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奇木然地看着他。
“你翻出去的时候,没有关灯。”杜森说。
仔细一想,杜森说的对,除了他以外,是不太可能再有别人有机会去关那盏灯了,但如果他承认自己确实没关过灯,会不会给强薇带来麻烦?
“这个……我忘了。”他只能这么说。
“你确定你行凶的时候,锁上了盥洗室的门?”杜森突然换了问题。
“我确定。”他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怎么锁的?”
“那是个圆的门把手,只要中间按下去就可以把门锁上。”那个黄色金属门把手在陈奇脑际晃过。
“圆形门把手?”
“是的。”
杜森笑了笑,忽然又换了问题:“你跟强薇交往多久了?”
“一年。”
“你经常来她家吗?”
“不,那天是第一次。因为我们想结婚,强薇不希望我和她家的人闹得太僵,所以让我去参加生日宴。李继文也同意我参加。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去,我不想听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恬不知耻地炫耀他对我女朋友做的一切!”陈奇想起这件事,就怒不可遏,尽管李继文已经死了,但他仍有一种再杀他一次的冲动。他想,如果再有一次机会,他会用刀,那样他就可以看见鲜血喷涌而出的场面,那才叫过瘾。用筷子插入咽喉,虽然很有戏剧性,但似乎少了点红色,使整个谋杀缺少了点关键性的元素。
“第一次?新女婿上门?”杜森笑道。
“算了吧。他只不过想再次侮辱我。”他恨恨地回答。女婿!呵,这个词真让人恶心。
“那天晚上,你们共有几个人用餐?”
“6个。我和强薇,她的妈妈,那个老头,还有钟思慧和方智闻。”
“这两个是谁?”
“这些我都说过了。钟思慧和方智闻是我和强薇的同学,我们介绍他们两个认识,现在他们在谈恋爱。方智闻是老头的学生,两人最近走得很近,他想出版老头手里的一本书。”陈奇道。
“钟思慧呢?”
“她认识老头,但应该不熟悉,本来那天她不想去的,但老头一定要方智闻带女朋友去,所以她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方智闻是否知道李继文对强薇做的事?”
“他不知道,谁会告诉他?我不会。强薇不会,老头就更不会了,他要在外人面前扮演正人君子的角色。方智闻是外人。”陈奇讥讽地一笑。
杜森望着他,小眼睛在眼眶里转了两圈,说道:“我这几天在看你的自白书,写的很美。尤其是,我注意到你把强薇的名字,写成了花名蔷薇。”
果然是这个人要他写的自白书。陈奇觉得自己的脸上有些发烫。
“我只是随便写了写,再说强薇和蔷薇本来读起来就一样。”他低头看着桌面说。
“文笔不错,到底当老师的。”杜森赞赏地点了点头,随后又问,“那天再生日宴会上,你有没有上过厕所?”
“我没有。”见杜森露出吃惊的表情,陈奇解释道,“那老混蛋最喜欢泡在厕所,所以我不想接近那个臭气熏天的地方。”
“你没上过厕所?那就是说,你唯一一次去那间盥洗室,就是去杀人的?”
““对,可以这么说。不过,我之前看到强薇从盟洗室的柜子里拿过鞋套。”
“原来是这样。”杜森自言自语道,接着又问,“再好好想想,你有没有记错?”
“我不会记错。”
“那你有没有注意到,他的身边有一本杂志?”
