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清楚的是,此刻,林国栋正站在4单元501室的窗前,静静地注视着他和那辆深蓝色桑塔纳轿车,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第六章 朋友

老纪不在房里。
魏炯把抹布搭在椅背上,在牛仔裤上擦干双手,盘算着要不要在房间里等老纪。正想着,张海生拎着拖把推门进来,看见魏炯,也是一愣。
“老纪呢?”
“不知道。”魏炯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刚进来。”
“这老头,瞎转悠什么呀。”张海生斜眼看看魏炯,“你怎么又来了?”
“嗯?”魏炯躲开张海生的目光,“志愿者服务。”
“老纪又托你买东西了?”
“没有。”
张海生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语气依旧毫不客气:“你去别的房间吧,我要拖地了。”说罢,他就甩开拖布,横七竖八地抹起来。魏炯躲闪不及,被连撞了两次脚跟,急忙拿起抹布走出了房间。
这是最后一次社会实践课,魏炯总觉得该和纪乾坤告个别,虽然不用太正式,但算是有始有终。然而转遍了整个楼层,还是不见纪乾坤的踪影。魏炯琢磨着要不要回去问问张海生,再三思筹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一来,张海生看起来也不知道老纪的去处;二来,从张海生对他的态度来看,即使知道,也不会告诉自己。
算了,魏炯对自己说,人海茫茫,他和老纪只能算是萍水相逢。缘起缘尽,顺其自然吧。
尽管如此,魏炯还是有些小失落,也没了再找人聊天的兴趣。他拎起抹布,打算去帮其他志愿者打扫卫生。
连上两层楼,擦拭了几间寝室后,魏炯来到了三楼。相对于楼下的人来人往,这里显得幽静许多。刚转入走廊,魏炯就看到一个人坐在某间寝室的门旁,正向门里张望着。
是纪乾坤。
魏炯一下子高兴起来,快步向他走去。
“老纪!”
纪乾坤闻声转过头来,看到是他,脸上也绽开微笑。
“你来了?”
“是啊,你在干吗?”
魏炯走到纪乾坤身边,向那间寝室里望去。
这是一个单人间,格局和纪乾坤的房间并无二致,只不过,因为拉着窗帘的缘故,室内光线昏暗,温度也要低得多。
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全身覆盖着棉被,只露出头部。从散落在被子上的灰白色头发来看,这应该是个女人,年纪在六十岁上下。
“她是?”
“姓秦,叫什么不清楚。”纪乾坤若有所思地看着女人。
“她在…睡觉吗?”魏炯压低声音。
“是啊,而且是很难醒来的那种。”
“哦?”魏炯惊讶地睁大眼睛,“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纪乾坤笑笑,并没有回答,只是向前努努下巴。
“帮个忙,去把窗帘拉开。”
魏炯犹豫了一下。虽然女人在沉睡,但这毕竟是她的私人空间。不过,拉开窗帘而已,应该不算什么冒犯之举。想到这里,魏炯向走廊左右看看,还是抬脚走进了寝室。
一进门,魏炯就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他吸吸鼻子,走到窗口,拉开了窗帘。
午后的阳光一下子倾泻进来,女人的脸也变得清晰。看得出,她年轻时应该算是个美女,脸庞圆润,眉眼周正,皮肤也算细腻。
魏炯回头看看纪乾坤,发现后者也在看着他。
“你也闻到了?”
“嗯。”魏炯皱皱眉头,那味道并不令人愉快,混杂着香油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会让人联想到某种邪恶的情绪。
纪乾坤摇动轮椅,慢慢地进入室内。他打量着室内的陈设,不时翕动着鼻翼,随即,他把视线投向熟睡的女人身上。
魏炯也在寻找那股味道的来源,可是,小小的室内一览无余,并没有残余的食物之类的东西。最后,他和纪乾坤的视线相接。
纪乾坤笑笑,把轮椅摇向床边,侧身闻了闻。随即,他的脸色变得难看。
“没错。”他指指熟睡的女人,“她身上的味道。”
魏炯有些奇怪,某种疗法需要香油吗?
