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炎霸动作很快,手舞指弹,顷刻间就在小道上布下了“孽镜台”,由此可见这阎罗殿道已经被他运用得炉火纯青。
然后三个人屏住呼吸,运全神于目力,想看看背后跟来的到底是什么怪异东西。
犬飞行
不知道过来的东西会不会害怕“孽镜台”幻相中的鬼魂,也或许那东西自身就是鬼魂。鬼魂应该不怕鬼,但幻境中的阎罗总该怕的吧。
“那东西不被‘孽镜台’惑目阻挡,前行的脚步没有丝毫停滞。奇怪,一个人的脚步怎么可能如此的轻,而且步伐间还有些许乱。轻乱得都不像人在走动,倒像是小孩以手掌按地爬行的样子。”秦笙笙越说自己越觉得可怕。但这吓人的说法齐君元和王炎霸并不相信,甚至还怀疑秦笙笙是在故意做怪惊吓他们。因为他们始终没有看见什么怪异东西的踪迹出现。
“近了,没几步了。”秦笙笙的语气已经带有绝望味道。
“是有东西过来了,有很重的兽子腥臭。”王炎霸终于也有所发现。
“这就对了,人世间如果有什么不知地狱不怕阎罗的,那只有兽子。而世上有什么陷在阎罗殿道里还能循着我们的踪迹朝前行的,也只有会嗅味的兽子。”齐君元下了定论。
王炎霸听齐君元这么说,便想都没想就把“孽镜台”给撤了,因为事实表明这设置根本不起作用。可他就没有想一想这兽子因何而来的,是不是什么人带来的。他也没有想过自己将幻境一撤,虽然可以看清后面是什么兽子,但带来兽子的人同样可以看清他们。
“啊,小老虎!”秦笙笙眼快嘴快,但并不意味着她就能认清跟来的到底是什么。
“不对,老虎怎么会黑乎乎的?是狗,听它嗓子里的哼哼,和狗一样。肯定是虎头狗,波斯人带入中土的。”王炎霸以那兽子的哼哼声为证据驳斥了秦笙笙的说法,但他却忽略了这种哼哼的声响一般是兽子发起攻击前才会出现的。
“当心,这东西会飞!是穷奇!凶兽穷奇!”齐君元发了这声喊时,一对钓鲲钩就已经出手。
《山海经·西山经》有“又西二百六十里,曰邽山。其上有兽焉,其状如牛,猬毛,名曰穷奇,音如獆狗,是食人。”郭璞注《山海经》时,亦诗赞:“穷奇之兽,厥形甚丑;驰逐妖邪,莫不奔走;是以一名,号曰神狗。”
而明朝张岱的《夜航船》中对穷奇的定义为“名曰穷奇,一名神狗、其状如虎、有翼能飞……逢忠信之人,则啮食之;遇奸邪之人,则捕禽兽以飨之。”
除了这三种描述,其他古籍资料中的穷奇还有另外描述,但种种描述各不相同。就上面这三段文字可以看出,人们对穷奇的认定存在着很大偏差。为什么呢?因为著作者所见到、听到的不是同一种野兽。特别是《山海经》和《夜航船》中所录,有个最大的差异处就是前者没提到能飞,而后者则说能飞。所以后来有人总结了,《山海经》所录为穷奇,《夜航船》所录为神狗,而郭璞注《山海经》时则是将这两者混为一谈了。
齐君元他们所见的肯定不是上古凶兽穷奇,因为这种兽子在商纣之前就已经灭迹。不过他们见到的倒真有可能是神狗,一种由狗和其他什么野兽杂交而成的品种。这种似狗非狗的动物在唐朝末年曾出现过多次,当时人们都说此怪兽出现是老天预示唐朝将灭,所以民间将这种动物又叫穷唐。
穷唐长得不像牛,但确实有些像老虎,只是要比老虎小许多。也没有猬毛,皮色漆黑。其软肋间有骨头突兀横长而出,用力跳跃时腰腹收缩,骨头便支出得更加明显。这支出的骨头将两边的外皮撑开,真就像展开了两片肉翼。所以穷唐并非真的会飞,而是它本身纵跳就极为迅捷高远,再加上骨头撑开外皮,让它在纵跳时起到短暂的滑翔作用,看着就像在飞。
一个体型不算小的兽子张着血盆大口,纵起后再凌空急速飞扑而下。这情形让秦笙笙和王炎霸一时间难以反应过来,摊着手只等穷唐下口了。幸好旁边还有齐君元,他给两人警告的同时已经双钩出手。
