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洪抹抹眼泪:“你娃趁早别老想人救了。这林家宅院又不是什么军事防御,哪会有人在这附近站岗经过?就算挖出洞喊破喉咙也不会有半个人来!”刘涛哭丧脸道:“可是到了这份儿上,不挖又能怎么办呢?实在不行能挖多少是多少,最后用剩下那颗手榴弹炸了试试!”

赵长洪脸色一变:“那你娃可想都别想!手榴弹一炸,没准儿就堵实进不来气了,宁可现在这样饿死都比闷死强!”刘涛慌忙道:“我就那么一说。叔,我们还是挖了试试吧。”赵长洪无奈地点点头,两人先是从指头大的石子碎粒清起,再到拳头大的石块,最后用尽九牛二虎之力挪开了两块磨盘大的石头,赵长洪一屁股坐在地上,摆手喘息道:“不行了不行了,从上往下挖赛过活神仙,从下往上挖哭死鬼见愁。这不是个办法。”

刘涛没气馁,努力想撼动一根炸断的半长石条,结果石条纹丝不动,自己却差点儿闪了腰,慌忙停下苦笑道:“也是,就这速度,能出去也得等到城破送给鬼子活捉了。”

忽然赵长洪“咦”了一声,示意刘涛别说话,将耳朵凑到地窖石壁上细听。刘涛连忙也把耳朵凑上去,果然不一会儿听到上面有轻微的脚步声由远至近。这下真是欣喜若狂,正要喊叫,却被赵长洪一把把嘴捂住,皱眉道:“这时候这地方不该有人来啊,先听听再说。”

只听上面一个谄媚的声音道:“这里就是我告诉您献给俞万程他们做指挥部的地窖,为这事俞万程和那个新来的陈参谋还闹了意见,一个同意,一个不肯。”

七、贵人到

另一个鼻音很重带着官腔的声音响起:“你说陈泉吗?听说他最近在绍德很风光啊!”谄媚的声音回道:“是啊。不久前日本人的飞机往地窖扔了一炸弹,巧巧地扔在地窖门口,把地窖炸堵了。人家都说陈参谋有先见之明。”官腔笑道:“这个人的感觉一向灵敏得很啊。既然51师搬走了,我本来让你另外安排一条能让我秘密进到地下室会见俞万程的通道,你怎么处理的?”

地窖下刘涛低声对赵长洪道:“他说这是他家的地窖,那说话的不就是林家的掌柜吗?”赵长洪声音苦涩:“声音这么年轻,应该是老林掌柜的孙子或是重孙子吧。就是不知道和他说话的是谁。”

只听林掌柜慌忙道:“是这样,在我家粮仓下面有一条祖上修的通往地窖的暗道…”官腔有些不耐烦地打断:“我是问俞万程他们走了,那条通道你有没有还留着?”林掌柜表功道:“这您不用担心。您说日本人的飞机,嘿嘿,来得那么巧,那个陈参谋又那么精明,我怕他乱猜疑,当天就带人把粮仓里的通道填实了,挖道填土的工人再每人给了两块大洋连夜遣出城,神不知鬼不觉。”

刘涛低声对赵长洪道:“难怪那鬼子大黑天在粮仓下挖出的都是新土,原来是林掌柜新填的。这回赵叔您可猜错了。”赵长洪低声骂道:“你赵叔又不是神仙,哪能猜到这码子羊肠事。我觉着这和林掌柜对话的人说话挺气派啊,听口风林掌柜巴结得紧。”

两人继续凝神细听。上面的林掌柜和带官腔的人做梦也想不到地下居然有耳,只听官腔笑道:“我这次来,是有绝密任务的,必须避着陈泉,你这样考虑周到我很满意。重庆的朋友介绍说,你林掌柜出手大方,又会办事,值得交往得很。要知道帮我做事就是帮蒋委员长做事,就是爱国。中国正缺少你这样既爱国又会做事的聪明人,日后会有前途的。”

林掌柜激动得声音都变了,呜咽着也听不清说些什么,左右不过是希望提携之类的客套话。只听官腔笑道:“提携是不敢的,那是贵人才做得到的事。”林掌柜慌忙道:“您不是贵人还有谁是我命里的贵人?”官腔笑道:“是吗?我还以为只有土肥原贤二才是你林掌柜命中的贵人呢。”

林掌柜的声音一下停住了,半晌才支支吾吾地道:“您说的哪里话,我怎么听不明白?”官腔笑道:“不明白?那两年前土肥原跑到绍德城里,是谁接待的啊?”林掌柜失声道:“这您怎么知道?”官腔笑道:“我有什么不知道的?我去重庆前在哪里做事的你林掌柜没听说过吗?”

