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雅还是经常致电问候,只不过,从那天的交谈以后,我再没有见过她,直到某天深夜。

那天下午父亲很不像话,连续两次便在裤子里,我不得不一趟趟地跑洗衣房。回来之后,我发现手机上有一个未接来电,是苏雅的。回拨过去,却被她挂断,过了一小时再拨,已经关机了。傍晚的时候,父亲突然心率极不稳定,我不敢离开他的身边,一直守候到夜里10点,直到他恢复正常并安然入睡。正当我打算坐在椅子上熬到天明时,苏雅来了。

她明显哭过,而且喝了酒,蓬乱的头发让我怀疑她遇到了坏人。她没有理会我的追问,站在床前,端详了沉睡的父亲一会儿,就拉着我来到走廊里。

午夜的养老院里一片寂静,只能隐约听到各个虚掩的房间里传出的微弱呼吸。清冷的月光静静地泼洒在走廊里,在它的映衬下,苏雅的眼睛闪闪发亮。她握着我的手,不说话,就那么无比热烈地看着我。良久,她凑到我的耳边,轻轻地说:“和我做爱。”

我像个木偶一样被她牵着,蹑手蹑脚地穿过深夜的走廊,在剧烈的心跳中推开倒数第二间房。刚刚关好门,苏雅就缠绕上来。

我们像野兽一样在黑暗中互相啮咬、撕扯着,彼此紧紧地纠缠,又急不可待地脱掉对方的衣服。尽管如此,我还是在余光中看到另一张床上静卧的人体。想到苏雅之前的轻车熟路,我忽然明白这是谁的房间了。

“不,不要在这里。”我挣扎着起来,“我不能…”

苏雅却把我重新拉倒在她的身上,双手死死地搂住我的脖子。

“没关系…没关系,她什么都不知道。”

我的身体渐渐被她的动作点燃。在成宇妈妈的旁边,我和苏雅激烈地交合。在压抑的喘息和呻吟中,我能清楚地分辨出另一张床上的呼吸,时而悠长,时而急促。

其实,她全都知道。

凌晨时分,苏雅悄悄地走了,我回到了父亲的房间。四周寂静如常,父亲一无所知地睡着,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我坐在黑暗里,长久地凝视着他,看他的身体在月光下轻微地起伏,听他在睡梦中发出无意识的喃喃絮语。

我还能这样看你多久,我的父亲?

当顶点来临时,苏雅仰起头,发出长长的、无声的啸叫。我精疲力竭地趴在她的身上,抚摸着那些尚未消肿的伤痕。等我从高潮的余韵中渐渐平静,汗水也慢慢冷却之后,苏雅却依旧处于失神的状态之中。良久,她低声说:

“无论如何,请带我走吧。”

时隔多年,苏雅再次成为一个渴望逃离的女人,而且,这种渴望似乎在20年中从未间断过。

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只不过,她想逃离的是饱受摧残的生活,而我想逃离的是噩梦般的记忆。

我们都已经被那件事粗暴地改变了,并且不可逆转。也许,带她走还有一线生机——苏雅可以要她的幸福,我可以要我的救赎。

这是一个充满诱惑的未来。现在我终于可以理解成宇脸上那狂热的表情,而更狂热的,是苏雅。

她甚至已经把未来规划得井井有条:我将父亲的房子抵押,贷到一笔钱后,和苏雅奔赴深圳。我继续做我的生意,苏雅利用在出版社工作积攒的人脉关系开一家书店。过一段时间后,再把我父亲悄悄地接走。当然,这一切必须瞒着一个人——苏凯。

我不反对这一点,因为我始终没有勇气面对苏凯,即使我知道苏雅身上的伤痕来自他,我还是懦弱到连丝毫报复的念头都没有。看起来,他似乎并没有向苏雅透露那个秘密:当年那场灭顶之灾的始作俑者,其实是我。

我欠他的,欠所有人的。而眼下苏雅的建议,也许可以弥补一部分。

第26章 影子的灰烬(4)

