找到那条项链。她是亲眼看见母亲把项链丢进抽屉的。可她也明白,显而易见的事,到最后未必能得到理所当然的结果,所以还是得得到外婆的确认,她才能真正确定。她快步走进厨房。从厨房的窗口可以看见花房的灯光,她期待外婆能记得她的叮嘱——假如得手了,打开那盏紫色的灯。可是,她立刻就失望了,花房里一片漆黑。怎么?外婆没拿到项链吗?还是拿到项链后忘了开灯?她虽然不敢肯定,但她觉得后一种猜想可能性更大。外婆快70岁了,不能指望一个70岁的人把一切都做到尽善尽美。而且这些年,她喝的酒实在太多了,她的脑子一定大部分都被腐蚀了。
她决定去一次花房。
可事情一点有点麻烦,她刚做完这个决定,莫兰就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小碗。
“你怎么来了?”她不太喜欢这个女孩,因为这个女孩似乎总在她不希望她出现的时候出现。
“我来热一下八宝粥。”
“好。”她沉着脸,迅速将八宝粥放进微波炉。
“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别客气,我在家也一直在厨房帮忙的。是不是要洗碗?”莫兰一边说,一卷起了白衬衫的袖子。
“你是客人,哪能让你动手?”她耐着性子说,“我做起来很快的,有别人在旁边,我反而觉得不自在。”
“真的吗?”莫兰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好意可能是一种打扰,她笑道,“那好吧。……啊!”她忽然望着窗外掩口惊叫,王睿这才想起,她正对着厨房的窗户。
“怎么啦怎么啦?”她急忙迅速转过身去,可是她只看见厨房外面的一片黑暗,雨声不断从外面传来。花房那边也没亮起任何一盏灯。
“我刚刚看见一道彩色的亮光,刷的一下就没了!”莫兰道。
她瞬间松懈下来。
“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肯定是闪电!”
微波炉叮地一声,她把热气腾腾的八宝粥拿出微波炉,将一盘红烧鱼放了进去。
“可是,那跟我过去看到的闪电不一样,那道光……”莫兰似乎想寻找适当的词来形容自己看到的一切,但她已经没耐心了。
“你们住在S市,这里是郊区,闪电的样子当然不一样。好了,你快回饭厅吧,我要干活了。”她冷淡地说。
“那……好吧。”莫兰在她身后又徘徊了两秒钟,终于离开了。
但她没有就此轻松下来,墙上的钟显示现在是7点35分,按照预先的设定,这时候,她是差不多该去花房了。她必须在妹妹王苑和父亲到达河边时赶到那里。晚餐至少会持续到8点半以后。王苑还没回家,甜品没有上,桌上的菜也只吃了一部分,今天来的两个女客胃口都不大。而且,母亲和郭敏似乎谈得很投机。她们又在说过去学校里的事了,只要那个讨厌的莫兰别到处乱走,她的计划就不会有问题。她朝饭厅张望,看见莫兰正坐在饭厅的门口,津津有味地看着一个小账本。那是她的账本。自从两年前父亲开刀住院后,她就承担起家里的大部分家务,其中就包括每天买菜做饭。现在她每天都会把当天买的菜金一一记录下来,晚上跟母亲报账。虽然母亲很精明,但她还是能从饭菜的钱里抠出部分来,那枚伪造的项链,就是她用平时积攒的钱付的款。
——好吧,你就慢慢看吧。
“王睿。”母亲叫她。
又有什么事!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饭厅门口。
“去给郭阿姨倒杯蜂蜜水来。”
“蜂蜜水?”这时候吃什么蜂蜜水啊!她心里不耐烦地嚷。
“就是今天一早,那个养蜂人送来的蜂蜜,你怎么忘记了。”
“哦。”她呆滞地回应。
“我看不用了。”郭敏道。
“这是纯粹的土蜂蜜。你们在S市的人是尝不到的,再加一片新鲜的柠檬就更好喝了,比什么饮料都好。快去啊!王睿,愣着干吗,别忘记给莫兰也倒一杯。”母亲命令她。
母亲的话还没说完,她就扭头走回到了厨房。现在,她已经没时间咒骂母亲了,她只能不断地提醒自己,快快快,找到长柄汤匙两秒钟,拿出两个干净的玻璃杯,不行,杯子不够干净,得再洗一遍,十五秒;每个杯子里各舀两小勺蜂蜜,五秒钟,然后是切柠檬,每个杯子各放一片,十秒钟,把柠檬用保鲜袋装好放回冰箱,三秒钟,再倒上冷开水,放在一个木制托盘里,三秒钟——大功告成。
她把柠檬水送到饭厅的时候,已经想好了应付母亲的对策。
“谢谢你啊,王睿,真是太麻烦了。”郭敏接过柠檬水的时候,脸上现出歉疚的神情。
她傻笑了一声,“碰”地放下托盘,一手捂住肚子,对郭敏说:“郭阿姨,别客气,啊,肚子好痛,我先去上厕所了。你们慢慢吃。厨房里还有甜品……哎呀……”她急急忙忙奔出饭厅,大力拉开底楼厕所的门,然后“砰”地一声关上。进门的时候,她用眼梢看见,莫兰抬头朝她这个方向看了一眼,这正是她希望的。她希望在她消失的这段时间,所有人都认为她在上厕所。她从里面锁上门,然后打开窗子翻了出去。外面又湿又冷,雨下得真大。