林掌柜的声音陡然凶狠起来:“我当然知道您是军统局出来的。那又怎么样?这年头,谁不知道日本的天皇屁股比中国蒋委员长的脸盘大,日本吞掉中国那是迟早的事。可别拿通日来压我,哪只聪明猴子不抱着几棵大树爬?有谁屁股是干净的?”

“你当我姓林的眼瞎?我刚告诉你安置好了俞万程他们,地窖就被炸了,日本人的飞机是你家养的?还有你要的秘密通道,不就是配合你去活捉俞万程吗?还有你让我打听的那个伏龙寺的聋哑和尚,根本就是日本人的奸细,一个时辰前就被俞万程他们抓起来了。要说通日,不定谁和谁呢!”

“别以为我不知道像你这样有身份的人,这时候巴巴地跑到鸟不拉屎的绍德城来是干什么的。土肥原大佐早和我说了,总有一天,绍德兵临城下的时候,日本会有一批神秘的人物来助战,连他都没见过,巴结不上的大人物会全聚到绍德来,让我招子放亮点儿,能巴结上一位,这辈子荣华富贵就享用不尽了。谁不都是赖在绍德等日本贵人出现好抱上条大腿?都是一山攀着一山高的,有些话不要逼人太甚,说得太明白了,伤人。”

八、福禄寿

官腔笑道:“哦,寿老人已经落到陈泉他们手里了吗?林掌柜你可别激动,土肥原这个人号称‘中国通’,其实对中国一点儿也不通,连闷声发财的道理都不懂。你猜得不错,我就是帮日本的那些大人物办事的。难得林掌柜你聪明通达,知道的又这么多,我们真该携手共进,共同辅助东亚共荣的大业啊。”

林掌柜又惊又喜:“您果然认识那些大人物?能不能帮我引见引见?”官腔笑道:“正有此意。不过你拿什么谢我呢?”林掌柜慌忙道:“好说好说。我林家在绍德几百年的基业,别的没有,说到票子您尽管开口。”官腔笑道:“票子可买不到命啊。说起来林掌柜你还差我一笔买命钱呢。”

林掌柜茫然道:“这是什么意思?”官腔笑道:“陈泉派出来暗里跟踪了你好几天的人,可是我替你下手除去的。”林掌柜惊道:“这我可太不小心了,真不知道该怎么谢您!以后我这条命就是您的,您有权,我出钱,咱们黄鼠狼掀帘子,合力在日本人面前露一小手。”官腔笑道:“好啊。”

林掌柜似乎掏出了什么东西:“这是五千大洋的银票,您先收好,算是引见费的订金。”官腔笑道:“林掌柜真是爽快人,哪里用到这么多。”似乎两人在递接银票,林掌柜不放心地又追问道:“不知道何时您才能帮我引见日本的大人物?”官腔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林掌柜奇道:“什么?”忽然一声惨叫,随即声音变小,似乎被人捂住了嘴巴。只听官腔阴森森道:“我可不就是你说的日本大人物七福神里面的福禄寿吗?”林掌柜挣扎的声音道:“可…可你是中国人…”官腔笑道:“谁说中国人就不能成为日本的大人物?”林掌柜喉头咯咯作响:“这样,这样…重庆,军统,日本人!福禄寿,真是福禄寿…”声音越来越低,终于无声。

一声闷响,想必是尸体倒地。只听官腔笑道:“五千块大洋,只够引见费,可不够买命钱的。人我帮你引见了,命你还得还给我,下去了可别跟阎王爷告我讹你。”林掌柜的血透过石条缝隙一滴滴渗进地下室,滴在赵刘两人头上,赵长洪和刘涛手心都是汗,深知要是被上面这自称福禄寿的厉害人物发觉,只怕死得比困在地下室里更快更惨。只听上面福禄寿自言自语道:“俞万程、陈泉,呵呵,加上我,这绍德城里的水都该煮沸了,就看谁先熟了。”脚步声渐渐远去,上面又是一片夜的寂静。

忽然刘涛跳了起来,头砰地撞在石顶上,顾不得疼痛叫道:“哎呀不好,这福禄寿一定是去伏龙塔对付俞师长和陈参谋了。得赶紧想个办法通知师部啊!”赵长洪白了他一眼:“你真是吃萝卜操的咸菜心。咱爷俩自己都在这被困死了,还想着去通知别人!”

