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医生家发生的案子,在日期上跟你那起车祸发生的日期很吻合,对不对?”
“对。难道你是想说,那个人就是乌鸦?”
“我觉得很有可能。”
“可是乌鸦说,我救过他的命。”
“虽然你用车撞了他,但是,很有可能你真的救了他的命。”
常冒文自嘲地笑了笑。“对,我没弃之不顾,我把他送进了医院,毕竟是我造成了他的重伤。知道吗?他的头上缝了十五针,从额头一直到头顶,有很长的一条疤,他走的时候,头发都是剃光的,我还给他买了个假发套。他的手臂上有一条十公分左右的口子,还有左边小腿和右边大腿上各有一条十至十五公分的疤……我怎么都不像是他的救命恩人。”
“假如他父母的死并没有那么简单,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谷平道。
常冒文举着叉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没那么简单?你想说什么?”
“看看你哥的下场,看看陈俊雄的下场,现在我还不知道陆九跟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但现在安娜姐也失踪了……”谷平低头切着香炸鱼排,又抬起头来,“没发现吗?相关的人都出了事,为什么?假如只是一场普通的家庭矛盾,怎么会有那么多人相继死去?”
常冒文的叉子终于落到了盘子里,他眼睛里闪烁着恐惧、不安和震惊。
“你的意思是,医生夫妻是被谋杀的,而那几个被杀的人,包括我哥在内,都跟那件事有关。”
谷平把一块鱼排放进嘴里咀嚼着。
“假如,我说的是假如,假如医生夫妇真的死于非命,那他们的儿子应该也不会幸免于难。谋害医生夫妇的人,一定也会杀了他。没理由留下他这个活证据来证明,他们夫妇的感情其实还不错吧?”
“所以,他说我救了他的命。因为在医院里躺了那么久,他才躲过了一劫。他们没法找到他?”常冒文缓缓地说。
“不过,幸亏常豹没到医院去看过他,否则我想……”
“是啊,也亏他幸运,假如让我哥看到他……”常冒文脸上再度露出自嘲的微笑,“你知道,很多事……在他那样的位置,只能这么做。就好比你,他们如果丢给你一具尸体,你不想看也得看,对不对?……这就是人各有命吧!”
谷平不想反驳常冒文为常豹做的无理辩解。
“你还记得当时把他送到哪家医院吗?”他问道。
“你想去?”常冒文愕然地望着他。
“我想去找找他的病情记录。”谷平道。
叶琪的家就像被人洗劫过了。王立开门进去的时候,里面的凌乱让他骤然紧张起来,但等他检查过整个房间后,很快意识到自己可能是猜错了。因为卧室床上随便丢弃的衣服、半开的抽屉、地上的脏纸巾、梳妆台前摆得乱七八糟的各类化妆品,以及地上横七竖八的各种高跟鞋,只能说明这女人离开时曾经试图把自己装扮一新。她是带着急于讨好对方的心去赴约的。所以王立可以肯定,她要见的一定是个男人。
按照惯例,他查看了她的通讯录和固定电话里的留言记录,有一条电话留言引起了他的注意。
“安娜姐,我是露露,不好意思哦,我今天身体不舒服,我家那个死男人不让我出门,只好你自己去啦。”说话的是个声音娇滴滴的女人。
留言时间是昨天下午一点十分。看起来,当时叶琪已经出门了,所以对方打电话没人接,只能留了言。
王立根据来电显示的号码打了过去。
“喂,是安娜姐吗?”接电话的好像就是那个女人。
“我不是。我是A区警察局的刑警。”
“啊!”女人一惊,随即就紧张起来,“我今天在报纸上看到了安娜姐的寻人启事。警官,她是不是出事了?你怎么会在她家里?”
“我在她家做例行检查,刚好听到你的留言,请问你叫什么名字?是她的什么人?”
她越发不安了,发抖的声音通过电话线传到王立的耳朵里。“我、我叫黄彩霞,原来跟安娜姐一起在‘夜巴黎’上班,两年前,我结婚了……警官,她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我们正在调查。黄小姐,我听了你的留言,有个问题想问你,你是不是昨天本来约好要跟她到什么地方去的?”
