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涛听赵长洪声音消沉,就跟随时会睡过去似的,打了个寒噤,强笑打岔道:“赵叔,你们绍德城到底能装下多少古怪啊?为什么绍德第三邪里说千骨观音排成行啊?这千手观音尸如此丑怪,一个就吓死人了,要是多到排成行还不…”赵长洪怒道:“你娃瞎说什么!什么丑怪!千骨是千骨,观音是观音,不是一码事!绍德第三邪你得这么念:夜半,月圆鬼唱歌;千骨,观音排成行。说的是,千手观音尸,是在夜里月圆时候,观音菩萨月光下城外坟场上唱着歌用一千具尸骨排出来的。”
十、菩萨,女鬼
刘涛张口结舌,想着那夜半观音排尸骨的诡异场景,更是打了个寒噤:“赵叔,就算绍德城邪庙里的观音菩萨也邪气,可好歹也是一菩萨啊。不待在庙里却跑去坟场干这事,那不就成一女鬼了吗?”
赵长洪脸色一变怒道:“住口!你娃懂个馒头!我跟你说观音菩萨是最美丽最慈悲最救苦救难最受不得人间疾苦的,你再乱嚼舌根我跟你急!”刘涛不服气道:“我怎么嚼舌根了?都说人死为大,就是盗墓都不带拖尸的。观音菩萨能干这缺德冒烟的事,把坟场里的尸体揪出来这么糟蹋啊?要是如来佛知道了还不一指头捏死她…”
啪!赵长洪也不知道哪来的劲,扑过去狠狠地扇了刘涛一耳光,暴跳道:“你娃一家几口人,人均几亩田,一田产多少斤咸菜,吃的你尽咸扯淡?!背后对菩萨不敬,活该你一家死绝!”
赵长洪话出口就后悔了。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哪里是想收就收?说话触中了刘涛心底的隐痛,抽泣起来再也不和赵长洪说话。一时间洞窟里静得出奇,只听到刘涛吸鼻子的声音。
片刻后赵长洪尴尬地咳嗽两声:“那个,你赵叔有点儿羊癫儿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发了,你娃别往心里去啊。”
刘涛理也不理赵长洪,赵长洪抓抓头皮:“要不,你娃打回来?赵叔皮厚你扇重点儿。”说着把老脸凑过去,刘涛掉过身去不看他,赵长洪有些急:“我打你娃骂你娃也是为你好啊。你娃没见地上尸骨有骨没肉吗?一准儿是都进怪物肚子啦!可你看这观音尸邪物就不敢啃。为啥?因为做观音尸的观音菩萨有神通啊。邪物都不敢惹菩萨你娃在背后嘀咕,她能听不见吗?听见了你娃能有好果子吃吗?”
刘涛气道:“拉倒吧。你真当我三岁小孩子随你哄?我没眼睛,没耳朵,看不见也听不着你跟这千骨尸和那坟场观音有猫腻?没事,你别告诉我,我也不想听。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大家离远点儿。”
赵长洪叹息一声:“不是我不想说,是怕说了你娃也不信啊。你赵叔这辈子,没找过女人,就是因为在绍德城里和观音菩萨睡过一张床,再也对其他女人没兴趣了。”刘涛更气了:“才叫你不要把我当三岁小孩你又来了,你让我别对菩萨不敬自己却说这话,不怕天打雷劈啊?”赵长洪郑重地发誓:“要是我说谎我是你刘家的孙子十八代,明天就给日本人的狼狗刨了!”刘涛立刻来了兴致:“难怪您这么护着观音菩萨!那菩萨真的和庙里供的一样漂亮吗?”
赵长洪痴痴道:“漂亮。庙里木头雕的、泥土堆的哪里有她漂亮。你赵叔离开绍德这么多年,就没看到过有她一成漂亮的女人。”刘涛掉过头来兴奋道:“我就说嘛!赵叔您早年是盗墓的,这观音又在坟场排尸,哪有不发生点儿什么的道理!哎,赵叔,我发现您花花肠子还真不少。早前在地窖里,您就想上去追那唱歌的女鬼。现在跟这坟场里的观音又不明不白的,您可真是…”
赵长洪脸上一红:“别瞎说,当心马蜂锥了嘴!你赵叔多专情的一个人,哪会像你娃说得这么不堪!算被你娃说中了。绍德城里说的唱歌女鬼,只有我知道,其实就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的化身,她还和我一起凑过日子!”