齐君元打算将一只钩掷入兽子大张的嘴巴,还有只钩则挂住那兽子的软腹。这样两只钩一旦都入了皮肉,两边同时使力,肯定可以用钩刃将这只兽子撕裂成两半。
但他的钩子刚刚飞出不到三步,不远处“啪”的传来一声响,是如同鞭炮般清脆的筋绳弹击声。随着这声响,齐君元凭抓住钩子索儿的手感知道,自己前面那只钓鲲钩被什么击中回跳。随即,前后两只钓鲲钩发出了金属相互碰撞的清亮声响。而那飞扑而下的穷唐则在空中突然一个拧身,喉咙间发出声滚动的闷哼,调头往回蹿出十几步后停住,用一双莹绿的眼睛看着他们三个。
现在的天色已经全黑,想借助天光看清些细节很难。所以齐君元全是凭声响和感觉来推断发生了什么事情。
“啪”的一声响是有人用弓架筋绳射出了什么东西,但那东西却不是用来攻击他们的,而是撞飞自己攻向兽子软腹的钩子。黑暗之中能辨清飞击而出的一只钩子,并且以弓射武器击中它,这已然是江湖中少有的高手了。但更厉害的是他不但射中了前面的钩子,而且还将这钩子撞击回头,用它去碰撞另一只钩子,这技艺就算是少有的高手中也少有人能做到。但神奇之处还没就此终结,那以弓弹射钩之人竟然还能恰到好处地控制好两只钩子撞击瞬间的位置。这位置正好是紧靠在飞扑而下的怪兽耳边,于是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和崩起的几点火星刺激到怪兽灵敏的听觉和软嫩的耳根。这是信号也是命令,是告诉怪兽子立刻回身退后。
“来人的弓射技艺已然到了无法度定评判的境界。”这是齐君元从射钩、撞钩、钩声为令三种层次上得出的最终判断。而这最终判断让齐君元非常肯定地说了一句:“哑巴到了!”
哑巴真的到了,背着弓挂着弩。但他没有用弓弩来对付齐君元的钩子,他用的只是一把乌铁木和老牛筋做成的弹弓。
齐君元往前迈出两步,将那两个雏儿护在自己背后。同时这两步也是为了了解下刚才哑巴用的是什么弹子,为何射中自己前面一只钓鲲钩时没有发出声响。
薄底鞋子在两步外的地面上一踩一转,立刻便知道地上有一片细沙散落。原来刚才哑巴是用潮湿的细沙捏团,然后用弹弓射出的。也就是说撞得自己钩子倒飞的是个一触即散的沙团,难怪没有发出声响。不过由此也可知这沙团射出时贯注了多大的劲力,竟然能将齐君元急切之间撒出的钩子从容击回。哑巴拿到市场上去卖的野味应该也是如此,是用沙团和泥团射杀的。所以那些野味从外表看没有一点伤痕和血迹,但剖开后便可以发现,野味的心脏全都已经被大力震得破裂了。
齐君元在茶坊门口看到哑巴那些没有伤痕的野味时,就觉得应该是用巧具捕捉的,或者就是大力震死的。不管是巧具还是大力,都说明哑巴不是一般的人。由此推断,哑巴很有可能就是谷里安排在这里等自己的人。因为除了功劲属或工器属的高手,世上很少有人能具备这样的力道和技巧,就算有,也不会这么凑巧就在这秀湾集让自己碰上。再有,除了离恨谷严格训练出来的刺客,又有几个身怀绝技的高手在被地痞欺负时还如此隐忍?或许就连哑巴都是装的,装哑其实是对一个人忍耐力、承受力、控制力绝好的锻炼。
“你是真哑巴?”齐君元直接发问,并不忌讳别人的残疾。
为了证明自己是个真哑巴,哑巴张开了嘴巴。嘴巴里没有舌头,只有舌根。这说明哑巴不是天生哑的,而且后来被割掉了舌头。没有舌头便不能说话,没有舌头便尝不出好味道来。所以世人都说断舌的哑巴最苦,他们听得见却说不出。他们的舌头只留有舌根在,舌尖可品甜、鲜,而舌根只能品出苦和辣。哑巴在茶坊那里要用野味换酒喝一点都不奇怪,既然只能尝出苦、辣两种味道,那相比之下还是选择辛辣更好些。
齐君元知道很难从哑巴的口中了解太多的东西,但有些事情却是不得不问的,哪怕询问的对象是个哑巴。
“你是谷客?”