“是的,”她答道,“我们本来约好一起去市中心逛街的,但我身体突然不舒服……”
“你们约好几点见面?”
“下午两点,在太平洋百货门口。我本来以为她会在家,就打电话过去了,但没想到她已经走了。后、后来我、我又直接给她打了手机。”女人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
“你打她手机的时候,她在哪里?”
“她在太平洋旁边的一家小鞋店试鞋。”
“你知道她准备买些什么吗?”
“她说,她想买件塑形内衣。我怀疑她有男人了,否则她不会特意跑去买那种东西。我本来想见面后好好问问她的……”
挂了电话后,王立觉得有必要派人到黄彩霞说的鞋店和太平洋百货的内衣柜台去查问一番,但他不敢保证,事隔一天,每天阅人无数的营业员是否还会记得她。
他刚打电话给下属指派完任务,兜里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请问,是王警官吗?”打电话的男人声音很拘谨。
王立紧张了起来,最近这两天,他的手机号码频繁出现在报纸上,他相信陌生人的来电很可能与此有关。
“我是。你是哪位?”
“我是……”男子犹豫了片刻才开口,“其实,我不想惹麻烦,所以如果非要我说出名字的话……”
“先说说是什么事吧。”
“好吧。我是想告诉你们,我见过那幅画。”王立避开了让那个男人为难的问题,对方说话立刻显得流畅多了。
哪幅画?黑背鱼?
“是吗?在哪里?”
“我过去的老师曾经画过这种鱼。”
“你的老师?你是学校的吗?黑背鱼是老师?”
“不,他是个整形医生,名叫陈关清,耳东陈,关门的关,清水的清。我曾经在他的笔记本里看见过这种画,我不敢肯定是否完全一样,但很像。他说他家乡有这种鱼,他从小就喜欢画它。”
原来是整形医生。真没想到!
“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王立问道。
“没有。我已经好多年没跟他联系了,他十六年前就离开了医院,后来怎么样我也不清楚,不过听说他开了家私人诊所,生意很不错。对不起,车来了,我要说的就这些。”那个男人匆匆挂上了电话。
“你说什么?他的病历资料不见了?”常冒文怒视着眼前的中年护士。
她摊了摊手,一脸无奈。
“前几个月,有人闯进档案室,把所有档案翻得一塌糊涂。我们也不知道丢失了哪些病历,现在看起来,你朋友的病历是不见了。但这也不能怪我们,他们是破窗进入的,窗子都被碰碎了。”
常冒文回头看看谷平。
“看起来,他先到了一步。”
“没什么,未雨绸缪,这才像他。”谷平淡淡地说。
“那现在怎么办?”
谷平在医院的长廊上找了张椅子坐下。“他当初接受治疗,总不会以‘无名氏’命名吧,你有没有给他取过名字?另外,你记不记得,当时是谁给他做的手术?”
常冒文在谷平面前来回走了三四圈,苦思冥想了十几分钟,才想起他当初给这个人起的名字。
“常胜。呵呵,这就是我当初给他取的名字,还不错吧?”
“谁替他做的手术?”
“外科的,好像也姓常,巧不巧?”
“还真的很巧。但愿他还活着。”谷平自言自语道。
他的后半句话让常冒文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他见谷平向咨询台走去,便忧心仲忡地跟了上去。混蛋,希望你记得,是谁替你做了手术,是谁救了你的命!你他妈的,总该有点人性!但是,当他走近看见谷平转过身来时的脸色,知道事情不妙了。
“怎么样?怎么样?”他追着问。
“她说,常医生在三年前遇到车祸死了。”
“车祸?难道也是他……”
谷平茫然地注视着前方,摇了摇头。
“不知道,总之他死了,跟那些人一样。”
“他干得真彻底!”常冒文沮丧地吼了一句。
“不过,这也等于告诉我们,我们的猜测是对的。”
他们一起朝医院外走去。
“难道他想一直就这么没完没了地杀人吗?我知道叶琪已经失踪了,叶琪之后又会是谁?”
