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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是这个女孩和风暴之间有什么关系?这个问题让我回过神来,重新打量起这个女孩和这间密室。
这间屋子的外面用古怪的压舱石和道符压住,但屋子里却没有什么道符之类的东西,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女孩住的屋子,除了一张不大的窗外,就是一个柜子还有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放着一盅药水,旁边还放着些药丸。虽然简单了些,在这样的海船上有这么一间安静的小屋子算不错了。整个屋子显得非常干净整洁,比我们住的鱼舱显然好太多了。
这个女孩呆在船上似乎已经很久了,我甚至怀疑她有没有下过船。因为她看我的眼神,是带着好奇和新鲜,给我一种感觉,那就是她很少见到生人。她的头发很长,又黑又密,因为蜷在身上,给人的感觉好像是整个人都被裹在黑发里。
头发从头到脚缠得满身都是,露出来的脸和手腕都白得接近透明,甚至能清楚的看见一股股青红的血脉。她浓黑的眉毛如同弯月,一直弯到了两边的鬓角,嘴唇却和苍白的面色相反,显出肝火旺盛的鲜红样子。
我又轻轻喊了两声,她依然好奇的看着我,却还是没有做声。我犹豫再三,只好自己伸出手去,从缠裹她身体的头发里,寻找到她的手腕并轻轻拉了过来。这一下轻轻接触,入手就是一阵冰冷,我好似摸到了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好似冬天吃雪咽下冰水一样,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寒意一直泌入到我的心里面。
我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强自压下寒意,把食指搭在她的脉搏上。这时我听到她发出一声叹息似的轻微的呻吟声,顿时我的手一抖,我确信了那个和风暴相呼应、搅得整条船心神不宁的呻吟声,果然就是她发出来的!
这时她也有了反应,那对大眼睛里,闪过一丝询问的神情。接着一抹红潮慢慢在她的脸颊上泛滥起来,我感受到她的脉搏弹跳突然加快,她的体温也开始迅速发热升高,不出片刻,就烫的吓人。
这突然之间产生的古怪变故,让我差一点叫出声,手下意识的自己缩了回来。大眼睛女孩似乎是觉得冒犯了我,对我笑了一笑,我忍住心里的惊疑,试探着又搭上她柔软无力的手腕,继续感觉脉象。这次虽然感觉她的体温有些高,但是在可以忍耐的范围内,刚刚应该是自己太过紧张的错觉吧。
我闭上眼,静下心感觉,发现这个女孩的脉象极度紊乱,但却不是一般重病患者那种细若游丝的感觉,脉象时而有力,时而微弱,完全找不到任何规律。
我从未遇见过这种奇怪的脉象,正在苦思这到底是什么病症,女孩红艳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像要说什么却没说出来,只是又发出一声听起来很不舒服的呻吟声,身体慢慢的扭动着换了一个姿势。看着她缓缓翻身,我发现,这女孩的身体姿势僵硬怪异,似乎控制自己的身体都有些费劲。
她身子侧向了舱壁,不知道是不是睡了过去。我站在那里脑子急速转动,拼命回想着这十多年来我在药铺里所见识过的种种病患,回忆着叔父讲过的症状以及教给我的诊断医诀,却是越想越没有头绪,找不出完全对症的先例。
这时候,身后传来蛟爷的声音:“到底能不能治?”
蛟爷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我听出了他压制着的疑惑和怒气,看样子如果我告诉他,自己对此束手无策的话,之前好容易得来的一点信任就会失去,在船上的日子恐怕就难过的紧了。
按照我能想出来的药方子,无非不过是马钱子、茯苓、三星草等清心宁神的常用药,这样的草药,我已经看见密舱的角落里堆了满满一大竹篮,恐怕这个女孩是不止找过一两个大夫看过病的。
估算起来,此前那些医生开的药方,无非都是按照形神合一的原理来抓的药,照竹篮中的药材来看,他们应该开的都是一些养神宁神静心静气的药。这说明,这些医生也都看出这个女孩心绪不宁,气郁火旺,失眠急躁,扰动心神,神不安宁,所以一般来说应该都是安神养心的结论,看上去好像是对的,但是为什么会没有疗效呢?