刘涛不死心地拉着赵长洪的袖子:“赵叔您不是老绍德嘛,一定还有办法出去的对不对?”赵长洪脸色惨淡,摇摇头:“这回是真没有办法了,就是吕洞宾来也没辙。”

刘涛颓然坐在地上,赵长洪不忘吩咐一句:“把电筒关了,别耗电。”

九、鬼唱歌

刘涛听话地关了电筒,地下室里静悄悄的。赵长洪倒有些耐不住寂寞了,没话找话说道:“你娃心里在怪赵叔带你走错路了吧?”黑暗中刘涛摇了摇头:“没啊。我就是想起我妹了。那年她扎了两串小羊角辫,上面绑着我给她买的花铃铛,走到哪儿都丁零零得讨人喜欢。我妹说喜欢吃糖葫芦,结果我买糖葫芦带回家给她,她就蹦蹦跳跳地出院子去,蹦一圈都分给其他眼馋的小孩了,就剩一根串山楂的木棍拿在手里舍不得扔,慢慢吮…后来,后来我听逃出来的人说,本来我妹妹被藏在米缸里鬼子没发觉,结果辫子上的铃铛发出了声音…”

地下室里又是一阵寂静。赵长洪叹了口气:“你娃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就好受些了。”刘涛又摇了摇头:“赵叔您又猜错了。我不想哭,眼泪早哭干啦,哭不出来。想到很快就能见到我妹妹了,我心里静得很,又有些空荡荡的。赵叔,您知道那么多事,我问您啊,人到了那头,岁数还长不长了?您说我再见到我妹子,她会是当年那个小孩子呢,还是长成大姑娘了呢?要是她长大了,我认不出来了怎么办?”

地下室里静悄悄的,只有刘涛既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和赵长洪说着话。不知道赵长洪为什么一言不发,刘涛说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不对劲,担心赵长洪出了什么事情,慌忙掏出手电筒照亮地下室,才发现赵长洪坐在地下室出口塌陷的地方,痴痴地看着上方发呆。

虽然上面有能透气的缝隙,却几乎肉眼难见连光都透不下来。刘涛实在想不出赵长洪在看什么东西,心想赵叔不会头脑被憋出事情来了吧,悄悄走近想拍赵长洪的肩膀,却见赵长洪掉过头来看着自己,痴痴地说了一句:“唱了,唱了,来了绍德快一个月,今天才听到她又唱歌了。你听,这歌还是和当年一样好听。声音不变人就不会变,所以人到了那头,岁数是不会长了,老是那么年轻漂亮,不会变了。”

刘涛竖起耳朵却没听见赵长洪说的歌声,心想完了,一桩接一桩的事,终于逼得赵叔变得神经兮兮了,强笑道:“赵叔您别想太多,咱们不会在底下被活活憋死的。实在不行,等鬼子攻进了城,咱俩拉手榴弹,和弟兄们同时死,下去也不孤单。”

赵长洪忽然暴躁起来:“死?要死你死!我还没见到她呢,谁跟你一起死?你娃每天夜里睡得跟狗一样熟,哪知道我天天夜里在绍德城找她找得辛苦。你听,你听啊,几十年过去了,还是唱得这么好听。你娃不是问绍德三邪是什么吗?绍德城里不养狗,黑龙洞下鬼门关,现在这就是第三邪的前半句,夜半月圆鬼唱歌。你听听,唱得多好听啊。”

听赵长洪说着,刘涛好像还真的听到了一个凄凉的女声在唱着什么,再看着赵长洪痴痴迷迷的神情,不觉有些毛骨悚然,不敢多看,索性把手电筒关了,强笑道:“赵叔您别吓我,刚说到黑龙洞我又想我那两条德国狼狗了。唉,说起来您该怨我,都是我拉着您去粮仓找马六马七,才会遇见那鬼子大黑天,才会被困在这里。要是听您的去黑龙洞找狗就不会…也不知道耽误这么好大一会儿,我的狗在那儿怎么样了。”

赵长洪不理刘涛,依然痴痴发呆,刘涛摇摇头,知道他不想说话,心里想着失踪的狼狗,忍不住吹起了唤狗的狗哨,忽然赵长洪像受到了什么惊吓,声音带着极大的恐惧:“你,你干了什么?你把什么东西给招来了!”

