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万程看看墙上的西洋钟:“万一在你负责的两个下线身上出了问题,事情不就像断了头的蛇一样夭折了吗?”黄金崇断然道:“不可能!这两人我放心,都是讲义气的汉子。一个是我从中国带过来的青帮兄弟,还有一个你也认识,你尽管放心。”俞万程问道:“谁?”黄金崇笑而不答,忽然吹熄了蜡烛:“不好,有踏雪声,是日本警察厅的军靴。”
除了俞万程,屋里的人都拔枪在手。黄金崇惨然一笑:“你小子还真乌鸦嘴,这回被你说中了,成不了事了。”俞万程热血上涌:“也给我一把枪,大家冲出去,以后还有机会。”黄金崇凑近窗边看了看:“敢赌就要敢输,外面人多,我们跑不了,只能干一个赚一个了。”俞万程急道:“不,姓黄的你听我说。你换上我身上的日本人衣服,然后假装是被我们挟持来的。只要你能逃走,就还有再举事的机会。”黄金崇回头看看俞万程,忽然骂了一句上海脏话:“你个小瘪三,良心还真不是一般的好。可惜这里除了你,都是我带来的青帮兄弟,没一个日本话说得顺溜。要跑,你自己跑吧。”
俞万程还要说话,黄金崇挥挥手:“别磨叽了。今天事情泄了,就再也没有聚东京打皇宫的机会。我他妈的活不活还真没计较了。你刚才的法子不错,待会儿我用枪指着你出门,运气好的话你还真能死不了。”
俞万程还没说话,黄金崇使个眼色,身后的人立刻将俞万程绑住,嘴里塞进个麻桃。黄金崇轻叹道:“姓俞的,今天以后,留学生在日本就算待不住了。回中国吧,那里才是你这种会打仗的书生的地盘。记着,小日本不好打,但我相信你这样的木鱼头能跟它耗,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耗也耗死它,别让崇爷白死,崇爷在阎王殿油锅里等着你们把日本人送来做伴儿的那天。兄弟们,拿刀子,扒了这张祖宗给的脸,别连累了大洋那边的家里人。”
黄金崇周围的人齐齐答应一声,掏出匕首。黄金崇从耳旁捏起自己的脸皮对俞万程笑道:“崇爷最后教你什么是真正的办大事就不要脸。不要了这张脸,一穷二白,无亲无故,来得干净,走得光棍儿!”刀锋在黄金崇手中转动,从两腮一个圆转下来,过额头、下巴,硬生生地削了一个脸皮下来,旁边的人有样学样,一声不吭撕割掉了自己的脸皮,剥去了指纹,扔到壁炉里烧掉。俞万程眼泪掉了下来,他知道黄金崇等人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撕掉脸皮指纹,就是让日本警察厅最后无法向世人指证他们的身份,无法向中国方面提起干涉,也无法对在日留学生提出牵连起诉,更没法报复这些青帮弟兄在中国的家人。
十、胜负已定
黄金崇摸了摸血肉模糊的脸颊,张开黑洞洞的嘴窟,狞笑一声:“还真他妈的疼死人!弟兄们,跟着我,出了门就不准再说中国话,都跟我喊八嘎牙路。我把姓俞的一推倒,大家就开枪和小日本拼啊。”身后人齐齐说了声是,黄金崇笑骂道:“一群土瘪三,要说嗨,不准再说是!”拿起麻袋套在俞万程头上,不顾俞万程的死命挣扎,推出门去。
俞万程被推倒在门外雪地上,听着前面有日语在叫:“把人放开!把枪放下!”身后黄金崇等人在乱叫:“八嘎牙路,八嘎牙路!”也不知道是前面还是后面开的枪,随即前后枪声响成了一片。俞万程趴在雪堆里心如刀割。虽然他以前从来看不起这帮青帮流氓,但今夜他承认了,即使这些人不是好人,但他们也有一片爱国心。虽然他们行事极端,不择手段,但也赢得了自己深深的尊敬。《东京时报》于1933年冬发文,日本皇子,也就是后来的明仁天皇,出生的当夜,有团伙预谋冲击日本皇宫,被东京警察厅提前破获阴谋。交火中该团伙无一生还。因一些特殊原因无法鉴别死者身份,初步推测为持异见之日本少壮派军人云云。