这个女孩的病因,照现在的症状分析,可能是非常严重的焦虑引起的,为什么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会产生这样严重的焦虑感呢?
想到这里,我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瞬间衡量了下后,有了一个想法。
转过身来,我低声向蛟爷问道:“蛟爷,你之前也应该请过不少的医生郎中了吧?估计他们说的也是需要安神养心之类的,对吧?”
蛟爷眼神一动,点头道:“确实如此。”紧接着面色一板:“不要废话,继续说。”
我看他的反应,心知猜对了一半,我顿了顿,继续说道:“心病还得心药医。蛟爷,我不知道这个小姑娘为什么小小年纪,却有如此重的心思。她这是有很重的心病,虽然表面上的症状不明显,但您应该看得出,这姑娘的身体已经有些僵硬,表面上的原因是气血不畅,实际上还是因为过于焦虑。请恕我说句你老人家不爱听的,这么柔弱的身体,像这样内火焚心,烧不了多久,就会熬干她的心力。”
蛟爷听了我的分析,先是微微点了点头,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板起了脸。我心中大定,看来他一定知道她的病因,只是不愿意告诉我,于是继续说道:“我现在只知道她焦虑异常,神不守舍,唯有守神全形回归自然才行。首先,病人需要清心寡欲以宁神,怡情益性以畅神,这就需要非常安静和没人打扰的环境,把她放在这个秘舱里看似对的,但蛟爷,这空间太过狭小,而且通风不太好,加上这里又只有她一个人。这样的环境会更让她心浮气躁,加重病情的。她现在表现出来的症状是忽冷忽热,失眠燥热,如果还有别的症状就需要您告诉我了。”
这些话一口气说完,忽然想到自己语言里对蛟爷的处置颇有指责,心里有些忐忑。还好蛟爷没注意,而是叹了口气,想了想说:“你说的那些我听不懂,她的病基本上也就是你说的那些,整天茶饭不思,三两天才喝半碗粥,无神无力,躺着却又睡不着,头脑昏。”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对了,还有白天总犯迷糊,晚上老是失眠,另外就是像你说的那样,一会儿身体冰冷,一会又烫得吓人,发病严重的时候,还痛得满床打滚,可是问起来,也说不出来具体是哪里疼,只说浑身不舒服。等难受那阵过去之后,却也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就和现在一样。没犯病的时候,郎中来看,都说不像有病的样子…”
我听着蛟爷努力边回想边讲述的样子,忽然有些恍惚,他这样絮絮叨叨的讲着话,样子像极了原来药堂里那些来给儿女看病的普通父亲们,这时候,他身上没有了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只是一个普通为女儿的病着急操心的老人。
但听到后面,我越来越觉得诡异,特别是关于关键发病时的叙述。
我最早跟叔父学医时,他就告诉我,中医的望、闻、问、切,都是为了先发现病灶,然后找到病根所在。而病根和病灶有时候联系并不是很直接,比如有些患者视力会忽然变得越来越差,甚至很快就会瞎掉。但其实很可能并不是眼睛本身出了问题,而是得了消渴症。
叔父严苛的教导下,我对自己的医术是有信心的,这姑娘的病症奇怪,和熟知的病例不符,如果说我是行医经验还不够多,但众多医生都没有看出个所以然,看来是有其他的原因了。
虽然现在还是不能完全肯定这个女孩的症状,但现在我已经能大概猜到问题的关键:这不像是身体上有什么问题,更像是精神上出了问题,我甚至怀疑她是邪风入体,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沾上了。
我想,之前那些医生的判断应该都和我差不多,但不知道为什么,看样子他们都没有把这个可能说出来,而只是开了一些治疗气血淤积、安心宁神的药物,现在看来,疗效实在是有限。
念头转到这,我忽然想起一个关键的问题,向问蛟爷:“这姑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问题的?”
蛟爷脸色有些难看,半晌才答道:“大概三年前。”
我大为吃惊:“这样的症状已经有三年了?”