十、洞里钻出的邪物

刘涛也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像是某种巨大的怪物在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这声音听着由远及近就过来了。赵长洪惊恐地指着刚刚两人钻上来的暗道与地窖连接的洞口:“下面,下面,你看下面。”

刘涛拿着手电筒对洞口乱晃,看到阵阵奇怪的尘柱从洞下直升上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折腾得天翻地覆,大惊道:“赵叔,您刚才不是把暗道的进口炸裂堵住了吗,怎么还有东西能进暗道?”赵长洪气急败坏地吼道:“你问我,我问谁去?!都说了这绍德城邪啊!你娃还乱吹乱叫,准又把什么邪物给招来了!”

赵长洪边说边忙着捡地上的石块,小心翼翼地先抛一块下洞去。石块似乎砸到了什么东西,只听洞下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吼,震得地窖里两人耳朵都差点儿聋了。赵长洪惊叫道:“快,快帮我一起砸,千万别放它上来。”刘涛匆忙把手电筒腾到左手,右手陪着赵长洪捡大些的石块狠狠往洞下砸去。洞下吼声连连,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上来却被掷下的石块堵阻,不停闪躲。

可是稍大的石块很快就投光了,不一会儿连指头大小的石子也都一把把被撒下洞口,刘涛正在慌张,却被赵长洪一把拉住:“别砸了,听!”原来慌忙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洞下面已经沉寂下来,好像邪物已经走了。

赵长洪气喘吁吁地开始推在石板旁边的那半截大石柱:“快抓紧时间把洞口封上,不然邪物再回来可了不得。”刘涛慌忙上前帮赵长洪的忙。石柱重得出奇,尽两人合力也只能半步半步地往前挪,可怕的是洞下又传来了呼哧呼哧的喘气声,赵长洪惊呼:“快,快,邪物又回来了!”情急之下用劲过度胸口岔了气,疼得就跟有人往肺里打气一般要炸开来,呻吟一声瘫倒在地。

耳听喘息声已经来到洞口正下方,刘涛惊惶加上关心赵长洪的情势,也不知道哪里爆发出的神力,大吼一声紧推两步,砰地一下石柱侧倒,恰恰封住了洞口。刘涛只觉得全身骨头跟被锤子挨着砸一遍砸成粉末一般,酥麻得再也使不出半点儿力气,倒在地上,连想问问赵长洪怎么样了都做不到。

一时地下室里的两人都说不出话来,只是呼哧呼哧地喘气,良久,赵长洪才缓过劲来,勉强笑了一下:“你娃怎么样了?”

刘涛还没说话,忽然一声巨吼传来,压在洞口的石柱被巨大的冲力翻出了老远,重重地撞在赵长洪身上,把赵长洪撞飞了出去。一只毛茸茸的黑色巨爪扒在洞口边缘,眼看有什么怪物就要从洞下爬出来。刘涛一声惊叫,忽然当的一声有东西掉在地上,随即地下室一片漆黑。

原来是慌乱中刘涛抓到什么砸什么,随手把放在身边地上的手电筒也砸了出去。电筒被砸灭了也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地下室的腥味忽然浓重,想是邪物已经爬出了洞。

第九章 东瀛情缘

一、牵神引

伏龙塔里寿老人在冷笑。他知道,熊孝先要说的那个日字,最多只能留在他的喉咙里。从喉间到舌间,那个字每进一厘,熊孝先的颅压就会上升一分,绝对等不到出口就会七窍冒血而亡。当年寿老人到南京后,曾与日本特高课达成了一笔交易,以金针之术帮助审讯日本军部新抓住的四名中国谍报人员,作为回报,特高课给他提供中国平民进行测试金针之术的活人试验。

