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庆安问荀志雄:“你不怕这样的抵制活动,会影响狗肉节的生意吗?”
荀志雄笑着说:“不会的,这样纸上谈兵的抵制活动,其实对消费者的消费心理影响并不大,喜欢吃狗肉的人照样还是会去吃,不爱吃的人永远都不会去吃,我要你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要让全国各地更多喜欢吃狗肉的人知道青阳狗肉节。”
经过阮庆安一番运作,青阳狗肉节果然名声大振,一度成为全国人民议论的焦点。而这一届狗肉节的食客,果然比前两届多了数倍。
开幕当天,荀志雄又要阮庆安带人到现场“捣乱”,为的就是给那些新闻记者增添一点写作素材,这样做出的新闻,才会有人关注。
但有一件事,却大出荀志雄的意料。他原本只是想让阮庆安带几个人来做做样子,走走过场,不想他带来的队伍里突然蹦出一个疯子一样的副会长邱彤,她还真的跟荀志雄和他的狗肉节叫上了板,给荀志雄添了不少麻烦。
按照阮庆安与荀志雄的约定,事成之后,他要从荀志雄获取的利润里分走两成。但因为他们的副会长邵彤的“捣乱”,荀志雄声言要扣他的酬金。
阮庆安一着急,也顾不得避人耳目,在茶庄直接找到荀志雄,说邵彤这个女人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约定,这个女人是个真正的爱狗人士,她家里是做房地产生意的,有的是钱,她掏那么多钱买狗,不正好让你荀志雄赚了一笔吗?
荀志雄这才同意跟他按原方案结账,第一天晚上,在他的车里,荀志雄按收益比例给了他五十万元作为酬金。阮庆安怕他变卦,所以决定以后的账,要一天一结。
第二天晚上8点多,他又坐进了荀志雄的车里收钱。他背一个背包,就是为了装钱方便。其实背包里并没有装什么别的东西,更不可能装一条狗。
“今天是狗肉节的第三天,也是生意最好的一天,我估摸着我这一天的进账,应该不会少于六十万吧。荀志雄还差这最后一天的账没有跟我结呢,你们说我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谋杀他?这不是自断财路吗?”阮庆安一边拍着大腿,一边跺脚,不知道是觉得自己被抓进公安局太冤枉,还是觉得平白无故少收了六十万太可惜。
走出审讯室,文丽问范泽天:“范队,你觉得他说的是真话吗?”
范泽天说:“我觉得不像假话。”走了两步,他忽然想起什么,停住脚步问,“你看监控视频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阮庆安上荀志雄的车时,是坐在前排,还是坐在后排座位?”
文丽肯定地说:“是前排副驾驶位。”
范泽天“哦”了一声,点头说:“这就对了,副驾驶位就在驾驶位旁边,他坐在副驾驶位上做什么小动作,应该很难瞒过坐在驾驶位上的荀志雄的眼睛。所以如果他真的有心要把背包里的什么东西悄悄放在车上,那么从常理上说,他更应该选择坐在后排座位上。”
“有道理。那现在怎么处理这个家伙?”
“放了他,他不是凶手。”
“然后呢?”文丽觉得阮庆安身上的线索断了之后,案子一下子失去了侦查方向,所以显得有点茫然。
范泽天说:“继续查,看看在阮庆安上车之前,还有谁进入过荀志雄的小车车厢。”
7
下午4点多的时候,法医老曹打电话给范泽天,经过进一步化验,他们检测出荀志雄所中的是眼镜王蛇毒。
范泽天知道,这是一种剧毒蛇,被这种蛇咬到后如果处理不当,很快就会毒发身亡。他跟老曹讲了几句,刚挂断电话,手机又响了,一接听,是文丽打来的。
文丽说她已经查到,昨天在阮庆安坐进荀志雄的小车之前,还有一个人曾经进入过小车车厢,这个人就是阮庆安的副手,动物保护志愿者协会副会长邵彤。
昨天白天,荀志雄的小车一直停在狗肉王大酒店门口的街边,虽然狗肉街上人来人往,但并没有人碰过他的车。直到下午5点30分,荀志雄准备开车下班时,这个叫邵彤的女人也跟着上了他的车,大概在车里待了五分钟左右才下来。通过狗肉王大酒店门口的监控摄像头所拍到的视频可以看到,这一整天,荀志雄的车都停在那里,除了邵彤,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进入过车厢。
范泽天说:“两个问题,第一,她是否坐后排?第二,进入车厢时,是否背包,或提着比较大的提包?”
文丽说:“是的,她背着背包,坐在后排座位上。”
范泽天兴奋地说:“那个把狗放进荀志雄小车的人,就是她了。”
文丽却有点犹豫,说:“如果那条狗真是她放进车里的,从放狗到荀志雄晚上开车回家,中间有好几个小时的时间,车里关了一条狗,荀志雄怎么可能不知道?怎么会等到第二天早上才被狗咬?”
范泽天笑了,说:“凶手玩了一个小小的计谋,其中的秘密我大概已经知道,不过现在没有时间跟你细说,你赶紧把这个邵彤带回来。”
邵彤被带到刑侦大队时,脸色苍白,浑身发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荀志雄车上的黑狗,是我放进去的,可是我真的没有想过要他的命啊!”没等警方开始审讯,她就自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都说了。
昨天下午,她在荀志雄的狗肉王大酒店门口静坐抗议,她想叫家里往她的银行账号上多打点钱,她要救更多的狗,正在她掏出手机准备往家里打电话的时候,忽然看见自己的手机QQ在闪烁,一个Q名为“晚报记者”的男人申请加她为好友。
她的工作QQ号早已在网上公布了,她以为是有记者采访自己,同意添加对方为好友之后,对方给她发过来一个视频文件。
视频拍摄的,是他们协会会长阮庆安与狗肉大王荀志雄私下在一个茶庄见面的情景,后来两人都坐进了荀志雄的小车里,透过前挡风玻璃,可以看到荀志雄给了阮庆安一大笔钱,从他们隐约传出的说话声里,她知道了阮庆安与荀志雄之间所谓的“合作协议”。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她才知道自己和这一帮爱狗人士都被阮庆安和荀志雄这两个无耻之徒给欺骗和利用了。他们的爱心,成了这两个人牟利的工具。自己居然一直蒙在鼓里,还掏一百多万去买他们的狗。
她心里十分气愤,正准备起身去找阮庆安和荀志雄讨还公道,那个“晚报记者”又在QQ里对她说:“就算你现在去找他们两个人也没有用,对他们起不到任何惩戒作用。”
她愣了一下,在QQ里打过去一行字:“要不然又能怎样?”