蛟爷摇摇头道:“不是,她本来不严重,症状就像伤风感冒,但总是不能根除,好一阵病一阵,最近几年病的越来越重,犯病的间隔越来越短。今年开春以来,就熬成了这样。也许真是逃不掉的…”说道这里,蛟爷意识到了什么,打住话头:“你到底能不能治?”话里重又透出海老大的那种威势,语气里明显带着不耐烦。
我越听越觉得疑惑,不知道他话里的“逃不掉了”是指什么,直觉他在这女孩的病情上还有所隐瞒,不过既然他不想告诉我,我再多问只会触怒他。
可是我既然已经到了最接近秘密的时候,总不能就此打住,还是希望利用这个机会知道福昌号和这女孩的古怪,于是我换了个话题,装作不在意的问道:“既然如此,那应该找个地方让她静养,海上风大浪大,又…”
蛟爷冷冷的打断我:“小白脸,不要在这和我耍心眼,问你的话没有听见吗?能不能治?”
我顿时哑巴了,暗想这老狐狸果然不好惹,忙道:“药到病除不敢包票,但缓解症状应该没问题。我给她针灸一下。”
看着蛟爷疑惑的表情,我正色解释道:“我叔父曾经说针灸包治百病,虽然具体操作起来没有那么神,但是我想,应该能做到百病皆缓。她现在这种状况,光靠吃药是没什么效果的。我会运针刺激她的内关、劳宫、神门、合谷、足三里、三阴交这几个穴位,这样至少会让她恢复几分神气,气血充足了睡眠正常了,身体应该就不会那样虚弱了。”
听我这么说,蛟爷的神色缓和了一些,但还是将信将疑:“我听人说,针灸不是谁都可以,我这丫头的身子本来就弱,会不会扎出问题?”
见蛟爷还是不相信,我耐心解释道:“内关为手厥阴心包经络穴,通于阴维脉,有良好的宁心安神、解郁除烦、宽胸降逆、和胃止呕的作用;劳宫安神定志、有明显的镇痛、镇静作用。神门为心经原穴,可宁心安神、镇静除烦、清火凉营;合谷为大肠原穴,能疏风固表、镇静除烦、通调气血、调理脏腑。足三里和三阴交为肝经、肾经与脾经的交会穴,具有健脾益气、养阴安神、滋补肝肾、养肝平肝、行气活血的作用…”
一说到医术,我的信心就自然足了起来,也管不上蛟爷听不听得懂,越说越顺,蛟爷听到后来干脆摆摆手打断我:“就按你说的办,出了问题小心你的狗命。”
蛟爷出去让手下把我的药箱给拿进来,这段不长的时候里,我心情很复杂,脑中转过了无数的念头。我已经有把握能够了解到这艘船背后的秘密,但前提是接下来的治疗是否成功,这关系到我在这艘怪船上今后的生存。
而福昌号一切反常的根源——这个神秘的女孩,刚刚在我和蛟爷说话的时候,就这样俯躺在床上,好像已经睡了过去。我看着她的侧脸,这时候只是觉得清秀而已,没有第一眼见到时的那种震惊。不由又想到她的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叹了口气,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女孩,却得了如此奇怪的病。
蛟爷很快把我的药箱带来,我取出针。轻轻的把女孩摆正,开始给她针灸。
这种程度的施针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但后头站着个虎视眈眈的蛟爷,我听到他因为屏住呼吸而发出的沉闷呼吸声,额头不免有些冒汗。如果这时候出了问题,哪怕是那女孩因为疼痛大喊大叫起来,估计蛟爷都会毫不客气的对付我。我深吸一口气,把这些杂念暂时都强行摒除,回复到心如止水的心境,拿起女孩的一只手臂,稳定的扎下了第一针。
整个过程很顺利,这个女孩在第一针时应该就已经醒了,但对此并不抗拒,不像往常我针灸时,有些病人会害怕的大喊大叫。
只有在针将要扎进去的时候,我才能感觉她全身的肌肉会紧绷着,扎进去的一瞬间,她的身体还会不由自主的轻微打颤。而且在我旋转扎在她穴位上的那些针时,明明她已经酸麻得轻轻颤抖,也咬紧了牙关不吭一声。
我有些佩服她的忍耐力,针刺进穴位里的酸麻感觉其实比一般的疼痛更难忍耐。不过这也许是她每次犯病时的痛苦可能都远超于此。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对这个大眼睛的漂亮女孩产生了同情之心。
将最后一根针拔出来,我擦了擦头上的汗,深深出了一口气。蛟爷在身后,虽然没有说话,可给我的压力实在不小。
那女孩似乎也感觉到扎针结束了,扭动了两下身体,猛地转过身。只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就能看出和比肢体僵硬的状况好了许多。她睁开那双大眼睛眨了几下,眼神不再像之前那般无神,好像是猜测我们刚刚在玩了什么游戏一样,嘴角翘起,带着一丝笑意。
第十六章 恐怖往事
我松了一口气,蛟爷也不看我,上前就坐在床边,抓住那女孩的手问道:“阿娣,你感觉有没有好一些?”
