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几个人,是同时在广州火车站买的票,所乘坐的特快列车于9月12日中午12点抵达市火车站。
文丽调看了火车站出站口的监控视频,当日该趟列车正点抵达,中午12点08分,她从视频里看见金玉红一行几人,拎着行李从出站口走出。因此可以确定,他们确实是乘坐该趟列车返乡的。
再通过市汽车站的监控视频发现,当日中午12点40分,金玉红等人坐上了从市区开往他们家乡东升镇的班车。
从市区到东升镇,平常时候的班车车程大约一个半小时,但最近两个月通往镇上的公路正在扩容大修,路上车流缓慢,所以班车到达镇上的车站,一般都需要两个小时左右的时间。
然后还要搭乘半个小时左右的乡村公交车,在碾子湾村村口下车,再算上拎着行李步行进村的时间,金玉红等人在下午4点左右回到家,是比较正常的。
李鸣来到碾子湾村,想了一下,还是先到村小学里,找到了乔雨萍。乔雨萍听说这个案子又出现了大逆转,也吃了一惊。
孔春山的死亡时间,被法医整整向前推进了一天,是在9月11日中午12点至9月12日中午12点之间,而金玉红等人回乡的时间,则是在9月12日下午4点左右。也就是说,他们完全没有作案时间。
这样一来,乔雨萍和李鸣先前对于本案所做的那一番看似合理的推理,就全都被推翻了。金玉红他们绝不可能是杀害孔春山的凶手。
李鸣说:「现在关键的是要查明金玉红他们是否确实是在9月12日下午4点回来的,毕竟也存在他们提前潜回村里杀人的可能。」
乔雨萍想了一下,说:「9月12日下午4点,这个时间点,应该不会有错。」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他们几个的女儿,都是我班上的学生。我曾经分别问过这四个孩子,她们都说自己的父母大概是这个时间点到家的。我想孩子们应该不会对我撒谎。」
李鸣还是不敢确定,又到村里打听了一下,金玉红一行9月12日返乡进村时,一共有四五位村民都看见了,但问到具体时间,有的村民说大概是下午3点多,有的说应该是快到下午5点了吧,也有的说可能是下午4点半的样子,当时谁也没有看表,所以也没有人能说出更加精确的时间。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金玉红他们进村的时间,绝对晚于中午12点。
正好这时候文丽给李鸣打来电话,把她在市、镇车站调查到的信息告诉了他。
结合两人的调查情况,完全可以确认金玉红等人返乡到家的时间,就是9月12日下午4点左右,并无迹象显示他们曾在这个时间点之前偷偷潜回过碾子湾村。
很显然,下午4点回村的金玉红他们,绝无可能在中午12点之前就把孔春山杀死在村里的果园中。他们没有作案时间,凶手不可能是他们,一定另有其人。
「但是如果他们不是凶手,他们为什么要在警察面前承认孔春山是他们合谋杀死的呢?而且还编造出那么缜密的作案过程和杀人动机,他们的口供听起来几乎没有破绽啊!」乔雨萍百思不得其解,问李鸣,「你们在获得新线索之后,有没有再次提审金玉红他们?」
李鸣说:「我们队长已经亲自提审过几个嫌犯,他们一口咬定是他们杀死了孔春山,还说我们推断的孔春山的死亡时间有错,孔春山是在9月13日凌晨被他们杀死的。」
「杀人可是死罪啊,他们几个明知这是重罪,为什么还要义无反顾地承担下来呢?如果不是他们几个疯了,想自寻死路,那就是他们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他们是在齐心协力保护凶手,是心甘情愿地替凶手顶罪。」
乔雨萍把这个案子的前因后果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渐渐地陷入了沉思。
下午的时候,李鸣回了镇派出所,乔雨萍决定再次走进碾子湾村,重新做一番调查。
她首先来到了杜娟家。杜娟家的门半开着,杜娟的外公正坐在门口剥黄豆,几只麻雀停在他脚边,偷偷啄食地上散落的黄豆,老人目光呆滞,视而不见。
乔雨萍上前叫了一声「大爷」,老人回过神来,说:「乔老师来了!」忙从屋里搬出把椅子,请她坐在门口。
乔雨萍的心情有点沉重,如果老人知道是自己提供的线索,让警察把他的女儿和儿子、儿媳都抓了起来,他还会对自己这么热情吗?
