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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应该很熟悉现场的环境,大致了解剧情,但是并不是详细了解。”
“为什么?”丁树成扬起眉毛。
“因为按照剧情的安排,砍掉公主的头之前,应该有大段的台词,当时他并没有背诵那些台词,而且他所跳的舞蹈也不对,所以,凶手一定是这个学校的人,而且他一定看过彩排。”方木顿了一下,“很可能就是戏剧社的人。”
丁树成微微点头。第二天他们询问话剧的导演的时候,这个艺术学院大四的学生说,戏剧社最初的安排是在塑料模特上安装血袋,后来考虑到太血腥,而且容易喷溅到前排观众身上,就取消了这个安排。案发当晚,当死者的头颅被砍下,血溅舞台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吴涵擅自加了血袋,更让他意外的是,原本安排的大段台词(那也是这位导演兼编剧最得意的一段台词)并没有被朗诵,男主角的舞蹈也一塌糊涂,由于这个突发情况,后来的舞蹈员还没有准备好就匆匆上台了。
方木注意到邢至森面无表情,他知道,这并不是他想听的。
方木咬咬嘴唇。
“这一次的杀人,我想用一个词来形容:完美。”
(陈希死于一次完美的谋杀,她不知该感到庆幸还是不幸)
“如果这是一场演出的话,我想,再没有比这更令人激动的了,在全场3000多观众的面前,砍下受害人的头颅(这句话说出来好艰难),还得到了全场的掌声。这是一次升级,从毫无创意的把人勒死在厕所里,从楼上推下去,再到把人塑成雪雕,用墙上落下的冰凌插死,直至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杀人,一次比一次精彩,他在体会这种越来越强烈的自我认同,当然,他的行为越来越冒险,可是这对于他来讲,越冒险的杀人,成功的快感才越强。”
方木停下来喘了口气,“他应该是一个内心充满矛盾,沉醉于自我满足的人,我想,他在现实中也许是个失败者,他需要一个与众不同的途径来表达自己的强悍与睿智。比方说杀人,比方说让你们——警察,陷入不可破解的谜团。而且,”方木舔舔发干的嘴唇,“我很难想象他接下来会用什么手法杀人。”
“还会有人死?”一直在屏息凝听的邢至森突然发问。
“当然,那张名单上还有10个人。”
邢至森微微皱起眉头,“你还是坚持认为那张借书卡上的人是被害人的名单。”
“是的,证据就在眼前,又一个名单上的人死了。”
“不,那张借书卡一定不是。”邢至森摇摇头。
“为什么?”
邢至森刚要开口,一个声音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因为我。”
门开了,头上缠着纱布,面色苍白的吴涵在祝老四和老大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我没有死,这就是证据。”
方木一下子明白了,吴涵也在那张借书卡上,如果凶手是以借书卡上的名单来杀人的话,那么他在打昏吴涵后,完全可以要了他的命,而吴涵仅仅被捆住手脚扔在了厕所里,这意味着凶手的目标就是陈希一个人。
宋博,一个与借书卡无关的人,被杀死了,而借书卡上的吴涵,却仅仅被击昏。
不需要其他理由了,借书卡的确是巧合。
方木的心情重新归于沮丧,我真是太笨了,这么明显都没看出来。
唯一的线索断了,一切必须从头开始。
送邢至森和丁树成出去的时候,方木不时地看着邢至森,邢至森感觉到他有话要说。
“还有什么事么?”
“我想…我希望能帮助你们破案。”
他的声音变得嘶哑。
“我答应过她,会保护她。”
邢至森默默地看着他。
“你需要什么?”
“一切,”方木急切地说,“这几起案子的所有情况。”
邢至森认真地看着方木的脸,方木毫不退缩的回望着他。
“好吧,”半响,邢至森开口了,“明天到我办公室来。”
回去的车上,丁树成好奇的问邢至森:“你为什么要让他参与到这个案子之中来?他分析的那些,你相信么?”