此刻黄金崇那张割去脸皮的血肉模糊的脸窟正定格在俞万程的脑海中,像一块寒冰镇静了他的神志,便是安倍秀宁的倩影也无法让他的神经再次发热膨胀。本来长叹一声正要认输的陈参谋忽然听到俞万程一声长吁,缓缓睁开眼睛,对寿老人说道:“别等了,你要的那个词,这场赌局里你等不到。”
熊孝先欢呼一声:“赢了赢了,连赢两局,第三局不用比了。”陈参谋大喜道:“师座…”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寿老人跌跌撞撞连连后退,叫道:“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这样?”熊孝先骂道:“你这个老日本就别装了,快把我们师长身上的针拔出来。”俞万程摇头道:“还是先拔出藏在各位师兄身上的金针吧。”寿老人面如死灰,但倒也遵守承诺,伸手先将俞万程身上的金针拔下,又将作战指挥室里和尚们身上的金针一一处置干净,低声道:“俞万程,虽然我此刻任由你们处置,但你要知道,如果我死了,安倍秀宁的下落你可就再也不知道了。”
寿老人本自诩金针绝学天下无双,便如神祇将自己高高尊上。但此刻引以为豪的绝技一败涂地,极度的自尊瞬间化为极度的自卑,这句话看着是威胁,其实已接近苦苦哀求乞命。陈参谋冷笑道:“现在你不再嚣张了?知道求饶了?只是饶了你,瑶光、玉衡、宏一、福圆的血仇,又到哪里去讨回公道。”寿老人茫然道:“瑶光就是你说过的那个女孩子吗?可玉衡又是谁?”
陈参谋冷冷道:“便是当年逃出敌窟的唯一一名北斗特工,瑶光的亲弟弟。难道他不是在几日前发现了你的踪迹,追踪到你反被你所害吗?”寿老人怒道:“这绍德城里水深得很,除了宏一和福圆是我不得已下手,我根本就没遇见过你说的什么玉横玉竖的!又谈什么杀了他!”陈参谋皱眉道:“这就怪了,最后他托人带给我的信息就是终于发现了和当年事件有关的踪迹,然后就不知所踪了。不是你下的手,那又是怎么回事?”
俞万程心头翻腾,没注意陈参谋和寿老人的对答,他实在不明白安倍秀宁的名字怎么会从初次见面的凶残暴戾的怪物寿老人口中说出,掉头看向塔窗外夜色下在寒风中摇曳的枯枝,心绪又回到了十一年前东京的那个冬天。
第十章 骨碎玉焚
一、被拖走的刘涛
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室里忽然起了风,却是邪物粗重的呼吸。刘涛只觉得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慢慢从自己身边擦了过去,不禁打了个哆嗦。那怪物似乎察觉了什么,忽然停了下来,一动不动。黑暗中亮起了两只拳头大小的眼睛,绿莹莹地发着冷光。
刘涛自小在狗场里长大,知道凡是野物红眼睛的都是吃草,绿眼睛的都是吃肉的道理。瞧这对绿眼睛的大小,吃人那是毫不费力的,吓得连忙闭上眼睛装死。那邪物停了一会儿倒也没有扑过来,只听见哧溜哧溜的声音似乎在舔食着什么。刘涛这才想起地上原有从上面渗下来的林掌柜的血液,心里暗暗叫苦:这邪物会吃人那是能肯定的了,等着被活活吃掉不如跟它同归于尽算了。一摸腰兜,刚才忙着搬石头的时候不停弯腰,最后一颗手榴弹也不知道滚哪儿去了。
按赵长洪的话说现在真是寡妇死儿子——没指望了。也不知道赵叔现在怎么样了,想到被活活吃掉的痛苦,刘涛倒宁愿此刻赵长洪被撞晕后不要醒来。好在那邪物舔了一会儿后东嗅西嗅了一番,慢慢地又从刘涛身边挪回,听声音似乎又钻回了出来的地方。
刘涛这才缓过劲来叫了一声阿弥陀佛,心想真是捡回来一条命。仔细听听洞下再没有异常声响,这才壮起胆喊了一声:“赵叔,您没事儿吧?”