乔雨萍坐下后,朝屋里望了一眼,屋子里光线昏暗,并没有别人。
她问老人:「杜娟和小秋去哪里了?」
老人说:「我老伴儿带她们走亲戚去了。城里有个亲戚家生了小孩,请咱们去喝满月酒,国庆节一放假,我老伴儿就带着两个丫头过去了,今天还没有回来。唉,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她们都还不知道呢!」
乔雨萍「哦」了一声,忽然问道:「大爷,上次我来你们家家访,您还记得吧?」
老人点头说:「记得啊,那天是9月11日,是我女儿和儿子他们回来的前一天晚上。」
「那天晚上,我离开之后,杜娟她们几个孩子出去过吗?」
「出去过啊,她们四个孩子一起去送你了。」
「我不是说了自己一个人回学校,不用她们送吗?」
「孩子们怕你在路上害怕,所以就拿了一个手电筒,悄悄跟在你后面,护送你回学校。」
「原来是这样,那她们是什么时候回家的?」
「我记得那天晚上,她们几个都回来得很晚吧,应该已经超过10点半了。当时我老伴儿还有点担心几个孩子,叫我去路上看看。我正准备出门呢,她们就回来了。后来她们跟我说,把你送到学校后,你发现了悄悄跟在后面的她们,就请她们到你的宿舍去玩,结果玩得忘形了,就回来得晚了。」老人忽然反应过来,「哎,她们出去送你,后来你不是知道了吗?她们什么时候回家,你也知道啊,怎么还来问我?」
乔雨萍怔了一下,说:「哦,我、我当然知道,我是怕她们在回来的路上,又跑到别处去玩了,所以问一下。」
老人说:「不会的,我们家这两个小丫头很听话,做事有分寸,那么晚,不会在外面到处乱跑的。」
离开杜娟家后,乔雨萍给李鸣打了个电话,问:「你在哪里?」
李鸣说:「我在派出所,正跟范队还有项目组的同事开会分析案情,你有什么事吗?」
乔雨萍认真地说:「我已经知道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了,你在派出所等我,我马上来找你。」
8
乔雨萍赶到镇派出所时,已是傍晚时分,夕阳斜照着派出所那幢二层的灰色小楼,李鸣正在大门口等她。
乔雨萍跨上台阶,就迫不及待地说:「我已经知道孔春山是怎么死的了。」
李鸣笑了一下,说:「先别急,进来再说。」
他把乔雨萍带进二楼的一个房间,乔雨萍进去时,才发现这是一个会议室,里面正坐着七八个人,她认识的侯所长和文丽都在,侯所长旁边坐着的一个浓眉大眼的中年警察让她觉得有点眼熟。
李鸣指着那个中年警察向她介绍说:「这位是我们市局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范队。」乔雨萍这才记起来,自己曾经在电视新闻中看过这位黑脸神探破案的故事。
范泽天站起身,冷峻的脸上难得的现出一丝笑意,跟她握了一下手说:「乔老师是吧?我听李鸣说,他下乡调查案子的时候,你可是给他帮了不少忙啊!」
乔雨萍脸色一红,忙说:「也没有帮上什么大忙,他不熟悉村里的情况,我只是给他带带路而已。」
范泽天微微颔首,看着她说:「听说你对这个案子有些看法?」
乔雨萍本来只打算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李鸣,但没有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多人在场,心里有些紧张,一时间竟然不敢开口说话。
范泽天拖过一把椅子放在她旁边,说:「先坐下,慢慢说,我们也正在研究这个案子,现在几乎已经陷入僵局,你有什么想法,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乔雨萍坐下后,看了大家一眼,咬咬嘴唇说:「我想我应该已经知道孔春山是怎么死的了,而且我也知道金玉红等人没有杀人却为什么要一口咬定自己就是杀人凶手。」
「哦?」
范泽天把身子靠在椅背上,仰着下巴看着她,等待着她往下说。
而项目组的其他成员,则不约而同地在嘴角边挂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好像在说:我们这么多职业警察都没把这案子破了,你一个姑娘家,跑到派出所来说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这不是开玩笑吗?