“他在每颗心脏送抵警察局的时候,都会附送一张卡片,上面写着五分之几,如果叶琪的尸体被发现的话,就是五分之四。”
“那还剩一个?”常冒文停住了脚步。
谷平点了点头。
“会是谁?”
谷平若有所思地走出几步后,突然回转身来,问了一个令他毛骨悚然的问题。
“你还能记起他的长相吗?”
他盯住谷平。
“我没印象了。我都不能肯定十年前的他是否跟你长得一样。”
“过去的他,跟你现在看到的样子,一定有出入。常冒文,你很可能是现在所有的涉案人员中,唯一见过他过去长什么样的人。”谷平神情严肃,看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
“你说,他最后要杀的人是我?”他很震惊。本来他还以为自己已经逃过了一劫。 ’
“这很难说,俗话说,罪犯的心,天上的云。”谷平冷冰冰地说着,回头瞄了他一眼,忽然又问了一个完全无关的问题:“你现在跟信文住一起?”
这个问题让常冒文大跌眼镜。
啊哦!这家伙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常冒文忍不住在心里嘿嘿干笑了两声。虽然之前的话题让他汗毛直竖,但现在,他觉得事情可能并没有谷平说得那么可怕。如果黑背鱼真要杀他,当时就可以杀,不必绕回去,等杀了“态度/5”后,再来杀他。这多麻烦?而且,以他的级别,好像还够不上罪犯的分子式。他可没参与什么“陈医生谋杀案”。所以,法医阁下的分析,很可能是另有所图。
“哦,是的。我不想回别墅,所以只能睡她家的沙发了。”他的口气轻松起来,问道:“你去过她家吗?”
“没有,”谷平似乎颇感遗憾,接着他又说,“你可以去跟你的女朋友同住,我知道你的女朋友很多。光盘问她们,刑事科就浪费了不少警力。”
“呵呵,我知道。可是最近我不想跟她们见面。我心情不好,而且,我跟信文打赌输了,眼看着我就得跟我的旧情人见面了。”
“你们打什么赌?”谷平感兴趣地问道。
常冒文把他跟小林打赌的事说了一遍。
“这么说,你真的要跟你的初恋情人结婚?”谷平问道。
常冒文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是个守信用的人,而且简妮也不错,她很漂亮,也许重新发展一下会很不错呢?对我来说,这很有新鲜感。”常冒文看着谷平,脑子里忽然冒出个主意,他直言不讳地问道:“法医先生,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是不是想追信文?如果是真的话,我可以给你制造一次机会。但条件是,你要保护我,不让黑背鱼伤害我。”
谷平停下了脚步,目光直视着前方,随后又慢慢转过来,停在他脸上。
“怎么制造机会?”
“你最近会有什么改变吗?”
“譬如——”
“譬如改变一下发型、衣服,或者有什么惊人之举,譬如在酒吧门口脱光上衣,”看见谷平露出惊异的神色,他笑道,“我可以跟信文打赌,我说,假如你在酒吧门口脱光上衣,她就得主动约你吃饭,怎么样?”
看起来谷平不太喜欢这提议。他深思了一会儿,说:“还是改变发型好些。”
“好,我跟她打赌,假如你在案件结束后改变了发型,她就得主动约你吃饭,怎么样?当然,在这之前,你要想办法坚决地向她表明你不会改变发型。”他观察着谷平脸上的表情。
谷平想了几秒钟,终于向他重重点头。
“好主意。”他笑了,现在他看上去显得友善真诚多了,他道:“要保护你的最好办法就是,在叶琪的尸体被发现之前找到他。我相信如果他的下个目标是你的话,他不会先绕开叶琪的。”
“呵呵,那要等多久?”
