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女人很少更换她们的裹脚布,尽管她们运动量不大,但总还是有味道的。”裘泽接着说。

想一想如果几个星期不脱袜子是什么味道,你就可以推测那些几个月甚至几年不换的裹脚布是什么味道了。尤其是刚裹脚的前几年,脚在里面烂了又好好了又烂,那味道,啧啧啧……

“所以入洞房那天丈夫解裹脚布的时候,要是味道太大了,未免也有点……有点那个不太好。”

“呀,直接就熏晕了,还入什么洞房啊。”旁边的人说。

裘泽点头说:“所以就有一个变通的办法,只要双方家里没有特殊的传统,男方也没有特别要求,家里经济状况又允许,新娘往往会在成亲的前一天或前几天,换上一条新的裹脚布。要是富贵人家,这块临时的裹脚布用料当然会贵重一些,用绸缎加绣花就不奇怪了。洞房第二天这条裹脚布会由女方收好,通常是不洗的。因为上面多少有脚汗,所以时间久了特别容易腐坏或虫蛀。这条裹脚布,应该就是清中后期的。”

“咳,我说怎么有股味儿呢。”旁边一个矮胖子吸着鼻子说。其实这裹脚布过了那么多年,已经没什么大味道了,这话说出来纯粹就是恶心人的。

裘泽这段话一说,不用再看俞绛的反应,谁更靠谱大家心里都明白了。过桥米线手一松,裹脚布掉回箱子里。

“其实,还有这对核桃。”裘泽用手一指刚被过桥米线得意扬扬地鉴定为上手把玩百年,价值三万以上的老核桃。

“这对核桃又怎么啦,我可是认真看过的,底下还有蒂子,货真价实的老核桃啊。”过桥米线这回说话的口气软多了。

裘泽摇了摇头,两根手指小心地捏起一个核桃放在鼻下闻了闻,又摇了摇头,把核桃交给过桥米线。

 


第23节:二. 咔嚓,咔嚓(4)

“你捏捏,这核桃是不是有点黏糊糊的?”

过桥米线用力捏了几下,摊开手,在掌心留下了些黑红的污渍。

“这包浆是伪造的,粗看起来和刚才俞老师鉴定出的那对差不多,但如果拿在一起对比,就很明显了。这对核桃是放在油锅里炸过之后,才变成现在这模样的。不信你闻闻,一股油味。”

“啊!”过桥米线全煳了。

“喂,我集绣品的,这裹脚布你可以让给我。”先前插话的矮胖子对过桥米线说。

裘泽不去管两人的讨价还价,长出了口气,从人群中退了出来。

“小兄弟,你帮我看看我拍的那口箱子,我给你钱。”有人想叫住他。

裘泽摇头,他自己现在都有些不相信,居然在众人面前说了这么一大通。当时不觉得,现在心怦怦跳,非但没有寻常少年在众人面前炫耀知识的快活,反倒很不自在。嘴巴里又干又涩,随手摸出了个小橘子,剥开一瓣一瓣送进嘴里。这是他最爱的水果,特别是现在这种情况,吃下去解渴又定神。

虽然有些不适,但裘泽还是很希望自己能够随时像刚才那样,而不是当个装酷的羞涩小男生。可偏偏只有在古玩这个领域,他才脱胎换骨般地敢于坚持自己的观点,甚至自信地和人辩论,过后就打回原形。

或许对于裘泽而言,平时默默积聚的能量只有在这时才能爆发吧。

连着吃了三个小橘子,橘子皮攥在手心里快捏不下要找地方扔的时候,裘泽才发现俞绛正在不远处以一种看小动物的眼神打量他。

那正是出门的方向,旁边也恰好有个废物箱。裘泽只好硬着头皮往那儿走去。

俞绛一颗接一颗地吃着豆子,这个小男生被她看得走路都有些僵硬,她很开心地觉得这是不错的余兴节目。

可是接下来,她就有些惊讶地看到,明明小男生已经快走出大厅,却又折了回来,站到自己面前。

于是她感觉更有意思了,脸上露出笑容。

就是那种裘泽怎么看都觉得有点不怀好意的笑容。

 