邢至森笑笑。他望着窗外的景物说:“你知道罗纳尔多为什么是世界第一前锋么?”
丁树成有点懵了,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为什么郝海东不能成为世界第一前锋?”
丁树成更加摸不着头脑。
“不是因为训练是否刻苦,而是因为——”邢至森转过头来看着丁树成,“天赋。”
他重新扭过头去看着窗外,“有些人就有这样的天赋,察觉犯罪的天赋。”
第十五章 仇恨
邢至森没有食言。第二天方木来到公安局的时候,邢至森径直把他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指指桌子上一大堆卷宗,“你就在这里看吧,可以用我的杯子喝水,暖水瓶在桌子下面。”
他转身走到门旁,“有人敲门,你不要出声,也不要接电话。”说完,就把门锁好走了。
方木明白他的意思,把公安卷宗让他这样一个无关的人看是严重违反纪律的。
他怎么不想想,万一我就是凶手呢。方木笑着摇摇头,他很感激邢至森的这份信任。
他打量着这间办公室。面积不大,只有一张办公桌,一把椅子,靠墙放着一个三人沙发,其余的空间都被几个书柜占据了,方木拉拉书柜的把手,都锁着。
那里面应该是很多惊心动魄或者荒诞不经的故事吧。
方木坐到桌子前,面前是厚厚的,用牛皮纸装订好的卷宗,封皮上写着案发时间、地点及被害人姓名。方木抽出最下面的那本,那上面写着1999年12月31日,师大俱乐部,陈希。
方木的眼中涌出泪水。
询问笔录。现场勘察报告。尸体检验报告。接下来是现场照片。方木的手开始颤抖。
躺在小车上的陈希。脖子白皙修长,只是那上面空空荡荡,只有平整的肌肉和断骨。除了领子上的几个血点,长袍洁白无瑕。
落在舞台上的头。长发被血纠结在脸上,隐约看见宽阔白净的额头。脸颊美妙的曲线。
头的近照。长发被分开,表情从容安详,只是眉头微微蹙起,眼睛紧闭,嘴角似乎还带着隐隐的微笑。下面是整齐平滑的创口,肌肉呈现毫无生机的苍白。
落在舞台上的斧头。长柄,铁制,平淡无奇。斧刃上看不到明显的血迹。
方木发出不可遏止的抽泣,泪水大滴大滴的落在照片上。
良久,方木咬住自己的手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会保护你。
方木把它塞回下面,深呼吸,然后打开了第一本,1999年9月17日,师大男生二宿舍三楼卫生间(西侧),周军。
看完全部卷宗,已经是下午5点了,邢至森悄无声息的回来。他点燃一支烟,坐在方木的对面。
方木低着头,不想让自己仍然红肿的眼睛被邢至森看到。
“有什么想谈谈的么?”