“叶琪是个在风月场上混迹多年的女人,乌鸦又是个二十八岁的年轻男人,应该还蛮孤独的,在这种情况下,也许他会多留她几天。这就给了我们时间。”
常冒文朝他微微一笑,心里除了赞同外,还在想,不知道你改变发型后,会是什么鬼样子。
10、整形医生
王立很快就在陈俊雄的案卷里发现了“陈关清枪杀案”的档案资料。令他很意外的是,档案科的人告诉他,就在三个小时前,谷平曾经要求全档案科的人帮他在陈俊雄办过的案件中,寻找叶琪的名字,结果,经过四十五分钟的快速査询,四名档案人员终于在陈关清的案件中找到了她。
这小子怎么会比我快一步?王立有点困惑又有点不服气。“陈关清枪杀案”发生在十年前,也就是一九九九年的七月八日。那天正好是高考日。一清早,陈关清的儿子陈展庭就骑着自行车奔赴考场,有邻居看见夫妇俩送儿子到门口时,还反复叮嘱答题要仔细些。送走儿子,陈关清跟正准备去市场买菜的邻居秦太太聊了几句,但他太太似乎不太高兴,进门的时候,把门关得很重。秦太太说,那是因为前不久她曾经跟陈太太为诊所客人的事发生过争执。
“陈医生是开整形外科诊所的,我知道他是好人,但他的病人有时候真的很不识相。前些日子就来过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把痰吐在我家门口,我去跟他理论,他还凶得要命。后来那个陈太太还说我骚扰了他的病人,影响了诊所的生意,你们说她讲理不讲理?还是陈先生好,后来他特地到我家偷偷跟我道歉,说对方可能是有点黑道背景的,其实他也不想做,但又怕不做会得罪人,所以只好勉为其难地接了。”邻居秦太太后来还告诉警方,陈医生曾向她透露,他偷偷藏了点私房钱,“他藏钱不是想跟别的女人有什么,而是为了有时候参加朋友聚会时,可以给对方买份礼物。男人活到他那份上够窝囊的。”邻居秦太太认为,陈医生家之所以会发生这样的悲剧,很可能是陈太太对陈医生多年来过于苛刻造成的。但她也承认,她从未听见两夫妻吵过架,案发当日也是如此。
由于七月八日天气炎热,案件又发生在一天中最热的中午,当时大部分邻居都因开空调而紧闭门窗,所以没人听见枪声或吵架声。
案件的唯一目击证人是叶琪。她说她是在中午十一点准时到达陈医生的诊所的。这是她跟陈医生在电话里预约的时间。她到达时,诊所的门开着。根据她的陈述:“我推门进去,看见陈医生脸色通红,手里拿着一把枪正对着他太太的脑袋,当时她正蹲在地上收拾一个打碎的瓶子,根本没注意他的举动。陈医生在我眼里一直是个脾气很好的男人,所以当他扣动扳机的时候,我没反应过来。等意识到发生什么后,我马上就逃了出去,并报了警。”经过勘察,警方确定陈医生手里的枪曾射出过三颗子弹,第一颗射入了他太太的脑袋,第二颗似乎是打偏在墙上,第三颗则射进了他自己的嘴了。警方在陈医生的手里发现了火药残留物,最后确认这是一起因家庭矛盾引发的悲剧。
唯一奇怪的是,陈医生的儿子自当天上午出门后,就没了踪影,学校称陈展庭没来参加当天上午的高考。后来的几天,警方一直在寻找陈展庭的踪迹,却始终没能找到。他好像就这么失踪了。
陈医生的儿子后来有没有出现,陈关清枪杀案的卷宗里没有提及,但王立的同事回忆起一件事来。
多年前,有个年轻人曾经来警局找过陈俊雄,当时两人闹得很不愉快。年轻人情绪激动,还企图上前推搡陈俊雄,幸好被旁边的人拉开了。后来,陈俊雄提出到外面找个地方详谈,年轻人勉强同意了,两人就此离开了警察局,自那以后,那个年轻人再也没出现过。
王立从档案里查到了当时“陈关清枪杀案”的现场一海南路三十四号。通过当地的社区管理委员会,他了解到这栋房子至今仍空着。他决定亲自跑一趟。
叶琪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当她再次醒来时,他没在房间里。但她能肯定,他一定回来过,因为她发现自己已经被松了绑,那根绳子就丢在床边,而在绳子的旁边是一袋食物,里面有汉堡和饮料。
这混蛋到底想怎么样?如果是想杀了我,为什么还不动手?居然还给我食物?真的想跟我聊天吗?关于十年前的那件事,他想知道些什么?妈的,我都快忘得差不多了!我能告诉他什么?是不是等我说完了,他才会杀了我?那要是我卖卖关子,他会继续等下去吗?
