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万程深深地看了陈参谋一眼:“陈参谋你也太博学广闻了吧?”陈参谋笑道:“军统局的主要职责就是搜集研究中日情报,哪有不牢记的道理。”俞万程哦了一声不再言语。安倍秀宁点头道:“陈君你猜对了。当时我们的天皇看中国国力强大,而中国皇帝的母亲太后反对合邦,怕皇帝态度不够坚定会拒绝我们的提议,焦急中为了表示日本的诚意,将天照大神和八尺琼勾玉作为典押送到了中国皇帝的宫殿。”
“然而随着后来中国太后的胜利,中国皇帝被关押,太后明着放行,暗中却把天照大神和八尺琼勾玉都作为异邦迷惑中国皇帝的妖物罪证在归国途中截留,只有当时随行的日本御医逃回了日本国,告诉了天皇当时在中国发生的事情。因为此事若被日本国民得知会毁掉皇室声誉,也无法向当时的清朝政府问罪,天皇只好暗中部署以期找回国宝。”
陈参谋皱眉道:“就算慈禧太后真的截留了日本国宝,也应该留在京城,你们怎么会确定此物在绍德城?”安倍秀宁轻声道:“八尺琼勾玉是由几十枚又尖又弯的勾形硬玉系成,土肥原博士在中国东北发现了一枚被买卖的勾玉,经过不懈的追查,终于确定是由绍德城流出。然后我随他在绍德城里又收购到一枚同样的勾玉,卖主又证实了是捡自绍德城伏龙塔附近。”
熊孝先恍然大悟:“难怪你们的飞机炸来炸去就是不敢动伏龙塔。陈参谋你是早知道了吧?我还以为你真的能神机妙算呢!”陈参谋微微一笑不理熊孝先,对安倍秀宁道:“发现勾玉?只怕土肥原是在掠夺中国文物的时候发现的吧?我和你们土肥原大佐算是老对头了,我这断了的手指就是当年拜他的高足川岛芳子所赐呢。因为碍于日本和中国的交战状态,你一个日本姑娘无法在绍德城深入查找,所以和土肥原回去汇报后,就有了日本军部的这次围城计划,对吗?”
安倍秀宁摇摇头:“不是的,我和土肥原博士来绍德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战线还远远没有推进到绍德附近。而且这件秘密关系日本皇室的声誉和地位,即使日本军方也没有资格知晓。当时土肥原先生发现在绍德城有人跟踪我们拍照,便带我匆匆离开了。因为行迹已经暴露,我们不方便再次回到绍德。是当年事件中唯一回到日本的当事人——御医寿老人先生,自告奋勇地带着安倍家的护卫到绍德继续寻找,可是他一去就没有音讯返回,直到几天前犬养将军才得知他的下落,但我到现在还是没见他…”
俞万程冷冷道:“寿老人吗?难怪他说起中文流利又带点儿古腔,原来当年还出使过清朝朝廷。不过这辈子你是看不到他了。”安倍秀宁害怕地道:“难道你们杀了他?”陈参谋微笑道:“我倒是想,可惜轮不到。是他胆子太小,听见绍德城的女鬼唱歌就给活活吓死了。”
安倍秀宁奇道:“女鬼?”熊孝先扮了个鬼脸:“是啊,小姑娘,你们日本人杀得中国人太多了,回头都会变成鬼唱着歌找你们索命,你怕不怕?”俞万程忽然心里一动,低声问道:“秀宁,在日本,可有一首歌的曲调是这样的?”
八、弁财天
俞万程努力地回忆着几个时辰前寿老人毙命时候塔外响起的歌声曲调,轻哼了两声。安倍秀宁顿时面色苍白,连退了几步,差点儿跌倒在地,被陈参谋一把搀住。安倍秀宁甩开陈参谋的手,冲到俞万程面前:“这,这是由我们安倍家族巫女世代传承,歌颂安倍家族的祖先安倍晴明擒杀妖狐玉藻前,从妖怪的手中拯救日本的古歌《日落之殇》啊。只有在皇室祭奠的时候才会由巫女吟唱。你,你在哪里听到的?”
熊孝先奇道:“我们才在绍德城里听见的啊!你们安倍家的女巫,哦,不,巫女,到底有几个啊?怎么感觉城里城外遍地开花似的?”安倍秀宁深吸了一口气道:“安倍家的巫女,一代只能由一个人继承。如果你们在绍德城听过这首歌,那么,那么只可能是她。可是她怎么会还活着?”俞万程和陈参谋对望了一眼:“她?她是谁?”