方木摇摇头。
邢至森的脸上看不出失望的表情,他站起身拍拍方木的肩膀,“走,我们一起吃饭吧。公安局食堂的饭菜还不错。”
方木抬起头,看着邢至森和善的脸,“不了,我想早点回去。”
方木坐在64路公共汽车上,眼望着窗外。现在是下班的高峰期,路上人声、汽笛声响成一片。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急切的表情,也许在盼望家中或简单或丰盛的晚餐吧。那些匆匆的脚步,转动的车轮,带着他们奔向干燥的拖鞋,温软的米饭,亲切的埋怨、孩子的呢喃。
生活,就像一条奔流不息的河流,时而平静,时而狂暴,时而浪花起伏,时而波涛汹涌。
方木眼看着渐渐暗下去的天色,感到无力的疲惫。
对面开来一辆25路公共汽车。方木看着它与自己交错而过,里面是拥挤的人群,或坐,或站,表情麻木或者大声谈笑。每个人的生活互不相干,命运平淡如斯。
只是,再没有那个人了。
“如果命中注定下一个人是我,我希望他能一下子杀死我,最好在背后,在我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没有痛苦的要我的命。”
尸检报告上说,陈希曾经被乙醚麻醉过,她是在深度昏迷中被砍下头颅。
想不到,一语成谶。
汽车驶过师大,方木却不想下车,一直到终点。
他慢慢地走在回校的路上,天色完全黑下来,路边的路灯依次亮起。他的身影一次次被拉长又缩短。
他越走越快,最后全力奔跑起来,路人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他在奔跑中再次爆发不可遏止的痛哭。
两天后,方木参加了陈希的葬礼。
葬礼在朝阳沟火葬场举行。参加的多是陈希的同学,SUO小组的人也来了。
陈希的父母被陈希的姑妈和姑父搀扶着,向前来对陈希作最后告别的人一一点头答礼。
陈希的长相酷肖其父。
大堂里回响的不是哀乐,而是莫文蔚的《爱情》,据说是陈希生前最爱的一首歌。
若不是因为爱着你,怎么会夜深还没睡意…
方木绕过摆放在灵堂中央的棺材,陈希静静的躺在里面,脖子上缠着一条淡紫色的纱巾,感谢殡仪馆的化妆师,她看起来安详无比。
爱是折磨人的东西,却又舍不得这样放弃,不停揣测你的心里,可有我姓名…
她的双手交叉在胸前,微微紧握,好像里面是一个深埋心底的秘密。
爱是我唯一的秘密,让人心碎却又着迷,无论是用什么言语只会,只会思念你。
追悼会结束。当陈希悲痛欲绝的父母被亲属和同学扶出灵堂,当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将陈希的尸体扶起,准备放上那个冰冷的推车。方木回过头。
我爱你。
周军被勒死在厕所里。死后被凶手摆成了大解的姿势,应该是害怕被别人过早发现尸体吧。
刘伟丽被推下楼,摔死在平台上,之后凶手把现场打扫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贾飞飞被绑在旗杆上活活冻死。凶手剥光了她的衣服,却没有性侵犯的痕迹,他只是想杀人,并不想劫色。一尊雪中的雕塑。
宋博被墙上落下的冰凌插死。从现场来看,应该是意外,没有人可能计算得那么准确。那么凶手为什么不像前两次杀人那样,隐藏尸体或者清理现场呢?
他完全可以把贾飞飞和宋博的尸体塞进体育场看台下面的空洞里,那样的话,十天半月都可能不被发现。
把她绑在旗杆上,是想让所有人注意到他的残忍与睿智吧,就好像艺术家希望自己的作品摆在展厅里最显眼的地方。
宋博的死,应该是个意外,可是对于凶手来讲,更像是一个惊喜,还有什么死法比从天而降的冰凌瞬间毙命更让人感到诡异和惊叹呢?比起旗杆上的贾飞飞,他应该更希望人们看到跪伏在体育场外,脖子上插着冰凌的宋博吧。
至于陈希,当着3000多个观众的面,砍下她的头颅,然后从容逃走。
在大庭广众之下上演完美谋杀,不留痕迹,然后在一旁欣赏观众的恐惧与逃亡,警察的慌乱与困惑。
《恶魔的盛宴》。那晚的话剧,是他一个人的表演,他的盛宴。
聪明。谨慎。强壮。残忍。傲慢。喜欢戏剧性的生活。
更重要的,他的心里埋藏着深深的——仇恨。
那是什么样的仇恨?
什么样的仇恨,需要用杀戮去平息?
什么样的仇恨,需要五条性命去偿还?
什么样的仇恨,能够让他甘愿交出灵魂?
什么样的仇恨,可以激发他如此残忍的灵感?
凶手,男性,身体强健,有着无比智慧的大脑,性情谨慎、残忍、内向,渴望与众不同的经历与遭遇。
而且,他就在我的身边。
“你是说,凶手就是这个学校的人,而且,很有可能就是你认识的人?”
邢至森和方木坐在校园里的一个小饭店里,面前的饭菜早已凉透了。邢至森透过香烟的烟雾看着方木。
“是的。”
“为什么?”