第24节:二. 咔嚓,咔嚓(5)

裘泽的皮肤很细很白,而且因为血管过于纤细,所以不太容易脸红。常常他自己觉得脸上火烧似的,外观却不明显,这也是他有条件扮酷的原因。可是今天加上电梯里那次,他的脸已经两次真的红出来了。

但他没有退缩。当裘泽打定主意要做一件事情时,决心的坚定和他通常的表现是成反比的。也只有古玩才能激起他这样的决心。

对于一个自己摸索就能达到今天程度的少年来说,要是能得到像俞绛这样的老师教导,恐怕很快古玩界就会多一个新的传奇。

“能……”

“嗯?”俞绛见到小男生吐出一个音后又紧张地抿起了嘴唇。

“能教我吗?”裘泽深吸了口气后把话说了出来。

“教你,教你什么?教你怎么鉴定裹脚布?我看你刚才干得还行。”

俞绛看见小男生没有被她调笑的话打倒,而是点了点头后认真地看着她。

“哎呀,我很忙啊,忙着赚钱,最近穷得叮当响,看见PRADA新款包包也只能干流口水。如果……早上出门的时候天上可以掉金块,我就不用赶这无聊的烂场子了。”俞绛一边嚼豆子一边抱怨,可是却看见裘泽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看着她。顿时觉得自己这样信口胡诌也不是很有意思。

“你的眼睛倒是挺有杀伤力。”俞绛嘟囔了一句,咳嗽一声说,“如果……如果你的智力能赶上我的十分之一,倒也不是不能考虑一下。”

她像只狐狸一样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虽然你那只箱子只花了万把块,看上去也是有点钱的样子嘛。好吧,先看看你智商有没有七十。一个很简单的灯谜,给你三秒钟时间。月落乌啼霜满天,打一种鸟。”

俞绛的话像机关炮一样急,说完之后还在裘泽耳边轰轰地回响。他眨了眨眼睛,就已经过了一秒钟。

“二。”俞绛得意扬扬地数。

月落乌啼霜满天,这是张继的诗句。

在俞绛快要数到三的时候,裘泽已经想到了答案。可是你怎么能指望一个向来少话的闷葫芦能在这种机智问答的快节奏里把脑子里的东西立刻从嘴里吐出去呢!

 


第25节:二. 咔嚓,咔嚓(6)

事实上当裘泽急着要把答案说出来的时候,这种违背他性格的举动立刻就让他像个口吃患者,无形的空气抱成了团把他的喉咙堵住,起头的音节怎么都发不出来。

他又眨了眨眼。

“三。时间到,答案是寒号鸟。我真是高估你的智力了,这个世界上像我一样外貌和头脑成正比的人真是太少了,看来你也只有裹脚布那点水平了。奇怪你怎么会对裹脚布这么有研究呢,难道你对臭烘烘的东西特别感兴趣吗,就像刚才在电梯里那样?”

俞绛满以为说完这番话之后,面前这个很想让她捏一把的小男生会红着脸扭头而去。裘泽那番想把答案从喉咙吐出来的细微动作也被她注意到了,可是她怎么可能抑制住自己捉弄和蹂躏对方的罪恶冲动呢?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会乖乖顺着她的套路来玩。

所以裘泽还是牢牢站在她面前,好像脚下生了根一样。

“你……喜欢吃豆子?”少年问。

俞绛把几颗豆子扔进嘴里,狠狠咬碎。

“干吗?”她问。

“豆子吃多了,会,会……”

“会什么?”俞绛瞪起了眼,竖起了眉,把脸凑到离裘泽鼻尖只有三厘米的地方,恶狠狠地说。呼出的热气吹到裘泽的鼻子底下,那是女人的香气……还有更多的炒豆子味道。

裘泽的脖子拼命向后缩,后颈的肌肉都僵硬了。这会是一个好老师吗,他心里忽然这么想。

“会……不太好。”