陈奇摇摇头。
杜森若有所思地低头看着他的卷宗,又喝了口咖啡,最后,他用聊天的口吻对陈奇说:“今天上午我休假刚刚回来,还没去过现场,这样吧,明天下午,我们一起去一次那里,到时候,你可能会想起更多的细节。我也可能再请教你几个问题。”
附录:陈奇自白书(1)
我从来没写过自白书,不知道该怎么写,但既然给了我纸和笔,那就让我从头写起吧。
我叫陈奇,今年27岁,在S市恒风高中当数学老师。
我很喜欢这份与世无争又有假期的工作。学校离家很近,只有10分钟的路程,我每天所做的不过是走出家门到学校上课。如果没有蔷薇,我想我可能会一直在那所学校呆下去,我会成为一个尽职的好老师。
不上课的日子,我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家里。
祖母在世时好交游,常常会约朋友来家里打麻将,家里几乎日日开局,人声鼎沸,嘈杂得很,我不得不寻找自己的消遣方式,于是,我开始谈不冷不热的恋爱,也经常找老同学出来聚会,但自从去年祖母去世后,家里突然冷寂下来,我才发现一个人难得的自在,所以也就懒得出去,只有好友方智闻经常来找我。
方智闻是我的中学同班同学。
1995年,我以全区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考入本市最好的一所中学。在那里,方智闻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在那所学校呆了6年,成绩一直在年级里遥遥领先,但老师却并不喜欢我,我想这多半是因为,我太过桀骜不驯。我脾气不好,几乎没有朋友,同学中,只有方智闻跟我谈得来。
父母冷战时期,我常跟方智闻呆在一起。方智闻跟我住在同一条巷子,我的家事早由张三李四经由方伯母之口传到他耳朵里,这样倒好,免得我向他解释为何我有空日日听他谈女人,为何我过了午夜回家也从没人责怪我。
“其实我很羡慕你。”方智闻却不止一次这样对我说。方伯母是出名的严母。
方智闻的好处是他不关心别人的事,所以他对我家的事自然也就没什么兴趣了。
那时候,我和方智闻的游戏多半是沿着西园路走到平安寺再转回来。因为两个人都没钱,所以最奢侈的享受也无非是停在小店门口,一人买一罐啤酒对饮,有女生走过,方智闻就会向她的背影吹口哨,偶尔也会有女生主动跟他搭讪,碰到如果他刚领到零用钱就会请对方去溜冰。但当轻佻的女生欣然同意时,他又觉得意兴阑珊,叹息钱花得太冤枉。其实那时候我们两个人是苦中作乐,烦恼至极,方智闻整天担心功课是否能过关,而我则一想到要回去面对父母木然的脸就心惊肉跳。
我和方智闻的学校生涯都不算快乐,尤其是他。他抱怨所有的老师都是方伯母的密探,他在学校的一举一动都会成为母亲晚餐桌上的话题,因为受到监视,所以他无时无刻不想逃离母亲的视线。对方智闻来说,世上唯一没被他母亲买通的人就是我,因而他最愿意跟我在一起,所以方伯母讨厌我也不是没有道理。
方智闻所有的功课中,历史成绩最好,他那时候最大的理想就是考上F大学历史系,但他的母亲希望他能考酒店管理系,或者经济系,为此,方智闻跟他的母亲大吵了三天,他还不惜以离家出走相威胁,最后方伯母不得不作出了让步。方智闻考上了F大学历史系后,李继文就是他的导师。
“妈的!我终于可以住校了!”方智闻在开学的第一天晚上,从宿舍打电话给我,声音听上去兴奋极了,我记得我还祝贺他终于获得了自由。
他是在我们毕业一年后,开始从事出版行业的。2006年年初,我祖母刚刚过世不久,他就来找我,说他想开一家自己的图书公司。他向我借钱,我当时继承了我祖母留下的一笔遗产,拿20万给他,对我来说不成问题,于是我就给了他。
他做得很出色,今年夏天,已经把那笔钱如数还给了我。
据我所知,他跟李继文的关系一直很好,其实,在我认识强薇之前,我就已经知道方智闻的老师住在我对面了,因为他每次来看我,总会说:“我先去跟老师打声招呼,然后再来看你。你给我备饭,咱们好好聊聊。”
今年4月,我听说他准备出版一本李继文写的历史小说,虽然我那时已经知道了李继文跟强薇的事,我强烈反对好朋友继续把他当偶像,但我也不能把强薇的事和盘托出,所以我对他们的关系只能听之任之,偶尔会说一句,“那老家伙看上去面相不好,很虚伪,你要小心,”但估计他也没听进去。
他跟李继文的出版合同应该是在6月签的。有天晚上大概是九点左右,方智闻突然来到我家,他兴致很高地拉我出去喝酒,我问他为什么那么高兴,他说,他刚刚跟李继文签了合同。当然,我没看过他们的合同,我有什么必要去看那东西?