听到这个问题哑巴摇了摇头。
“那么你是谷生?”齐君元问这个问题时有些怀疑,因为他知道离恨谷的谷生至少应该是身体健全的。身体残疾的人容易被人注意,而被别人注意便意味着在做刺活的过程中会存在漏洞。
想不到这次哑巴竟然连连点头,然后用树枝在地上歪歪扭扭写下几个字。这几个字秦笙笙辨认了好一会儿才看出来:“他写的是牛金刚,还有飞星。”
“牛金刚是你的名字?飞星是你的隐号?”
哑巴点点头,咧嘴笑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你会写字?”
哑巴点点头,然后指着地上那些字朝齐君元伸出一只手掌,这意思是告诉他,就会这五个。
“那么你是位列哪一属?”
哑巴握起拳头,竖起胳膊,表现出一个很强壮的样子。不用细问,这个姿势一看便知道代表着“力极堂”。
“你是谷生,怎么会在这里而不在离恨谷?是不是接到什么指令在这里等我们?”
哑巴咿咿呀呀做着手势,但这些手势三人都无法看懂。
“只认识五个字,那是如何看懂谷里传出的‘露芒笺’的?”齐君元心中顿生疑惑。
哑巴又是咿咿呀呀做了几个手势,这次秦笙笙好像看出点意思了。
“齐大哥,他做的手势好像是只鸟。”哑巴听了秦笙笙的话赶紧连连点头。
“鸟儿怎么了,离恨谷所传‘露芒笺’都是用的鸟儿。我接到的‘露芒笺’就是箭鸽(鸽子的一个品种,据说飞行极快,就是射出的箭都追不上。)传送的。”齐君元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
“他的鸟儿肯定和我们的不同,应该是鹦鹉、八哥一类的。”秦笙笙这话说完,哑巴立刻竖起了大拇指。
“不过还是很奇怪,谷里怎么会让他在这里等我们?什么都说不清,也不会写字,那又怎么传达下一步的指令。”
听到这个,哑巴又是一番手势。见大家始终茫然地看着自己,不能理解手势的意思,哑巴一拍脑门,转身朝着河边吹了几声口哨。哨声才停,一个轻巧的黑影从芦苇丛里飞射而出,盘旋一圈最后落在哑巴的肩头上。
哑天杀
这是一只鸟儿,会说话的鸟儿,但这鸟儿不是八哥也不是鹦鹉,而是一只黄羽毛的小山雀,蹦蹦跳跳得很是可爱。
“啊,黄快嘴,这是‘勾魂楼’上一代执掌‘仙语’培育的鸟种,但一直都没有实际运用过。因为这鸟儿性情怪异,需要极懂鸟性的人才能逗弄它说出话来。”秦笙笙认得这鸟儿。
齐君元虽然不认得这小雀儿,但也听说过。而且他觉得花大功夫培育出这样的鸟儿很不值得,为此还与色诱属的“簧舌”发生过争辩。因为“簧舌”对这种鸟儿推崇备至,说其传递讯息可以更加隐秘。不像其他带信笺的鸟儿,就算被擒获,也无法获悉到讯息的内容。比工器属制作的“顺风飞云”还要保险。
小山雀在哑巴的肩头轻轻跳动着,哑巴朝它吹哨、咂嘴、咬响牙。小山雀也叽叽喳喳地回应着,看着就像这一人一鸟在对话。
过了一小会儿,小山雀转向齐君元他们,用清楚的人语说道:“飞星浮面,候过芒同行。五日不至,自去呼壶里。”
这个是标准的离恨谷讯息用语,“浮面”是让掩藏一处的谷生或谷客开始显迹行动,“过芒”是指谷里差遣经过此处执行任务的刺客。
“你是什么时间接到这指令的?”齐君元又问。
哑巴掰手指想了想,然后朝齐君元又伸出了手掌,意思是正好五天。
“别再难为他了,这哑巴没问题,确实是谷里派遣的。只可惜他不是代主。喂,哑巴,不对,金刚大哥,你有没有‘同尸腐’的解药?”秦笙笙明知哑巴不是代主,却依旧不死心。
哑巴朝她一摊手,表情很是茫然。看来他不但没有解药,可能就连这毒药名都没有听说过。