俞绛哼了一声,撇了撇嘴,恢复了和裘泽的正常距离,重新打量了他一番。她觉得自己有点小瞧眼前的小男生了。

趁着压力减轻的时候,裘泽大着胆子把刚才被憋回肚子里的话一口气说了出来:“豆子吃多了肚子会胀气的。”

这大概是裘泽第一次以这么快的语速说话,要是猜灯谜的时候也能说得这么快就过关了。只是声音很轻,仿佛心虚的是他自己一样。

“怎样啊,我喜欢吃豆子你喜欢吃橘子,有错吗?”俞绛叉起腰龇起牙,声音咝咝地从牙缝里溜出来,“橘子吃多了会上火,要便秘的哟!”

 


第26节:二. 咔嚓,咔嚓(7)

奇怪的是,她在说最后半句话的时候,声音突然轻了下来,咬牙切齿地,眉毛也忽地扭了一扭,眼睛眯了起来,眼神从裘泽的脸上慢慢向下挪,直挪到自己鼻尖。

然后她居然一只脚慢慢向后退了一小步。另一只脚再慢慢跟上的时候,动到一半就停住了。

砰!

好响的一声哇!

裘泽这辈子也没听过有谁能把屁放成礼炮的声音,他想如果俞绛穿的不是热裤,而是短裙的话,会被吹飞起来。

俞绛刚才乖乖看鼻尖的眼睛慢慢往上翻,直到翻成了一对大白眼。

奇怪,她这白眼是翻给谁看的呢?

周围的人当然听见了,可是他们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因为如果是“噗”或者“咻”,他们都能立刻明白那是什么,但现在是“砰”,是“砰”哇!

裘泽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安慰她臭屁不响、响屁不臭吗?

可是很坦率地说,吃了一肚子豆子的人放出的屁怎么可能不臭呢,现在味儿已经开始出来了。

俞绛一对眼珠落回原处,重重一拍裘泽的肩膀,很认真地对他说:“真想不到,你个子不高,肚子里的火力倒是不小。”

旁边的几个人听了这话都是一激灵,看着裘泽倒吸了口凉气。当然他们是不应该这样吸气的,吸完之后立刻歪着鼻子向后退了几步,然后又退了几步。

裘泽慢慢斜过头,愣愣地看俞绛拍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又一点点转回去,看俞绛的脸。

俞绛很认真,很诚恳,很痛心地看着他。

裘泽觉得脑袋里钟鼓齐鸣。

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有这样的人呢?

可明摆着就是有这样的人,正语重心长地拍自己肩膀呢。那么现在该怎么办呢?

“不……不好意思。”裘泽从牙缝里憋出了这么一句。

“嗯。”俞绛心满意足地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点点头说,“我看你还是有点前途的嘛。你上初中了吗?现在小孩子发育得真是快啊,肯德基麦当劳要少吃一点啊。”

 


第27节:二. 咔嚓,咔嚓(8)

说完又掏出豆子,咔咔嚼着。

“我上高二。”

“高二……哪天姐姐有空带你去肯德基吃炸鸡翅哟。”

“能去那边吗?我……快憋不住气了。”裘泽青着脸艰难地说。

“憋气?哦哈哈,有什么味道吗?我倒不怎么觉得呀!哦哈哈,那就去那边吧。”

裘泽痛快地呼吸着新鲜空气,他觉得自己的脑袋现在才从打击中逐渐恢复清醒。

“不好好读书,逃课了吧。说,哪个学校的?”俞绛摆出“大姐头”的气势问。裘泽觉得就算是天天逃课的小太妹也不见得有这样的气质呢。

“远景中学。”

“远景中学?好像听过这个名字,是贵族学校?学费是不是很高?”