晚报记者说:“我是一个记者,需要的正是这种揭秘性质的好新闻。我们可以联手将他们的龌龊行径揭露出来,进而阻止这种血腥的狗肉节继续办下去,避免更多的狗狗再遭屠杀。”
得到她肯定的答复之后,对方又告诉她,想要让这两个无耻之徒曝光,光凭这点新闻事件还不够,最好是有一个比较能吸引读者眼球的新闻作引子,比如说以“恶有恶报屠狗无数的狗肉大王反遭狗咬”这样的突发事件作为开头,再引出阮庆安和荀志雄联手屠杀人类的忠实朋友的龌龊勾当,就比较有新闻看点。
她问:“怎么才能让荀志雄被狗咬到呢?他是狗肉大王,熟悉狗性,只怕不易做到。”
晚报记者说:“这个不难,他准备了一条恶狗,就放在狗肉王大酒店东侧一个垃圾桶后面,只要她能在今天荀志雄开车下班的时候,把这条狗悄悄放到其小车后排座位下,其他事情,就不用她操心了。”
她将信将疑地来到那个垃圾桶边,果然看见那里躺着一条黑色的狗,仔细一看,才知道正是前一天险些被荀志雄用铁叉杀死的那条狗。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条狗像是死了一样躺在那里,任她怎样捉拿,都完全没有反应。
她在QQ里问那个晚报记者:“这狗是不是死了?”
对方说:“没有,它只是昏睡过去,你只要照我的话去做就行了,我保证咱们这次一定能彻底阻止狗肉节再办下去,以后绝不会再有第四届、第五届狗肉节了。”
她背上有一个背包,原本装的是晚上在狗肉街露营的工具。她把里面的东西掏空,把这条狗装进背包。当她看见荀志雄下班准备开车离去时,就立即跟了上去,坐在后排座位上,一边跟他说话,一边把背包放在脚边,打开拉链,把里面的狗拿出来悄悄塞进座位下面……
她一直以为荀志雄只是会被狗咬几口而已,做梦也没有想到荀志雄竟然会被这条狗咬死。得知荀志雄的死讯后,她才感觉到有点不对劲,想在QQ里找那个晚报记者,却发现对方已将自己删除,自己的QQ好友里已经没有了对方的头像。
邵彤说到这里,忍不住掩面而泣:“我真的没有想过要杀人,我真的没有想过……”
范泽天待她停止抽泣之后说:“把你的手机给我,我让技术员查一下,也许能查到那个晚报记者的一些信息。”
邵彤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他。
在去技术科的路上,文丽问:“范队,你真的相信她说的话吗?”
范泽天说:“她是真正的爱狗人士,虽然性格有点偏激,但我相信她比一般人有爱心,她不忍心杀死一条狗,那么去杀人的可能性应该也不大。”
文丽说:“可是就算她把狗放进荀志雄的车里,那狗怎么会到第二天早上才开始咬人呢?”
范泽天说:“她把迷晕的狗放在荀志雄小车后排座位下面,如果不是特意趴到座位下去看,是很难被人发现的。如果我猜得不错,那狗应该是被人用迷药迷晕或者注射了麻醉剂,凶手对药量拿捏得非常精准,那狗昏睡了好几个小时,直到荀志雄把车开回家锁进车房,估计是在半夜以后,那狗才醒过来。那条狗差点死在荀志雄手上,跟他有生死之仇,再加上在车里关了大半夜,早已变得狂躁不安,早上的时候猛然看到荀志雄打开车门,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或者它以为荀志雄又要抓它去屠宰场,你说它能不扑上来拼命咬他吗?因为凶手事先在狗牙上动了手脚,把它的牙齿变成了毒牙,所以荀志雄被咬之后,就难逃毒发身亡的下场了。”
文丽想了一下,说:“你的推理虽然能自圆其说,但我觉得其中还是有一个很大的漏洞。”
“什么漏洞?”
“从这条狗被放进荀志雄的车里,到荀志雄第二天早上被咬,这中间至少经过了十几个小时,如果凶手真是把蛇毒液涂在狗牙上,我很怀疑经过了这么长时间,这毒液还能保持那么强的毒性,也许狗的口水早就把它牙齿上的毒液洗掉了。”
范泽天皱起了眉头,说:“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
正在这时,从走廊那头走来一个人,叫了一声“范队”,他抬头一看,正是法医老曹。
老曹说:“范队,荀志雄的尸检报告出来了,结果与我先前的判断没有太大出入,但有一个地方需要更正。”
范泽天问:“什么地方?”
老曹一边看着手里的尸检报告一边说:“我们仔细检查了荀志雄的伤口,发现蛇毒液应该不是涂擦在狗牙上的。狗有四颗尖利的牙齿,上下颚各两颗,咬人的时候,主要是靠这几颗尖牙。根据我们在死者伤口发现的一些蛛丝马迹推测,凶手应该已经把狗的这四颗尖牙拔掉了。”
“拔掉了?”