半晌,赵长洪哼了一声,显然才从昏迷中醒来。刘涛放下心来,笑道:“赵叔您一定不相信,刚才…”话没说完,忽然一声狰狞的咆哮,刘涛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死死咬住了自己的棉军鞋,想是那邪物从洞下探出头来,咬住自己往洞里拖去。
刘涛慌忙伸手乱捞,但空荡荡的石地哪有可以借力的地方。那邪物的力气又大得出奇,一眨眼刘涛半截身子就给拖了下去。刘涛慌忙将两臂张开,五指正好抓住石板边沿,才稍稍停住下滑的身体,惨叫道:“赵叔,救我,救我啊!”
迷迷糊糊的赵长洪被刘涛的惨叫刺激地打了一个激灵,腾地坐起身来,眼前一片漆黑,只顾趴下身循着声音边爬边乱摸乱捞,一把正好抓住刘涛的手指头,慌忙使劲往上拔。可是洞下力道忽然加大,刘涛叫都没来得及再叫一声,哧溜便被拽了下去,拉得赵长洪空空的五指差点儿脱臼。赵长洪一下往后滚了好远,只觉得背后压着什么东西硌得痛,一摸却是刘涛早前掉在地上的手电筒。摁了几下也没有光出来,显然是被摔坏了。
赵长洪玩儿命地摆弄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光发出来,气得狠狠地将电筒甩了出去。咣的一声一道强烈的光柱从摔在地上的电筒中发了出来,赵长洪一看一颗手榴弹正滚在自己旁边,连忙抓住揣在腰后,扑住电筒左右一照,别说刘涛不见了,就是原来地上一摊林掌柜从地面上渗下来的血液也被舔得干干净净。要不是半分钟前刘涛的哭喊还不停在自己耳边发着幻听,他几乎怀疑就是一场噩梦。
赵长洪看着刘涛消失的石板缺口处黑黝黝的洞,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往后退了退,愣愣地发呆。呆呆地出了一会儿神,忽然疯了一样大叫:“把我的娃还回来啊!”一把握住手榴弹连电筒抱在胸前,助跑几步扑通也钻下了洞去。
二、地底的人
黑暗中刘涛被邪物咬着棉鞋一路拖奔,几次想解开棉靴却总是一弯腰就砰地一下撞头,只觉被拖着的道路比来时走过的石道矮狭得多了。撞了几下渐渐变得迷糊,到底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伸手一撑地,摸到一根骨头,细长尖锐,像是人兽的肋骨。慌忙丢开,手往旁边一放,又摸到一个圆滚滚滑兮兮的骨头,细摸上面还有几个洞,分明是人的头骨。刘涛一下哭了起来:“赵叔你被怪物吃掉了,呜呜呜…”黑暗中忽然有人咳嗽了一声,刘涛喜道:“啊,赵叔您没事!那真太好了!”
那人没有说话。刘涛忽然想到不对。赵长洪都六十来岁的人了,听这咳嗽一点儿也不像赵长洪那喉管总像卡着浓痰的老人声,惊慌叫道:“你…你是谁?不不,你…你是人是鬼?”
似乎那声音有点儿笑意,叹息道:“又被抓来一个。听声音你年纪不大,口音不像绍德人啊?”刘涛慌张道:“你…你口音也不像绍德的鬼啊!”那个声音忍不住笑了:“别怕,我不是鬼,和你一样是人。”
刘涛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你是谁啊,怎么在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那个怪物是什么东西?你看见我赵叔没?”那人笑道:“也没什么好的。我是谁说了你也不知道。在这里当然是和你一样被抓来的。这里应该是绍德城底下的一个地洞。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我和你一样不知道。你说的赵叔是你的同伴吗?我没见过他,希望他没事吧。”
刘涛“啊”了一声站了起来,头上没碰到东西,才察觉这里不像来时的道路矮窄,急道:“绍德城底下的地洞?不会是黑龙洞吧,先前赵叔说要带我到黑龙洞钻下去找我的狗呢!”那人哑然失笑:“钻黑龙洞?从哪儿钻下去?”刘涛道:“当然从井口啊!赵叔是老绍德,他说黑龙洞原来是黑龙井,从井口可以溜下来的。”那人道:“这是哪年的老黄历了?黑龙洞口都被青砖砌堵了几十年了,你这位赵叔不知道?”