百合花房的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屋子里黑漆漆的,一股酒气扑鼻而来。她想,外婆一定是因为喝得烂醉,所以忘记开灯了。她在原地站了几秒钟,等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她看见花房角落的地板上,有一大团黑乎乎的东西。她一看便知那是外婆。她想走过去,但刚跨出两步就差点摔倒,幸亏她平衡力向来不错。她知道她踩到了什么滑腻腻的东西上。
她弯下身子,移开自己的跑鞋,果然发现鞋底粘着一块东西,她将鼻子凑近它,闻到一股香蕉的味道。香蕉。母亲的房间里有香蕉。她踩到的是香蕉皮。
外婆拿了母亲房间的香蕉。
这意味着她必须的清洗鞋子,还得找机会把这里擦洗一遍。真不知道老太婆还从母亲的房间拿来什么不该拿的东西。屋子太黑了,她看不清,又不敢开灯。现在不是开灯的时候。也许对面有人会跑去厨房。如果母亲看见花房的灯亮着,或许会过来瞧一瞧,即使她自己不来,也会去敲厕所的门,命令她去查看。这样,母亲就会发现厕所里没人回应。尽管她事后可以解释她睡着了,但这种解释可以骗过母亲,却骗不过警察。警察会想得很多,很远。所以不能开灯。
但是,也不能再耽搁时间了。
“外婆。”她轻轻叫了一声。
没人回答。
“外婆。”她挨近那团黑影。
仍然没人回答,但这次她看清了,是外婆。她看上去好像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她用膝盖顶了一下老人的后背,她的力气很大,她相信足以让对方醒过来,但外婆只是低哼了一声,身子动了动,又睡着了。
也许还是让她睡着好。这样更容易。一个声音对她说。
她用套着橡胶手套的手伸进了外婆的口袋,她想去找项链,可里面除了她交给外婆的三把钥匙外,什么都没有。项链呢?难道她没找到它?这怎么可能?我明明看见她进了母亲的房间,还明明看见母亲把项链丢进了抽屉?为什么!这难道才是老太婆没有开灯的原因?因为她失败了!妈的!真没想到!她如此不堪!
现在怎么办?
项链没拿到,我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了老太婆。明天母亲就会找人鉴定那根项链。她们会发现那是假的。母亲一定首先想到的就是她。母亲总是很善于识破她的谎言,过去,她曾经被母亲抓到过几次,但那些都是小事,这次不同。看老太婆现在这副烂醉的模样,今晚已经不可能再干第二次了。所以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按原计划进行。只要老太婆曾经在这里活动过,就能想办法把罪责引向她。
下了决心后,她的动作立刻快了起来。她首先走到花房角落的水池边,塞上塞子,然后将她事先从佛前河挑来的河水倒了进去。幸亏那两个大水壶被她藏在一个花架后面,否则早让母亲发现了。等她灌了半池水后,就返身回到外婆身边,双手往前一抓,就好像在学校的体操室抓沙袋那样,她没费多少力气就把外婆拎到了水池边。然后,她毫不犹豫地将外婆的头按了进去。她感觉突如其来的压力迫使外婆的身子颤抖了两下,但最后,外婆的腿只是无助地蹬了两下就垂了下来。
她后来回忆,整个过程她只花了六、七秒,不会再多了。
最重要的事完成后,其它就显得容易多了。她脱下外婆那件肮脏的外衣套在自己身上,然后把外婆的尸体推到花架的后面,用一堆杂草盖好——花房里多的是掩盖的东西。
接着,她出了门。
从家到河边,如果跑步的话,只需三分半钟就够了。跑步向来是她的强项,在学校的运动会上,她几乎年年都拿第一。但她从来没在家里说过这件事,因为她知道即使她说了,母亲也不会给她一个赞许的眼神。也许母亲还会认为这正是她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佐证。这一次,她要证明,母亲是错的。她要做大赢家。一个真正的大赢家。那幅郑板桥的画值多少钱她不知道,但是她想,一定比母亲的那条项链要值钱得多。
她怕手表被雨淋湿,所以出门时没戴手表,但她知道时间应该差不多。
每一次,王苑上完那堂课回来,都是在7点45分左右路过佛前河的,这是惯例。因为她去车站接过妹妹好几次。她曾经把这当成一桩苦差事,但自从她开始策划今晚的行动后,她就乐此不疲。她发现这不愉快的经验是她的财富,妹妹,可以成为最好的目击者。王苑是学校里的好学生,男孩心中的白雪公主,所有家长心目中的好孩子,她说的话,每个人都会相信,包括警察。
可能是因为心慌和紧张,她觉得今天自己的跑步速度比以往更快,她只听到呼呼的风声在耳边刮过。雨水打在她的脸上,她觉得真疼,还好事先准备了一个乱蓬蓬的假发套,正好可以挡雨。
有人在小声说话。
“王苑,你怎么从这个方向来?”