刘涛惊叫道:“还有这茬啊!原来菩萨真是女鬼!赵叔您是真不老实啊!守旗的时候你还说这辈子没碰过女人,现在都交代出和女鬼睡过了!”赵长洪老脸涨得通红:“你娃懂个馒头啊!男的女的,同床共枕不算碰,得搂过好过才算碰啊!我和她啥也没做过,当然算没碰过女人!”
刘涛哦哦两声,哦声里充满不信。赵长洪真急了:“不行,我发现你娃蔫坏蔫坏的,一肚子孬下水。我得跟你扳清楚。你就知道赵叔是盗墓的,可那是见不得人的暗活儿。早年在绍德城里,你赵叔可是有正当营生的。”
第十三章 虎穴迎花
一、犬养崎
陈参谋在寒风中骑着枣红马疾驰,同骑的还有壮硕的熊孝先。只苦了枣红马还没从几日的疲惫中恢复过来,被两个人的分量压得有点儿气喘。
随着马背的起伏,陈参谋的心里也像江海的潮水起伏不定。自见面合作后,陈参谋总觉得俞万程内心深处太仁厚太软弱了。真正能对付野兽的猎手应该冷血无情,不计得失才对。而俞万程总是一面浴血又一面担心着手下的兵、手下的将,甚至旧日的情人。陈参谋觉得俞万程就是如果不离开军队去军统工作的自己现在的模样。
台儿庄战役时吊在李二苟脖子上的绳子和李存壮最后那首唱得哭喊一般的信天游(详见《多了一个》),从来都没有离开陈泉的梦。龙有逆鳞,人有隐痛,都是不可触摸的。所以陈泉才会在俞万程面前瞬间失控,而失控瞬间那种野兽般的爆发力连陈泉自己回想都觉得畏惧,可俞万程却坦然面对没有一丝的畏缩,在出发前的那句冰冷的威胁,更让自己冻结已久的心也颤抖了一下。
这是很久没有过的感觉。陈参谋觉得自己就是一块寒冰,而俞万程心里却燃烧着一团烈火。本以为寒冰能冻结烈火,可现在才感到当火焰越烧越烈的时候,不要说一块寒冰,整个兽群都有可能会被烈火焚化。
曾经自己也有过这样的感受,感受过牵挂他人,想保护他人时迸发出的一种无匹无双的力量。
但真的忘却很久了。本以为在残酷冰冷的现实里,这种力量消失已久。可在51师残存的将士之间,陈参谋却看到这种力量在俞万程的影响下渐渐凝结,像一颗蓄势待发的巨大炮弹。不管是谁阻在这种力量之前都有被打成粉末的危险。
可惜炮弹出膛后自己也会粉碎,陈参谋不希望看到这种同归于尽的局面。现在俞万程心中的烈火已经焚到炽热,也许只有那位仅在照片上见过的安倍秀宁姑娘,才是可以熄灭火焰的一泊清泉。陈参谋心中充满了好奇,能让俞万程这样铁骨铮铮的汉子化为绕指柔的日本女人,现实里究竟是什么样子呢?陈参谋相信她进城后一定能让俞万程冷静下来,让自己筹备已久的计划不被俞万程射出的炮弹殃及池鱼。
想着想着,陈参谋和熊孝先已经被城门外的日本士兵拦了下来,陈参谋好容易压制住有点儿眼红的熊孝先,拿出犬养崎发到城里的传单,声明要见城外军队最高司令官。城外日营正在等着中国士兵投诚的消息,陈参谋和熊孝先立刻被带到日军临时指挥帐篷,却没想到双手沾满中国将士鲜血的杀人魔王犬养崎居然是这么一副模样。
犬养崎年龄五十开外,头发黑少白多,身材高瘦,戴着金边眼镜,也没有穿着军服,而是一副白色的和服打扮。往平里说像是一个斯文的教书先生,往高里说很有几分魏晋儒将的风采,谁能想到他居然是一个双手沾满中国士兵鲜血的刽子手。陈参谋与熊孝先进帐篷的时候,犬养崎正看着先前日本士兵送进来的那张传单,见二人进来,便将传单搁在桌上,站起身来问候道:“请问两位贵姓。在51师担任何职?”一口中国话虽然流利,然而字正腔不圆,语调没有平抑起伏,每句一停,就像没有感情的木头人一样。
陈参谋还没说话,熊孝先已经大大咧咧地道:“俺是51师的骑兵营长,姓熊,这是俺们师部的陈参谋。这次是代表我们俞师长来的,你应该久仰大名了吧?”犬养崎哦了一声,随即不再理会熊孝先,对陈参谋道:“这位参谋先生。我有些不太明白的地方想请教。既然带传单而来,那俞师长应该是准备弃暗投明的。但是这背面,又见俞师长的批语如此不友好。那请问两位代表俞师长前来,是投诚呢,还是来下决战书的?”