“高一些。”

“高一些是高多少?”俞绛出奇地关心起这个问题。

“高……几倍。”

俞绛吹了个口哨,她忽然想到了个很不错的主意,可以对她糟糕的经济现状作些弥补。

裘泽见俞绛眉开眼笑不知想到了什么,连吃豆子都停了下来。

“好,就这样。”俞绛打定了主意,心情非常好,已经完全把刚“放了礼炮”的事情忘到了脑后,反正这对她来说不是什么稀罕事。

“那就再见喽,我们会再见面的,到时你要像刚才一样乖乖听话哟。”俞绛飞快地捏了一把裘泽的脸,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开了。

很痛,还真用手劲了。裘泽捂着脸,他还从来没碰到过这么有攻击性的女人呢。

“真好手感呢。”他隐隐听见俞绛说。

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问,完全没有诚意。可是裘泽又庆幸起来,虽说古玩是他唯一能称得上狂热的爱好,但如果老师是俞绛这样的性格,这份代价还真难以取舍呢。

其实,他如果小道消息更灵通一些,听说俞绛上个星期因为屡次旷工被学生投诉,继特聘研究员之后连客座教授的饭碗都丢了的话,就不会高兴得这么早了。

没错,迟到并不是学生的专利。如果一堆学生等在教室里,而本该站在讲台上的那位却总在被窝里蒙头大睡,哪怕是美女,时间久了也免不了被投诉。特别是这位美女还总是给学生做三秒钟的机智问答,她还会最后判定所有的学生都具备参加特奥会的资格。

 


第28节:二. 咔嚓,咔嚓(9)

裘泽把在手心里攥了半天的橘子皮扔进废物箱,那里面已经扔进了好几本拍品介绍。这印刷精美纸张昂贵的册子现在已经毫无用处了,最上面那本翻开着,就是印着假画的那页,现在被橘子皮覆盖了一小半。

裘泽直勾勾地往废物箱里看了好几秒钟,然后拿出自己的那本,翻到那一页。

上面依然清晰地印着“宋金浅设色作品,作者不详。疑为北宋张择端所作《清明上河图》被截去的后半部分。”现在看来这句评语只是个哗众取宠的笑话,它已经被俞绛定性为当代仿作,而且这也是裘泽自己看到实物时的第一感觉。

可现在让裘泽突然纳闷的是,他居然想不起来,是什么让自己在第一时间就判定这是件伪作了。

能让自己在第一眼就作出判断,肯定这幅画存在着一个显而易见的大破绽,但那个大破绽具体是什么呢?裘泽发现自己对当时看到画的记忆居然有些模糊,他想不起破绽在什么地方了。

至少现在从印刷图片看,这幅画作假的水平还是不错的呀。纸张的颜色、墨的颜色、笔法,裘泽现在一项项仔细看下来,却没看出任何明显的作假之处。

为什么看照片看不出来,而一看实物却有那种感觉呢?记得俞绛当时也是一口就断定此画为假,却没有说任何理由。如果俞绛现在还没走,裘泽一定会详细问一问。

既然一时想不通,那就不去想了吧。独自生活了这么久,要是还学不会这一点,裘泽早就被背负的东西压垮了。

“你要负责任,你不能不负责任啊!”

走出“墓道”,裘泽就看到两个人在电梯口拉拉扯扯。

其中的一个裘泽刚才见过,是拍卖会前上台说过话的拍卖行经理。此时他的脸色有些无奈和嫌恶,手臂被牢牢抓着,来回摇晃。

“我说你能不能放手,这样很不好看的。”

“我才不管好看不好看的,只要你肯负责,我就放手。”

说话的是个老头,花白的头发一簇一簇杂乱无章,朝天鼻上架了一副老式眼镜,左边镜片厚得像放大镜,右边镜片……没有右边镜片。

 


第29节:二. 咔嚓,咔嚓(10)

他只穿了件单薄的老头汗衫,手臂黝黑却并不瘦弱。胸口挂了个个头很大的老式相机,看上去是机械的,现在很少见了。他似乎不太注重个人卫生,过长的眉毛和长到外面的鼻毛都没有修剪,拍卖行经理白衬衫的袖子上也多了些浅浅的黑印子。