王苑的回答她没听清。
“王睿的脚扭了,再说这么大的雨,我看还是我来吧……”又是父亲。
时间正好。
她鼓起勇气,心情紧张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她弓着背,故意走得歪歪扭扭,她相信这么做会令他们忽略她的身高。雨水总会使人们的视觉产生偏差,这是生物老师说的。
“咦?”又是王苑,她在王睿背后停住了脚步,“爸,这好像是,好像是……”
但父亲却丝毫都不感兴趣。
“快回家吧,你妈都等急了。”他低声道。
“可是,爸,她好像是……外婆。”
“走吧,走吧。”父亲拉着王苑的手臂,逃命似的快步向前走,一边还叮嘱,“别往后看,让她去,要是她跑来找麻烦怎么办。”
父亲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她本来是不该转身的,但这时,她实在忍不住想回头去看看,她看见父亲果真拉着王苑走出了好几步。他们的步履好匆忙,像是怕她会追上去。
不行,她蓦然清醒了过来。假如他们走了,那她现在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她得立即行动。她奔到河边,不顾一切地纵身一跳。一阵水花溅起。在只听得见雨声的夜晚,她跳水的声音显得特别大。
现在已经是秋天了,冰冷的河水让她冻得浑身打哆嗦,但她还是屏住呼吸,在水下迅速脱去外婆的外套,然后潜水向前游去。她知道胆小怕事的父亲想尽力回避,但王苑是挡不住好奇的。她会回来看的。
果然,当她游出五、六米后,她偷偷探出水面,把身子藏在一簇杂草后面,她看见王苑果然走到了原地。
“爸!外婆跳河了!”王苑惊慌失措地说。
“是吗?”父亲也凑了过来。
“你看,那是她的衣服!”王苑指着河里的那件旧裙子。
“好了,雨太大了,先回去吧。”
“可是爸……”
“她没事的。你看见的只是衣服。快走吧快走吧,再不回去,你妈真的得急了。”父亲一个劲地拉王苑。
“我看见她跳进去的,不是衣服,是人。”王苑低头看着那条河,但她沉吟了片刻,便没再说下去,而是蓦然转身向前走去,“爸。我们老师今天说,比赛的时间已经定下来了。”
“哦?是什么时候?”父亲立即显出极大的兴趣。
“10月15日下午,老师还说,我们最好都穿灰色西装,可我哪有灰色西装啊。爸。”
“让你妈找裁缝给你做一件。”
……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了。
王睿爬上岸,几乎连气也来不及喘,就朝家的方向奔去。这次她走的还是刚刚那条山路。所谓山,其实不过是座几十米高的小土丘。但正是因为它的存在,附近的住户包括她家在内,平时很少走那条路,而事实上,那才是一条近路。以她的短跑健将速度,她相信在父亲和王苑之前赶到家不成问题。她早就在厕所放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因为戴了假发,所以她的头发几乎没淋湿。
她很庆幸,她潜回底楼厕所的时候,并没有人在门外喊她。等她换上一套一模一样的运动服,重新出现在饭厅时,甚至好像没人注意她曾经离开过。母亲跟郭敏还在谈笑风生,而莫兰,则坐在一边看电视,一切都那么祥和平静。谁能想到,她刚刚做了一件别人想都不敢想的大事。
她匆匆跑到厨房,把微波炉里的鱼端了出来。
“鱼热好了。”她道。
“我看你爸他们也该回来了,都快八点了。”母亲道,又对郭敏说,“刚刚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呢。”
“唉,真不好意思……”郭敏说着朝自己的女儿白了一眼。莫兰朝她吐了吐舌头。