二、聘帖
陈参谋不说话,看看熊孝先。熊孝先出城前就和陈参谋背好了说辞,依然抢话道:“俺们不是来投降的,也不是来打仗的。今儿个来不为别的,就是来给咱们俞师长把媳妇带回去看看。”犬养崎道:“什么?我听不明白你的意思。”话尾语音没有升调,一点儿听不出来疑问的意思。熊孝先急了:“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就是那日本小姑娘!咱们师长是个多情种子,见不到她就不想活啦。”
犬养崎听出熊孝先是个浑人,也就不再理他,依然对陈参谋道:“这位参谋先生。你能不能把这位熊先生的话,翻译一下。”陈参谋微笑道:“我觉得熊营长说得很清楚,没什么需要翻译的地方。”熊孝先哈哈大笑:“你这日本老小子中国话听着像跟木头人学的,是不是脑子也变木头了,这么简单的话都听不懂。”犬养崎淡淡道:“不是。把这两人先带下去关起来。”日本士兵上来就要拉人,熊孝先慌忙埋怨陈参谋道:“你看你看,我说不来你非要拉我来,这下倒好,成了送到屠户家门口的两头大肥猪!”陈参谋笑道:“我什么时候拉你了,不是你说看不得师座愁眉苦脸的样子非要来这儿下聘帖吗?”
熊孝先道:“得。人家聘帖收了却翻脸不认账。算了算了,反正师座来之前拉着我的手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说娶不到媳妇也不想活了,要是一个时辰里没看到日本小姑娘,就火烧绍德城权当为情自焚了。”犬养崎挥手阻止两名拉着陈参谋和熊孝先要走的士兵,道:“等一等。汉学博大精深,我中文学得不好,听不明白,还请两位继续指教。”
熊孝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喊道:“怎么没有茶呢?”犬养崎示意士兵上茶,原指望熊孝先说下去,不料熊孝先捧起茶碗倒变得斯文了起来,紧一口慢一口地只是呷茶不说话,忽然嘴一张,犬养崎耳朵一竖,不料熊孝先只是张嘴吐出一根茶叶末子,又低头喝茶。
犬养崎不动声色地又看了熊孝先一会儿,转向陈参谋:“不知道二位刚才说什么聘帖。我跟二位初次见面,对两位的话都不甚明白,又哪里见过什么聘帖。”熊孝先噗的一声把嘴里的茶吐了出来:“这是人话吗?什么叫没见到?你刚放桌上的是什么?”犬养崎涵养甚好,看了桌上一眼道:“是传单。”熊孝先道:“这不就是吗?没我们师长批语那叫传单,有了我们师长批语那就叫聘帖。你要是接呢,绍德就还是石头城,你要是不接呢,绍德立马变焦炭,说得明白吧?”