安倍秀宁眼泪流了出来:“安倍家族的上一代巫女,我的母亲告诉过我,日照大神有着无上的神通,性格暴烈,只有我们安倍家的巫女才能够与它沟通。所以四十四年前,随同日照大神一起来到中国的,还有我们安倍家族负责当时天皇皇室祭祀的嫡系巫女,我母亲的姐姐。那年她才十八岁,可是回来的寿老人先生告诉过我们,我的姨母被太后截回后当作妖女秘密处死了。可,可怎么…”
俞万程摇头道:“那也不一定。也许那首歌只是曲调和你们的巫歌相似。但歌声绝对不是日语,但也不是中文,根本听不懂。或者,难道你姨母发音不准?”安倍秀宁急道:“我姨母是公认的音律天才,十六岁的时候就继承了七福神里的弁财天之位,怎么会音声不准呢?”
陈参谋吁了一口气:“原来是弁财天!寿老人、毘沙门天、布袋和尚,再加上这位弁财天,七福神里算是有一半已经现身了,就不知道还有三位,大黑天、福禄寿、惠比须到底是何方神圣?”熊孝先插嘴道:“这好办,小姑娘你不是说女鬼是你姨母吗?那就是你半个妈呀。赶紧喊出来让我们师座问问剩下三个是什么人。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被女婿一盘问哪有不交代的道理?”
众将官纷纷低头强忍住笑,熊孝先被俞万程要杀人的目光瞪得又溜回了最后面。陈参谋连连咳嗽才把笑意掩饰过去,问安倍秀宁:“秀宁姑娘,你这么说倒是能解释绍德城里的女鬼为什么行踪隐秘的原因。确实她一个日本女人身在异国,又遭受过变故,心里害怕,不敢见人也是正常的。不过既然你来到了这里,对她也是一种安慰,我们也没必要为难一个无辜的日本老太太,不如帮你找到她返回故国,算是积善之举了。”
安倍秀宁感激道:“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能找到我姨母,就一定找得到天照大神和琼勾玉。那样我就可以请求犬养将军带军队远离绍德城了。”俞万程冷笑道:“最终谁胜谁败犹未可知,我俞某人还真不用女人给我求情。”安倍秀宁痴痴地看着俞万程的眼睛,轻声道:“对于我来说,谁胜谁败都没关系,只要能尽早停战,看着你安全就让我心里欢喜。”俞万程一愕,陈参谋立刻抢过话头:“那安倍小姐需要我们做什么呢?”
安倍秀宁羞涩道:“我只想请各位暂时离这座塔楼远些…不要让我姨母害怕…我,我要为她献上皇室祭祀歌舞,她听到就一定能明白是我来了,一定会出来见我的。”
九吉、祥天
夜寒风急,塔高城寂,安倍秀宁如一朵盛开的白莲在风中舞动,轻灵的歌声在寂静的古城中远远地四处传开,众将官都听得痴了。熊孝先由衷地叹道:“差不多的调子,怎么声音会有这么大的区别?真是一个鬼唱,一个仙乐。配上这舞跳得,就跟七仙女下凡一样!”陈参谋点头道:“听这曲调确实是一样的,说明秀宁小姐真的没有骗我们。师座你说是吧?”听俞万程没有回答,掉头见他已经看得痴了。
熊孝先碰了碰俞万程:“师座,陈参谋和你说话呢。”俞万程这才醒悟过来:“是,是。我从你们出城时就开始担心秀宁是七福神里的弁财天,不知如何面对。现在看来我多虑了,确实应该另有一个弁财天。”陈参谋笑道:“我看秀宁小姐应该是吉祥天,能带给51师吉祥安乐的仙女才对。”俞万程道:“那可真应了你宝船七福神画上的指路仙女了。”一众谈说间时间悄悄地流逝,可是除了偶尔露出云间的月亮,没有出现任何回应秀宁歌舞的异象。
俞万程痴痴地看着额头渐渐渗出汗滴的安倍秀宁,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离开东京码头的那天,那天的秀宁也是一样用歌舞为自己送行。不知道今天的歌舞是不是又意味着一场新的离别。然而除了入神的俞万程,周围别的将官都渐渐骚动不耐起来。熊孝先依旧是第一个沉不住气的,捅了捅陈参谋:“好参谋,你看咋还没动静呢?”