“对,凶手把这四颗狗牙拔掉后,换上了四颗特制的铁牙,铁牙中间应该是镂空的,眼镜王蛇毒液就灌装在铁牙里面,而且牙尖有一个小孔,初时被一颗小铁珠堵住,所以毒液不会流出来,这个设计跟圆珠笔尖的设计原理是一样的。当狗用力咬人的时候,堵住小孔的细铁珠就会被挤压进去,毒液自然就会流出来。”
范泽天愣了一下:“这样的设计很巧妙啊!”
老曹点点头说:“这么精细的玩意儿,一时半会儿是做不出来的,估计是早有预谋。”他看看范泽天,又看看文丽,“对了,这案子进展得怎么样了?”
文丽就把警方目前掌握的情况说了,老曹说:“我觉得这凶手可能从事过跟医务有关的工作,因为一般人不可能把迷药的分量拿捏得这么准。”
范泽天说:“我也是这么想的,目前我们正在追查这个人。”
8
技术科很快就有消息传来,通过对邵彤手机的技术分析,他们找到了那个网名叫“晚报记者”的人所使用的QQ号的来源。这是一个新注册的QQ号,只在昨天下午登录使用过一次。通过对IP地址的追查,可以看出这个QQ号是在城区一家名为“星海网吧”的网吧电脑上注册和登录的。
为了防止未成年人沉迷网络,现在去网吧上网,都必须出示和登记身份证信息。警方找到这家网吧,从身份证信息登记表上找到了这个QQ号的使用者,是一个叫孙武的年轻人。再通过身份证号查询到此人是本市人,就住在青阳市下面的东升镇。
傍晚7点多的时候,范泽天带着几个人,来到东升镇,找到了这个叫孙武的年轻人。出人意料的是,这家伙竟然是个在街边摆地摊卖水果的小贩,个子瘦小,身上晒得比煤炭还黑。
孙武看见几个穿制服的人朝自己走来,立时慌了神,推起自己摆地摊的小板车就跑。
范泽天神情一变,大叫一声:“站住!”冲上前靠近对方,猛然一个夹背摔,就把他撂倒在地,麻利地给他上了铐子。
孙武大惊,挣扎着叫道:“我只不过是占道经营,也不至于给我戴手铐吧?”
“占道经营?我看你是做贼心虚,所以见到警察就跑吧?”文丽上前踢了他一脚,把他从地上提起来。
“你们是警察?”孙武这才看清楚他们身上的警徽,“早说嘛,我还以为是那帮狗日的城管来了,把我吓个半死。”
范泽天瞪了他一眼:“你叫孙武?”
那人说:“是。”
文丽又报了一串身份证号,问:“这个是不是你的身份证号码?”
孙武说:“是啊。”
文丽点头说:“那就没错了,我们抓的就是你。现在我们怀疑你跟今天早上发生在城区的一桩凶案有关,要正式拘捕你。”
孙武吓了一跳,说:“警官,你们开玩笑的吧?我白天黑夜都守在这街边摆地摊,最近一个月连镇子都没出过,怎么可能跑到市区去杀人?不信你问问他们。”
旁边一些摆地摊的小贩纷纷点头,一个小伙子说:“我们在这里摆地摊,白天晚上都得守着,为了防止别人把自己的摊位抢走,晚上也得睡在这里。孙武最近确实没有离开过,我们都可以作证。”
范泽天这才觉得事有蹊跷,忙摆摆手,喊住正要把孙武往警车里推的文丽。
“昨天下午,你有没有去过市区?有没有在一家叫作星海网吧的地方上过网?”他走过去问孙武。
孙武摇摇头,一脸莫名其妙:“没有啊,我都已经说了,我至少一个月没有去过市区了,更没有去过什么网吧,我根本就不会电脑,去网吧干什么?”
范泽天想了一下,问:“你的身份证有没有被盗过?”
“没有。”
“有没有人借用过你的身份证?”
“也没有……”孙武摇摇头,忽然想起什么,“不过前几天我把身份证拿给了我堂弟,叫他去市里帮忙给我开一张银行卡,以后存钱方便。是不是他拿着我的身份证去上网了?我们是堂兄弟,长得有几分像,估计别人也看不出来。”
范泽天心中一动:“你堂弟叫什么名字?是做什么的?”
孙武说:“他叫孙文,在市卫校读书,学的好像是什么临床医学专业,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他家就住在这条巷子里,家里还有一个老奶奶,你们自己去问问吧。”他指了一下不远处一栋水泥墙面的旧房子。
范泽天挥挥手,让文丽把他的手铐解开。
来到孙武指的那栋房子门口,他们看见屋里光线昏暗,却没有亮灯,一个白发老妪正坐在桌边吃饭。
范泽天走进去,老婆婆听见脚步声,放下碗筷站起身,侧着头问:“谁呀?”范泽天这才注意到老婆婆双目无光,竟是一个盲人。
范泽天不禁犹豫了一下,又向前走了两步,尽量把声音放缓一点,说:“我们是市公安局的,想找孙文。请问他在家吗?”
老婆婆说:“我孙子没有在家,他住在学校,只有周末才回家。你们找他有事吗?”
“这个,我们……”看着这慈祥的老婆婆,范泽天竟一时答不上话。他实在不愿开口说你孙子涉嫌杀人,我们是来抓他的。
“其实也没什么事,”文丽把老婆婆扶坐在椅子上,“我们只是想找他了解一些情况。”
她扭头看见墙边书桌上摆放着一个相框,里面镶着一个大男孩的照片,目光炯炯,显得很阳光的样子,“婆婆,书桌上相框里的这个,是孙文的照片吗?”
老婆婆点点头说:“是啊,这就是我孙子。”
范泽天在房子里扫了一眼,屋里陈设简单,只摆着几件老家具,倒是门后一个用砖块垒起的狗窝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问:“老人家,你家里养了狗吧?”