齐君元其实一开始就对哑巴没有怀疑,只是觉得这后续的安排很是蹊跷。自己接到“露芒笺”是一个月之前,而在自己找到秦笙笙之前“二郎”和“阎王”就已经联系到了她。也就是说前面不管瀖州的刺活还是秦笙笙临荆的私仇,很早之前就已经在全盘计划之中。而哑巴“飞星”却是在五日之前才接到指令,是自己带着秦笙笙和“阎王”往这边赶的半路上。算上鸟儿路上走的时间,指令差不多是自己刚刚离开临荆后不久。这样来看,哑巴应该是临时安排的,是确定自己已经往秀湾集过来后,才临时通知一直在此地生活的哑巴浮面等候。
这一步的安排似乎带有某种随机性,出现这种状况只有在前一段的刺活出现意外后才可能发生。而前一段的意外只有自己的刺活被泄而失败,这和临时安排哑巴好像没有任何关系。
那么是否还有其他什么意外呢?秦笙笙告密的内容,不足以让官府有那么大规模的动作,所以很有可能在她之前还有谁向顾子敬泄露了自己刺局的计划。如果真是这样,那就不是意外而是阴谋,是想让自己被擒或被杀的阴谋。这阴谋如果得逞了的话,那秦笙笙的确就应该由“阎王”和他师父带走,秀湾集也不用安排人等自己。但自己逃脱出来了,而且还控制住了秦笙笙,所以整件事情中真正算得上意外的其实是自己了。为了不让自己破坏了接下来的计划,这才临时安排哑巴浮面等候。
齐君元不敢再往下想了,因为如果刚才这些想法成立的话,那么设下阴谋的要么是离恨谷内部的人,要么就是熟知离恨谷行动程序和手法的人,而且有能力以同样的程序和手法进行操作。但只是思飞脑闪之间,齐君元又断然否定了自己这种想法。离恨谷组织极其严密,绝对不可能发生被内奸外贼操控的事情。而且这样做也不存在什么实际意义,自己没有身份出处,不知道刺活根源,被杀被擒对任何人都不具备价值。
而眼下齐君元倒是真有机会体现出些价值来,那就是带上哑巴和两个雏蜂继续前往呼壶里。虽然哑巴收到指令是跟着过芒行动,而齐君元他们却没有收到从秀集湾带走什么人的指令,完全可以拒绝哑巴同行。但是齐君元心中清楚,就算他们不带上哑巴也没用。哑巴有一只魔怪般的狗,到哪儿他都能追上。幸好凭经验可以看出哑巴是个很实诚的人,所以带上他虽然会让自己这几个人变得显眼,但还不算是最差的人选。
之后这一路,秦笙笙和哑巴接触很多,这让王炎霸很是有些醋意。秦笙笙这女孩果然是别有灵性,不但是将哑巴的一些事情了解清楚,而且还学会了不少哑巴的手语,基本可以作为哑巴和大家交流的翻译。
哑巴牛金刚虽然弓射技艺出神入化,但他只是一位到离恨谷时间不不算久的谷生。他家里世代是猎户,父兄都有杀虎擒豹的本事。而他自己也是天生神力,从小就擅长翻山越岭、泅水上树。但奇怪的是他天性仁厚慈悲,喜爱动物,不愿杀害弱小生灵。而最为奇特的是他竟然能领会动物的鸣叫和动作所代表的意思。有一回一个过路的算命先生给他卜算了下,说他本是天杀星下凡,只是下凡前听了观音菩萨的一段劝善经未能全忘,所以心性慈悲。不过天数终究难违,经过一场杀劫之后,他天杀星的本性便会毕露无遗。
一天,当地一户恶霸财主的儿子进山狩猎,放出的猎鹰要抓牛金刚养的兔子和小鸡。于是他用自制的弹弓驱赶猎鹰,结果误将恶霸儿子的左眼打瞎。那恶霸的儿子带人闯进他家,当着他家人的面将他的舌头割掉,然后还要挖出他的双眼。他父母和哥哥、姐姐挣扎开束缚,与恶霸的儿子拼命,结果全家都被杀死。而他则趁乱逃出,流落到离恨谷附近,被功劲属的执掌收留。
最初,他是做谷客,由于天生神力,天性之中便继承了猎户的潜质。两年后便独自下山报仇,亲手以强弓快弩连杀那恶霸家二十三条人命。然后再回离恨谷,拜求收他当谷生。因为此时他已经无处可去,已经将离恨谷当成自己的家。