“去,帮我把那个杯子拿来。”
魏炯顺着纪乾坤手指的方向望去,在床对面的木桌上,放着一个玻璃水杯,里面尚有半杯略显浑浊的水。
魏炯把水杯递给他。纪乾坤把杯子拿在手里,先是对着阳光仔细看了看水杯里的悬浊物,随即又把鼻子凑在杯口处闻了闻。最后,他用小指蘸了点儿水,放进嘴里,品咂了几下,转头吐掉。
“好了。”他从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把杯体擦拭了几遍,用手帕裹住水杯,递给魏炯。
“放回原处。”
魏炯按照他的指示做了,心中的疑团却越来越大。
“老纪,你这是?”
“没事。”纪乾坤突然抬头笑笑,眼中却隐隐冒出一丝怒火,“送我回去吧。”
魏炯推着纪乾坤,在一片寂静的楼道里慢慢前行。魏炯看着那些或虚掩或敞开的门,低声问道:“住在这里的,是什么样的人?”
“嗯?”纪乾坤似乎正在想心事,“长期卧床的。他们不用经常出来,所以安排在三楼。”
魏炯哦了一声,看看手上的轮椅推把,突然想到一件事。
“那,你是怎么上来的?”
“想办法喽。”纪乾坤轻描淡写地回答道,他似乎不想多说话,魏炯也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走到楼梯口,魏炯停下轮椅,上下打量着,盘算着如何才能把纪乾坤弄到一楼。纪乾坤看出了他的困惑,笑笑,说道:“你先把我背下去。”
看来也只有如此。魏炯转过身子,背对着纪乾坤蹲下去,纪乾坤搂住他的脖子,魏炯双手向后,托住纪乾坤的大腿,用力站了起来。
老纪比想象的要重一些。魏炯下了一层楼,感觉到腰和膝盖承受的巨大压力。很快,他的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呼吸也粗重起来。
“累了就把我放下。”耳边传来纪乾坤的声音,“歇会儿再走。”
“没事。”魏炯为自己糟糕的体力略觉惭愧,咬咬牙,一步步走下去。来到一楼,他又犯了难,该把老纪放在哪里呢?总不能让他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吧?
“把我放在楼梯扶手那儿。”
魏炯依言行事。纪乾坤侧身趴在楼梯扶手上,双手攥住铁质栏杆,双腿软绵绵地搭在地面上。
“好了,去把我的轮椅抬下来吧。”纪乾坤又嘱咐了一句,“小心点儿,那玩意儿也挺重的。”
魏炯不敢多停留,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就快步跑上三楼,连拖带拽地把轮椅弄了下来。
纪乾坤还保持着那个难受的姿势趴在楼梯扶手上,看上去,好像一堆被丢弃的旧衣服。听到魏炯下楼的声音,纪乾坤抬起头,充满期待地看着他,眼中还有一丝歉意。
“真是辛苦你了。”
魏炯知道他也在坚持。仅靠双臂来撑住全身的体重,他随时都可能滑摔在地上。所以他来不及休息,就急忙把纪乾坤扶坐在轮椅上。
替他盖好毛毯,魏炯直起腰来,两个人同时长出了一口气。纪乾坤拍了拍他的背:“送我回房间吧,泡点儿茶,我们都好好休息一下。”
张海生还在房间里,正弓着腰在纪乾坤的床上忙活着,看到他们进来,张海生把手上的枕头拍松,摆在床头。尽管他看起来好像是在整理床铺,但是魏炯可以肯定,他正在翻找什么东西。
“你回来了?”张海生满脸堆笑,指指单人床,“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用。”纪乾坤垂下眼皮,抬手示意魏炯把他推到窗前。
“去哪儿了老纪?让我怪担心的。”
“随便转了转。”纪乾坤没有看他,转身面向魏炯,“小魏,打开那个柜子,里面有茶叶。咱俩泡点儿茶喝。”
张海生见状,只能说句“你们聊”,就悻悻地开门出去了。
今天的茶是六安瓜片,香气清高,滋味鲜醇。一杯热茶下肚,两个人的气息也逐渐调匀。魏炯身上的汗消了大半,舒舒服服地靠在桌边,小口啜着茶水。
纪乾坤拿出健牌香烟来抽,很快,斗室里烟气缥缈,混合着茶香,让人颇为慵懒舒适。魏炯吸吸鼻子,突然想起了三楼的女人。
“那个老太太…”魏炯试着发问,“是你的朋友吗?”