陈参谋唔了一声,脸上的神色却渐渐凝重起来。安倍秀宁越舞越急,就像在旋风中被吹卷的百合花,似乎随时都会被连根拔起,飞向天边不知所踪。口中的歌声也渐渐接不上气。熊孝先是习武之人,深知这是用力太久虚脱的前兆,正要提醒俞万程,忽然心里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武师行走江湖讲究的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经过长期的体能和感官训练,熊孝先的感知力远比常人敏锐。不知道为什么,潜意识里熊孝先好像听到了在安倍秀宁的歌声之外,一阵来自洪荒的狰狞鼓点在由远及近,又像是不知名的凶兽在低沉咆哮,步步逼近。一阵战栗在熊孝先的心里陡起,很快传导到皮肤上起了阵阵鸡皮疙瘩,仿佛回到原始时代赤身裸体地暴露在遍布狼群低声嗥叫的荒野中央,忍不住就要拔枪自卫,但右手却被人一把执住。
是陈参谋制止了熊孝先拔枪的举动,此时伏龙塔周围响起了回应安倍秀宁所吟唱的古曲的古怪歌声,正是早前众人在伏龙塔里听到的凌厉鬼音。两个女音合在一起相互糅合拔高,就像黑白两根钢线缠绕着直直地往天际扎去。
两种声音的曲调虽然一样,但新响起的歌声却充满着无尽的怨恨,怨恨中又带有年华老去、良人不归的苍凉,细听下让人惊恐之余又忍不住要掉泪伤感。和安倍秀宁歌声的清远悠扬恰成反比。熊孝先忍不住擦了一下眼角:“乖乖,这东洋老太太得多苦啊,唱得让人…我看哪,她一准儿早不是活人了,你们没听这声音是从地下传来的吗?就是一冤魂不散在作怪!”
话音没落,忽然安倍秀宁旁边的一块土壤慢慢往上坟起,地上的土越坟越高,露出一个巨大的土洞,一个披头散发的黑色影子从土洞里缓缓升起,边升边舞,虽与安倍秀宁的舞姿一样,却让人觉得恐怖诡谲。黑影双足离地面差三寸左右的时候忽然停住,没脚一样悬空站在洞里。
十、天照大神
月亮在云后露出一角,众人这才看清,原来黑影是一名衣服头发都被泥土污秽的老妇人,面对安倍秀宁缓缓地睁开眼睛。眼睛像煮熟的鱼眼珠一样白浊,显然是因为长期生活在地下不见光明蜕化了。安倍秀宁扑了上去,跪倒在老妇人弁财天脚下放声大哭。
弁财天僵尸一般看不出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慈爱之色,颤抖着伸出双手轻轻地摸着膝下安倍秀宁的黑发。安倍秀宁抽泣着说着什么,弁财天却在不停摇头,安倍秀宁似乎在坚持,弁财天的神色却渐渐不耐,用力地推开了安倍秀宁,抬足走出洞口,捡起一根枯枝在土地上画着什么。
熊孝先这才呼了一口气:“有脚,原来她有脚哎。不然我还真当是鬼呢!哎,师座,这真的是你半个丈母娘?和你日本媳妇长得简直一点儿不搭界哎。”俞万程面无表情地回道:“你去把自己埋在地底下四十四年,再照照镜子看好不好看。”熊孝先讨了个没趣,不敢再惹俞万程,转问陈参谋:“不都说女娃见姨泪汪汪吗?怎么我看着一见面两人就呛起来了?”
果然安倍秀宁似乎不敢置信地看着弁财天写在地上的日文,伸出双手向老妇人乞求什么。弁财天脸上的表情更觉凌厉,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在地上写得更疾。陈参谋皱眉道:“秀宁姑娘是请求她姨母和她回日本,可那老妇人弁财天不肯走,说要在绍德城里等一个人回来。然后,然后…”
熊孝先奇道:“等人?等什么人?这老女人怎么光写字不说话呢?”陈参谋低声道:“看来她早就哑了。所以我们才谁也听不懂她的歌声。她也没有写等什么人,但,但,不好!”
还没有等熊孝先明白陈参谋说的不好是什么意思,一直关注局面慢慢移动的俞万程已经抢在陈参谋行动之前拔枪冲过去搂住了安倍秀宁,随即原本弁财天站起的土洞里蹿出一个比夜色更黑的黑影,直扑向安倍秀宁,却被俞万程挡了一下。巨大的冲击力把俞万程和安倍秀宁两人像纸片一般直撞飞回人群里。众将官慌忙把他们扶起,熊孝先骇然大叫:“怎么会这样,那是个什么怪物?”