贷款的事情很快就办好了。之后,我给了那个中年女护工一笔钱,足以让薪水微薄的她感到惊喜。我说要出门一段时间,嘱咐她好好照顾我父亲,并答应至多半年后就接走他。女护工是一个粗鲁却心地善良的人,她爽快地答应了。

那一晚,我忽然在梦中惊醒,梦的内容模糊不清,我却莫名其妙地想起了父亲那天对苏雅说的那两个字。

可惜。

私奔的日子定在一个周末,却依旧是深夜。我提出的集合地点让苏雅有些意外,但是我一再坚持,她也只能同意。

虽然是重建的仓库,可是经过20年的岁月,它还是和我记忆中的一样残破不堪。在昏暗的灯光下,身边的一切如颜色褪尽的油画一般。我慢慢地走在仓库里,手指拂过那些布满灰尘的破烂桌椅,指尖的粗糙感觉就像一把锉刀,把回忆上的硬壳层层打磨掉。

苏雅陪在我身边,却无心停留更久,不断地看着手表。忍无可忍之后,她低声问道:“好了吧?可以走了吗?”

我慢慢地转过身来。也许是我眼中的泪花吓到了苏雅,她不再催促,只是定定地看着我。

我咧嘴冲她笑了一下,从她脸上的表情来看,这个笑容很可怕。

对不起,我必须从这里开始。因为,他的终点,就是我的起点。

“成宇,我来了。”我环视着破旧的仓库,那些胡乱摆放的杂物在木质墙壁上留下斑驳的影子,仿佛隐藏着无数的秘密。

我知道,他一直在这里,带着未了的心愿和至死不解的谜团。

“你干什么?”苏雅抢上一步,死死地抓住我的胳膊,眼睛却不停地向窗外张望,“你别吓我。”

我顺势把她搂在怀里,望着眼前那片虚空说道:“对不起,这么晚才来这里看你…”

突如其来的泪水让我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心下却一片释然。

“…我要带她走了,我会给她希望,给她幸福,给她欢乐,给她依靠——就像你20年前那样。”

怀中的苏雅突然停止了挣扎。

“你要保佑我们,我和你一直都是好朋友,不是吗?”我紧紧地搂住苏雅,“原谅我当年的自私和懦弱,我怕失去你,更怕失去苏雅。原谅我好吗?这些年来,我一直…”

“原来告密的是你。”

突然,一个残破的声音在屋角响起。

我如同遭遇雷击般愣住,直到那个身影从黑暗中慢慢地浮现出来。

我以为一切终有因果,我以为善恶报应不爽,我以为一个纠结不舍的灵魂真的可以长聚不散。

然而,那只是苏凯。

只是,难道他也不记得了吗?

怀中的苏雅尖叫一声挣脱出来,接连倒退几步,背靠在一堆旧桌椅上,颤巍巍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苏凯没有回答,只是一步步地逼近我。

“这么说,你们要走了?”

他的声音仿佛是两把生锈的铁锯在彼此切割,我从中嗅出危险,更有宿命。

一切时光倒转,只不过,这一次的主角是我。

“苏凯,”我慢慢移动脚步,尽量挡在苏雅身前,“对不起,我知道…”

“你为什么要背叛我?”苏凯仿佛听不懂我的话,没有眼睑覆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橘皮般皱褶的脸不停地抽搐着。

“无论是20年前,还是现在,我都必须向你道歉。”我仿佛面对一个难以言喻的怪物,“是我毁了你的一生,都是我的错。但是有一点你必须要了解——我爱你姐姐,我能给她你给不了的,放我们走,好吗?”

这仿佛是一句可笑的话,苏凯停下脚步,似乎充满惊讶地看着我,紧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狭窄的仓库里,他的笑声震耳欲聋,那些从胸腔深处爆发出来的可怕声响,撞击在布满灰尘的破烂杂物上,让一切摇摇欲坠。

“爱?”苏凯的脸因那大笑而显得恐怖,更有一丝难以言表的悲苦,“你爱她?你能给她什么?能给她20年的时间吗?能给她一个陌生的身份吗?能给她一个不能相认的妈妈吗——”

突然,他狠狠地拽起脸上的一块橘皮,声音也陡然提高:“——能给她这样一张脸吗?”