老婆婆说:“养了,已经养了好几条狗了。我孙子怕我一个人在家寂寞,就养了一条狗在家里陪我,狗狗很乖,也很听话,我要是出门,狗狗就牵着我走路,我孙子说可以当成半条导什么犬来着……”
“导盲犬。”
“对,就是导盲犬。唉,谁叫我这眼睛不中用呢。两年前,家里养的第一条狗被人偷走了,后来孙子又给我养了一条,又被人偷走了,今年养了第三条,前几天也被人偷走了。我听我孙子说,好像是被城里人偷到什么狗肉节上杀掉卖钱去了……唉,真是作孽啊!”
范泽天一怔,他确实听说过每逢狗肉节养殖场的肉狗不够用,狗肉大王荀志雄就开着车专门到乡下偷狗来卖。
文丽忽然想到什么,问:“婆婆,你家刚刚被偷的这条,是个黑狗吗?”
老婆婆说:“是啊,一条半大的黑色,可听话了,我一起身,它就会把拐杖给我叼过来,我一出门,它就会靠在我身边给我带路,我孙子叫它黑虎……”说到这里,这位双目无光的老婆婆竟流下泪来。
范泽天心头一震,文丽还想说什么,却被他用眼色止住。他挥一挥手,一行人从屋子里悄然退出。
回市区的路上,文丽把用手机翻拍的孙文的照片发给邵彤,问他们协会有没有这个年轻人。邵彤回复说此人不是他们的会员,但她好像见过这个小伙子。那是狗肉节开幕的第一天,荀志雄要用铁叉当街杀死一条黑狗,黑狗逃脱后,又差点被保安抓到,多亏一个小伙子忽然从台阶上滚下来挡了保安一下,那条狗才得以逃生。这条死里逃生的狗,就是她放在荀志雄车里的那条黑狗。而这个救了黑狗一命的,正是照片上的这个小伙子。
文丽把这个情况汇报给范泽天,范泽天扫了大家一眼说:“案情已经很清楚了,杀死荀志雄的凶手,无疑就是孙文。他花了很多心思喂养和训练出来给孤寂的奶奶作伴的狗,接二连三被荀志雄偷走,因此对荀志雄这个狗肉大王生出报复之心。在狗肉节开幕当天,他救出自家黑狗之后,就开始策划自己的复仇行动。他先找回他的黑虎,给狗安上毒牙——我估计他做这件事绝非临时起意,而是早有计划,蛇毒液虽然比见罕见,但从网上并不难买到,毒牙应该是预先准备好了的——然后把黑虎迷晕,再将跟踪偷拍到的荀志雄与阮庆安私下接头交易的视频发给邵彤,设计让邵彤帮他把黑虎放进荀志雄的小车,当然,他与邵彤联络的QQ账号,是他用堂哥的身份证在网吧申请的。他是学医的,这一点跟法医老曹的推断是吻合的。”
文丽担心地说:“咱们的车开回市里,至少还得一个小时,我怕如果有人给孙文通风报信,咱们赶到卫校去抓人就只能扑个空了。”
范泽天说:“这个确实不能不防。你给留守在市局的小李他们打个电话,叫他们立即赶去市卫校,把孙文控制起来。”
不大一会儿,文丽的手机响了,小李打来电话说,孙文已经被他们拘留,经初步问询,孙文承认荀志雄是他设计毒杀的。
文丽把情况向范泽天汇报后,范泽天叹口气说:“抓他容易,可是他家里还有一个双目失眠的老奶奶,以后她要依靠谁呢?”
大家心里一沉,都说不出话来。
血色婚礼
刑事侦查卷宗
(正卷)
案件名称:婚礼跳楼案
案件编号:A55311090020140712
犯罪嫌疑人姓名:XXX
立案时间:2014.7.12
结案时间:2014.8.21
立卷单位:青阳市公安局
1
青阳大酒店六楼婚宴大厅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一场热闹的婚礼正在进行。
钢琴师弹奏起婚礼进行曲,一对新人手挽着手,在十名礼仪小姐的引领下,踏着红地毯,缓缓走向布满鲜花的舞台。
大厅里的宾客纷纷起立,鼓掌祝福,几个年轻人还吹起了口哨。
新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携手走上舞台,音乐渐止,司仪高声宣布,婚礼第一项内容,新人答谢父母。
新郎新娘相视一笑,手捧鲜花,走下舞台。
舞台下的第一张桌子上坐着两位须发花白的老者,分别是新郎和新娘的父亲。
老人接过儿女们献上的鲜花,一时间情难自禁,眼眶发红,新娘的父亲更是止不住流下欣慰的眼泪。
新郎姓卓,名叫卓政,今年三十岁,在北京读完大学后,留在了北京一家外资企业工作。
他父亲名叫卓文铭,原本是江北市第一中学的老师,江北市与青阳市仅一江之隔,十年前他调到青阳三中工作,不久前刚刚退休。
卓政五岁那年,卓文铭跟妻子离了婚,后来虽然跟几个女人相处过,却一直没有再婚,一个人当爹又当妈地把儿子带大。
现在,儿子终于要结婚成家了,他这个当父亲的也觉得终于从肩上卸下了一副重担。
新娘叫唐晓雪,今年二十七岁,地道的北京姑娘,在东直门附近一家幼儿园当老师。
她母亲是一名医生,因为临时有任务要赶赴地震灾区救灾,没有办法参加女儿的婚礼,所以这婚宴的家长席上,就只坐了两个老头儿。
婚礼的第二项内容,是喝交杯酒。
大厅里灯光骤暗,只有两束追光照着舞台上的新郎和新娘,一对新人各自端起一杯红酒,手腕相扣,仰头缓缓将酒饮下。
早有亲朋好友用DV机将这甜蜜一刻拍摄下来,婚宴大厅里再次响起祝福的掌声和口哨声。
接下来,是答谢来宾。
新郎新娘及双方家长一起端杯,向到场的亲朋好友敬酒。
婚宴大厅里摆了近三十桌酒席,一桌一桌敬下来,花了足足一小时时间。
因为被几个要好的朋友灌了几杯白酒,新郎官卓政感觉有点头晕,回到自己的席位,赶紧喝了几口浓茶。