陈参谋涩声道:“应该就是日本的天照大神吧。那个巫女弁财天最后在地上写的是,你们日本人都不是好人,让天照大神将你们全部咬死才能泄我心头之恨!”
安倍秀宁被撞得晕了过去,俞万程吐了口血,缓缓站起来。熊孝先挠头道:“什么叫你们日本人,这老太太自己不也是日本人吗?”陈参谋摇头道:“看来当年的事件还有隐情,只是弁财天已哑,她说不出就谁也不会知道了。倒是这天照大神…”
在弁财天身旁低低咆哮的天照大神,是一个全身漆黑,但却一根毛也没有,只有坚韧的外皮紧绷绷地裹着全身结实横肉的牛犊大小的怪兽。兽脸和传说中的地狱恶鬼之脸一模一样。一只眼睛闪着凶悍乖戾的绿色,另一只眼睛上插着一根尖锐的骨头,满嘴长长的獠牙,比人的小指头还粗。要不是俞万程那一挡,只怕安倍秀宁的秀脖早被咬断了。
第十六章 风起云涌
一五、子登科
若是刘涛此刻在地面看到插在天照神眼中的骨头,立刻就会知道这就是在地下害死玉衡、囚禁自己的邪物,但此刻刘涛还被困在地洞里,想着赵长洪的话说:“啊,对啊!林家是偷偷拜五通的。”
赵长洪点头道:“是啊。可那时候我可不知道。当时我是被刘白龙亲审的,连着上了几天刑也不吐半个字,刘白龙被我耗得也疲了乏了,打着哈欠让手下先散,准备睡一觉明天再审,只留了原本守牢房的一个狱卒看着我。”
“他们睡得着我可睡不着,我身上疼得像被扒了皮一样,正不知道这么耗下去何时是个头。忽然牢门开了,我抬头一看,简直怀疑自己是在梦里。提着灯进来的居然是绍德城有名的大善人老林掌柜。老林掌柜将油灯挂在墙上,示意狱卒先喂我喝了几口水,然后长叹道:赵长洪啊你这后生,我自问往日待你这后生不算薄。不料你居然鬼迷心窍,做出这等天打雷劈之恶行。你盗了绍德的棺墓也就罢了,为何还忍心放这一把大火,坏了我家五子登科的葬局,这分明存心是要害我林家绝后啊!你扪心自问,对得起我林老头子吗?”
“我眼泪唰唰地就下来了。不用摸心窝我也知道,老林掌柜对我是没话说。林家家大业大,绍德城里从米铺到布铺,从当铺到棺材铺,衣食住行一条龙,活着用的,死了要的,都是林家的基业。别的林家帮不了我,可是这棺材铺上,老林掌柜有吩咐,凡是有客人买棺材,都推荐赵长洪这小伙子去抱尸。要不是有老林掌柜这句话,我哪里吃得稳这碗饭?”
说到这里赵长洪又停了下来,似乎在记忆里搜寻往日的岁月。刘涛不由问道:“为啥这老林掌柜对您这么好?”赵长洪点头道:“这就要说到林家五子登科的葬局了。林家啥都好,就是人丁不旺盛。老林掌柜已经是几代单传,传到他儿子小林掌柜的时候,三十大几的人了,先走了一位正室,又纳了七八个妾,还听说连宅里洗脸劈柴火的丫头都宠遍了,就是没子裔出来。”
“倒也不是小林掌柜没用,好过的女人都怀不上,林家大肚子多的是,可这一胎胎出来的吧,都是死胎。所以绍德城里有句拿落第秀才开玩笑的歇后语,叫作:林家大少爷——财(才)气冲天,就是不中。有风水先生说了,林家的富贵气太旺,以至于出来的孩子都给冲死了。要想不绝后断根,只有近点儿贱气,借点儿穷气。”
“而这绍德城里,大家都觉着最贱最穷的,那就是靠抱尸吃饭的孤家寡人赵长洪。你知道林家人气衰到啥程度,四年里,死了五名女眷,都是难产死的。那就是照顾了我五次大生意,弄得我走林家就跟拜年似的,一年得去一次,第四年还去了两次,对林家宅子门里门外路比坟场还门熟。”
“人家都嫌弃我赵长洪,把我当夜猫子,进门没好事。老林掌柜不同,他就盼着我这一身穷贱气冲冲他家的富贵气,好早日抱上个孙子。林家死去的女眷不准别人碰,三七一满,都是由我连女尸肚子里的孩子抱进棺材钉钉下葬。风水先生早说了,别人家死人是丧事,老林家可不同。老林家哪年起接着死两次女眷,那就是活的子孙运要来了。得把死了的女眷按着金木水火土的格局依次下葬,以子换子,用死女子从阎王爷那儿换活儿子,才能续后。”
“老林掌柜对我那个好啊,除了往日的救济,连这不能对外人说的秘密都掏心窝子告诉了我。选得墓址也很隐秘,外面不留墓碑,逢年过节也不拜祭。除了林家的人就只让我知道,稍微有个照应,别让眼红林家钱多的人去瞎捣鼓。现在听说原来我是黄鼠狼看鸡——专吃窝里的,能怪他找我算账来吗?”