“不算。”纪乾坤摇摇头,“我只知道她姓秦。”
“那你…”
“以后再慢慢告诉你吧。”纪乾坤笑笑,“今天几点走?”
“快了吧。”魏炯看看手表,“一会儿还要去院长那里写评语什么的。”
“评语?”
“是啊。”魏炯放下茶杯,挺直身子,正视着纪乾坤的眼睛,“这是我的最后一次社会实践课了。”
“也就是说,”纪乾坤顿了一下,移开目光,“你不会再来了?”
“那倒不一定。”魏炯从他脸上看到了深深的失望,心里一软,“没课的时候,我会来看你的。”
“嗨,那倒不必。”纪乾坤低下头,掸掸毛毯上的灰尘,“你一个小伙子,犯不着为我这个糟老头子浪费时间。”
“没有啊,老纪。”魏炯有些难为情地抓抓头发,“你很有趣…我也挺喜欢和你聊天的。”
“有趣?哈哈哈。”纪乾坤吃惊地瞪大眼睛,随后就大笑起来,“我活了大半辈子,这算是对我最高的评价了。”
“真的,我觉得你和别的老人不一样。”
“呵呵。”不知为什么,纪乾坤的神色有些暗淡,“当然不一样。”
他扭头看向窗外,半张脸被渐渐西落的太阳染成金色,另一半脸则隐藏在阴影中。这让他的表情显得非常复杂,有希望,也有深深的落寞。
魏炯看着他,没来由地觉得有些伤感。室内非常安静,两个人的呼吸都清晰可辨。一个有力,一个绵软;一个短促,一个悠长;一个心事重重,一个懵懂无忌;一个在拼力抓住尚可珍惜的东西,一个好奇地面对徐徐展开的未来。
良久,纪乾坤回过头来,冲魏炯笑笑。
“不管会不会再见,我都很高兴认识你,魏炯。”
“我也是。”魏炯也笑了,“老纪。”
“我真希望自己能有资格给你写评语。”纪乾坤冲他挑挑眉毛,眼神友善又狡黠,“给你个不及格。”
“嗯?”魏炯惊讶地睁大眼睛。
“让你回养老院重修啊。”
“哈哈!”魏炯笑起来,“我会回来看你的。”
“真的?”纪乾坤的表情变得认真,“你可不能骗我这个老头。”
“当然。”
“说实话,我还真有事想请你帮忙。”
“嗯,你说。”魏炯瞟了一眼床头的烟盒,一整条香烟已经空了大半,“还是买烟吗?”
“不是。”纪乾坤看看门口,压低了声音,“你知道我和张海生的关系吧?”
“嗯。”魏炯有些莫名其妙,“他是你的护工,对吧?”
“不仅仅如此。”纪乾坤苦笑了一下,“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魏炯的神色郑重起来,他站直身体,点了点头。
“我曾经是个电子工程师,结过婚,二十多年前,妻子去世了。”纪乾坤点燃一支烟,慢慢地吸着,“我们没有孩子。所以,此后的几年,我一直都是一个人生活。后来,我出了一场很严重的车祸。”
他拍拍自己的腿:“两条腿都废掉了,而且我昏迷了一年半。”
魏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眉头微蹙。
“好在那时的工会还不错,”纪乾坤慢慢说道,“工会帮我打赢了官司,对方赔了我一大笔钱。我没有儿女,也没有其他亲属。所以,我醒来之后,单位就把我送到了这里。”
“然后,你就一直住在养老院?”