看到众人怀疑的目光,乔雨萍反倒镇定下来,喝了一口李鸣递过来的茶水,清清嗓子,先把9月11日晚间自己从杜娟等四个女生家里家访回校,路上被流氓村长孔春山骚扰险遭凌辱的事说了,然后又说了当晚10点左右四个女生敲开她宿舍的门,向她借手机给各自的父母打电话的事。
今天上午,李鸣告诉她说这个案子出现了新情况,孔春山的死亡时间被法医向前推了整整一天,被确认是在9月11日中午至9月12日中午之间,而被警方控制的金玉红等几名犯罪嫌疑人并不具备作案时间,但是他们却仍然一口咬定孔春山是被他们所杀。
当时乔雨萍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金玉红他们一定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保护凶手!
那么,凶手到底是什么人,竟然值得这四个家庭里的人如此义无反顾地去保护呢?
乔雨萍想到了9月11日晚上,杜娟、金小秋、宫敏和陈燕子四个女生深夜里找她借手机给自己的父母亲打电话的事,当时几个小姑娘虽然强作镇定,但眼神里还是透出了一丝慌乱,而且她们打电话的时候也显得十分神秘,不肯让老师听到通话内容。
而金玉红等人,也正是在接到女儿的这通电话之后,才连夜买好火车票,急急忙忙赶回家的。
当时杜娟她们说,是因为想爸爸、妈妈了,所以才要给家长打电话。难道这几个家长仅仅是因为女儿一句想他们了,就连夜买火车票火急火燎地往家赶吗?当然不是,一定是他们从女儿的电话里了解到家里发生了什么紧急事情,所以才会这么急着赶回家。那么到底有什么突发事件发生呢?
联想到法医重新推定的孔春山的死亡时间段,恰好包括了这个时间点,乔雨萍就想,金玉红他们急匆匆赶回家,会不会跟孔春山之死有关呢?可是就算孔春山真的是在那个时间点被杀的,也跟远在广东打工的金玉红他们扯不上关系,他们根本犯不着为此专程赶回家,除非……
乔雨萍忽然想到那天晚上,四个孩子找她借电话时急促的敲门声和慌张的神色,心里忽然跳出一个念头:难道孔春山之死,跟这四个女生有关?
有了这个猜测之后,她立即展开调查。今天下午,她从杜娟外公那里得到的信息,完全证实了她的推断。
家访当晚,她从村里返回学校时,四个女生担心她会在路上感到害怕,于是结伴在后面暗暗护送老师,结果她们在果园里看到了流氓村长欺侮女老师的那一幕,于是四个孩子上前帮助老师,也不知道她们使用了何种方法,总之最后成功阻止了孔春山在果园里追赶和骚扰乔雨萍,这一切,当时正处在惊慌之中的乔雨萍当然并不知情。当时她还以为是自己的机智,让她成功摆脱了孔春山。也正是因为四个女孩儿连手保护老师的举动,给她们带来了几乎是毁灭性的灾难。
孔春山侵害乔雨萍没有得逞,立即把目标对准了这四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四个女孩肯定不是孔春山的对手,她们其中有人,也或者是全部都被这个畜生给侵害了。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女孩们反抗了,有人捡起地上的石头,砸到了孔春山的头。
孔春山第一下就被砸晕了,倒在地上,但是惊魂未定的女孩们怕他醒过来再来祸害自己,于是举起石头继续往下砸,一下,两下,三下……直至孔春山血流满地,当场死亡。
四个女孩虽然才十二三岁年纪,但从小就在家里干农活儿,体力较好,加上又是激愤之下,手上的力气自然比平时更大,砸死人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等到冷静下来之后,看着躲在草丛中的孔春山的尸体,孩子们感到了害怕,像杀人这样的事,自然是连老师也不能告诉的,唯一可行的是赶紧告诉爸爸、妈妈,请他们出主意。
于是她们大着胆子将孔春山的尸体藏好,然后就慌慌张张地跑到乔雨萍的宿舍,向她借手机给父母亲打电话求助。
远在广东打工的金玉红他们听到这个情况,自然要连夜往家里赶。他们坐火车回到家的当晚,一齐聚在宫得贵家里商量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四个孩子并没有成年,就算砸死了孔春山,也不用负刑事责任,但是这事要是传扬出去,别人都知道孩子这么小就被孔春山这个畜生给糟蹋了,那这几个孩子以后还怎么做人呢?