“可我是真冤啊!是人就知道屎香屁臭。你赵叔不是吃碗蹬锅的人!人家对我这么好我能一摸瞎去绝人家的后吗?林家女眷五座墓,在坟场哪旮旯我都知道,可我从来都没动过林家的一点儿歪心思。清明寒食还都恭恭敬敬地把墓前打扫得干干净净,掏墓的时候更是远远绕着这五座墓走,生怕坏了林家的风水。现在搞成这样都是刘白龙干的啊!老掌柜却恨上了我,我真是比窦娥还冤啊!”
“我是哭得牙齿打战,连哭带比画,老林掌柜听了我的话,脸色更青了,沉吟道:你这话我也不能听了一遍就当真。现在最紧要的是,我问过风水先生,先生说放火不要紧,只要棺材里的尸身不见光,五子登科就不会破。你实实在在跟我讲,不管是你还是刘白龙下的手,到底有没有看见,或者听说有人破了棺,动了棺材里的尸体?”
“我老老实实地回:老掌柜的,我是真没动您家的墓。至于刘白龙动没动您家的棺,我那时候在屋里睡觉,真不知道啊。要不,您再去坟场看看?老林掌柜跺脚道:我能想不到吗?可是坟场地挖平土烧板,根本分不出哪儿对哪儿了。就冲这点我才冒险来问你,不信你赵长洪一个人能做出这么大的手笔。”
“我一听这话有活头,连忙哭着哀求老林掌柜:老掌柜,还是您老火眼金睛,这烧坟场的事真不是我干的,我冤啊!您要不知道也罢,知道了无论如何得救我一命!老林掌柜哼了一声:可是你小子也没少作孽不是?人家刘白龙可是拿出了证据,连收你赃物的人都给抓了供出你了!绍德城里现在只要你敢露头,立刻就给百姓活吞了。”
“我当时就瘫了,眼泪流成河:是我猪油蒙了心,干过点儿偷鸡摸狗的勾当。可是老掌柜您对我好不好我心里明镜似的,您家的墓我扫得比自己的屋还勤快,对不起人家可没对不起您老掌柜家啊!老林掌柜脸色缓和了一些:我看你小子也不是那脚底流脓坏透了没药医的,罪还不该死。要是你真还有点儿孝心,帮我在刘白龙面前套套话,做得好,我想想有什么能帮你的。”
二五、朵金钗
“要不是刑具在身我就给老林掌柜跪了。事情确实也是这样,老林掌柜自己是没法从刘白龙嘴里问出盗墓烧坟的事的,那肯定死也不认啊。要是认了,估计该是刘白龙想灭口的时候了。所以他在我耳边低语了几句,第二天日出刘白龙又来刑审我的时候,我扛了两个时辰就喊:别打了,别打了。我说,我把我知道的最值钱的宝贝说给你听。”
“刘白龙一听大喜,喝道:快说!我有气无力地说:其实我在这坟场落脚挖坟倒不是为了棺材里的这些小钱,而是在找绍德坟场里埋的一件天大的宝藏。刘白龙顿时眼瞪圆了:宝藏?还是天大的宝藏?我点头道:是啊。那是当年的太平天国倒了的时候,天国的一位王爷逃到了绍德,把天国埋宝藏的地点绘在了一副薄如蝉翼的羊皮地图上,再把地图分成五份,藏在五根金钗里。又把五位小妾夹生活埋在绍德坟场。埋的时候五个女人头上都分别带着一支藏着地图的金钗。”
“凡是行军打仗的人,都特信这套说辞。刘白龙流着口水追问:这,这你怎么知道的?那金钗长什么样子?我依着老林掌柜教我的话往下说:这五支金钗好认,与众不同,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钗是足金的就不用提了,关键在钗头,不是普通的凤凤鸯鸯,而是每只金钗都不一样。分别刻了青龙、白虎、朱雀、玄武、麒麟这五种灵物。世间绝没有第二支一样的。”
“刘白龙眼睛都笑眯了:那好办!我现在就让师爷查点坟场里挖到的东西。有这么别致的东西,不难找出来。只要找到一支,证明你小子没放嘴炮,我饶你不死。说完匆匆离去。我忐忑地等了一天,刘白龙再出现的时候一脸黑气:好小子!连本大帅都敢骗!十几个麻袋的东西都倒出来找了,也没见你说的五支金钗一片金屑。这等刁民,想来是真的拿不出好东西来才编这么个鬼话,给我掌嘴,掌到烂!让他到了地府连他亲妈都认不得他!”