寿老人对一个中国男人施了金针禁言术后捆绑好,然后让手下黑衣人在他面前准备活活扒下他一家老小的人皮,答应只要男人说出饶命二字,便饶了他全家人的性命。即使这样,以男人的喉头滚动开始,从男人的父母到妻子兄妹,一直到他年幼的儿子死亡的前三秒男人眼中流血死去,那个救字也没法出口。而现在熊孝先的喉头滚动的幅度就和两年前那个男人一样,寿老人在心里数着一、二…看来再也没有人可以救熊孝先了。寿老人狞笑了一下。三…三字还没有数出,忽然一只手稳稳将一根在油灯上烧过消毒的定书针定在了熊孝先的雀吟穴上。

熊孝先的喉头停止了滚动。陈参谋回来了,他从噩梦中惊醒,感激地看了俞万程一眼。俞万程握住陈参谋断指的手让他想起自己两指断去的那段经历(详见《多了一个》),让他想起了荣誉与誓言。自己对日寇的复仇,并不只是为了瑶光,还有曾经出生入死的那帮兄弟。所以,现在需要站在这里的,不是那个感情丰富、瞻前顾后的青年军人陈泉,而必须是理智沉着、深谋远虑的陈参谋。陈参谋的七星定神针一路施展下去,隔断了金针对熊孝先人体神经的控制,微微一笑:“熊营长,你想说的可是‘日落危城’四字?”

熊孝先如大病初愈,身上像被雨淋透了一般湿漉漉的,声音透着沙哑道:“是,是日落危城。”此言一出,寿老人脸色立刻苍白得跟死人一样。陈参谋笑道:“不知阁下是要就此认输,还是继续献丑?”

寿老人咬牙道:“比,当然比。只是我怕这头蛮牛经不起第二场比试。”熊孝先勉力举手拍头道:“你当老子是头病牛,其实老子是头壮熊!别说第二场,就是有第三、第四场只管放马过来。”陈参谋皱眉道:“不行,就这一场比试,已经让你脑部损伤不小,不赶紧休息只怕日后变疯变傻也不好说。”寿老人笑道:“这只熊吃不消,那只有你来亲身体验我的牵神引了。”

熊孝先抢道:“不行,你这老东西不是好人。万一眼见必输狗急跳墙,对我们参谋下阴手也难说得很。”寿老人冷冷道:“照你这么说,第二场也不用比了,那不能算我输吧?”陈参谋一笑,心里却有些焦虑。确实熊孝先的担忧不无道理,此时图穷匕见,难说寿老人不会下阴手,自己亲自挨针中招没人解救是个问题。好在旁边一人缓缓道:“当然要比。孝先你休息下,这场就让我来挨针吧。”

陈参谋沉默了。说话的人正是俞万程。不考虑身份单从比试的角度讲,让俞万程做中介倒是对己方很有利的一个选择。因为对付寿老人的牵神引,俞万程钢铁般冷静的军人意志本身就是一道坚强的防线。辅以定神针里的预字诀,己方胜算倒有六成。不过万一…寿老人像是看穿了陈参谋的矛盾,冷笑道:“放心。牵神引金针只要用到四寸,伤不了人命。”陈参谋微微一笑:“这样啊,那就有劳师座好了。”

寿老人道:“这次该你先。”陈参谋笑道:“等等,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此时我已经赢你一局,再赢一局倒好处置。可要是我一个失手败于你,大家平手那第三局该比什么?”寿老人愕然道:“我开始就没想过会输给你任何一局,所以这第三局比什么我还真没想过。”陈参谋笑道:“我也一时想不出来。不如这样,毕竟你原来是客,我让你占个大便宜。只要这一局你能赢我,也不必比第三局,就算你赢。不过你如果两局都败,除原先的赌注外,你还得答应我一件事。”

寿老人目光闪动:“你说。”陈参谋缓缓道:“你这样心高气傲的人物,肯隐姓埋名,甘心情愿在伏龙塔做一无名小僧达两年之久,受福圆百般侮辱而忍气吞声不肯离开绍德,必然别有所图。如果你此局也败了,必须把你那见不得人的图谋说给我听。”寿老人稍一思索,点头道:“行!”陈参谋长舒一口气,一针下在俞万程的绯独穴上。