“第一,能够在厕所里杀死周军的人,一定是一个熟悉他的生活习惯的人,在宿舍楼里下手有很大的风险,弄不好会被其他人撞见,而周军有在深夜大解的习惯,那个时候大家都应该睡觉了,所以他一定了解周军。第二,刘伟丽是在复印室里被骗到天台,然后被凶手推下楼摔死,那么他一定知道刘伟丽当晚需要加班,而且刘伟丽不可能被一个陌生人在深夜带到天台上。第三,陈希被杀死在舞台上,而且杀人手法与剧情一致,这说明凶手一定事先知道剧情的发展,他应该至少看过彩排。所以,他一定是这个学校的人。”
邢至森默不作声的吐着烟圈。方木的分析与他的推断基本一致。他看着小饭店里进进出出的大学生,衣着或华贵或朴素,脸上却都是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他想象不出他们中的一个会有如此残忍的性格,如此谨密的心思。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仇恨。”方木想了想,轻轻吐出这两个字。
仇恨?一个涉世未深的学生,会有什么样的仇恨?
“仇恨并不都是杀父之仇或者夺妻之恨之类。”方木仿佛看透了邢至森的心思,“仇恨往往会在不经意间悄悄滋生,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玩笑话,都可能是仇恨的源头,当一个人感到受了伤害,他就有理由仇恨。就像你那天的一个微笑,就让我想当场掐死你。”
邢至森看着方木,他在这个男孩的眼睛里,已经看不到初次见面时的紧张和与年龄相称的单纯。他的眼神沧桑、落寞,带着深深的倦意却又炯炯有神。
“你仇恨过谁么?”
“恨过。”方木低声说,“高中时欺负我的高年级学生;抓住我作弊的老师;出言不逊的售票员。”他长出一口气,“可那些都是转瞬即逝的仇恨,我现在最恨的,只有他。”
方木抬起头看着邢至森的眼睛,“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如果你抓住他,请让我…”
“让你干什么?”
方木没有作声,摇了摇头。
方木来到门前冷清的俱乐部,他在门口站了一会,走了进去。
二楼的走廊里空空荡荡,方木的脚步声在四周回响。他站在靠近楼梯的地方。
吴涵就是在这里被凶手打倒的吧。
他用右手在空气中挥动了一下,击打着空气中某个看不见的物体。
吴涵脑后的伤口基本上与肩膀垂直,凶手大概是在吴涵正后方用木棍击中了他的头部。
那他的习惯手应该是右手。
没错,那天凶手双手举起斧头的时候,也能看出他的发力手是右手。
方木一动不动的站着,似乎想感受几天前,那个挥舞木棍的人在空气中残留的每一丝气息。
四周安静无比,偶尔听见风从窗户的缝隙中吹入的声音。卫生间的水龙头滴答作响。
良久,他有点沮丧的走下楼梯。
走到楼下大厅的时候,方木发现剧场内坐着一个人。
方木屏住呼吸,悄悄的走进剧场,慢慢向那个人靠近。
剧场里光线很暗,那个人一动不动的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眼望着舞台。
方木的眼睛渐渐适应了剧场里的光线,那个人的后脑贴着纱布。
是吴涵。
方木呼出一口气,脚步也不再刻意放轻。
他走到吴涵身边坐下。吴涵显然注意到了方木,可是他并不转头,仍然盯着舞台,动也不动。
舞台上空空如也,曾经作为布景的各种装饰彩带黯然无光的垂着,地板被草草擦洗过,仍然能看见暗红的血迹和用粉笔勾勒出的头颅和斧头的位置。
吴涵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就在这里?众目睽睽之下?”