卓文铭回到主家席位,却没有坐下,放下酒杯对儿媳妇说:“晓雪,可以跟我来一下吗?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好啊。”新娘笑了笑,顺从地跟着公公走向旁边的休息室。
卓政看见父亲脸色有些凝重,猜想一定是老爸有什么重要的见面礼要送给儿媳。
他与唐晓雪谈恋爱期间,曾带她回过一次青阳老家,但那时正好赶上老爸生病入院,几天时间老头子一直都在昏昏沉沉中度过,等他病愈清醒时,唐晓雪却因工作需要提前回京了。所以这次结婚回家,父亲与这位未来的儿媳,只能算是头一次见面。
古时候儿子结婚,老娘不都是要从手腕上褪下一只玉镯或是拿出什么传家宝之类的东西,送给新上门的儿媳吗?估计老爸也是这个意思。现在老妈不在,这事只能由老爸代劳了。他心里想。
那间休息室并不大,里面摆放着两排沙发和一台电视,向阳的一面还有一个小阳台,主要是供宾客休息时用,一般情况下里面都没有人。
卓文铭领着儿媳进去之后,顺手关上了房门。
卓政等了一会儿,不见二人出来,正要起身去看看,却被两名高中同学拦住,两人手中各拎着一瓶稻花香,一看就知道没安好心。
他一脸苦笑,只得坐下来跟他们各干了三杯,好不容易才把他们打发走,他起身的时候人都有点晃悠了,正要喝茶解酒,忽然听到外面楼下传来“砰”的一声响,几秒钟后,楼下有人尖声惊叫起来:“不好了,有人跳楼了……”
卓政大吃一惊,趴到窗户边往下一瞧,只见楼下花岗岩铺就的地面上趴着一个人,因为灯光昏暗,瞧不清样貌,只能看出是一名女子,身上穿着白色婚纱,鲜血溅了一地。
他愣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往休息室跑去。
推开房门,只见父亲站在阳台栏杆边,双目失神地望着楼下,嘴里喃喃地说:“这孩子,你叫我怎么向你妈交代啊?”
卓政在房间里扫一眼,屋里不见了唐晓雪,心知不妙,大声问:“爸,晓雪呢?”
卓文铭回头看他一眼:“政儿,爸对不起你。”突然把身子探出护栏,往外一倒,就从六楼倒坠下去。
“爸,不要……”卓政冲到阳台,想要伸手抓住老父亲,却已经迟了。
楼下传来“砰”的一声闷响,然后又是一片惊恐的叫声。
他从阳台探头下望,看到楼下的地面上躺着两具尸体,借着酒店门口亮起的大灯,他看得清清楚楚,一个是他父亲,另一个正是他的新婚妻子唐晓雪。
宾客涌进休息室,目睹这一幕,不由得都惊呆了。
2
在众多宾客中,有一位从事刑警工作的姑娘,名叫文丽。
她曾是卓文铭的学生,毕业后仍然与老师保持联系,这次老师家办喜事,她自然要到场祝贺。
此时在婚礼现场突遇变故,最先冷静下来的,就是这位女刑警。她叫来两名酒店保安,让他们把休息室里的宾客都请出来,然后封锁休息室,保护好现场,自己则一边掏出手机打电话报警,一边乘电梯下到一楼。
这时,新郎卓政和新娘的父亲及几位亲友都已下来,正在楼下抱着亲人的尸体痛哭。已经有人打了120急救电话,数分钟后,医院急救车赶到,医生下车后确认唐晓雪和卓文铭已经死亡。
又过了两分钟,几辆警车呼啸而至,领头的正是文丽的顶头上司、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
文丽跟队长打了声招呼,范泽天问:“是你报的警啊?到底什么情况?”
文丽就把自己看到的事发经过说了一遍。
范泽天围着尸体转了一圈,皱起眉头说:“照你这么说,这两个人应该是相继跳楼自杀啰?”
文丽说:“是的。”
范泽天看了她一眼,补充道:“但也不能排除卓文铭先将新娘推下楼,然后再畏罪自尽吧?”
文丽看着被法医老曹摆弄着的老师的尸体,心里一阵悲伤,点点头说:“这个目前确实没有办法排除,但是我相信老师他……”
范泽天打断她的话问:“除了两名死者,当时休息室里还有没有其他人?”
文丽摇头说:“没有了。”
范泽天说:“既然事发当时没有目击证人,那现在就不能排除任何一种可能,自杀或他杀,皆有可能。”
两人上到六楼,一众宾客都惊魂未定地坐在婚宴大厅,谁也没有离去。
两人走进案发的休息室,仔细看了,并无异常,外面阳台护栏只有一米高,相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确实矮了一点。
范泽天问酒店保安:“这里有没有安装监控摄像头?”
保安摇头说:“休息室里没有安装,但外面婚宴大厅安装了监控设备。”
范泽天说:“那好,你去值班室把事发时婚宴大厅的视频资料调出来,我等下去看。”
保安领命而去。
法医老曹在楼下打电话向范泽天报告说:“两名死者身上多处骨折,致命伤是颅骨崩裂性骨折,符合高坠死亡的特点,也就是说这两个人确实是坠楼身亡。”
范泽天点点头,说声“辛苦了”就挂了电话。
文丽跟着队长一起,到酒店保安值班室观看了案发当时婚宴大厅的监控视频,并没有什么收获。
范泽天皱起眉头对文丽说:“你先去坠楼现场看看他们有什么发现,我再看看这视频。”
半个小时后,两人一起回到六楼案发现场,一个年轻的胖子从宾客中走出来,拦住正在给下属打电话的范泽天,问:“范队,这案子有眉目了吗?”