犬养崎摇头,陈参谋微微一笑,开口道:“其实我们这次来,是为了安倍秀宁姑娘。”犬养崎一听陈参谋说话就望向熊孝先,谁知道熊孝先这回倒没插嘴,害得他前面几个字也没怎么听清楚,只是后面“安倍秀宁”四个字入耳后腾地站了起来,道:“安倍秀宁?你们知道安倍秀宁在我的军营里?!”说的却是日语,带上了语调起伏。
陈参谋也站了起来,一样用日语回道:“不要小看了我们中国人刺探情报的能力。安倍秀宁现在在你们师团我们知道,两年前她来中国进出绍德城我们一样知道。”犬养崎慢慢坐下,竖起大拇指,依然用中文道:“厉害。不过你既然知道这么多,就应该也知道安倍秀宁虽然现在在我们师团部,却不属于日本军方管辖,我没有权力决定她的去留。”
三、布袋和尚和毘沙门天
陈参谋也坐了下来,喝了一口茶道:“那就更好了。秀宁姑娘的事,本应该由她自己做主。就请司令官让秀宁姑娘出来,我们听听她的意见好了。”犬养崎摇头道:“不行。我连让安倍秀宁和你们见面的权力也没有。”陈参谋咳嗽一声,熊孝先叫道:“那就没得谈了。你也甭留我们吃饭。我们要赶回绍德看烟火。”犬养崎道:“看什么烟火?”熊孝先做了个两臂往上捧的姿势:“放火烧绍德啊。来之前我们师长在绍德城各个角落里浇了老多的汽油,还埋了大堆用不完的炸药,说活着见不到日本小姑娘就当点烟花办冥婚了。回头一点火,保证贼好看了,半边天都得烧红了。”
犬养崎淡淡道:“我可以把这理解成威胁吗?俞万程和我都是军人。军人就应该坦诚面对自己的输赢。用焚城这种卑鄙手段来毁灭得胜者胜利的喜悦,不觉得是对军人荣誉的侮辱吗?”熊孝先嗤笑道:“三万打八千,平下来四个人摁一个,拖了一个月还进不了城,还有脸说军人的荣誉,只有你们日本人拉得下这个脸!”犬养崎道:“如果你们坚持这样无赖,我就收回答应安倍秀宁给俞万程一条活路的承诺,绍德东门将不再有缺口。”
陈参谋和熊孝先对望一眼,陈参谋笑道:“司令官阁下,在我们中国话里,说到做不到的提示叫威胁,说到做到的提示那叫警告。究竟为什么你会给51师撤离绍德的机会,大家心里清楚,没必要说得好像给了我们一个天大的人情。至于安倍秀宁小姐进城是不是对双方都有好处,大家心里应该更清楚,不用我多说吧?”
犬养崎沉吟道:“原来你们已经知道这么多了。军人没必要在词字考究上浪费时间。如果你们执意要见安倍秀宁,我带你们先去见两个人,只要能说动他们,我想你们的目的可以达到。”熊孝先摇头道:“我不信。军队里还有人能大过司令的?”犬养崎面露尊敬之色:“不要说战区司令,就是参谋本部的陆军大臣也是为天皇阁下效命的。”陈参谋目光闪动:“那两位想必和秀宁小姐一样是和日本皇室有关的人吧?”
犬养崎不再多说,做了个请的姿势。果然在军营里有一间比犬养崎的指挥所还要宽敞得多的帐篷。掀开帐帘,里面却是用木架蒙着牛皮隔着几间小屋,陈参谋等人掀帘而进的是帐篷里最大的正屋,里面四根生铁铸就的一人多高的满堂红烛台上燃着牛油巨烛,照着一张巨大的太师床,床上躺着一名全身赘肉垂挂下来的老者。
老者的身形看着就和相扑运动员一般,起码有一米九出头。下巴叠成了四五重,把脖子都遮住了,像是实在穿不到合身的衣服,索性就系着一条宽大的武士兜裆裤(一种前面只有一根布条一直系到后面的屁股,两边又绑在腿上的日式内裤)。估计脂肪太多挡寒,在这初冬天气里依然全身冒着腾腾的热气,一个劲儿地对着熊陈二人嘻嘻地笑,旁边放着一只不大的布袋,活像弥勒佛下凡。
而和老者并排盘膝坐在地上的却是一名瘦小精干的男人,穿着日本浪人的和服木屐。膝前横放着一把日本武士刀,奇怪的是眼睛上蒙着一块黑布,黑布上绣着一个白色的心字。看不出知不知道有人进来,神色木然,不言不语。
犬养崎低声对二人说话,胖老者边笑边摇头,显然是不答应。犬养崎对熊陈二人遗憾地摊摊手:“没办法,这两位都不同意你们见秀宁姑娘,只有请回了。”陈参谋看熊孝先没说话,便笑道:“让我猜一猜,这两位应该就是七福神里的布袋和尚和战神毘沙门天吧?”
瘦小精干的男人忽然抓住膝前放着的武士刀,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问道:“你滴怎么知道七福神滴?”他看着瘦小声音却极为响亮,震得众人耳朵嗡嗡发响。胖老者的中国话倒是纯熟,嘻嘻笑道:“想必寿老人落到你们手里多话了吧?”陈参谋微笑道:“话不多,就一句,愿赌服输。一个小时前寿老人和我在绍德城里比针术,输掉寻了自尽。”
四、上杉武神流
瘦小武士厉声道:“你滴说谎,寿老人是皇室御医长,针术日本,不,天下滴无双,怎么会输给中国人滴?”胖老者脸上也失去了笑容,沉吟道:“我也不信有人能有这样的能耐,能让我们七福神在技艺上蒙受耻辱。”陈参谋笑道:“寿老人在赌输前也和两位一样自负。却不知道两位又有什么自以为是天下无双的绝学?”