“你自己把东西送来的,也签了协议书,现在拍卖会都结束了,东西根本就不属于我们了,有什么办法。你不要不讲道理。”

“那个时候我脑筋不清楚,我这人有时候脑筋不太清楚的。这幅画对我很重要,你帮我想想办法。”老头语气有点软下来,但还是抓着经理不放。

“没办法。”经理也有点恼了,头一扬说,“这件事我们不需要负责,也没法负责。你还不明白吗?画已经被买走了,该你的钱我们这就给你。再说……”他鼻子里哼了一声,“什么对你很重要,这是幅假画,根本就不值钱的。”

这时裘泽已经走下了楼梯,听到这句话时心里一动,难道最后的那幅假图就是这个老人委托拍卖的吗?

但这终究和自己没什么关系,裘泽这么想着,脚步不停。

有了电梯就很少有人走楼梯,他只在一楼层半楼梯的转角处碰见一个。矮胖子凑着拐角站着,手里捧着裹脚布贴在鼻前,眯着眼睛深深吸着气,无比享受的样子。这让裘泽三两下就奔到了一楼。煤球和来时一样吊在他后颈,不管他怎么动都不会掉下来,还不时发出轻微的咕咕声,裘泽猜它大概睡着了。

青黑眼的保安大叔比先前更没有精神,眉毛、眼睛和嘴角一起往下耷拉,已经没有精神用视线尾随什么人了。

不管他遇到了什么倒霉事情,保安做成这样总是不合格的。裘泽忍不住最后瞧了一眼保安大叔别致的眼眶,走出了小楼。

这是普普通通的一幢小楼,下午三点的阳光铺在楼前的南街上,一片明亮。南街就是莲河以南的一条街,西头连着个镇子。小镇这些年越来越繁华,地价已经比城区便宜不了多少了。

可是南街却比小镇热闹许多。

 


第30节:二. 咔嚓,咔嚓(11)

裘泽沿着南街往东一路逛去,要再走一段才能瞧见临着街流淌的莲河,到时候隔着河对面的那条街,就叫做北街。莲河在前方不远处拐了个急弯,转折了九十度向北而去,所以北街一头被莲河拦阻,比南街短了一半。

“收老旧破烂废铜烂铁来。”一个中年汉子甩着铃铛骑着小三轮车慢慢超过裘泽。收来的旧货扎成一捆放在后面的车板上,裘泽总觉得他是特意扎成人的形状,每次见到都有这种错觉。三轮车消失在南街的人丛里,只剩了有着奇特韵律的吆喝声还在耳边和心头回响。

南街没有寻常江南水乡的风光,南街两面的建筑也大多是新造的。

其实南北两街本身就是全新的。在好些年前,一个大房地产商投资建了这两条街,他请了最好的设计师,仿照中国古代的建筑风貌,想要硬生生打造出一个传统江南水乡来。街道建成之后,招商也很顺利,只等盛大的揭幕式过后就会进驻,所有人都相信这将成为上海近郊集旅游和商业为一体的新热土。

可随后就是一场大火。那是一个刮大风的夜晚,这场极具传奇性的大火据说从连接南北二街的虹桥上烧起,蔓延到南北两条街道上。地产商的仿古做得非常彻底,所有的房子都是全木结构,烧得飞快。而为了保持神秘性,这里又一直保持着封锁未开放状态,所以等消防车赶来,火势已经难以遏制,只来得及救下不到三成的房子。同样的原因,所以也没什么人员伤亡。

南街足有四五里长,所以这真是场传奇的火。或许有人放火,谁知道呢,裘泽听说过许多小道传说。总之那个房产商倒了大霉,为了还贷款把所有地皮全都贱卖出去。两街重建的时候,地皮分散在许多人手里,当然就再没有什么统一的规划,江南水乡的设计也成了泡影。