她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也不关心,她现在需要休息一下,喘口气,她端起了汤锅。“我去热汤。”她道。
“把甜汤端上来吧。”母亲在她身后嘱咐。
“好。”
她走出饭厅时听见母亲在嘀咕,“今天的鱼不太热啊。要不让王睿再热一下。”
“好啦,别使唤你女儿了,这样也能吃。”郭敏道。
鱼当然是温的,她定时三分钟,在外面打个来回却用了近10分钟。
这时,前门响起一阵响亮的“叮咚”声。
母亲心急火燎地跑去开门,她把甜汤端上了饭桌。
“王睿真能干。”郭敏抬头笑盈盈地说。
她也笑笑,没说话。她听见母亲和父亲在走廊里窃窃私语。他们是在说外婆的事吗?接着是王苑的声音。
“是真的,是真的!”她好像在声明什么,情绪有些激动。
“你妹妹回来了?”郭敏道。
“嗯,是的。”她走到饭厅门口,母亲朝她招招手,她快步走了过去。母亲附在她耳边说:“你妹妹说,你外婆刚刚跳了河。”
“真的?!”她掩住嘴。
“是真的。”王苑朝她重重点头。
“你离开花房的时候,她还在里面是吗?”母亲问。
“是的。她在喝酒。”她注视着母亲,突然,她的心又揪紧了,要是母亲现在要到花房去怎么办?外婆的尸体还在那里。
“一定是外婆,我肯定没看错。”王苑轻声坚持着。
“也许喝醉后,她自己走到了河边。”她看看王苑,又道,“要不我再去一趟花房,如果她在那里,我就回来告诉你,如果她不在的话……”
母亲朝饭厅迅速瞥了一眼,“如果她不在的话,你就把花房打扫干净,无论她留下什么都通通烧掉。厨房的事,你不用管了。”
“烧东西会有烟。”她提醒道。
母亲一愣。
“那就……扔到河边去。”
“好。”
她们达成了共识。
母亲替妹妹王苑摘下书包,“好了,去见客人,别的什么都不要想了。你是小孩子,有些事也不用你去想。”她微笑着欣赏了一番小女儿的风姿,然后拉着她的手朝饭厅走去。
王睿在走廊里听见母亲热情洋溢的寒暄声。
“舒宁,这是我们家王苑。王苑,快叫郭阿姨,对了,我们王苑应该叫莫兰姐姐还是妹妹,应该是妹妹吧……”
她头也不回地拉门出去。花房里伸手不见五指。她开了灯。这下她终于可以开灯了。外婆的尸体还在那里。她现在可以堂而皇之地清理现场,处理尸体了。她本来准备等夜深人静把外婆的尸体运出去的。事情超出了她的预想,但比她预想得更好。现在,她想怎么做都可以。为了掩饰自己对亲人的冷漠,面对警察时,她的家人会成为她的靠山和保护人。假如有人看见她在河边,他们会替她作证,他们是她的后盾。
她先把花房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等她确信一切都完美无缺后,她把外婆吃剩的食物、外婆的包和她的假发丢在一个塑料袋里跟外婆的尸体一起放进花房外面一个用来运花和泥土的独轮车。她关上灯,推着独轮车打开了后门,这时,她脑子里飞过一个念头,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这时,她看见厨房的窗口有人影一闪,她不知道那是谁,但她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母亲并不知道独轮车里是外婆的尸体。于是她推着独轮车,出了门。
那条路很僻静,也是最近的。虽然推车上山有点吃力,不过,她身上的肌肉可不是白长的,它们足以支撑任何强体力劳动。
她把外婆的尸体运到河边,朝里面一倒,然后她一边看着外婆的尸体在河里往前飘去,一边点燃了那个假发套和外婆的包。她没有去翻那个包。
虽然今晚有些事出乎她的意料,但一切还算顺利。一个穷途末路的老乞丐喝醉了酒不慎跌下河,溺水身亡,不是最平常的事吗?