“嘴上遭殃我心里倒是安定了。刘白龙找不到金钗说明老林掌柜家女眷的墓就没被挖到,五子登科的风水局就没被破坏。可见起码这世道好人还是有好报的。”
“刘白龙让手下把我的嘴脸打得跟猪头一样,也不对能从我身上抠出什么宝贝抱幻想了,吩咐手下:明儿一早就把他押上县衙走个场子,然后直接当众枪毙给绍德人做个交代。记着,要先把他舌头烫了,别给他机会有的没的乱说。有人嘀咕就说防止妖人念妖咒遁了,请高僧用真言给他念咒的舌头加了箍。老百姓,好糊弄得很!”
“左右答应一声拎了烧红的火钳就要过来扳我的嘴,刘白龙骂道:浑蛋,现在动手隔了一夜没准儿他就疼死了,死人拿得出手吗?明天押县衙前再烫!拼命挣扎的我这才放下心来。我倒不是想着那几个时辰疼不疼,反正左右是个死,我是想留着这根舌头,告诉老林掌柜他家的风水局没事,让他老人家宽个心。夜里老林掌柜果然来了,我把情况和他说个明白,老林掌柜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你这后生虽然没做大孽,但落这么惨也是你做人不检的报应啊。我想了几辙,发现想活路我还是帮不了你,倒是你心里还有放不下的人,告诉我老头子,凭我林家在绍德城的根基,想必能了了你的心愿。”
“我当时心如死灰,想着观音菩萨摇摇头叹道:不必了。这绍德城里我放不下的人,她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却也没人奈何得了她。老林掌柜脸色变了:怎么,绍德城里还有你一起挖墓的同伙?听口气你还是跟着他做事的?”
“我懒得分辩,倒是想起一件事情,嘱咐老林掌柜道:老掌柜,还有件事。您知道我不是做正当营生的,刚起邪念想盗墓那会儿,胆气不足,一时糊涂在坟场我待的那小屋床下偷供了一尊五通神小木像,这场大火也不知道有没有把它彻底烧掉。回头您帮我看看,要是还有余根没烧尽,再加点儿火帮我送走,别死了魂给五通神拘了去,不得轮回。”
“老林掌柜的手抖了起来,吸了口气指着我的鼻子骂道:你,你这后生,好大的胆子,为了邪门歪财,居然拜,拜五通邪神。是,是不是你刚才提到的同伙教你的!我又羞又愧:老掌柜我真知道错了。只求你帮我了了这个心愿,下辈子我投畜生胎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您。老林掌柜沉吟道:你这后生看着是有悔意,可我听说送五通神可不是一把火这么简单。你那同伙没跟你说过吗?”
三、苍天有眼
赵长洪继续道:“我以前和伏龙观的火工道士熟悉,有次一起偷偷喝酒吃肉倒听他提过,便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也听过哪家不想供五通神了,想送神走需要布五灵阵,可这五灵阵到底是个什么做法,早就失传了,谁也不知道啊。只能勉强送它一把火了。老林掌柜咳了好几声,才把喉咙里一口痰咳出来,吐在地上摇头道:一把火就想送走五通神?谁不知道五通神是出了名的易惹难送,送不走的祭主死了魂儿也得被它缠着不得超生。虽然你这后生自作孽,但那也是犯的活人罪。我这老头子还真不忍心看你连投胎的机会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