4. 遗产纷争
凌素芬呆呆地站在那里,她仍然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一切。这个律师说什么?李继文居然有遗嘱?而且竟然把所有财产的80%留给了她的女儿强薇,把另外20%留给了跟他毫无血缘关系,之前也没有任何交往的强薇的女同学钟思慧。而她,跟他相濡以沫的妻子,等待了他多年,才终于跟他走到一起的,被他称为终身情人的女人,却只得到一堆破书。
李继文用黑色水笔写了几句话给她,现在听来,那些话简直就是对她的嘲弄。
“亲爱的素芬:
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书店,那时你才二十岁,也许连20都不到,你想买一套小说,却因为少了几毛钱无法如愿,最后是我替你买下了那本书。我还记得那套书的名字,叫作《基督山恩仇记》,那是一本非常经典的小说,我本人也爱不释手。所以,我们两人约定,你先看完,再借给我再看。我们就是这么认识的。可是,也许在复仇的故事中慢慢滋生的爱情总会顺带着引出不少误会。就是那些误会让我们错过了十几年。其实那些年,你美丽温柔又充满活力的身影常常出现在我梦里。我多么渴望再遇见你,那个在书店里,在林荫道上,认真地跟我讨论:‘基督山是不是该复仇’的美丽女孩。啊,你认为应该报仇,而我却说不。人生苦短,如果都用来报仇,那该多可惜。
我再遇你时,你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仍然美丽动人。我一看见你的眼神,就知道你一点没变。你还是你,你懂得掌握自己的人生,懂得什么该要什么不该要,你也懂得我,你总是知道我需要什么。对日渐成熟的你来说,我正在慢慢缩小,尽管我比你大20岁,但有时候我觉得在你面前,我就像小孩子一样天真幼稚。不是吗?你也对我说过,我是永远不知道自己岁数的人。你说我年轻,我不知道该不该为此高兴。
不过,我想我还是高兴的。正因为我忘记了自己的年龄,才会做出许多跨越了自己年龄的事。对此,我并不感到羞耻,只感到荣幸。
亲爱的素芬,感谢你多年来为我付出的一切,感谢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向我伸出了温暖的手。感谢你给我的人生带来了欢笑和快乐。尤其是感谢你给我带来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本来,在我生命终结时,我想将我的全部财产都留给你,但我知道你向来视金钱为粪土,我不想用钱来玷污你我之间多年来的纯真感情。
你曾经向我证明你对我的爱有多热烈,有多持久,现在,轮到我了。我也要向你证明,我是最了解你,最爱你的人。
我该怎么感谢你呢?我知道你不在乎钱,你自己的钱已经足够你过上好日子了。所以,我思来想去,最终决定把我珍藏的300本书送给你,相信你一定会喜欢这份意外的礼物。也一定会好好收藏它们。(附,有些书需要修补,那就拜托了。)
永远爱你!
你的丈夫、朋友和情人李继文”
这个死混蛋!在这封信里,他对自己为什么会立下这份荒唐的遗嘱没有作出任何像样的解释!不过那个说话的调调倒是很熟悉,是他平时那种爱开玩笑的口气!难道这只是他的玩笑?
“请问,他是什么时候写的遗嘱?”看到律师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她慌不迭地走上去问道。
陈律师把眼镜朝鼻梁上推了推,彬彬有礼地说:“大约是在半年前。”
“他怎么会?他怎么会想到立遗嘱?”印象中,李继文的身体一向很好,至少她从来没感觉他身上有任何生病的迹象。一年前,64岁的他还曾经兴致勃勃地向她提出,要她生一个儿子。那么,他怎么会想到给自己立遗嘱?
陈律师摇了摇头,表示他无法回答她的问题。
“他立遗嘱的时候,有没有跟你提到过他的身体状况?”她继续问道。
“他没提到过。”陈律师把一叠文件放入公文包,“李太太,在李先生这个年纪,有这样的举动,并不一定代表他的身体有问题。他也许只是想对自己的财产作一个合理的安排。”
“合理?!”她尖叫了一声。
陈律师抱歉地朝她一笑。
“对我们来说,客户的要求永远是合理的。他总有他的道理。”他顿了顿,又道,“其实,我也曾经提醒过李教授,让他再斟酌一下,但他很明确地告诉我,这是他考虑再三作出的决定。李太太,他很清醒。”
“你跟他相识很多年,应该知道,他向来很爱开玩笑。”
“我知道,不过我可以肯定,他在这件事上没有开玩笑。”陈律师扣了上了公文包,向门口走去,她立刻追了上去。
“不管怎么说,他把20%留给那个小女人,完全是精神错乱的表现!我强烈怀疑这份遗嘱的真伪!”她尖声叫道,花了很大力气才攥住自己的拳头,她真怕自己会克制不住伸手去抓陈律师的脸。
陈律师在门口转过身来。
“李太太,如果你有任何疑义,可以诉诸法律,不过,我还是要向你声明,这份遗嘱是真实可靠的。”他平静地说,说完便开门走了出去。
门一关上,她就把一个花瓶“砰”地一声摔在门上。
“混蛋!混蛋!”她怒吼道。
这时,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那个花瓶不是你的。请不要随便摔别人的东西。”
她蓦然转过身,看见强薇和钟思慧两人正从强薇的房间里走出来。
“你说什么?”她已经听出,刚刚说话的是钟思慧,“你居然敢在我家说这种狗屁话!你算什么东西!”