范泽天看了那人一眼,见他嘴唇上有一撮醒目的小胡子,忽然觉得有点眼熟,想了一下,忽然记起来,这家伙名叫木村平,是个私家侦探兼小报记者,在某次案件的新闻发布会上,这家伙采访过自己,算是有过一面之缘。
他有些意外,问:“大侦探,你怎么在这里?”
木村平说:“卓文铭退休之后写过几篇豆腐块文章,在我们报社举办的一次笔会上跟我成了朋友,所以他儿子结婚也给我发了请帖。”
范泽天见他一副胸有成竹得意洋洋的神情,心中一动,问道:“这案子,难道你掌握了什么重要线索?”
木村平笑了,说:“不是我有什么线索,而是,我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也就是说,我已经破案了。”
“破案?”
“是的,你可以叫外面那些技术科的同事收工了,因为这案子,我已经破了。”
范泽天淡然一笑,抄着手站在他面前,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旁边的宾客也都围拢过来。
木村平越发得意起来,踱了几步,才不急不慢地说:“这婚宴大厅所有的人都看见了,在向宾客敬完酒之后,卓文铭带着新娘子唐晓雪进入了休息室,几分钟后,唐晓雪跳楼身亡,紧接着卓文铭也跟着从六楼跳下。所以这个案子最大的疑点,就是要搞清楚在那短短几分钟之内,在休息室里,在这对翁媳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范泽天点点头,表示同意。
木村平接着说:“但是,休息室里没有安装监控设施,而且事发当时屋里只有卓文铭和唐晓雪,并没有第三者在场,没有直接的目击证人,所以要想弄清楚这个问题,咱们只有基于已经掌握的相关线索做出合理的推断。”
文丽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插嘴说:“好吧,那你的推断是什么?”
木村平扫了大家一眼,说:“我在江北市有几个朋友,恰好是十年前卓文铭在江北一中做老师时教过的学生。我用手机拍了新娘唐晓雪的照片发过去给他们看,他们看过后都说很眼熟,感觉这新娘子很像当时他们班上的一位女生。”
这个女生名叫林雪儿,是一个生活在单亲家庭的女孩,因为其母亲到江北做生意,所以她也成了江北一中的一名插班生,正好分在卓文铭担任班主任的那个班。
据木村平的那几位朋友说,当时卓老师对这位新来的漂亮女生十分关照,不但在课堂上对她颇多照顾,而且还经常把她叫到自己的教师办公室单独辅导,直到有一天,有人看见林雪儿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哭着从卓老师的办公室跑出来,大家才明白卓老师对林雪儿的好,是有“目的”的……
后来这件事被校方压了下去,并没有曝光,但卓文铭却因为作风败坏,没办法在这所重点中学再待下去,最后自动申请调回家乡青阳市一所普通中学工作。而林雪儿也只在江北一中读了一个学期,就转学离开了。
婚礼上的跳楼命案发生之后,木村平已经询问过唐晓雪的父亲,得知唐晓雪并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唐晓雪的父亲说,大约十年前,他妻子所在的北京某医院收治了一名绝症女患者,这个女人孤身一人带着十七岁的女儿在北京做生意,她在医院病逝之后,因为他们夫妇一直没有生育,所以就收养了女患者那个正在读高中的女儿。
木村平问他,唐晓雪被他们收养之前,是不是叫林雪儿。唐晓雪的父亲摇头说,这个就不清楚了,因为唐晓雪的亲生母亲生活坎坷,曾数次跟男人结婚后又离婚,每换一个男人,唐晓雪就要随父姓改一次名字,唐晓雪到他们家后,因为不愿意多谈往事,所以他们也很少问起她过去的事情。
“现在,范大队长,”木村平说到这里,看了范泽天一眼,“你是不是可以把这些往事,跟今天发生的故事,联系起来了?”
见范泽天沉吟不语,木村平又接着说出了自己的推理。
首先,唐晓雪就是当年那个插班生林雪儿。
因为事隔十年,双方相貌都有了较大变化,所以卓文铭和唐晓雪乍一见面,都没有认出对方,但经过仔细辨认,卓文铭最后还是认出唐晓雪就是十年前被自己性侵过的女学生林雪儿。
他当然不可能让儿子娶一个曾被自己性侵过的女子,所以他把唐晓雪单独叫到休息室谈话,希望她退出这场婚礼,拒绝跟卓政结婚。
直到此时,唐晓雪才认出他就是当年侵犯过自己的色狼老师,羞愤交集之下,这个年轻的女孩选择了以死抗争。
卓文铭本来只是想阻止唐晓雪跟自己的儿子结婚,却没有想到这个性格刚烈的女子竟会选择以死明志。
他知道自己无法向儿子交代,心中羞愧交加,最后选择跳楼自尽,也是意料中的事了。
3
听完木村平的推理,大家都愣住了,虽然他说得头头是道,看似能自圆其说,但仔细一想,却又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可是到底哪里不对劲,好像又没人能说得上来。
木村平习惯性地摸摸自己嘴唇上那撮小胡子,睥睨着范泽天说:“范大队长,请问你还能做出更合理的推断吗?”