刘涛呆住了:“这,这,赵叔也说自己好几十年没回绍德了,难道,难道…”那人道:“那他记得的应该还是几十年前的绍德吧。反正现在从黑龙井口,是没法下到黑龙洞里去的。”
刘涛声音不觉又带了哭腔:“那,那我的狗到底被弄哪儿去了啊?”那人笑道:“你这小哥真有意思,不担心自己,倒担心起狗来了。”刘涛哭道:“你是不知道,那是我们营长留下的命根子,正宗的德国军犬,血统纯着呢!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纯血吗?就是…”那人打断了刘涛的话:“营长?军犬?你是部队里的人?是国军、共军,还是皇协军?”
刘涛没啥心眼儿,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和赵叔是国民革命军51师的。”那人“哦”了一声:“那是俞万程的部队啊,他到绍德了吗?”刘涛说:“在啊,俞师长现在应该在伏龙塔指挥部呢。”
那人声音带了一丝颤抖:“指挥部?你们51师都开进绍德了?你们营长要是发现自己的爱犬丢了,会不会全城搜捕?”刘涛摇摇头:“哪能啊,我们营长早牺牲了。现在全师加起来也没剩下四百人,城外面还围着好几万的日本鬼子,能不能撑过今夜都难说。”
那人“哦”了一声,语气带着不掩饰的失望。刘涛好奇地问:“您是做什么的,怎么对部队的事情这么熟悉?”那人道:“别问了,可惜你年纪轻轻,到了这个生不如死的洞里,还不如在上面和日本人拼死痛快。”
三一、筹莫展
刘涛想说听你声音年纪也不大啊,但听那人语气低落,显然不想说话,也不敢多问。黑暗中气氛顿时沉寂了起来。片刻后还是那人打破了寂静,问道:“你身上有枪火没有?”刘涛摇头道:“没有。原来有颗手榴弹,早不知丢哪儿了。”
那人失望地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问:“那你身上有没有刀?”刘涛还是摇头:“没有。”那人叹息道:“真是想死个痛快也不容易啊。”
刘涛这才明白他的意思,连忙安慰道:“你别怕。我赵叔很厉害的,对绍德城地底下熟悉着呢,很快就会来救我们的。”那人苦笑道:“我怕什么?我想死早把自己饿死了,我是有很重要的消息没有送出去才这么熬着。我要枪火刀片,那是给你用的。”
刘涛头摇得拨浪鼓一样:“不不,我才不自杀呢!就算赵叔不行,我们师部还有个神通广大的陈参谋,听说是吕洞宾下凡,能斩妖除魔。没准儿发觉这里的邪气也会来救我们。”那人扑哧笑了:“俞万程带的兵怎么这么迷糊?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51师有这样的人物?”
刘涛分辩道:“那是绍德开战前上面才分到我们师部来的,你当然不知道呀。我听营长说,陈参谋可不是一般的参谋,他是上面派下来的监军,权比师长还大呢…”那人的声音发抖:“上面新来的?那…那位陈参谋叫什么名字?小兄弟你可知道他的名字?”
刘涛挠挠头:“好像就一个字,什么水来着?”那人喘气道:“泉,是不是泉水?他是不是叫陈泉?!”刘涛点点头,忽然想起黑暗中那人看不到,连忙说:“对哦,是叫陈泉。你认识他?”