方木无语。
吴涵低下头,小声说:“对不起。”
方木沉默了一会说:“跟你没有关系。”
“我知道。”吴涵重新看着舞台,“可是…陈希是个好女孩。”
“别再说了!”方木的声音变得嘶哑。
吴涵听话的闭上嘴。
两个人在越来越黑的剧场里沉默地并肩坐着,直到四周被浓稠如墨的黑暗彻底包围。
“走吧。”方木站起身来。
吴涵拎起书包。方木摸索着探出脚,手臂却被吴涵一把抓住。
黑暗中,吴涵的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芒。
“方木,无论如何,无论如何,抓住他!”
第十六章 子夜之歌
陈希死后的第二天,学校党委召开了紧急会议。
短短一个学期之内,五个学生被杀,元旦那天晚上,从俱乐部逃出的学生中,被踩伤和玻璃划伤的学生也有一百多个。
已经没有人安心读书了,家住本市的学生几乎全回了家,留在校园里的外地学生也惶惶不可终日,生怕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己。雪片一样的举报信塞满了校长的信箱,一夜之间,好像全校的人都是凶手。每天教师们面对空了一半的教室苦笑,有的干脆就不来上课了。
会议的最后决议是:关闭学校。
决议在省教委那里遭到了否决。主管教育的副省长狠狠地批了校长一顿,还举了若干诸如抗战时期浙江大学冒着日军的轰炸坚持办学的例子。
校长唯有苦笑。他没说自己那个要是再死人就跳楼的承诺。
楼,当然不会跳,这个学期,还要坚持下去。
好在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放假了。
老天保佑,千万不要再死人了。
期末仍然需要考试的消息反而让师大的学生们平静下来。对于这个学校里的大多数人来讲,期末考试不及格的威胁要比被那个连环杀手干掉的风险现实得多。自习室里重新挤满了人,学校的教学秩序开始慢慢恢复。就像每一个学期末那样,每个人都嘴里念念有词的奔波于教室和寝室之间。一切平淡如初。
没有再去注意那5个空空的座位。
只有一个人除外。
每天,方木和其他人一样,拿着水杯和书包来到教室,11点半去吃午饭,5点去吃晚饭,10点钟归寝,尽管妈妈一再要求他回家住,他还是以考试复习为由住在了学校。
他常常长时间的盯住一个人看,直到那个人发觉,然后或惊恐或恼怒的用目光和语言表示不满的时候,他才会重新低下头看着面前的书本。随后,又把目光投向下一个人。
他穿梭于各个自习室,图书馆的阅览室,食堂,不厌其烦的盯住每一个在他视线范围内的人。揣测他们的性格,身份,生活习惯,爱好。
疲倦的时候,他就到行政楼的24楼、体育场去坐坐,晚上会在毫无便意的情况下,蹲在宿舍楼三楼西侧的厕所的第一个蹲位。只是,再没有去过俱乐部。
你到底是谁?
方木常常在夜里大睁着双眼盯着上铺的床板,睡意和那个问题的答案一样,没有归宿。
黑暗中的一切都仿佛被赋予白天不曾察觉的生命。在每个人梦呓呢喃的时候,它们在窃窃私语。
风吹过树杈干燥、枯裂的声音。
积雪簌簌落地的声音。
夜行者孤独的汽笛声。
水房里老鼠啃啮食物的声音。
走廊里踢踢沓沓的拖鞋声。
如果你们看见了,告诉我,他是谁?
王建来找方木。
王建出乎意料的没有在教室苦读,当他探头探脑的在门口出现的时候,方木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嗨。”王建有点生硬的打招呼。
方木面无表情的坐在桌前,点了点头。
寝室里只有他一个人。晚饭的时候,方木被一个体育系的学生打了,原因是方木盯着他看了整整20分钟(他有着粗壮的上肢)。当方木嘴角流着血,满身米饭和菜汤站起来的时候,他甚至没有说话,只是擦干净眼镜,在众目睽睽之下重新坐在桌子前,把饭盆里剩下的饭菜一口口咽下。
性格冲动,粗鲁,头脑简单,而且,在谈恋爱。
不是他。
那个体育系的学生被方木的无动于衷搞懵了,呆呆的站了很久,才拎着印有hello kitty的饭盆袋走了。
他等到宿舍里的人都去上自习了,才回到宿舍。他不想被他们看到自己鼻青脸肿的样子,不是怕丢人,而是不习惯他们同情的目光和义愤填膺的言语。
王建小心地看看方木仍然青肿的嘴角,假装在方木的床上拿了几本书,随便翻了翻。
见方木不说话,他坐在桌前,拿出一盒烟,自己叼上一只,又抽出一只递给方木。
方木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王建忙给他点上。
两个人沉默的在桌前喷云吐雾。一支烟吸完,王建尴尬的咳咳嗓子。
“方木,你,你还好么?”