我震惊得无以复加,良久,才喃喃地说道:“苏凯,你…”

“别说了,他不是苏凯。”

身后突然传来苏雅无力的声音。

“他是成宇。”

20年前。

苏凯摇晃了一下,半转过身来,似乎想知道这下重击来自谁,然而这动作只做了一半,他就“扑通”一声倒下了。

嘴角流着血的成宇瘫倒在地上,看看还在不时抽搐的苏凯,又看看举着一根桌腿、浑身颤抖不已的苏雅。

她喘着粗气,披散的头发粘在汗湿的脸上,却丝毫遮挡不住眼中凌厉的寒光。既有恐惧,又有快慰。

苏凯抽搐的频率越来越低,最后完全不动了。

成宇先回过神来,艰难地爬过去,伸手在苏凯鼻下探了探,随即就颤抖起来。

“苏凯他…”成宇转头面向苏雅,脸上已然毫无血色,“死…死了。”

苏雅仿佛没听到这句话,依旧浑身紧绷,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盯着苏凯。

忽然,苏雅眼中的寒光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漫无边际的绝望。手中的桌腿颓然落地,整个人也瘫软下来。

成宇急忙扑过去搀扶她,却被苏雅一把推开,再过去,眼前却是一根递过来的桌腿。

“打死我,快打死我!”苏雅的样子已近疯癫,“求求你,打死我!”

成宇吓得连连摆手:“不…不行,我怎么能…”

“打死我!不然我和我妈妈就全完了。”苏雅跪在地上,抱着成宇的腿苦苦哀求,“我杀了人,我偿命,我不能连累我妈妈…打下去…求求你!”

成宇看着那一头散乱的黑发,任由苏雅不停地摇晃着自己的身体,脸上的表情却渐渐归于平静。

良久,他伸出一只手,摸在苏雅的头上,低声问道:“你爱我吗?”

苏雅停止了动作,抬起头,迷惑不解地看着成宇,后者正用前所未见的坚定目光回望着她。这目光让她陌生,更让她心安。

苏雅点了点头。

几分钟后,成宇和苏凯已经互换了衣服。紧接着,他把一堆破旧桌椅推倒在苏凯的尸体上,颅骨破裂的声音清晰可辨。随后,他拎起苏凯带来的汽油桶,把桶里的液体统统泼洒上去。

“你要干什么?”

成宇已经从衣袋里摸到了苏凯的打火机,他转身向苏雅笑笑,淡定又温和。

“失火,是不能定我们的罪的。”

火很快就烧了起来。成宇和苏雅并排站在火堆前,默默地看着苏凯的尸体被火焰笼罩。刺鼻的焦臭味在仓库内蔓延开来。成宇转过身,定定地看着苏雅,在火光的映衬下,他的面庞棱角分明,如雕塑般完美。

“记住我的脸,记住。”说罢,他就转身向火堆扑去。

苏雅惊叫一声,伸手去抓他,却只来得及触碰到他的衣角。

一阵惨叫和翻滚后,浑身冒烟的成宇从火堆中站起身来。他的头发已经被烧光,曾经英俊的脸只剩下血肉模糊的一团。

他蹒跚着走过来,握住苏雅的手,从焦黑的肉团中挤出一个微笑。

“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而你,现在要离开我了。”

苏凯,不,成宇站在我和苏雅面前,那只永远无法闭合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苏雅。

苏雅挣扎着站直身子,一把揽过我的胳膊,大声说:“对!”

成宇的身体抖了一下,似乎有些站不稳了。

“我付出的还不够多吗?这20年…”

“我也付出了20年!”苏雅已经变得歇斯底里,“20年!一个女人最好的20年!每天都要陪伴一个魔鬼的20年!每天都要对魔鬼感恩戴德的20年!每天都要忍受无休止的虐待和奸污的20年!”

成宇的身体在慢慢萎缩,整个人似乎矮了半头,语气中也带了乞求的味道。

“你到底要什么?我给你…”

“一个人!一个男人!”苏雅毫不留情地打断他,“一个可以堂堂正正地做我丈夫的男人!”