为了孩子们的将来着想,金玉红等人决定冒险把孔春山的尸体运回他自己家,然后再设计出一个假现场,让他看起来像是在播放广播的过程中意外触电身亡。
第一,他们让孔春山在广播里「讲话」,就是要让人以为他这个时候还活着。
第二,他们把孔春山的尸体用电火烧焦,就是要让警方难以发现其真正的死因,并且给法医确认孔春山的死亡时间增加难度。
第三,他们知道孔春山只有一个人住在家里,锁上门之后,尸体不会很快被人发现。拖延的时间越久,其尸体腐烂的程度就越高,警方破案的难度就越大。就算最后被人发现尸体,警察也会把孔春山的死亡时间定在孔春山在广播里讲话的那一天。
当然,为了以防万一,他们还订立了攻守同盟,如果其中某个人被警察抓住,就由其一人承担罪责,如果四人同时被抓,那么就要一口咬定孔春山是被其合伙杀死,作案动机就是因为扯不清的债务问题。反正死无对证,又没有借据,谁也不能确定他们跟孔春山之间是否真有债务关系。
说到最后,乔雨萍不知不觉地站了起来,两手撑在会议桌上,面对着众多的警察,就像是在教室里给自己的学生在下课铃敲响时做课堂总结一样:「所以,我觉得,为什么金玉红等人虽然没有杀人,却一定要把杀人罪名往自己身上揽呢?那完全是因为他们舐犊情深,宁愿自己因为背负杀人罪名去坐牢,也绝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再次受到伤害!」
她一口气说完自己对这个案子的最后的推理,停下来时,忽然发现会议室里显得异常安静,所有人都瞪大眼睛望着她,不知道是听得入神了,还是心存鄙视,根本就没有注意听她的讲述。
她心里有些忐忑,用手抚了一下垂到额前的头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这仅仅只是我对这个案子的一点看法,如果有什么说得不对的地方,请不要笑话我这个外行。」
会议室里仍然很安静,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范泽天忽然笑了,站起身说:「乔老师,他们不是要笑话你,是他们听完你这大胆而缜密的推理之后,根本就不敢开口说话。」
乔雨萍问:「为什么?」
「因为不好意思啊!」
「为什么不好意思?」乔雨萍有点莫名其妙。
「是的,他们都感觉到很不好意思,」范泽天朗声笑道,「因为你虽然本职工作是一名小学老师,但是却把职业警察的活儿给干了,把他们破不了的案子给破了。姑娘,你不当警察可真是浪费了!」
乔雨萍自然听得出这是在表扬她,脸上笑意微露,略显羞赧之色,心里却颇有几分得意,这次虽然是班门弄斧,但毕竟自己的一番推理,得到了这位黑脸神探的认可。
她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应该说几句表示谦虚的话,可是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范泽天扭过头去,对李鸣说:「这一回啊,你这位老同学可是帮了咱们一个大忙,你可得代表咱们项目组好好感谢感谢她。我看这样吧,晚上你请她吃顿饭,记得把账单拿回来,我签字报销。」
李鸣呵呵一笑,说:「好的,保证完成任务。」会议室里的其他人听罢,都发出了善意的笑声。
晚上7点,李鸣遵照队长的指示,在镇上一家特色酒店请乔雨萍吃饭。吃饭的时候,李鸣告诉她,傍晚的案情分析会结束后,范队再次提审了金玉红等人。
范队把几点证据和她在会议室里的那一番推理都说了,金玉红等人已经承认孔春山确系杜娟等四个女生所杀,他们为了保护女儿,只好匆忙赶回来处理孔春山的尸体,并在被警方识破他们伪造的现场之后,一齐站出来为女儿顶罪。