离恨谷收他做了谷生,但是在他技艺大成之后还是让他出山。因为功劲属的执掌觉得他的杀性太强,每次刺活无不以多杀狠杀为快。而作为一个登峰造极的刺客必须要磨掉这样的杀性,杀与不杀都能促成刺局成功才是上技。而磨掉杀性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回到平常的市井之中,与平常人多打交道。让那些不能杀、不该杀的人用误会、歧视、欺辱来慢慢地磨练他、锻造他。
而齐君元却是知道另一番内情的。离恨谷中留下的谷生必须身体齐全,没有一点缺陷的。就像他一样,往人群中一站没有一点特别之处,根本无法让别人凭某个特征记住外表长相。另外,像哑巴这样的刺客,在进行多人配合的刺局时,交流上也会有很大的问题。所以让他出离恨谷磨杀性的说法应该只是个托词,只是为了让他远离离恨谷而已。因为只要哑巴在刺活中遇到像神眼那样的六扇门高手,或者其他刺行门派中比神眼更厉害的高手,很有可能就会循着他的踪迹找到离恨谷。
离恨谷最初成立时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一个缺了手指的刺客被刺行中的其他门派跟踪,发现了离恨谷。然后遣门下弟子装作怀仇之人在那里寻死上吊。被救后混入谷中,偷走离恨谷十几种绝技。所以现在的离恨谷已不是最初时的离恨谷了,那件事情发生后就立刻进行了远距离的搬迁。而且现在怀仇之人就算到了那范围以内,谷中在没有确实了解到来路和来此的真实原因前,是不会有人出现接纳的。而且一定是要在怀仇之人昏厥之后才会有人将其接入,不会让他们知道出入口在何处。至于谷客以及身体有残疾等特点的谷生,就算被接纳之后,每次出入离恨谷都是要蒙着眼睛由人引导。
不过与哑巴同行,相比那两个雏儿齐君元算还是比较满意的。因为他不会像秦笙笙那样聒噪,惹得人心烦神乱。另外,怪狗穷唐和哑巴出神入化的弓弩、弹子技艺,在组合式的刺局中用处极大。可以远距离攻杀目标,也可以作为伏波的蜂儿,躲在暗处接应,阻挡追兵。
顾子敬是在试行加税之后的第十天才向元宗上的奏章,与奏章一起递上去的还有一本账本,是这十天里所收粮税、盐税,以及其他零星货物的税金明细,并且将十天总数与以往的十天做了个对比。其实这两个总数是存在一定水分的,因为瀖洲连续封关了好几天,积聚了大量过境船只和车辆。所以就算不加税也会比平时多出许多税金,更何况现在平白又加上了百分之三十的税率。
元宗李璟见到这份账目非常高兴,而冯延巳也恰到好处地在此刻将严士芳和万雪鹤的折子给递了上去。
严士芳和万雪鹤的折子是顾子敬授意写的,基本内容都交代得很仔细。不过开头所述的部分都是他们两个自己的意思,这部分内容无非是盛赞顾子敬为国鞠躬尽瘁、不惧威胁一类的皮麻牙碜之誉。后面一部分则都是说的提税的好处,以及对周边国家和本国不存在弊端,遭受影响最大的最终是蜀国、北汉这些不相关的国家。这折子在呈给元宗之前,冯延看过并补充了大段内容,这部分内容主要还是说的目前经济对南唐的重要性。
不过从总体上看,冯延巳所说并非没有道理。当时南唐西北有大周,西有楚地,南有南汉,东南有吴越。而这几年灭闽伐楚都不算圆满,未获取期望的利益,反使得国库虚空、军力大减。
现有局势是楚地与南唐为仇,时刻都可能有军事上的冲突。目前暂时平静只是因为周行逢已经控制了整个楚地,却因这些年楚地动乱,国力、军力大衰,不敢自立为王。于是甘愿附属大周,受封武清军节度使。但是一旦他缓过劲来,或者得到意外财力的支撑,那么很有可能马上对南唐下手。因为唐楚界疆绵延太长,且大都是平原地界,便于用兵。而且以雪国仇为名攻打南唐不但可以得到民众的支撑,同时也能提高周行逢的威信。