成宇不说话了,佝偻的身体却在慢慢伸直。他的脸抽搐了一下,似乎在笑。

“那好吧。”他低声说,“好吧。”

成宇的手从背后拿出来,手上拎着一个塑料桶,里面的液体泛着淡淡的红色。

“让我们永远在一起。”成宇慢慢地拧开瓶盖,梦呓般喃喃自语,“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不,别这样。”我挣脱开苏雅,上前试图抓住他,“成宇,你冷静些…”

突然,成宇挥拳打在我的脸上,这一下打得我眼冒金星,倒退了几步才站住。

回过神来时,成宇的手里多了一根桌腿,那个塑料桶已经翻倒在地上,汽油汩汩地流淌在地面上。

他一步步逼近我,扭曲的脸分外狰狞。我的心底一片寒凉,只能徒劳地摆着手。

“成宇,别…”

“这,一切,都和你,没有关系!”

一字一顿的狂吼中,他已经挥舞着桌腿,劈头盖脸地打过来。

剧痛与眩晕中,我只能听见苏雅的尖叫。随着意识渐渐失去,我最后的记忆是一片跳动的火光和两个纠缠的人影。

可是,那双拖动我的手是谁的?

我在医院里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天之后。

警察告诉我,那个仓库在20年后再次化作一片焦墟。消防队员在火场里发现两具烧焦的尸体。男尸紧紧地拥抱着女尸,难以分开。即使把他们挪走,地面上仍然留下两个黑色的人形,宛若化作灰烬的影子。

成宇和苏雅,真的永远在一起了。作者:南派三叔 等著

我的父亲救了我。我没想到,在他仅存的一点理智中,仍然保留着辨别罪恶的本能。所以,他在第一眼看到成宇的时候,就意识到他是危险的。我和苏雅打算出走的那天傍晚,成宇来养老院找失踪的苏雅。在成宇妈妈含混的言辞和激烈的手势中,他猜到了我们的关系和去向。

我父亲在那天奇迹般地处于意识清醒期,他目睹了一切,并悄悄地跟在成宇的身后,直至那个仓库。

我知道这些的时候,我父亲依旧留在医院里陪着我。可惜的是,他又陷入了不可预期的混沌之中。于是,他顶着一头烧焦的头发,顽固地盘腿坐在床头柜上,目光炯炯地看着我,始终不肯下来。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进病房,他的影子被投射到墙上,宛若一把巨大的镰刀,慢慢地切割我余下的时光。

第27章 漏网之鱼(1)

我的书桌上摆着一副相框,里面放的是我刚上初中那年和姐姐一起去郊外旅行时拍下的照片。回想当日,实在是个奇迹,不太会用相机的我竟主动提出要为姐姐拍照。姐姐欣然答应,兴冲冲地跑向远方,回首时已站在碧绿的草坪中央,我轻轻按下快门,姐姐美丽至极的身影被定格在了远方。

她的马尾随风飘扬,几缕发丝粘在额头前,笑容让人感到舒适放松。也许是因为常年练习舞蹈的缘故,在我抓拍的一刹那,姐姐采用了半跳跃的姿态。一袭长裙随着惯性飘过膝盖,露出洁白而纤细的小腿,浑身散发着令人难以置信的活力。

相片洗出来之后,只要是看过的人都异口同声地赞叹姐姐的美。而我则昂起头,握住拳头,美滋滋地向大人们炫耀起这是我的作品。可惜的是,那样完美的拍照只出现了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和运气有关,往后的旅程中再没有拍出如此惊艳的作品。因此,姐姐才将这张相片裱进了相框,放到了书桌上。

然而姐姐的遗照却并没有选用此照,父母决定将她高一时的证件照作为灵堂上呈现给众人的最后一面。这个决定令我气愤异常,不过年幼的我无法反驳父母之言,只得拉住外婆的手偷偷哭泣。