金玉红等人最后的供述,与乔雨萍的推理基本一致,唯一有出入的地方是,他们在处理孔春山尸体的过程中,有明确的分工,宫得贵和金玉杰负责用摩托车将孔春山的尸体运进屋,而金玉红和陈久则负责在孔春山家里伪造其意外触电死亡的现场。
乔雨萍想了一下,说:「难怪那个半夜偷鱼的黄世运说,那天凌晨他只看见宫得贵和金玉杰二人骑着摩托车从果园里出来,并没有看见陈久和金玉红二人,原来后面两人当时根本就没有到果园里去,而是在孔春山家楼下等着前面二人将尸体送来。」
李鸣点点头,正想开口说话,手机忽然响了,起身走到一边,接听完电话后,脸色就变得冷峻起来。
乔雨萍看出了端倪,问:「怎么了?」
李鸣说:「是范队通知项目组的人回去召开紧急会议,说是孔春山的案子,还有咱们没有掌握的新情况。」
「新情况?」乔雨萍睁大了眼睛,「什么新情况?」
「范队没说,只是叫我回去开会。抱歉,我没时间陪你吃饭了,你一个人慢慢吃,吃好吃饱,餐费我已经付过了。」
李鸣说完,拿起桌上的警帽,一边往头上扣,一边跑步出了酒店。
乔雨萍坐在饭桌边,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9
这一顿饭,乔雨萍自然是吃得索然无味。勉强吃完,时间已快到晚上8点,回碾子湾村的乡村公交车早已经没有了,她只好在街上搭了一辆「摩的」,一路颠簸着回到了学校。
回到宿舍,想到李鸣从酒店离去时向她透露的信息,她心里竟有些惴惴不安。
在她推理出孔春山案的真相之后,范泽天已经提审过金玉红等人,证实她的推理是正确的,这个案子几乎已经可以完美结案。但是现在,不知道又出现了什么新情况,竟然导致项目组的人要连夜开会重新研究案情。出现的这个「新情况」,会把她先前的推理推翻吗?不知道为什么,孔春山命案本与她并无切身利害关系,但现在,她却超乎寻常地关心起这个案子来。她很想知道,这突然出现的「新情况」,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她在宿舍里坐下又站起,站起又坐下,忐忑不安地等待李鸣给她打电话,可是等了许久,手机也一直没有响,她犹豫一下,最后还是主动拨通了李鸣的手机。
李鸣在电话里轻轻「喂」了一声,没有说话,电话里传来嘈杂的背景声,听起来他好像还在会议室开会。
乔雨萍知道他不方便接电话,但也顾不了那么多,问道:「孔春山的案子,到底出现了什么新情况啊?是不是我的推理是错误的?」
「这个……」李鸣犹豫一下,电话里传来凳子拖动的声音,似乎是他正起身往外走,过了一会儿,电话里杂音渐小,应该是已经到了门外。
他压低声音说:「晚上文丽已经找到了金玉红的女儿杜娟等四个女孩,她们也已经承认孔春山是她们所杀。情况跟你推断的一样,她们说她们是在暗中护送你回校时,在果园里遭遇村长孔春山性侵,她们奋力反抗,用石头砸死了孔春山。她们还说,以前她们去村长家借电话机给父母打电话时,就曾遭到这位流氓村长的骚扰,后来她们再也不敢去他家里借电话了,想不到这一次还是没能躲开这位流氓村长的魔爪……当时,先是由杜娟捡起地上一块石头,将孔春山砸晕在地,然后是她表妹金小秋接过她手里的石头,往孔春山头上砸了第二下,这时候孔春山已经躺在地上不动了,宫敏和陈燕子觉得不解恨,又从金小秋手里接过那块石头,一起往孔春山头上砸了几下。每个人具体砸了孔春山几下,都已经记不清了,有的说只砸了一下,有的说砸了两下。砸完之后,才发现孔春山已经死了。经过文丽反复确认,可以肯定的是,四个女孩是用同一块石头砸向孔春山的。而且这块石头早在警方在果园里勘察案发第一现场时,就已经找到,但因为时间太久,且被雨水淋过,石头上面已经找不到任何指纹。」
乔雨萍敏锐地察觉到他一直在强调石头的作用,不由得有点奇怪,问:「难道这块石头有什么问题吗?」