阿娣点了点头,朝我做了个鬼脸,对蛟爷说道:“阿爹,我饿了。”蛟爷摸着阿娣的头,温柔的说:“乖女,我马上就叫他们给你送东西吃。”
我咳嗽了一声,对蛟爷说道:“蛟爷,吃东西不用着急,针灸完会觉得很乏,让她先休息下。一会给她拿些清淡的吃食,分量少一点。”
蛟爷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点头站起身,朝我挥挥手,转身带头从木梯爬出了密舱。
我跟着爬了出去,却看见蛟爷站在前面没有动,刚准备说话,蛟爷先发话了:“小子,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讲。”
我本来已经准备好一番措词,想借治好病人得到蛟爷的信任,然后再找机会询问关于船上的事。他这么忽然一问,我不知蛟爷什么用意,一时之下反而不知道该接话。
沉默中,我猜测会发生什么。却听到蛟爷叹了口气,问道:“后生仔,我问你。阿娣的病能不能治好?”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实话:“针灸只是舒缓血络,开始时是有用的。但如果找不到真正的病因,作用会越来越小,就像之前她吃的那些药一样。”说到这里,看蛟爷没有反应,我还是硬着头皮,说出了心里一直想问的话:“我要知道她真正的生病的原因,这样才能想办法彻底治好她。”
“真正的原因?生病就是生病,我要知道原因,还要你们这些郎中干什么?”蛟爷的语气听起来没有真的生气,倒有一股淡淡的懊恼。
我见蛟爷这次对这个话题没有排斥,干脆鼓起勇气把心头的疑问一股脑说了出来:“蛟爷,我虽然这是第一次出国远洋,可也算是泉州城里长大的,哪有一艘船像福昌号这样古怪的?出海之前福昌号是改建过的吧?棺材一样的船我还是第一次见。”
“出外海的时候,船上祭拜的是什么神像?我在泉州边上呆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这东西,一看就邪门,你不会说这是妈祖像吧?”
一口气说到这里,我停了停,注意蛟爷的神情。果然,他面露吃惊之色,眼中也露出了凶光。我赶紧口气一转:“蛟爷,你也看到我的医术,不是江湖骗子吧?阿娣的病我肯定能治,只要您能告诉我关于如何得病的真实情况,我就有办法。”说着一指背后紧闭的大门:“如果我没能做到,您把我扔下海去,我也绝不皱眉头。”
蛟爷看了我很久,脸颊的肉几不可察地跳动,我知道,他内心一定在作着艰难的选择。我双手紧握,紧张的等候着蛟爷的决定,直到双手都被汗打湿了,蛟爷皱着的眉头忽然一展,威严地道:“我可以告诉你这一切,但你必须上船。”
我听了前半句,提在嗓子眼的一颗心落了下去,但后半句又让我摸不着头脑,我迟疑起来:“蛟爷,我已经在船上了啊?”