那人长叹一声:“天意啊天意。终于等到他来了,可我却出不去了。”
原来此人正是陈参谋所说的,在绍德失踪的当年残存的北斗七星最后一名,代号玉衡的敌后特工,更是当年舍身引爆炸药救下陈参谋的瑶光的亲弟弟,可说是陈参谋最信任的助手。两年前陈泉离开绍德后,便留下玉衡全权负责这里的军统情报站,追查黑衣人的下落。可是数月前玉衡获得紧急情报匆忙行动中却惨遭奇变,被人设计困在这个诡异的地方,凭着坚强的毅力方存活至今。没料到终于等到陈泉赶来救助自己,却已是兵临城下、旦夕可破的危境。便是陈泉想全面搜城,也无兵可用,无时可待。
玉衡也是绝顶机智之人,否则如何能在当年那场大难中逃脱。短短一会儿,将从刘涛口中套出的话进行情报组合分析,立刻推断出了不利于自己的局面。一个意志顽强的人,在最后的精神支柱忽然倒塌的时候,心里受到的冲击远比常人强烈得多。玉衡忽然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忍不住哈哈大笑,便要大吼大叫一番才能将此刻深入骨髓的恐惧驱散出去。
四、玉先生
刘涛被玉衡的狂笑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问:“这…这有什么好笑的。我相信您认识陈参谋,您别笑了,笑得我心里发毛。”玉衡强行压抑住自己心里的澎湃,止住笑声道:“你别怕,是我在这鬼地方憋得太久,有些不正常了。对了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刘涛老老实实道:“我姓刘,叫刘涛。你呢?”玉衡低声道:“我,我姓玉,你就叫我玉先生吧。”刘涛说:“姓玉吗?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姓呢。”玉衡唔了一声:“是啊,我这是冷僻的姓。你若是以后能出去,见到陈参谋,和他提玉先生他就知道是我了。”
刘涛哦了一声,满心希望这位玉先生接着说说是不是有什么出去的想法,可是玉衡却不再说话。刘涛心想这个人还真是奇怪,说话老是说一半。却不知道此刻玉衡心里波澜起伏,往日一幕幕闪电般在脑海里重演。
两年前玉衡从南京只身脱逃回军统后,立刻作为嫌疑内奸被控制起来。幸有陈泉力排众议,更孤身犯险约见瑶光,证明了玉衡的清白。随后玉衡便随陈参谋天涯追凶,却因为绍德城的鼠疫失去了最后的线索。
经过徒劳无功的再三搜索,陈泉身兼军统机密要职,不能无限期地在绍德耗下去,玉衡便自告奋勇地留在绍德城里继续追查真相。两年里可谓翻遍了绍德地上的一砖一瓦,却连陈泉推理描绘出的那名能控制人心的日本恶魔的毛也没有摸着。此时日本军队已渐渐逼近绍德,重庆方面已有绍德空城备战的意向,军统高层更是指示玉衡等人将电台以及一些重要机密设施提前转移。在一切都处理妥当的时候,玉衡却在民众转移中发觉一个不合常理的迹象。城中大户林家的转移动产,数额之巨,分量之多,以及一些稀世珍玩古董,远远超出了一方土豪应有的资产。
此时由于情报站设备和人手已经转移殆尽,和重庆方面的联系已暂时中断。为了抢在林掌柜全家离城之前能问出一些有用的情报,玉衡决定让最后一名撤离的部下转告陈参谋:自己发现了一些线索,待追查核实后便去重庆会合。
不料风云突变,这次原本玉衡自己也没抱多大希望的谈话却始料未及地给他带来了灭顶之灾。当时林家掌柜以为玉衡是趁火打劫来打秋风的,寒暄后拿出几件古玩给玉衡赏析赠送。接到手玉衡便是一震,有一件却是清代宫廷画师所绘的《步辗图》,上面绘有龙凤象辇,辇车上端坐着一批清朝大臣,面容栩栩如生也就罢了,这图画却不是一般的黑白水墨,大臣们身上所穿官服分红橙黄绿之色,特别鲜艳夺目,似乎百年尘埃从未使它褪色分毫。
玉衡本来辅助陈泉掌管军统档案,很多外人不知的奇物异事早已深深记忆在脑海里,哪有不识货的道理。这《步辗图》的涂色之法天下独步,涂上的颜色乃由玛瑙、翡翠、橙猫眼等各种有色宝石研磨成粉喷绘而成,乃清朝皇室一等一的重宝。不过这《步辗图》相传有上下两幅,一幅在清朝末帝溥仪退位出宫途中丢失,另一幅的下落却和当年一件历史秘闻有关。因为军统档案里也没有《步辗图》的副本,玉衡一时推断不出这是上幅还是下幅,不想惊动林掌柜,打着哈哈道:“林老板这不是开玩笑吗?此去重庆千里之遥,兵荒马乱的,带着这种又累赘又容易破损的字画,只怕没到路头就…哈哈,哈哈…”
五、编号773218
林掌柜暗骂这家伙还真事多,却装着一副醒悟过来的样子连连点头道:“我糊涂,我糊涂,这年头,还是票子好带又实在。”长袖一笼,两千大洋的银票已经推了过去,玉衡老实不客气地收下,脸上笑开了花:“林掌柜真是明白人。不过票子虽好,换成金圆券却一天不如一天值钱。小黄鱼(金条)大黄鱼又张扬容易招贼,远不如洋货保值低调。我听说现在重庆城里,聪明人都买瑞士人的手表,随身好带不容易丢,还越久越值钱。”说着在光光的手腕上不停画圈,表示深以不能弄上一两块为憾。
林掌柜一肚子火气发不得,竖起拇指大赞道:“长官真是与时俱进,让我这样的边野粗人茅塞顿开。说起手表我家也藏着一块,虽然不是瑞士的,但质量肯定不比欧洲人的差。您等着。”说完进内屋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精致的首饰盒,打开却是一块日本产的14K镀金手表,表盘为长方形。林掌柜卖弄地一按表身右边按键,手表的琉璃罩盖居然弹开了。林掌柜用袖子小心地擦了擦表盘,道:“您看这还能随时打开清洗灰尘,做工多细致。保准常用常新,您带了多有派!”