李鸣说:「法医最新的尸检报告里说,孔春山头上一共有五处被重砸的痕迹,其中有四处伤痕,都是被同一块石头砸出来的,但还有一处伤口,不像是用这块不规则的凶器砸过后留下的痕迹。经过法医对这个伤口中的一些提取物进行化验,最后确认,这是被砖头砸过后留下的伤口,也是孔春山头上最深的一个伤口。如果孔春山真的是被砸死的话,那么这个伤口才是最致命的。但是现在经过咱们警方反复调查确认,四个孩子并没有用砖头砸过孔春山。我们准备明天早上到碾子湾村那片果园里对案发现场进行再次勘察,希望能找到那块置孔春山于死地的砖头……」
刚说到这里,电话那头传来有人呼叫李鸣的声音,李鸣应了一声,忙在电话里说:「范队叫我了,我不跟你说了,先挂电话。」
「可是……」乔雨萍加快语速,还想问他一点什么,但电话里已经传来「嘟嘟嘟」的响声。
乔雨萍握着已经被挂断的电话,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四个女孩砸向孔春山的凶器,是一块石头,而置孔春山于死地的,却是一道被砖头砸出的伤口。石头和砖头,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在警方眼里却是两条截然不同的线索。
是四个女孩惊慌之中记错了,还是另有隐情?莫非那个用砖头砸向孔春山的人,才是真正杀死他的凶手?
也许是今天奔波了一整天实在太累,也许是这案子有了太多的逆转,案情太过复杂,她想着想着,竟感觉有些头痛起来。她摇摇头,还是决定先上床睡觉,好好休息一晚,有什么问题,明天再考虑。
她刚躺到床上,脑海里「砖头」这两个字,忽然就像一块真正的砖头,重重砸在她心上。她猛然从床上跳起来。
孔春山在果园里追赶她的时候,她不是曾捡起一块砖头,狠狠地向他砸过去吗?记得当时扔出这块砖头之后,孔春山好像就没再追上来了。当时两人相距并不太远,情况紧急之下,她扔砖头时已经使出全身力气,难道孔春山就是那个时候被她扔出的砖头……
脑海里有了这个想法之后,就再也挥之不去。她反复回忆当时的情景,如果孔春山真的是被砖头砸死的,那她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可能了。她忽然感觉到身上绵软无力,无助地靠在床柱上,身子慢慢滑下,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一心帮助警察破案缉凶,查来查去,最后却引火烧身,把自己变成了杀人凶手。想到杜娟等四个女生对自己的爱戴,她心里已经明白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了。没错,她才是杀死孔春山的凶手,而杀人凶器,则是她扔出的那块砖头。
她缓缓地流下两行泪水。怎么办?向警方坦言一切,还是装做什么都不知道,让警方继续怀疑那四个孩子?如果投案自首,杀人可是重罪,很可能要被判死刑。如果继续让那四个孩子替她顶罪,她们都是未成年人,从法律上讲,她们可以不负任何刑事责任。
到底该怎么办?她仰面向天,脑袋在床沿重重磕了几下,她以为这只是一场梦,一场虚无的噩梦,但是后脑勺碰到床沿传来的明显的痛感告诉她,这不是梦,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杀人了,她是杀人凶手!
不知道在地上瘫坐了多久,等她擦干眼泪站起身时,已经在心里暗暗拿定主意,立即找警方自首,身为一名老师,她绝不可能以牺牲四个孩子一生的幸福为代价,让四个学生去为自己顶罪!
下定决心后,好像是怕自己改变主意一样,她立即跑到村里,请一位学生家长用摩托车把自己送到镇派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