虽然她知道,对她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想想该如何逃脱,但她还是决定先吃饱了再说,因为她实在太饿了。她蒙蒙昽昽感觉,现在应该是第二天的中午了。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她什么都没吃过。
她揉了揉饥肠辘辘的肚子,从床上艰难地爬了起来,随后一脚踢开那根绑过她的绳子,从装食物的袋子里拿出汉堡和饮料,坐在床边大口吃起来。她一边吃,一边思考。
她现在可以肯定,她所处的地方是一家公园,所以,这个男人很有可能是住在这家公园里的。那他究竟是什么人?园丁?普通工人?还是别的?他怎么会住在公园里?他跟十年前那件案子有什么关系?
对了,她蓦然想起,很多年前,她曾经听常豹提到过一个人——医生的儿子。
“那个小子出现了。”常豹说这句话时,已经是那件事发生后的几个月了,当时常豹说话时的神情,她至今记忆犹新。她明白,每次常豹脸上出现这种阴沉沉的像豹子似的微笑时,一定没什么好事!过去他有个手下偷偷把消息卖给条子,被抓回来后,他也是这种表情。后来她再也没见过那个人。而且那时候,常豹也是这么安慰她的,“宝贝,你放心,死人是不会来找你麻烦的。”
她当时以为那个人必死无疑!常豹好像也是这么认为的。她没问过结果,她觉得没必要,常豹后来也没提起过。难道那个人当初没死?而他,就是医生的儿子?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他隔了那么多年才出来报仇?他是故意要等他们把他全部忘掉才动手的吗?如果常豹不是以为这个人早就死在了他手里,那就一定是早就把他忘了。他以为这个人也忘了他。但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要来的终究还是会来的。
一阵刺耳的嚣叫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把回忆丢在一边,侧耳倾听,头顶上隐隐传来孩子的笑声、叮叮当当的音乐声和一阵古怪的嚣叫——很像是从麦克风里传来的。我真的是在公园!她想,而且可能还在一个游乐场边上的地下室里。
这时,外面传来晃动钥匙的声音。她浑身一抖,连忙缩回到床的角落里。
她知道,他回来了。
海南路三十四号房门虚掩,王立轻轻敲了两下,没人应门,他自然而然地从腰间拔出了枪。这情景对他来说颇为熟悉。三年前,他就曾经在一扇虚掩的房门后面发现陈俊雄一家的尸体,只不过,陈俊雄住的是带花园的底层公寓,而这里则是一栋面街的老式两层楼住房,顶层那扇斜斜向上的小窗表明这里有个小小的阁楼。
他轻轻推开门,漫天灰尘夹杂着一股阴湿的霉味扑面而来。一栋房子假如十年没人住,大概也就是这种情形吧。他用手驱散飞扬在面前的灰尘才看清眼前的景象,这是一间全白色的房间。白色的办公桌,白色的靠背椅,白色的柜子,衣架上白色的医生制服及门口一排白色的木椅。这些都让他猜想这是过去的门诊室。档案显示,凶杀就发生在这个房间。地板上果然还隐约残留着当年描摹尸体位置时的白线,不过已经完全看不出形状了,只有一点零星的白点。
跟门诊室相连的是间封闭的手术室,里面安置着手术床、无影灯和一个装满各种手术器具的矮柜,门后还挂着几件工作服;手术室对面则是两间病房,每个房间里都有两张床,以及两个配套的白色木柜。
王立觉得这房子的设置很可能就跟别的私人诊所一样,楼下是诊所,楼上是医生一家的住所。他决定上楼去看看。不过,他没忘记那扇虚掩的门。事先他了解过,这里早就没人住了,那门怎么会开着?会不会因为无人管理,这里成了某些流浪汉的驻扎地?也或者医生的儿子陈展庭仍然会经常在这里出入?