爸妈常年在外工作,将我和姐姐寄养在外婆家。因此我和姐姐的感情一直很深,她因病刚刚逝去的那段时间里,我常常忘记此事。早晨习惯于和姐姐一起出门的我,甚至在吃完早餐后还纳闷姐姐今天是怎么了,竟然还在睡懒觉。等推开她的房门,看到书桌上的相框和旁边的一炷熏香时,我才意识到姐姐已经不在了。

之后,我将那副相框拿进了自己的屋子。每天放学回家后,总是喜欢盯着她看上一会。仿佛这样做能够产生一丝精神上的寄托。可我越是想抚平心中的伤痕越是难以克制自己对姐姐的思念。

直到有一天,我在学校门口遇见了几个长得很像姐姐的女生。那是高年级的学姐,她们刚刚练完舞蹈,正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些什么。几乎每一个人都梳着马尾,身材苗条纤细。看到她们的时候我仿佛也看到了活生生的姐姐。

啊——对了!姐姐是活生生的人才对,是可以对话的,身体温暖的人才对。而不是相框里的只会露出微笑的纸片。明白了这一点的我,逐渐把对姐姐的思念移情到了和她外表相似的女生身上。这种思念逐渐转化成了一种迷恋,致使我的行为由观望而变成了跟踪。

本来的初衷只是静静地在远方看着她们。然而,没有延续采取这种方法的原因就是——如果被人察觉到总是跟在这些女生的身后,我的行为便很容易被怀疑为不太正常。毕竟哪里会有人每天都和这些女孩顺道呢。这家伙一定是在做奇怪的事情——只要是看到的人应该都会这么想吧?

该怎么办呢?

这样好了,我鼓起勇气做了一个决定,挑一个最像姐姐的人,然后把她带回家,关到姐姐的屋子里。这样一来我就有了活生生的姐姐。

随着年龄的增长,身边像姐姐的人越来越多。毕竟姐姐是在高二那年去世的。在那个年龄段,手边会有大把的女孩子供我挑选。终于,我在班里发现了一个女生。当我看到她的第一眼,竟产生了错觉,简直就像是姐姐重生在我的面前一般。

令人惋惜的是,在高中期间,仅有的一次下手机会被人破坏。由于有了被袭击的先例,之后的一段时间,这个女生身边更是层层保护。高中毕业后,她便音讯全无,彻底消失。如今已是五年过去。在我几乎要放弃此人另寻目标的时候,一则消息传来,我所在的江临市立大学附中要举行百年校庆!

不如趁这个时机在网上发帖,召集当年的同学回来聚会——主意也因此而生。

此时的我正坐在电脑桌前,心里一面不停地重复着以下三点:不能夸张,文字要平滑,看起来像是顺其自然,一面小心翼翼地检查着自己刚刚完成的这封帖子。

文章的大体内容如下:高中毕业五周年,趁百年校庆之际,特邀同学聚会。

当然,这只是文字层面上的意思而已。我的本意还是想要找出那个很像姐姐的女人。一想起她,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我心知自己对她的迷恋已经到了无法割舍的地步。不过不光是我,这个女生可是当年的班花,在意她是否会出现的人应该还会有许多吧。

一念及此,平时不爱出汗的我,竟然在这样的大冷天里冒了一头大汗。可能还是有点紧张吧,我习惯性地拿起手边的橡皮,用拇指搓起来——这是我自小就有的习惯,只要紧张就会不停地搓橡皮。

适当的舒缓情绪后,我控制鼠标点击了发送。

接下来,只要等大家观看就好。由于现在的时间是晚上八点,正值上网高峰,想必校友们很快就会看到帖子的吧?

服务员将饮品端上,是我与严俊河来到咖啡馆的十分钟之后。我点的是咖啡,他则是花茶,在交谈过程中,他夹了三块方糖放进茶杯。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我莫名地觉得这个行为似乎和他娱乐记者的身份十分吻合。

俊河的招牌式坏笑和他高中时几乎毫无差别,他用勺子搅了搅茶水,笑着对我说:“韩易,你小子可别想蒙我。表面上是问我去不去同学聚会。其实是想从侧面打听谭雅的消息吧。”

被他说中了心事,我愣了两秒,又故作镇定道:“就算我否认,你会相信吗?”