玉衡压抑住心头的狂跳,小心翼翼地接过,一翻表背面看到编号为773218,赞了个好字,戴上左腕,起身和林掌柜握手:“多有打搅。”林掌柜舒了口气,连忙握住玉衡伸出的手:“您客气,客气,以后还指望您多关照啊。”玉衡热情地紧紧握住林掌柜的手:“一定,一定,只是林老板您这通日的罪名太大,让我想关照也无能为力啊。”
林掌柜大惊,想抽回手去,可玉衡的手就像老虎钳子般越夹越紧,哪里抽得出来。林掌柜颤声道:“长官您这是从何说起?”玉衡变脸冷笑道:“当然是从这块表说起。这是当年日本送给清朝皇室被拒的国礼,加上那幅西太后回赐给日本国的《步辗图》,你要是没和日本人勾结,哪来这种路数奇特的宝物?”
林掌柜痛得龇牙咧嘴,叫着分辩道:“画是我从古董店买来的仿品,蒙您的。那天下手表多了,又不是一个模子只造一个,怎么您就咬定了就是那一只?”玉衡冷笑道:“你可以侮辱我的品位,却不能侮辱我的智商。手表虽然不是一个模子只造一个,但每只表的出产编号却是独一无二的。773218,写在我们军统局档案里的金表编号,还会错了不成?说不得,还请您和我去市警大队走一趟。”
林掌柜疼得哭出声来:“别啊,别啊,我哪儿得罪您了这是。市警队这时候听到和日本人有关联的根本不问话就推出去毙了,您送我去不是坑我吗?我真不是汉奸,真不是,这些宝贝都是我爷爷辈儿传下来的,家传的,真不是日本人给的。”玉衡缓缓道:“那就是你爷爷在四十四年前驶进绍德的那艘大船上得到的,对不对?”
林掌柜呆了:“您…您怎么知道?”玉衡笑而不语,心头雪亮:“原来绍德城流传这么多年的鬼船传说,真相却是这样。可是它为什么会偏离航线走到绍德来呢?”
原来早在四十四年前的1898年底到1899年初,清朝光绪年间,发生过一件对中日两国影响深远的秘密事件,却因为中日两国的利益需要鲜有文献提及。但出于战略需要,整日研究中日交往历史的军统情报处,哪有不知道的道理。
这便是中日合邦。
六、中日合邦
中日合邦正是日本人所谓大东亚共荣圈理论的前身,但在四十四年前,这个计划的提出却有着和现在迥然不同的环境,涉及的不光是中日两国,还有英国这样的老牌殖民主义国家和新兴的资本主义美利坚合众国。其全称是中英美日大合邦计划。
当时四国都有重要人物参与制订计划。中国方面主要是当时受光绪皇帝支持的维新党人康有为与梁启超,日本方面是日本第一位内阁首相伊藤博文,英国方面是首相特使李提摩太,其具体方案是拟四国“合为”一邦,废除当时既有政府,组成新“邦”的新政府,并由新政府拥有管理四国兵政、税务及一切外交的大权。
虽然看着亲密无间,但其实当时四国都各怀心机。中国方面,当时年轻的光绪皇帝想借用外国力量从掌权的慈禧太后手中夺回实权,英国人则想利用其他国家对付俄国,其中在这个计划中奔走最积极的日本则是因为国内刚刚经过明治维新,急速膨胀的资本发展和小国寡源的矛盾状况越来越大,不得不寻求国外突破口。而美国作为新建立国家,本着凑热闹的心理也想插一脚。不过这个计划随着当时中国军事力量最强的袁世凯背叛光绪帝,投向慈禧太后的怀抱,光绪被囚禁,百日维新的失败这一系列事件的发生完全流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