胖老者嘻嘻一笑,拿起床上的小布袋,倒下来却是两个棋钵、一个棋盘,还有黑白两色纷纷乱乱的棋子。看也不看,单手在棋子上一阵摸弄,纷乱的棋子立刻清清楚楚地分成了黑白两堆,笑道:“我布袋和尚是日本皇宫的头号棋师,如果你也能像赢寿老人一样赢我一局棋,我就让你见安倍秀宁。”
陈参谋笑道:“这么简单?”看向瘦小武士。瘦小武士声音便如洪钟一般:“我毘沙门天,是皇室剑术总教头,谁能赢我手里这把剑(武士刀就是日本的剑),你们想见安倍秀宁,我保证没有人会阻拦。”
陈参谋脑中飞快地转着念头,低声问身后的熊孝先:“你对付那个拿武士刀的毘沙门天,有几成胜算?”却没听到熊孝先回答,一回头才发现熊孝先面色古怪,看着那毘沙门天眼里几欲喷出火来,似乎就要直扑过去,连忙拉了他一把低声道:“不要激动,现在不战胜这两人根本带不走安倍秀宁。难得他们已经被我激将成功,你不要再节外生枝。”
不料熊孝先虽然暴怒,却摇摇头道:“要赌你赌,我不随你。”陈参谋差点儿不相信自己耳朵,追问道:“什么?”熊孝先还是摇头:“我跟他打一成胜算也没有,我不赌。”
听到熊孝先的声音,毘沙门天冷笑一声:“原来是手下败将,没想到你的命还真大。你那匹马的味道很好,做了我们日本的生肉料理非常美味。”熊孝先牙齿咬得咯咯响,却还是直摇头:“我不跟他赌,他的剑术已经到了不是人能使出来的境界。我不是怕死,但拼了命也是输。为了城里的兄弟们,我们又不能输。你得另外想办法。”
陈参谋沉吟道:“看他似乎眼睛不灵便,剑术真能有你说得那么厉害,让你怕成这样?”熊孝先点头道:“厉害。我怕。”陈参谋和熊孝先虽然声音都压到最低,但那毘沙门天的耳力却好得出奇,冷笑道:“你很有自知之明。一个真正的剑士,是不需要用眼睛来观看对手出招的。不用眼睛看,你们华而不实的中华剑术里善用的虚招花招就是水中花、镜中月,一无是处,哪里挡得住我们大日本最刚猛迅捷的上杉武神流剑术。”
熊孝先脸色铁青,却不反驳。几天前熊孝先带骑兵队护送美国记者一行出城,完成任务折返的时候手下还剩下四骑人马,连自己却正是四名师兄弟。原来熊孝先在从军前本是武师,是从父亲兼师父手里继承的武馆,只因合力击杀了上门挑衅的日本浪人们,一众师兄弟不得不弃馆潜逃,流浪天涯。后来加入军队时也没舍得分开,都编入了骑兵队,感情深厚堪比亲兄弟。
虽然骑兵是军队里最危险的兵种,但靠着这么多年彼此舍命扶持救护居然一个也没牺牲。眼看城门在望,却冒出了一群拿着武士剑,穿着武士服饰的日本武士阻路。
排在第二骑的熊孝先对纵马冲在第一骑的大师兄吼道:“哈哈,在这里居然又遇见了来踢馆的。大师兄加把劲,我看你一个人就能全灭了他们!”