“当然能。”说这句话的,并不是范泽天,而是他身旁的文丽。
木村平并不认识文丽,看看她,又把疑惑的目光投向范泽天:“这位是……”
范泽天说:“她叫文丽,是我们刑侦大队的女探员。”
木村平哪里将这年轻的女警员放在眼里,瞧了她一眼说:“请问文警官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我没有什么要补充的,”文丽盯着他说,“我是要推翻你的推理,还原事实真相。”
木村平脸上带着不屑的笑意,说:“那我愿意洗耳恭听。”
文丽没有理会他的讥讽,清清嗓子,按照自己的思路继续往下说:“首先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也是卓老师的学生,以我对老师的了解,他绝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大概在十年前,我母亲调到江北市工作,当时我正在读高中,学籍也转到了江北市,高二那年,卓老师成为了我们的班主任,这时外地生林雪儿也正好转学到我们班。但是林雪儿只跟我同班一个学期就转学走了,所以我对她的印象并不太深刻,如果不是你提醒,我还真没看出今天的新娘唐晓雪就是林雪儿。至于你说的卓老师在班上对林雪儿另眼相待,及林雪儿衣衫不整哭泣着从卓老师办公室跑出来的事,确实发生过。但我当时了解到的情况,却跟你的说法大相径庭。”
卓文铭离婚后,又经人介绍,先后跟几个女人相处过,其中有一个女人性格泼辣且疑心病极重,有一次她来到卓文铭的办公室,正好看见他在给女学生林雪儿辅导功课,这女人觉得师生二人靠得太近,竟然心生醋意,大发雌威,对着林雪儿又打又骂,还去扯她的衣服,要让她出丑,林雪儿吓得哭着跑出来。
这女人还不解气,又跑到校长那里告状,说卓文铭跟女学生有暧昧关系。
卓文铭不堪其辱,只好避而远之,主动申请调回老家青阳市工作。
“如果卓文铭真的跟林雪儿完全没有关系,那么今天在休息室发生的惨剧,你又怎么解释?”
木村平觉得自己抓住了文丽的破绽,盯着她冷声发问。
文丽看看他,又扭头看看周围的宾客,问道:“不知大家还记不记得卓老师在跳楼之前说的那句话?”
木村平说:“我记得他曾对着楼下唐晓雪坠亡的方向说,这孩子,你叫我怎么向你妈交代啊?”
“是的,就是这句话,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已经调查过了,在此之前,卓老师与唐晓雪那位当医生的养母并不相识,他怎么会在临死之前说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呢?所以我推测,他这句话中的‘你妈’,并不是指唐晓雪现在的养母,而是指她已经过世的生母。”
“这跟她的生母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年在学校时,卓老师对林雪儿特别好,我们就在猜测,老师为什么会对这个新来的转校生这么好呢?难道仅仅是因为她是插班生,成绩跟不上来,需要特别照顾?后来有同学悄悄说,林雪儿的眼睛、眉毛还有额头,都长得跟卓老师好相似呢。这时我才明白,林雪儿其实是卓老师的女儿。卓老师跟他妻子离婚时家里有一儿一女,离婚后妻子带着两岁的女儿到外省做生意去了。十多年后,他前妻回到江北市,而且因为机缘巧合,他女儿成了他的学生……”
文丽说到这里,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明白过来。
在今天的婚礼上,卓文铭认出唐晓雪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卓政与唐晓雪其实是亲生兄妹,他们俩当然不能结婚。
卓文铭决定在说出真相之前,先跟唐晓雪谈一谈。结果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唐晓雪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一时情绪失控,竟然冲动地从六楼阳台跳下。
卓文铭深感懊悔,觉得愧对儿女,所以忍着难言的苦楚,也跟着跳楼自尽,一了百了。
文丽说完自己的推断,所有人都默默地低下了头,谁也没有想到今天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背后,竟还隐藏着一个如此令人唏嘘的人伦悲剧。
4
文丽见自己的一番推理,让趾高气扬的私家侦探木村平彻底说不出话来,不禁有几分得意,扭头看看范泽天,问道:“范队,这案子您怎么看?我的推断没有漏洞吧?”
“嗯,”范泽天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看看手表说,“不着急,再等等,再等等。”
文丽一怔,不明白他的意思,但看他面沉似水,眉心仿佛有一个解不开的结,知道他正在思考案情,不好再开口多问,只能默默地站在一边,静静地等着。
大约半个小时后,范泽天的手机响了,他走到一旁接听,一面频频点头,一面连声说“辛苦了,辛苦了”。
几分钟后,他挂断电话走回来,扫了众人一眼,说:“我已经叫人向江北警方发了协查通知,刚刚江北警方打电话给我,说他们已经查证,十年前确实有一个名叫林雪儿的女生在江北一中插班读书,而且这个林雪儿确实是卓文铭的女儿。”
人群中有人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文丽感觉到了大家对她投来的赞许和钦佩的目光,心中暗自得意。
谁知范泽天忽然话锋一转,接着说:“但是据警方查证,目前林雪儿和她的生母及继父,一起生活在省城,她们母女俩并没有去过北京,所以说,林雪儿绝不可能是唐晓雪。”
此言一出,众皆愕然。
范泽天瞪了木村平和文丽一眼,说:“任何没有经过调查的、想当然的推理,都是经不起推敲的。没有证据支撑,一厢情愿地臆想和猜测,是侦查工作的大忌。”文丽不由得满脸通红,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木村平却不服气地问道:“范警官,那你且说说看,这一对翁媳双双跳楼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范泽天说:“要想搞清楚这个问题,就得先弄明白事发当时,在那间休息室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木村平撇撇嘴说:“你这不是废话吗?休息室里没有监控摄像头,事发当时休息室里除了卓文铭和唐晓燕,再也没有第三者在场,不可能有目击证人,也许只有神仙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范泽天忽然笑了:“谁说当时房间里没有第三者,谁说没有目击证人?我在保安值班室里观看监控视频时发现,事发之时,卓政推开休息室的门,所有宾客都往休息室涌去,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然而就在这当口,却有一个人在拼命往外挤,想要从休息室里冲出来。我叫保安员把这个人的头像截图放大后打印出来拿给卓政看,卓政已经证实此人不是这场婚礼邀请的宾客。我又把图片发回市局,请技术科的人甄别,刚才市局的人给我发来短信,说咱们局的电脑系统里留有那家伙的案底,那人名叫刘三手,是一个专门潜入酒店宾馆等高档场所行窃的惯偷。值班民警已经在刘三手的出租屋里找到他,现正带着他赶过来。”
话音未落,就见外面的电梯门开了,两名警察带着一个獐头鼠目的瘦个子男人从电梯里走出来。“范队,你要找的人到了。”两个民警把那瘦个子男人推到范泽天面前。
范泽天上下打量那家伙一眼,认出他就是自己从监控视频中看到的那个形迹可疑的家伙,就问:“你就是陈三手?”瘦个子男人点点头说“是的”。范泽天用手指了指周围,“这间婚宴大厅你应该不陌生吧?”