方木抬起头,有点诧异地看着他。
王建的脸红了。他又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飞快的点燃。
“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作为…作为朋友,我希望你能高兴点,别老是想着那些不开心的事情。”王建吞吞吐吐的说。
“谢谢。”方木盯着王建的眼睛说。
王建的表情稍微轻松了一些,他吸了口烟,望着袅袅升起的烟雾。
“这段日子,和你们在一起,看见你们互相关心,互相照顾,说实话,这大概是我这三年多来最快乐的日子。我在心里…”他的声音低了些,“是把你,你们当作朋友的。”
他又狠狠地吸了一大口烟。
“陈希死了,我很难过。她是一个那样活泼、善良的女孩子。而且…”
他站起身来,双手插在裤袋里,走到窗前,望着窗外低声说:“我也很喜欢她。”
方木悄悄的把放在桌子上的打火机捏在手里。
王建转过身,“我这么说,你不会不高兴吧?”
方木笑笑,摇了摇头。
“可是我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更难过。”王建认真地说。
“哦?”
“今天晚上,我看到了那个小子打你,要是换作平时的你,你肯定会还手。我知道,为了找出那个凶手,其他的一切你已经不在乎了。可是不要这样,伙计,”王建吸了一口烟,手中的香烟只剩下短短一截,“保重自己,这样才能为陈希和其他的人报仇。”
他把烟头扔出窗外,转过头对方木挤挤眼睛。
“万一我挂了,也指望你给我报仇雪恨呢。”说着,他自己嘿嘿的笑起来。
方木没有笑。
王建也收敛了笑容,从裤袋里又拿出一根烟,伸手在身上摸索着打火机。
方木猛地把手里的打火机扔了过去。
王建伸手去接,那一刹那,方木看得很清楚。
王建伸的是左手。
他接过打火机,点燃香烟,吸了一大口,看见方木还直愣愣的看着自己。
“怎么了?”
“哦,没什么。”方木回过神来,“你,你好象是左撇子?”
“哦?是。从小就是。”王建叼着烟,把左手放在眼前端详着,“打乒乓球,打篮球,都用左手,踢球用左脚。”
方木的心轻松下来。当他体会到凶手心中埋藏着深深的仇恨的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王建。尽管这有点说不通,因为所有的死者都不是来自于基地班,更不用提来自经济系的陈希、贾飞飞和宋博。可是他还想找个机会验证一下王建的惯用手。当王建用左手接过打火机的时候,方木甚至感到欣慰,毕竟,他也不相信,或者说不愿意相信王建就是那个凶手。而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怅惘:他究竟是谁?
王建的表情却一下子由真诚变为了疑惑。
“你在怀疑我?”王建皱着眉头说,“凶手用右手对么?”
他的脸上是一副受到伤害的样子。那双眼睛也变得像过去那样冷漠,充满嘲讽。
他大步走到桌前,一把拎起书包,转身就走。
“等等!”方木忙站起来。
王建手把着门框,冷冷地说:“干什么?”
方木看了他几秒钟,微笑着说:“哥们,我想出去喝点酒,一起去?”
王建的脸上仍然写着敌意,方木就那样微笑着,看着他眼中的冰雪渐渐融化,王建的嘴角缓缓展开一丝微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