严俊河耸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不过说来也奇怪,按照现在如此先进的网络信息。怎么会连个人都找不到呢。”我的言外之意正是指谭雅。

“也是喔。毕业之后虽然各奔东西,有的去外地工作,有的去国外念大学,可多少也应该有点联系才对。我记得当时谭雅并没有考上自己的第一志愿,这样一来说不定是复读了。”

我立刻打消了俊河的猜想:“当时我拿完录取通知书就四处打听过,复读学校里根本就没有谭雅。”

“还说不想打听谭雅的消息,原来从高中一毕业就留心追查。”

“你在胡说些什么呀。”

“脸都红了。还不承认。”

“是咖啡太烫…”虽然对俊河一直揪住我话中的把柄不放而微微动气,但我依然保持着死不承认的作风。

“好啦,饶过你。不过这种找女人的事情当然要问那些女同学。你把我约出来管什么用。”

“还不是因为你和女生们的关系最好。”我实话实说。

“哪有,哪有。”俊河故作谦虚,但从他的脸上我仍然看出了一丝自得。

我乘胜追击:“校友录和通讯群里的帖子看到了吧?上面说让大家尽自己所能找到班里的同学,在下周六校庆时到主楼前的水潭旁集合。然后还列了全班同学的名单,细数一下,似乎除了出国的几名同学外,只有谭雅没什么联络。”

严俊河皱眉道:“韩易,不是我不愿意找。谭雅的情况确实有点奇怪。就算是出国的同学,大家在网上也互有联络。除了通讯软件和电子邮件,社交网上也查不到谭雅的注册讯息。还记得前年那次聚会么,当时很多人都提起了谭雅,可没有一个同学在毕业后和她有所接触。这种情况据我推测只有三种可能。”

没等我问哪三种,他就脱口而出:“要不就是她改名了;要不就是她刻意阻断了联络信息不想和大家接触;还有就是…出,出了什么事故。”

虽说俊河的最后一句话比较委婉,但我还是僵在那里几秒,随即不情愿地提出自己的观点:“你说,会不会是因为那件事?”

“什么事?啊,你是说…”俊河提问后,显然又明白过来我所指为何。

第28章 漏网之鱼(2)

那是在高三刚开学的某个秋日夜晚。由于还有一年就要高考,学校将晚自习的时间加长到了晚上十点。当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后,同学们纷纷背上书包,互相结伴回家。而我算是个例——每个班都要有负责锁门和清洁卫生的同学,一般来讲担任此职务的都是生活委员。

不知是不是因为从小被不善言谈的祖父母带大,我的性格相当软弱,这体现在诸多方面,其中一点就是我丝毫不会拒绝别人的要求。

“喂,韩易,篮球比赛开始了,帮我搬一下水桶。”

“韩易,老师让我把历史作业判了,简直麻烦死了,你来帮我下好不好?”

似乎只有不停地为他人解决麻烦,才能确认我存在的价值。渐渐地,同学们连谢谢也不会跟我说,仿佛这些事情变成了理所应当的一样。毫不例外,生活委员也将锁门和打扫卫生这件麻烦差事丢给了我。

我像往常一样拿起扫帚将地面清洁干净,随即又在黑板上涂涂写写——只要教室里没人,我就喜欢在上面毫无根据的乱画。虽说作为高中生来讲有些幼稚,不过也算是一种发泄的手段。一通乱写后,黑板上出现了无数条长度、弯度不一的白线。它们交错在一起,编织成了一个奇形怪状的物体。接着,我会假装爱拿腔拿调的数学老师的口吻,冲着台下空无一人的座位喊道:“你,算一下这个物体的面积!”随即又哈哈大笑起来。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了那个晚上,只不过,在我将黑板擦净后,却听到了奇怪的叫声。

是从哪传来的?

好像是什么人在呼救。

我所在的教室在二层,教学楼背后是自行车棚。听声音,似乎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我立刻跑下讲台,打开窗户,向楼下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