刘三手是个机灵人,一见眼前这阵势,就知道现在说真话绝对比说假话管用,于是就点点头说:“是的,我今晚曾来过这里。”
刘三手打听到今晚这里有一场婚宴,就在傍晚时分混进来,藏在了休息室的沙发下面,本来是想等外面的宾客们都喝得差不多的时候再溜出来顺手牵羊发点小财,谁知婚礼才进行到一半,本来空无一人的休息室里突然闯进来两个人,没说几句话,这两个人就相继跳楼了,然后许多人就涌了进来。如果不是他机灵,趁乱从人流中挤出来,还真不知道要怎么脱身呢。
范泽天问:“你确定那两个人,都是自己跳下去的吗?”
刘三手说:“是啊,我亲眼所见,那个女人自己先跳下去,不一会儿,那个老头儿也跟着跳下去了。”
范泽天问:“他们进屋之后都说了些什么,你可曾听见?”
刘三手点点头说:“我听见了啊!”
当时他趴在沙发下面,清楚地听到那个老头儿对穿着婚纱的新娘子说:“晓雪,在你跟卓政结婚之前,有一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那就是咱们家卓政小时候睾丸受过伤,医生说这种损伤是不可逆转的,长大后这孩子将永久失去生育功能。卓政这孩子自尊心很强,他长大后,这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他,估计他自己也不知道。我现在跟你说明白,希望你考虑清楚。”
新娘子听了这话好像很吃惊,用手摸摸自己的肚子,还流下了眼泪,过了一会儿,趁对方没有注意,突然扶着阳台墙壁站上护栏,跳了下去。老人好像惊呆了,缓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然后外面的人就冲进来了,这时老头儿又跳了下去。
遇上这样的变故,刘三手不敢久留,趁乱溜出,回到家里正觉得晦气,却不想两个警察找上了门,二话不说就把他带到了这里。
范泽天盯着他问:“你真的听见卓文铭告诉唐晓雪说他儿子卓政不能生育?”
刘三手有些糊涂,问:“那个老头叫卓文铭,那个新娘子叫唐晓雪吗?”
范泽天说:“是的。”
刘三手说:“那就对了,我亲耳听到他们的对话,绝对错不了。”
文丽说:“不对呀,就算新婚之日新娘子得知丈夫不能生育,那也不至于着急得要跳楼啊?”
这时,范泽天的手机响了,是法医老曹打来的。老曹在电话里说:“经过检查,他发现死者唐晓雪已经怀有三个月身孕。”挂了电话后,范泽天问卓政:“你妻子已经有了身孕,是吗?”
卓政点点头说:“是啊,我们是奉子成婚。”
木村平“哦”了一声,说:“难怪唐晓雪得知丈夫失去生育能力后会有那么大反应,原来……”话说到一半,忽见文丽正拿眼睛瞪着他,竟不敢再说下去。
木村平虽未把话说完,但在场的众宾客却已经明白过来,唐晓雪已经怀孕三月,她与卓政是奉子成婚,但公公却忽然告诉她说她丈夫不能生育,那她肚子里的孩子……
“卓文铭临死前对着唐晓雪的尸体说‘这孩子,你叫我怎么向你妈交代啊’,这又怎么解释?”木村平还在寻找范泽天办案过程中的破绽。
范泽天说:“这句话根本不需要解释啊!我们的警员已经联系过唐晓雪的养母,她现在正在地震灾区医院,她说因为无法参加女儿的婚礼所以特意给亲家公打了个电话,说了许多客气话,最后还说女儿不懂事,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亲家公多多原谅。卓文铭则在电话里保证说您女儿嫁到咱们家绝不会受到半点委屈。卓文铭这句话中‘你妈’这两个字,分明就是说的唐晓雪的养母啊!”
“老天爷,你真不开眼啊!”
卓政跺跺脚,忽然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号啕大哭起来。
他泣声道:“晓雪是个好女人,事情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样。虽然父亲没有对我说过,但我也知道自己有这方面的问题,所以早在认识晓雪之前,我就已经在北京的医院把这病治好了,只是没有告诉我父亲而已。”
众人又是一呆。
5
案子虽然破了,但大家心里都感觉沉甸甸的。
范泽天带着文丽等人离开酒店时,已经是深夜十二点多了。一行人坐上警车,正要开车,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响,一个人从六楼飞身跃下,重重地砸在酒店门口停车场的地面上,震得旁边停放的小车报警器都哇哇大叫起来。
文丽急忙跳下车,上前一看,跳楼者居然是卓政。
法医老曹上前看了,摇头说:“唉,我早就知道他会走这一步。”
范泽天问:“为什么?”
老曹说:“刚才已经说了,他睾丸受伤是不可逆的,也就是说,是没有办法恢复的。”
文丽说:“可是他刚才明明说已经治好了呀?”
范泽天隐隐明白过来:“也许他只是想用这种方法在众宾客面前挽回自己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