大师兄吼道:“得嘞!看我拿下他们的人头进城叫宏一那秃驴摆场法事,祭奠死去的弟兄们!”作者:姻合
一提马缰,骏马腾空前冲,落进了日本武士中间。熊孝先纵声大笑,忽然血液凝固,看到大师兄的人头从人群中飞了出来。
五、神魔入世
一群武士散开,眼上蒙着布条的毘沙门天正盘膝横剑坐在地上。像是不敢抢夺毘沙门天的猎物,武士们纷纷垂下剑尖朝地。熊孝先三人也红着眼睛勒住了马缰。毘沙门天缓缓站起身来,手里的武士剑有血一滴滴顺刀身流向剑尖滑落在地。熊孝先喝道:“你是什么人?”毘沙门天冷傲地回答:“要死的人没必要知道我的名字。”
熊孝先盯着毘沙门天的身影,毘沙门天也像是感应到了熊孝先的目光,慢慢地双手持起武士刀齐颈,刀锋横向熊孝先的方向。熊孝先身后马上的两名师弟对望一眼,一提缰绳,熊孝先来不及阻止,两人已经纵马冲到离毘沙门天不远处,一人在马背上腾空跃起,马刀直劈毘沙门天天灵盖,一人翻身下马借着冲势施展燕青十八滚,横削毘沙门天双腿。这二人却是同胞孪生兄弟,心性相通,此招乃两人久经操练的绝技,称为天地交泰,在战场上甚是少用,本是为了武林高手之间的搏击所创。
显然二人也看出对手绝非一般的士兵,而是身怀绝技的日本武林人士。可惜猜中了身份,却没有猜到毘沙门天的身手居然如此绝伦。毘沙门天屹立不动,直到上下两把刀带起的风势已经吹动发髻和和服下摆的时候,忽然一弯腰一侧身,居然在间不容发的一刹那,在攻击下身的那名骑兵背上翻了过去。
下面的骑兵正要站直将背上的毘沙门天甩下去,忽然膝盖一软,俯地而倒,却是毘沙门天在骑兵背上的那一刻,将双手持的剑交到右手,左手翻出腰间的一把小太刀,直往身下骑兵背上刺了进去,将骑兵牢牢地钉在地上。
身在空中劈刀而下的那名骑兵眼看哥哥遇难,心中大恸,悲痛凝聚在这石破天惊的一劈中更添威力。不料毘沙门天诛杀身下的骑士后,没有硬接上面劈下的马刀,而是就势随着扑倒的骑士尸体躺倒,空中的骑兵手中的马刀陡然和毘沙门天的头顶拉开了半臂长度,刀尖隔一小指头的距离从毘沙门天鼻尖划过,隔衣一直划到鼠蹊,却无法见血。毘沙门天躺着将手中武士剑往上用力戳去,将骑兵如举在矛尖的稻草包一样挑了起来,还没来得及摔下尸体,忽然听到马蹄得得,如迅雷骤雨般疾驰而来。
却是熊孝先趁两名师兄弟的牺牲创造的良机,红着眼睛放马直撞,也不举刀,只希望能用速度带动冲力将这名生平难见的大敌撞得筋断骨折。此时毘沙门天刚刚站直身体,要是刀头向下倾出刀身上的气势便会泄尽,要是弃武士剑单用小太刀更挡不住熊孝先的威势。周围日本武士纷纷惊呼举刀要上前帮忙,不料毘沙门天一声大喝,脚趾一紧,夹牢木屐,举着挑着尸体的武士剑也迎着驰马的熊孝先快步冲了过去。
锋利的武士剑在毘沙门天奔跑中居然剖开剑上尸体直透出去,尸体仆地落在毘沙门天的身后。但这时熊孝先座下的黑马乌云已经冲到了毘沙门天面前,粗重的马匹响鼻喷在个头不高的毘沙门天武士发髻上。毘沙门天更不避让,就这样直直地举剑从马头一直冲到马尾,一直冲到马后五米外才停住脚步,上身被马血浸湿,狰狞如神魔入世。
六、盲棋
乌云马还在往前奔跑,一步,两步,身下五脏鲜血滴滴成线,流淌成河,忽然长嘶一声,颓然倒地,马背上被惊骇得死拉缰绳不放的熊孝先也跟着一起摔倒,脑壳重重地撞在一块岩石上晕倒过去,下半身却被爱马的尸体牢牢压着,全身染满了马血。毘沙门天收剑转身,对自己力劈奔马的成绩甚为满意,示意众武士将黑马的尸体抬走烤食。
武士欢呼雀跃,却没人仔细查看身上满是内脏鲜血的熊孝先,只以为他也被毘沙门天那狠辣绝伦的一击劈碎了,避之唯恐不及。这样熊孝先才逃得一条性命,醒来后乘着夜色逃回了绍德城。这次遭遇战是熊孝先一生仅有的奇耻大辱,但自知技不如人,只怕这辈子也没可能练到毘沙门天的剑术境界,说出来还会有损三名师兄弟逝者的威名,所以连俞万程也没告诉。但毘沙门天穿马而出的那一招,乃是熊孝先在绍德城里每夜一场的噩梦。没想到日营这么大,最后还是和梦中的恶魔狭路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