蛟爷瞪我一眼:“你得成为我们船上的一分子,和福昌号同生共死,只有我说同意,你才能下船!”说完转身就朝密舱外走去。
我心里大急,这是说没有蛟爷的命令,就算到了南洋,我也不能下船了?但我只是想活着顺利到南洋,可没想过要把命卖给他啊。正准备开口争取,已经走到货舱门口的蛟爷回过身,指着我说:“小子,老实呆在这里。”说完拉开门走了出去,外面的淘海客不知道听他吩咐了什么,转过头恶狠狠的盯了我几眼,哐一声把门关上了。
呆在昏暗的货舱里,我有些懵,不知道蛟爷把我关在这里是什么意思。仔细回味他之前说的那句话,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让自己尽量往好的方面想,大不了先答应他,等到南洋之后再想怎么办,这样我就避免了危险,而且很快就能知道所有的一切了。
这次没有让心情忐忑的我等多久,货舱的门忽然被撞开了,几个强壮的淘海客冲了进来,几双手把我按住,我根本来不及反抗,后面有人踢了我脚窝一下,我扑腾一声跪倒在地,幸亏另外有人抓住我的双手反在背后,我才没有扑到在地板上。
惊魂未定之下,忽然眼前一亮,蛟爷从我身后走了出来,右手手里拿着一张刚刚点燃的符纸,上面的画着奇怪的花纹,倒和压舱石上的道符有些相似。他对着燃烧的符纸,嘴里念念有词的说着什么,左手一伸,旁边有条汉子递过去一个盛满的碗,溅了几点在地板上,我闻到一股烧酒的味道。
这时我已经隐约猜到他们大概要做什么了,这个念头产生的同时,感觉到左手一阵剧痛,接着左手被人拉起,我看到掌心处被划了一条口子,蛟爷把碗伸在我手掌下,接了几滴血,然后把即将燃完的符纸浸进酒里。
果然又是歃血为盟这一套,我心里暗想道,所有的评书话本都是这样说写的,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碰到这种事。接下来,更出乎我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蛟爷平端着那碗混着我的血,还有符纸灰的酒,举过头顶,朝门口的方向躬身下腰祭拜,我努力转动脖子,勉强看到门口的方向站着一个人影,双手平放腹前,姿势似乎是端着什么东西。虽然看不清楚是什么,但我脑海中自然的浮现了祭拜时出现的那个奇怪的木雕像。一定是在拜那个诡异的神像!
随着蛟爷弯腰把碗里的酒缓缓洒在地板上,周围的那些淘海客也松开了我,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手上的伤口。我原本以为这种仪式真的会像评书里说的那样,一人手上划上一刀,然后大家一人一口把酒给喝了,没想到只是我自己挨了一下。除此之外,这仪式倒也简单。
但是想到仪式,我心里的惊惧渐起。我有一种感觉,也许整艘船变得非常诡异的原因所在,就是因为船上的人信了这种奇怪的神。而现在,我也被裹了进去。甚至我分不清,我是被迫绑入这件事,还是主动跳进来的。
蛟爷低声说了句什么,其他的淘海客都退了出去,从头到尾,他们都是一言不发,很快货舱里只剩下我和蛟爷两个人。要不是手心火辣辣的疼痛,地上还残留着浓重的酒味,我一定会以为刚刚发生的只是幻觉而已。
我也懒得站起来,就这么坐在地上,抬头问道:“蛟爷,现在能说了吧?”