“难道我说错了吗?刚刚遗嘱已经念得很清楚,这个家里的东西都是我的,也包括那个花瓶。”钟思慧歪头朝她笑,“不过,那也值不了几个钱,摔就摔了吧。”
一股狂怒席卷而来,她失去控制地朝钟思慧扑了过去。
“钟思慧!你这臭婊子!臭婊子!你说!你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你说!你居然敢,居然敢……”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屋顶上盘旋,她撕扯着钟思慧的头发,摇撼着,利爪深深抠进了后者的头发,她想,可惜我的指甲太脆,不然,我会把她的头皮抓下来!她有时候真渴望看见血!尤其是那些夺走她幸福的人,她希望看到他们的血在她面前泛滥成灾,只有血才能让她体会到对方的痛苦,以及那种复仇之后的快感!钟思慧!你凭什么继承他的财产!你凭什么!
“放开我!你疯了吗?老太婆!”钟思慧试图把她的手从自己的头发上拉下来。
她抓住钟思慧的衣服叫嚣着:“臭婊子!勾引了我的男人!还装傻!”
“妈!别闹了!快放开她!”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她知道那是女儿强薇在拉她,不过,现在女儿也是她的敌人。她腾出一只手来,“啪”地一下狠狠扇了强薇一个耳光。强薇退后了一步,她心里喊道,臭丫头!你要是再敢上来,我就撕了你的脸!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你是怎么对我这个妈的?!
“喂!你干吗打她!”钟思慧一边抵挡她的攻击,一边质问她。
“她是我女儿,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你也配当妈!”钟思慧嚷道,猛地一用力,把她推到一边,“我告诉你!本来我们商量好,把我这部分都给你的,但是现在……”
“思慧!不必跟她说了。”强薇拉着钟思慧往外走。
“我也不知道你那变态的老公为什么要把钱留给我!我跟他根本连认识都算不上!我看他八成是跟你一样,神经出了毛病!我才不稀罕你们家的钱!我会一分不留通通转给强薇!”钟思慧大声说道。
“哼!你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他会把财产留给你?!”她冷笑了一声,抱着双臂走到了窗边,“你还在上大学吧!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一个65岁的退休老教授,把钱留给了你,一个20岁的女大学生!啊,看看别人会怎么说!当然,这种事现在也很平常。不要脸的小姑娘太多了,你也只是其中的一个。”
钟思慧脸涨得通红,怒道:“亏我妈还是你的朋友!你真不配!”
“对!我是要去问问你妈,我要问问她,是不是得了癌症,需要医疗费,就指使女儿来勾引我们家老头子!”
“你敢!你敢伤害我妈,你试试!”钟思慧愤怒地朝她吼。
她没理会钟思慧,把脸转向自己的女儿。
“还有你,强薇,你不要太得意。别忘了,我毕竟是你妈,比你多活的这二十几年,可不是白活的。我知道你的底细。”
强薇目光冰冷地注视着她,良久后,才说:“7年前,你就不是我妈了。”
她停顿了一下,说道:“如果我发现你企图毁坏我们的名誉,我们会告你。另外,房子不是你的,请你在一周内搬走。”
凌素芬为自己沏了杯茶,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坐了下来,现在她觉得精疲力竭,心情也沮丧到了极点,半小时前,强薇出门前说的那句话,还回荡在她耳边。“7年前,你就不是我妈了。”七年前,七年前我到底做了什么,让这孩子会记恨到现在?
她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一片光闪过她的脑际,然后是一个渐渐清晰的画面,她看见自己坐在窗前绣花……
她出身贫寒,从小就学会了这门技艺,只不过以前是为了生计,后来却是因为兴趣,她喜欢那种用小小的针刺出一幅美图的感觉,也喜欢绣花时的自己,安静美丽中带着小小的锋芒,坚韧又充满了女人味。
那好像是个春天的下午,记忆中窗户大开着,从外面飘来一股淡淡的花香,她坐在一把垫着厚厚毛毯的藤椅上,面前是一个木制绣架,她正在绣一幅玫瑰花图,准备盖在那个难看的黑色电话机上,这时,门开了,一个小小的人影晃了进来。
是强薇。
她站在门口,一只手搭在门把手上,轻轻叫了一声:“妈妈……”
她不喜欢在绣花时被打扰,禁不住皱起了眉头,但她还是停下了手里的活,朝女儿望去。强薇今天穿着上星期给她新买的暗红色公主服,看上去就像朵含苞欲放的蔷薇。她长大后,会比我更美吗?她望着女儿,心里蓦然产生了一丝微微的不适。
“有什么事吗?”她问道。
“妈妈……”强薇看着她,咬了咬嘴唇,有点害羞又有点犹豫。
“怎么啦?”她低头看着自己的绣了一半的玫瑰花,柔声问道。
“妈妈,你昨天,昨天晚上出去了……”
“是啊,妈妈昨晚上跟朋友有约。怎么啦?”