“嗯。”纪乾坤掸掸烟灰,“我把自己的房子租了出去,前几年办理了提前退休。房租、工资加上赔偿金,应付生活绰绰有余,所以在别人眼里,我是个有钱的老头。”
魏炯笑了笑:“的确,最起码,你的茶叶都不错。”
纪乾坤也笑笑:“你知道,我腿脚不方便,又不想让自己的日子过得太寡淡,所以,有些采买的事儿,只能委托张海生代劳。相信你也看得出来,这老东西的手脚不太干净。”
魏炯点点头。他终于知道张海生为什么对自己态度恶劣—纪乾坤委托他去买东西,张海生自然就没了虚报账目、从中渔利的机会。
“而且,我现在已经不能再信任他了。”纪乾坤把烟头丢进罐头瓶里,“我再有钱,也经不起他这样巧取豪夺。我岁数大了,也不知道能再活几年,我不想到最后变成一个穷困潦倒的瘫老头。”
“你放心。”魏炯毫不犹豫地说道,“以后我来帮你。”
“会不会太麻烦你?”纪乾坤的表情恳切。
“没事儿。”魏炯已然有了身负重托的豪迈情绪,“老纪你不必客气。”
“那我有一个要求。”
“你说。”
“你必须要接受我的酬劳。”
“不要。”魏炯坚决地摇头,“我只是想帮你,我不会要任何酬劳的。”
“可是我会经常麻烦你…”
“那没关系,真的没关系。”魏炯俯下身去,手按在纪乾坤的肩膀上,看着他的双眼,“我们算是朋友了吧,老纪?”
“当然。”纪乾坤的眼神变得柔和,“只要你不嫌弃我这个老头子。”
“既然是朋友,就别提什么酬劳。”
“嗯。”纪乾坤抓住他的手,“不过,你至少要让我给你报销路费。”
“不用了吧,也没几个钱。”
“不,一定要!”
魏炯想了想,决定让步,就点了点头。
纪乾坤的嘴角浮现出微笑,他伸出手,和魏炯握了握。
“谢谢你,孩子。”他的眼中漫起一层水汽,“谢谢你对我这个老头子付出耐心和善意。”
“老纪,”魏炯突然冲他挤挤眼睛,“这下不用给我不及格了吧?”
纪乾坤一愣,随即就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惊动了正在院子里散步的老人们,他们莫名其妙地看着一楼尽头的那扇窗子里,一老一少两个男人,正笑作一团。

第七章 访问

“11·9”杀人碎尸抛尸案现场分析
简要案情
1990年11月9日8时40分许,铁东区松江街与民主路交会处南200米绿化带内发现用黑色塑胶袋包装的人体下肢右小腿(编为1号,下同)及被分成四块的左右双上肢(2号)。11月10日上午7时30分许,在南运河南岸河湾公园以东400米处发现用黑色塑胶袋包装的女性躯干(3号)。同日下午15时50分许,在城东垃圾焚烧厂发现用黑色塑胶袋包装的头颅(4号)及左大腿(5号)。同日晚上20时10分许,在市骨科医院南侧围墙下发现用黑色塑胶袋包装的人体右大腿(6号)及左小腿(7号)。
现场勘验情况
1990年11月9日9时20分许现场勘验:在铁东区松江街与民主路交会处南200米绿化带内发现一黑色塑胶袋,提手交叉呈十字形系紧,并用透明胶带封扎。袋内有人体下肢右小腿、右脚及左右双上肢。袋内除少量血水外,无其他内容物。塑胶袋上无印刷字样。在塑胶袋及透明胶带上没有提取到指纹。
1990年11月10日上午8时20分现场勘验:在南运河河床中,近南岸一侧的淤泥中发现黑色塑胶袋包装物,此处距河湾公园约400米。包装物为两只黑色塑胶袋相向对套,中间用透明胶带捆扎。袋内有女性躯干一具,无衣物。塑胶袋上无印刷字样。在塑胶袋及透明胶带上没有提取到指纹。
1990年11月10日16时40分现场勘验:在城东垃圾焚烧厂第四焚化炉东侧发现两只黑色塑胶袋,提手交叉呈十字形系紧,两只塑胶袋袋口用透明胶带捆扎在一起。袋内有头颅及人体左大腿。装有头颅的黑色塑胶袋有破损。袋内有泥土少许。塑胶袋上无印刷字样。在塑胶袋及透明胶带上没有提取到指纹。