蛟爷走过来,坐在我的面前,沉声道:“闽生,我现在把你当成自己人了,会把整个事情全部告诉你。这件事没有其他人知道…”
我赶紧说:“蛟爷,你放心。我要泄露一个字,不用您动手,我自己跳到海里去。”
蛟爷未置可否,叹了口气,语气严肃的对我说道:“我要讲的事,你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但这一切都是真的。”
蛟爷在泉州城一片的海上人物里,算是顶尖的,所谓艺高人胆大,出海打渔时经常会敢走的更远,这样收获会更大。名声远洋之后,除了打渔,有时候还会有人找上门来,做一些出外海运货的生意,蛟爷没有细说,但我猜应该和走私有关。虽然福昌号这种类型的船出远洋风险很大,但因为比大货船目标小很多,如果顺利抵达,获利也出奇的高。
十五年前,蛟爷就接了这么一单生意,从泉州前往南洋。但途经马六甲海峡的时候,突然遭遇到一场奇怪的飓风。
这场飓风威势惊人,远远在海面上卷起巨大的水柱,像是连接海和天之间的通道,向着船只遥遥逼近。福昌号全力向着远离飓风的方向逃离,可飓风夹起的水柱如影随形,一直缓缓的逼近。
而更让人崩溃的是,这时他们发现,远处的海面之下,出现了一个异常巨大的黑影,从飓风刮来的方向,带着骇人的声响向着福昌号飞速地逼近。
惊骇莫名的蛟爷见此情景,赶紧下令转向掉头全速逃跑,一直到夜幕降临,似乎摆脱了这恐怖的旋风。但天亮之后,所有人却绝望的发现,正前方的远处,一道巨大的水柱,在飓风的夹裹下树立在前方。
而后面还是那只如影随形的庞大怪兽阴影,他们只能立即再次掉转方向往侧后方逃跑,但不管朝哪个方向逃跑,情形都是一样的。最后终于绝望的确认,福昌号被这场诡异的龙卷风和海里若隐若现的巨大海兽给死死盯住。
讲到这里,蛟爷叹气道:“后来想起来,这玩意儿就是在把我们往那里赶啊。早知道后面发生的事,当时真应该让福昌号直接冲过那飓风,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就算死了,倒也干净,一了百了。”
听到这,我的精神提了起来,知道后面一定发生了很多奇怪的事,屏住呼吸听蛟爷继续讲了下去。
福昌号不知道转了多少方向,变了几次航向。可船往东逃,风就往东刮,船往西跑,风又追到了西边…虽然飓风离他们总是保持着在最危险距离的边缘,但船上的伙计还是损伤不小。就这样,船在风浪中不停在生死边缘之间挣扎,在海上被整整困了十几天,看不到任何幸存的希望,而飓风的威势和海底巨兽的怪影总是永远在他们视线里。这种巨大的压力让船上的人精疲力竭,几欲崩溃。连心志最为坚毅的蛟爷也开始祈求祷告,希望能够有神佛保佑,逃离这场劫难。
也许是祷告真的起了作用,一天清晨,当船上的人从头夜和风浪对峙的疲惫中醒来,麻木的睁开双眼时,却吃惊的发现,如影随形的风暴和怪兽都消失了。在这十几天的逃亡中,福昌号不知不觉地,已经驶入了一片陌生的水域里。
明朗的阳光下,他们看到眼前是一片奇异得恍如人间仙境的海域,海面微波粼粼,一片宁静,和之前的暴风狂雨完全像是两个世界。
远处隐约有一处小岛屿,福昌号驶近了后,蛟爷就发现四周海面露出一块块珊瑚礁岩,有红,有蓝,有黄,有紫,气象万千,异彩纷呈,珊瑚礁之间清澈的海水下,可见一群群大大小小金光闪闪的漂亮鱼儿欢快地来回追逐,只要一群鱼同时转向,立时就反射出一大片金光耀眼的阳光。
面对这情景,蛟爷狐疑起来,不敢大意,命令掌舵的淘海客小心向前行驶,当心搁浅。他们在那片绚丽多彩的珊瑚丛中没有行进多远,忽然看到前方远远地有一片五光十色的光芒,驶近一看,在光彩夺目的珊瑚礁海面上,竟然搁置着一条古老的龙船,就像上天造好了一个珊瑚架子,然后将装饰用的龙船放了上去一样。
看那龙船的样式,少说也有几百年的历史。从外表看上去,这艘船完整无缺,这让蛟爷他们非常震惊。再坚固的船,即使不在海上行驶,光是在水里跑上几百年,也早就应该成为一堆碎木片了。
看到这个诡异的景象,所有人都疑惑起来,大家讨论该怎么办时,却出现了一些分歧:有些胆大见摆脱了风暴的威胁,认为是到了仙境,主张立即登船看看有什么神仙留下的财宝。另外一部分人认为这个地方太过诡异,趁着风平浪静,应该赶紧找到归路。
最后还是蛟爷拍了板,认为既然来了这里,肯定要去查探一下。但他行事还是比较谨慎,选了个胆大骁勇的家伙,独自先划着小舢板前去,其他在都呆在福昌号上,而且船不下锚,如果有什么变故,可以立刻开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