突然,“吱嘎”“吱嘎”一阵踩踏木地板的声音从楼上传来。楼上有人!
他的心陡然紧张起来,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枪。但当抬头看见楼梯口的那一头卷毛时,他立刻又松懈了下来。
“谷平!”他叫道。
“老王!我早看见你了,上来吧。”果然是谷平的声音,他的身影在楼梯口一晃,就不见了。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他爬上吱嘎作响的木楼梯,看见谷平站在其中的一个房间门口,双手戴着手套,手里还拿着一个刷子,“你在干吗?收集指纹?干吗不叫痕迹检验科的人过来?”他问道。
“我没权力命令他们做事,再说我也不想麻烦别人。”谷平道。
“你在收集谁的指纹?”
谷平看了他一眼,好像在怪他明知故问。
“老王,我刚才打电话到局里找过你,他们说你已经看了陈医生的档案。”
王立干笑了两声,问道:“你在收集陈展庭的指纹?”
“除了他,还会有谁?只不过,他肯定曾经把这里好好擦洗过一遍,我到现在还没在这个房间找到一枚指纹。也许真的该找痕迹检验科的人来。而且,这里连他的一张照片都没有。”谷平的语调颇有些沮丧。
“这是他的房间吗?”王立环顾四周,发现墙上贴着篮球巨星乔丹的大幅图片,鞋柜里放着几双球鞋,看起来像是四十一码,书架上有十几本高三教科书和几本外文书。他一边戴上塑胶手套,一边走到衣柜前,拉开了门,里面挂着几件衬衫和牛仔裤。从衣服上的霉洞判断,它们已经在里面挂了很多年了。
“你是怎么进来的?”他问谷平。
“万能钥匙,”谷平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在他面前晃了晃,“我弟弟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我借用一下。”
“你弟弟可是个机灵鬼。我看有空你得跟他多交流交流。”
“呵呵,我很忙。”
谷平没听懂他的话,王立本想再说几句,谷平又开口了。“知道我在这个房间的最大收获是什么吗?”
“是什么?”
谷平从书柜里抽出一本很旧的原版书,递给了王立。
王立翻了几下,发现不是英文,又将书还给了谷平。
“翻译一下。”他命令道。
“《奇妙的整形术》,1986年出版,作者是德国的一个整形医生,名叫汉斯·伯格曼。对他我略有了解,1983年,他曾因利用流浪汉做整形手术实验而被捕。前几年他在牢里心肌梗塞而去世,德国报纸还做过简单的报道。这本书是他入狱后写的,我家也有一套。”
“你说一套,可这里只有一本。”
“是的,下册不见了。这就是我说的收获。”
王立困惑地看着他。
谷平解释道:“汉斯在德国被称为‘魔鬼医生’。因为从七十年代末开始,他就痴迷换脸术。他绑架了三个流浪汉,将他们关在家里,对他们施行麻醉,然后为他们一一进行整容。他将这三个流浪汉的脸分别变成了当时他崇拜的三个男明星,据说手术相当成功。但对汉斯来说,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其实他只是利用流浪汉的皮肤而已。等那些人脸上的疤痕完全长好后,他陆续杀了他们,并撕下他们的脸皮,制成了三张人皮面具。可能是因为太得意吧,后来他竟然脸上贴着人皮面具去参加一个舞会,结果引起了轰动,有人找他签名,有人拍下了他的照片,他一下子就成了家喻户晓的人物,就连那个明星本人,也为世界上有一个跟自己长得如此相像的人震惊不已,还跟汉斯在电视节目上握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