1990年11月10日20时50分现场勘验:在市骨科医院南侧围墙下,距团结路街口200米左右,发现一只黑色塑胶袋,提手交叉呈十字形系紧,并用透明胶带封扎。袋内有人体右大腿及左小腿、左脚。塑胶袋上无印刷字样。在塑胶袋及透明胶带上没有提取到指纹。
尸体检验情况
1号尸块为人体下肢右小腿及右脚,右小腿长40cm,周长38cm,自胫骨平台处离断,断端见四处皮瓣,带有髌骨,骨表面见两条切砍痕,表皮脱落。
2号尸块为左右双上肢,分为四块,右前臂长40cm,从肘窝处离断,尺骨鹰嘴处见有两处皮瓣,创缘较整齐,桡骨上有两条切砍痕,指甲长2mm,手掌背有擦蹭痕,手掌大小为15.6cm×9.1cm。右上臂长31cm,上至肱骨头处离断,断端见有四处皮瓣,骨表面未见切迹,右上臂内侧有一5cm×3cm皮下出血…3号尸块为一躯干,长78cm,上端自第四、五颈椎离断,关节面见有切迹,下端自左右腹股沟处离断,左右肩自肩关节处离断,以上断端创缘不整齐,创壁有多处皮瓣。胸骨肋骨未见骨折。阴道挫裂伤,经阴道拭子,未验出精斑…
4号尸块为一头颅,黑色长卷发,发长47cm,头颅自第四五颈椎间离断,头高22cm,口腔黏膜有损伤。右颈部发现一处孤立的皮下出血,应系扼颈所致…5号尸块为人体左大腿,长30cm,周长50cm,上端自股骨头处离断,下端自股骨下关节面处离断,上下创面见多个皮瓣,断端皮肤边缘较齐。
6号尸块为人体右大腿,长32cm,周长52cm,上端自股骨头处离断,下端自股骨下关节面处离断,上下创面见多个皮瓣,断端皮肤边缘粗糙。
7号尸块为左小腿及左脚,左小腿长41cm,周长39cm,自胫骨平台处离断,断端见六处皮瓣,带有髌骨,骨表面见三条切砍痕。
将上述诸尸块拼接可构成一具女性尸体,可确定为同一人。
死亡原因
根据检验,死者系因扼颈导致的机械性窒息死亡。
死亡时间
死者尸块较为新鲜,结合死者胃容物消化情况,分析死亡时间在案发前17小时左右。
个体识别
根据死者皮肤光泽度、皮肤弹性及耻骨联合推断死者在30岁左右。死者双手指甲修剪整齐,手掌及手指光滑,不支持重体力劳动者。
致伤物
根据法医检验,各尸块断端处创缘整齐,创壁光滑,创腔内未见组织间桥,部分裂创可见拖刀痕,未见生活反应,符合用锐器切割及死后分尸。
作案人数
各尸块损伤呈现出同一类型、分散分布特点,其锐器损伤可由一种锐器形成,个别分尸部分手法并不熟练,能够解释一人完成从杀害到碎尸的过程,但应属初次作案。从抛尸现场分析,犯罪嫌疑人应在有交通工具的情况下分段抛尸,每部分尸块具有一定重量,可由一人完成,但不排除两人以上。
现场物证分析
尸块包装物均为黑色塑胶袋,并用透明胶带捆扎。黑色塑胶袋上无印刷字样,无从查找其来源。从其尺码看,黑色塑胶袋大小为47cm×35cm。死者身上无衣物,无其他能证明身份的物品。
犯罪嫌疑人刻画
犯罪嫌疑人用刀分尸,分尸时从各大关节处离断,但分尸手法并不十分熟练,说明嫌疑人具备一定解剖常识,但属初次作案。所有尸块均经严密包裹,且没有发现指纹、毛发,死者体内亦未提取到其他生物物证,说明嫌疑人心思缜密,具备一定的反侦查经验,独居的可能性较大。各抛尸地点较分散,说明犯罪嫌疑人自有交通工具,具备驾驶技能。每部分尸块具有一定重量,且死者身上只有较少的抵抗伤,嫌疑人应为青壮年男性,在较短的时间内即控制住死者,并完成强奸及杀人过程。

工作进展