说完这句,她半晌没听到回答,于是抬起了头。她发现女儿正充满期待地望着她,仿佛在等着她发问。她心里掠过一丝不安。
“怎么啦?”她问道。她知道前一天晚上,家里只有李继文一个人陪着女儿。
“你不在家。”
“怎么啦?”她又皱了下眉头。
强薇盯着她的脸,没说话。
“是的,我是不在家。我当然知道,到底怎么了?”她不耐烦地又问了一遍,她不喜欢女儿看着她的眼神,好像她是个犯了错的坏妈妈。她犯了什么错?不过是晚上去打了场麻将。难道就因为有个女儿,她连娱乐的权利都没有吗?好几年前,她就曾经对女儿说过,这世界上的人有很多种,所以妈妈也有很多种。所以别指望你的妈妈像别人的妈妈那样闷在屋子里傻干家务,她是个追求自由和个性发展的女人。她不知道强薇是否能听懂她的话,但她记得,女儿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你不在家。”强薇咬了咬嘴唇,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我是不在家!怎么?我出门还要向你报告?”她怒冲冲地说。
强薇看着她,说道:“你不在家,但他在。”
这句话让她怔住了,她想,她至少发了好几秒钟的呆,接着,她听到她的女儿用很轻,但非常清晰的声音告诉她:
“他来过我的房间了,他说,他说,我不是他的女儿……他还说,我很漂亮,他……他……”
她脑子里忽然回想起前一天晚上就寝前,李继文对她说的话。“你的女儿就像你,母女总有共同之处,现在我终于知道了。”可惜那时候她心里还在怨自己打错的一张牌,她没对这句话过多留意。难道……
女儿还在说:“他呆了很,很长时间……他说,他说,你会很晚回来……他说,他喜欢我……他来的时候,说很热……他说,我的衣服很难看……他说,会给我买新的……他说,他喜欢我……他,他说……这,这很正常的……”
难道,难道……李继文这个死鬼!
“他……他说,你不会生气的……他说,我,他只要我……开心,但是……我一点不觉得……”
“够了!”她暴叫了一声。真的是够了!为什么要在她绣花的时候,让她听这种破事!简直就是故意要破坏她的心情!
强薇马上噤声,她的肩膀还颤抖了一下。
“你功课做好了没有?!”她问道。
强薇脸上先是闪过一抹惊讶,继而现出受伤的表情。她没有回答。
“问你哪!你功课做好了没有?!”她厉声问道。
她已经听明白了女儿想说的意思,她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不想再听了。在嫁给李继文之前,她就知道他是什么人,知道他的癖好,她早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的。区别只在于,她本来以为他会把手往外伸。
“妈妈!他……”强薇的声音骤然响了起来,但马上被她打断了。
“薇薇!对你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念书才是最重要的事。”她盯着女儿的脸,严厉地说,“我不在家的时候,你更要自觉!”
“妈妈……”强薇的身子哆嗦了一下,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你继父是个有学问的好人。我不想听到你说他的坏话!”她口气冰冷地说。她没打算拿这件事去质问李继文,因为她知道,就算她真的这么做,也不会有任何结果,因为她不会跟李继文离婚,也不想惹他不高兴。她不想因为任何事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
她故意避开了强薇的眼神。
“薇薇,我不想听到你说你爸爸的坏话。说大人坏话的孩子,不是好孩子。”她低头望着绣架上绣了一半的玫瑰花,“还有,薇薇,如果把家里的事跟外人说,只会让你自己丢脸。听明白了吗?”
房间里一片沉默。
“听明白了吗?”她抬起头盯住女儿的脸,又问了一遍。
“明白。”强薇轻声答道,同时用手背擦了下眼睛。
“乖。”她口气缓和下来,朝女儿招了招手,她觉得现在自己应该拥抱一下这只受伤的小兔子。
然而强薇后退了一步。
她抓起身边的皮夹,从里面翻出一张50元的纸币来。
“喏,把这拿去买点零食!”她又用捏着纸币的手朝强薇招招手。
强薇像看一个陌生人那样看着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走了过来。就在强薇抓住那张纸币的一刹那,她顺势将女儿搂在了怀里。
“薇薇,你继父是妈妈的生命。”她轻声在强薇的耳边说,“有一天,你会明白,爱情对女人来说有多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