东南吴越是绝对臣服于大周的,这是聪明之举。一则大周兵强马壮、国力强盛,再则在地形分布上两国是将南唐夹在中间,一有争端便遥相呼应夹击南唐。而事实上南唐近几年与大周、吴越之间的一些零星冲突就是吃的这个亏,次次腹背受敌难以招架。
南汉虽然与南唐并无冲突,但也不交好。但由于南唐灭闽伐楚,让南汉对南唐也怀有了一种戒心。
冯延巳的策略应该是不错的,他想先从经济的角度上提高南唐在各国中的地位。这样就可以拉拢南汉,分离吴越与大周的关系。因为这两国都是临海无路,粮米、鱼肉虽丰,但矿产却少,特别是铜铁。而铜铁的购运都是要经过南唐境内的,南唐先将税率提高,增加两国在这方面的支出。然后在合适时将运往这两国的有关物资税率再降低,便会赢得两国的信任和依赖,这相当于是一个无本起利的生意。
李璟本身就是个缺少主张的人,在眼前的利益和远景的利好面前更是丧失了该有的判断力。他立刻下诏书,让户部对过境及出境物资整体提税。户部拟文发全国各进出关隘,按提高后的税率征收货物的出境和过境税金。
韩熙载那天正好因要务缺朝,回到户部看到拟文后才知道元宗的决定。他立刻赶往皇宫,求见元宗,陈述利害。但此时的元宗怎么可能听得进韩熙载的话,再怎么说顾子敬都已经将大把的银子堆在他面前了。而韩熙载只能用一大堆天南地北、古今未来的虚空理由要他不要这银子,这样的傻事他怎么可能愿意去做?
应行止
不过韩熙载所说多种理由中有一个还是让李璟这傻子感到些威慑和惧意。现在的天下大势虽然是各国割据,大周却始终为正脉宗主。南唐提税,受影响的大周虽然可以同样通过提税弥补损失,但这样会让他失信于邻国和下辖地域,所以估计周世宗不会轻易用此策略。另外,如果几个邻国都将各种损失转嫁给蜀国,那么蜀国为减少自己的损失,最有可能的做法就是趁周世宗伐北而出兵攻大周。因为蜀国北边有秦、凤、成、阶四州作为自己立足运兵的基础,由此途径可直接侵及大周关中腹地。而攻周的最大利益点是可以获得大量牲口马匹、饲养牧场,另外,还有铜石、铁石、火炭等物资。如若心存一统天下之志,那么这些东西肯定是多多益善。类似的战争在三国和前蜀都发生过,虽然起因并非是因为税收,但所图谋的利益及下一步的目的却是一样的。而大周的北方有辽国和北汉虎视眈眈,如果与西蜀发生拉锯式的战争势必会对它极为不利。所以大周为了避免出现那样一种不利状况,他们最正确的策略是抢在蜀国出兵之前联合吴越攻打南唐。这样一个战局形势对他有利,两边夹攻可让南唐应接不暇。军队也师出有名,他完全可以冠冕堂皇地说是为了其他国家减少经济负担,为天下黎民能过上宽裕的日子,才出兵迫使南唐将提高的税率降下来。那样的话,西蜀不但不会趁机攻周,反会感激大周。
为了这个理由,元宗急招宰相冯延巳进宫,向他询问对可能出现此局面的看法。
冯延巳进了宫里,除了元宗和韩熙载外,太子李弘冀和齐王李景遂也在这里。
这是两个和南唐绝对息息相关的人,因为他们都有可能继任南唐皇位。元宗虽然立了李弘冀为太子,却又很奇怪地诏告天下,将自己的弟弟李景遂定为皇位继承人。所以现在遇到有关南唐兴衰的大事,这两个人无论如何都是要参与其中的。
但李弘冀和李景遂的立场从来就不曾一致过,这次也一样,不过很庆幸的是没有完全对立。李景遂的性格像他哥哥元宗,同样的没主见。既然元宗已经决定提税,他肯定是一百个赞成。而李弘冀平时虽然是个性格豪迈,勇于大刀阔斧改变现状之人,但这次不知为何非常保守,对提税决策含糊其辞、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