认尸启事发布第二天,1990年11月12日10时30分许,我市居民温建良前往我局认尸,确定死者系其妻张岚(女,33岁,住铁东区平江路87号机车厂家属区48号楼443室,育有一子)。死者张岚于11月7日晚下班后参加同学聚会,之后就去向不明。11月8日早其夫温建良向所在辖区派出所报案…经办民警:马健 骆少华 杜成杜成夹着一大卷尚有温度的打印纸走进阅览室,找到一张无人的桌子,把打印纸平摊在桌面上。这是1990年的本市地图,杜成找了个在本市档案馆工作的朋友,把它放大后打印出来。他用双手支撑在桌子上,俯身凝视着这张老地图,看着那些曾无比熟悉,如今却已在城市的发展中消失不见的地标。片刻,他打开挎包,拿出一张2013年版的本市地图,放在老地图旁边,仔细地一一对照着,不时拿出红色签字笔在新版地图上勾勾画画。一个小时后,簇新的地图上已经遍布红色圆圈,旁边还标注着“11.9①”之类的字样。
杜成直起已经酸痛无比的腰,看看手表,伸手从挎包里掏出一个药瓶,倒出两粒药片噙在嘴里,再翻找时,发现自己没有带水。他暗骂一声,手忙脚乱地收拾好东西,快步走出了档案馆。
他在馆外的小超市里买了一瓶水,一口气喝了半瓶,嘴里的药片已经化开,满口苦涩。杜成皱着眉头漱口,正打算吐掉,想了想,又咽了下去。
能否活到查明真相那一天,他自己心里也没底,尽力而为吧。
此刻时值正午,杜成回到车上,重新打开地图浏览着,最后选择了自己的目的地,驾车离开。
这是个雾霾天气。地处北方的城市,入冬后就鲜见蓝天白云。集中供暖需要燃烧大量煤炭,空气中就会飘浮着一层薄薄的黑灰。路上车不多,杜成看着灰蒙蒙的天,以及色调单一的建筑与人群,面无表情地转过一条街。
驶入工人路,汽车右侧出现一条亮白色。杜成下意识地看过去,发现那是本市的南运河。他心里一动,脚下稍稍用力,沿着河岸一路驶去。
很快,运河南岸的一大片空地出现在杜成的视野里,这里过去叫河湾公园,2012年,公园被拆除,一座寺庙在原址建起,所以,现在这里叫金顶寺旅游区。
杜成把车停在路边,沿着石阶一路向下,小心地穿过结满冰霜的枯草地,顺着斜坡走到了河边。
石桥、凉亭、爬满绿藤的长廊已经不在了,那棵大树还在。杜成有些微微气喘,他手扶着粗糙的树干,低头看着脚下的河床。
现在是枯水期,较之夏季的丰涌充沛,南运河的河水贫瘠了许多,能看见河底的淤泥和随着水流飘摇的水草。有些地方结了薄冰,尚未结冻的部分在寡淡的阳光下冒着微微的蒸汽。
杜成的视线在河水中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一片淤泥中。
那就是“11.9”杀人碎尸抛尸案中发现3号尸块的地方。时至今日,杜成仍然清晰地记得,当那个沾满淤泥、对向而套的黑色塑胶袋被打开时,马健脱口而出的那句“我操”。
那时大家都穿着一身橄榄绿,都很年轻,很能喝酒,抽很多烟,可以在熬了一夜之后还能精神抖擞地执行抓捕任务。在老刑警面前暗自不服气,把新警叫作小屁孩。热衷于带着枪骑着摩托车四处转悠。对每个犯罪分子都恨得咬牙切齿。
杜成的心暖了一下。他在二十三年后的同一个地方想起了年轻的伙伴们,以及他们共同面对的一件大案。
然而这温暖转瞬即逝。杜成凝视着那片黑色的淤泥,仿佛又看到骆少华脱掉皮鞋,卷起裤管,一点点把那个黑色塑胶袋拽上岸的情形。其实,当他看见那具女性躯干尸块时,第一反应并不是恐惧或者恶心。失去头部和四肢的躯干并没有太多人类肉体的特征,他甚至迟疑了几秒钟才意识到那是什么。
随之而来的,是愤怒。
一个人,究竟是在什么样的心境下,会把一个女人肢解成七零八落的几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