她回到家的时候,母亲在饭厅门口热情地招呼她。
“快来,王睿,大家在等你一起吃甜汤。”
她附在母亲的耳边说:“她不在,我刚刚把她的东西都带到河边烧了。”
母亲朝她心照不宣地一笑。
“快来吧。你的记性是怎么长的,怎么现在才想到到院子里去收衣服,现在收衣服还有什么用?还不早就淋湿了?”母亲口气不太凶地数落她。
她当然明白母亲这么说的用意,连忙说:“事情太多,我忘了。”
她坐下后,有种虚脱的感觉,父亲给她盛了一碗甜汤,她吃了一口,却没尝出任何味道。她的心情从不曾如此轻松和快乐过,她终于大功告成,得到了那幅画,并成功地杀人灭口。她终于神不知鬼不觉做成了一件任何聪明人都不敢做的事。而她的心情却也从来没这么沉重过,她知道她犯了大罪,木已成舟,再也无可挽回。她是杀人犯,从此以后,她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3、警察到访
谁的收益最大,损失最小,谁就是最大的赢家。这是某个经济学家说过的话。
王睿算不清楚自己损失了什么,也许是时间、精力、或者是因为担惊受怕死去的无数脑细胞,但她肯定她得到的一定比损失的多得多。
她是大赢家,这一点毫无疑问。
尽管她一再这样安慰自己,但那天晚上,她还是失眠了。
总是有两个不同的影像在她面前交替出现。
在其中一个影像中,她是最快乐的人。她在S市古董交易市场的一个摊位前跟老板谈生意。老板长得很像某个香港电影明星,他一边用放大镜仔细研究那幅画,一边不时抬头看她。“这幅画你是哪来的?”他声音低沉地问她,仿佛在竭力克制激动的心情。
“是我从家里偷出来的,我外婆是个收藏家。”她装出老实的样子回答。但他好像没在听她说话,只顾低头看画。“这是郑板桥的真迹。”她又道。他扫了她一眼,没搭腔,却拿起了桌上的电话,那是一部黑色的老式拨号电话。她以为他要报警,心头一阵紧张,但结果他却是在找合伙人过来看货,“我这里有好东西,是真货!绝对是真货,我已经好久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了!”他很兴奋,接着,他们又在电话里小声议论了一番。
“这幅画我要了。”挂了电话后,老板郑重其事地对她说,“可是我最多只能给你……”他伸出手掌作了个“5”的手势。她差点脱口而出“五千?”这个老板接下去的话差点让她从椅子上掉下来。“五十万。不可能再多了。”他摇了摇头,一脸生意人的精明。
五十万!五十万!她觉得自己快昏过去了。
下一个场景是在机场。她打扮一新,穿着大红套装,意气奋发地在前面走,母亲和妹妹跟在她的身后,她们一个拉着她的大行李箱,另一个则在为她拎手提包。她们两个还在小声议论。“妈,王睿到底是从哪里弄到那么多钱的?”“她说她在山里挖到几块黄金。真是傻人有傻福。没想到她运气这么好。”……
这个想象让她无比快乐,而接下来的场景却叫她不寒而栗。
夜里,也不知道是几点,她独自坐在客厅里看电视。门关着,她隐隐能听见父母在走廊里说话的声音,妹妹今天好像很活跃,一会儿上楼,一会儿下楼,脚步声从楼梯一直移到她的头顶。
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在安安静静地看电视。
她觉得很无聊,便拿起茶几上的一份报纸随便翻起来,蓦然,一个新闻标题印入她的眼帘——《老乞丐被救后脱离生命危险》。标题旁边还有一张黑白照片,她立刻认出那个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老女人不是别人,就是她的外婆。
她从沙发上跳了起来,目光却跟随着标题飘了下去。
“今天早晨,住在村民老张偶尔路过佛前河,看见一个老人正在河里漂流,他奋不顾身跳下河将老人救了起来,并将其送到医院。经过及时救治,老人目前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老人自称名叫罗采芹,今年69岁,S市人……”
她觉得自己的身子在发抖,汗水慢慢从身体的每个毛孔钻了出来,它们让她满脸油光,还打湿了她的衬衣和内裤。
不可能!这一定是假的!这是假报纸!假报道!虽然她一遍遍这么对自己说,但她还是忍不住继续往下看。
“……老人醒来后要求医生替她报警。她称她曾经喝过酒,但并没有喝醉,坠河不是她自己所为,而是她的外孙女将她推到河里去的。老人还向记者展示了她腰上的伤,她说案发当晚,外孙女令她去其母房间偷东西,她拒绝后,外孙女即对她施暴。在打昏她后,外孙女用家里的独轮车将她推到河边,丢进了河。老人还指出,她的外孙女名叫王睿,今年17岁,是S市B县敬成中学的高二学生。目前警方已经介入调查,不日警方将带着罗采芹到佛前河的案发地点,她将亲自指认外孙女的犯罪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