二、往事稠

陈参谋下完七针对俞万程低声道:“师座,后面一炷香的时间里请您务必保持平常心,稳定情绪,切不可受对方蛊惑胡思乱想,否则输赢是小,血气逆流对身体可是大有损害。”俞万程点头不语,心道好在自己替陈参谋接下这道比试,否则要是陈参谋亲自下场面对杀死爱侣的凶手,如何能保持心如止水。寿老人在一旁冷笑道:“上次要说的字是你定的,这回该轮到我了吧。”陈参谋收针道:“那是自然,请交代。”寿老人狞笑一声:“你定的词是四个字,我也还你四个字。”

寿老人面向俞万程一字一顿道:“安、倍、秀、宁!”陈参谋一看到寿老人脸色就知不妙,那分明是一种计谋得逞的奸笑,果然本来闭目养神的俞万程一听“安倍秀宁”四个字,全身忽然抖动起来,引得插在七窍中的定神针不停颤动,寿老人看准时机,呼地一针扎下,立刻俞万程噬鲗穴上的定神针被倒逼了出来,叮地落在地上。

众人大惊失色。但俞万程不闻不见,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呼喊:“秀宁,秀宁怎么了?你怎么知道秀宁的名字,难道秀宁已经落在了你这个凶残怪物手里?!”若不是其他六窍里还留着六根摇摇欲坠的定神针,只怕俞万程早就站起来掐着寿老人的脖子叫出了“安倍秀宁”四个字。

一只手忽然落在了俞万程的左边太阳穴上。太阳穴也叫黑甜穴,是用来安定失眠的穴位。寿老人哪有不知的道理,怒瞪出手的陈参谋一眼:“你这算是什么?”陈参谋笑道:“我还没有问你呢。比针是比功效,哪有把我的针逼出来的道理。”寿老人冷哼一声,知道此人口舌便利要惹自己分心,懒得跟他争辩,埋头继续扎针。

俞万程左太阳穴在陈参谋的安抚下,暴起的青筋渐渐平复下去。但一颗牵挂故人的心却跳动得越来越激烈,直跳回十一年前,也就是1932年日本春天的一个深夜里。那天夜里,东京陆军学院的樱花如情人的眼波,绵绵地在空中飘飞,最终在地上集起一片红与白的海洋,月光下荡漾出一种颓靡的美。

然而对于坐在树下的一群中国留学生来说,这幅景色却带给他们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受。作为黄埔军校赴日深造的高等士官生,俞万程正指着遍地的樱花慷慨发言:“同学们,在国内,被日本夺去的东北三省,这时候地上也是这样的红、这样的白!”

“红的是东北三省老乡们流出的热血,白的是东北三省抗日义士们涂地的肝脑!可悲啊,可悲然而更可耻!两个月前,日本人还在东北成立了伪帝溥仪执政的满洲国,给赤裸裸的侵略披上了亲和共治的面纱。而我们的政府居然默认了这种强盗行径,连一句收复失土的话都没有!”

“再想想去年民国政府是怎样一枪一炮不放就让出了东北,我们还有继续在日本深造的必要吗?我们该走了,回中国去,那里才是我们的战场。我们的敌人,不光是盘踞在东北三省的日本关东军,还有蜗居在民国政府里的那些犬儒!我们要回去,回去用我们的热血烫醒他们懦弱自保的幻想,让他们知道,日本人是不会只满足于一个东北的。日本人的根本目的,是让整个中华民族亡族灭本!我们要回去!回去!回去和他们斗争到底!”

俞万程的演说激起了树下留学生们的一片掌声,他跳下演说的石台,走回人群的时候,同窗好友马文斌赞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两人相视一笑。回头看台上,一个瘦瘦高高的、略有些鹰钩鼻的中年男人刚跳上石台,嘶哑着公鸭嗓吼道:“木鱼头这种穷憨大就光会练嘴皮子,哪有俺实在。俺们青帮的兄弟们不会说废话,要玩儿就玩儿真的。今儿在这里的同学,既然都是准备豁出命和日本人干的,那俺就给大家看看俺准备的礼物,拖上来!”

三、英雄难为

俞万程恨恨地道:“又是‘黄金虫’这个搅事精!真不明白民国政府怎么会让这种流氓来留洋出丑。”马文斌摇摇头:“没办法,说起来我们蒋委员长也是靠青帮起家的,算辈分还比这黄金虫小着一辈。他想来留洋镀金,政府哪个部门敢扫他的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