现在的南北街上,头尾两端有火灾残存下来的仿古建筑,中间多是现代风格的平房或小楼房,也间杂了些后来新造的中式建筑。无论哪个建筑师到这儿来,都会觉得乱糟糟的。

 


第31节:二. 咔嚓,咔嚓(12)

就这样乱糟糟的两条街,却热闹成今天这个样子,大家都说是那把大火把风水烧旺了。

最初是一些在附近乡镇里收古旧的贩子在街上租了房子临时落脚,然后渐渐有人来从这些贩子手里淘旧货,时不时传出捡到漏的消息。于是来捡漏的人和卖古董的商人越来越多,滚雪球一样,规模越来越大,南北两街也在这个过程中,慢慢重新建造起来。

现在,南街和北街成了这座城市里最大的古玩市场,每天成千上万的人揣着钱来这里,盼望收到一件被埋没的珍瓷或无人识的名家字画。而画廊、私博、拍卖行、典当行、书店等相关的文化行当也随之而起,更养活了许多餐厅、茶馆和旅社。

裘泽当然不是第一次逛南街,许多古玩铺子的老板都已经认得这个少年了。这里每天每时每刻都是新鲜的,随时都可能有新发现、新故事。

“小泽,这次没挑得中的吗?看看这些,我藏着的。”面前的老板从柜台后面拿出个小布包,展开露出里面的几件东西。

那是几块天青色的碎瓷片。

裘泽的眼睛亮了一下:“这是……汝窑的碎瓷?”①

老板不说话,只是得意地嘿嘿笑着。

裘泽用手捡起其中的一片,在他手指一碰到冰凉瓷片的时候,眉毛就皱了皱,抬起头看老板。

老板见他这副模样也愣了,试探着问:“怎么?”

裘泽看出老板不是装的,低下头重新研究起碎瓷。

这瓷片开片密布如鱼鳞状,釉色莹厚,像碧玉一样,看上去柔和温润。侧过来看断口处的瓷化程度,浅灰中带些许微黄,夹杂着些细空洞,正是汝窑为了有好釉色而特意低温烧制的特征。

一时之间,裘泽竟然看不出手上碎瓷的破绽在哪里,但拿着它的感觉又分明不对。裘泽放下这一片,用手分别摸了摸其他几片,细细体会着那股传入心田的滋味。不对,这是新东西啊,可这假造的要不是自己有这种难以言说的能力,根本看不出来。

老板有点急了,他知道面前这少年年纪虽小,却是极有本事的,一看一个准。

 


第32节:二. 咔嚓,咔嚓(13)

“东西不对?”老板瞄了瞄四周,低声问。

裘泽点头。

“打眼了,打眼了。”老板恨恨地说,仔细拿着碎瓷瞅,却又狐疑起来,“这假造的……你给我说道说道。”

“你……再找其他人看看。”裘泽没回答老板的问题,告辞离开了这家小店。

要是能跟着俞绛学几年,大概就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无言离去了吧,裘泽心想。这就是他渴望有名师指点的原因,虽然能知道答案,但那种近乎作弊的方式,让他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常常心里堵得难受。

不宽的街道上熙熙攘攘,有人脸上有忍耐不住的兴奋,那是自以为淘到什么宝贝了的;有人面色阴沉,那或许是发现自己吃了亏上了当的;更多的人兴冲冲地还在寻找他们的目标,或是用新鲜好奇的目光打量这条收藏了无数历史碎片的街道。

裘泽在一家凉茶铺子里歇脚,喝了碗凉茶。说是摊主祖上传下的方子,能堂吃也能封好带走。裘泽要老板加了勺蜂蜜,苦中带甜。

“好吃吗?”瘦得像竹竿的中年女老板问。

“嗯。”裘泽吓了一跳,连忙点头。女老板每次都会这样问客人,通常大家都很给面子。有一次裘泽看到有客人回答说太苦,女老板直愣愣瞪着他,两个眼珠鼓出一半到眼眶外,很吓人。然后她突然就开始流泪,嘴里只是不停地说:“苦点好”。所有的客人都被吓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