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的态度让开发商大为恼火。这个房地产开发商姓牛,是福建人,十几年前来到南州市开沙县小吃店,生意还不错,一连开了好几家分店。恰巧市里有位副市长也是福建人,喜欢到牛老板的店里吃家乡风味小吃,一来二去,这位牛老板就跟副市长攀上了老乡关系。在副市长的关照下,牛老板开始从银行贷款炒地皮,赚到钱后成立了房地产开发公司,开始建房子卖钱,市中心位置好几个高档小区都是他开发的。在这位副市长的暗中帮助下,牛老板很快就完成了从一个小吃店老板到一个牛烘烘的房地产开发公司董事长的华丽转身。
牛老板拿了这么多地,建了这么多房子,还从没有遇上过敢跟自己对着干的拆迁户。他仗着自己后台硬,根本没将这些拆迁户放在眼里,先是命人伪造了全体村民签名的拆迁同意书,然后在村里贴出告示,限所有村民三日之内自行搬离。三天后,牛老板带着十多台大型挖掘机和一大群马仔气势汹汹开进村里,准备对村民的房子进行强拆。
村民们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园被挖掘机摧毁,于是手拉手组成人墙,阻拦拆迁队进村。牛老板大手一挥,几十个马仔手持铁棍冲入人群一顿乱打,人墙很快就被打散。村民们见人墙阻拦不了这群暴徒,情急之下纷纷躺倒在挖掘机前,以死抗争,嘴里高喊着:“要想拆我们的房子,先从我们尸体上轧过去。”
牛老板大怒,他不信这些人真敢拿自己性命开玩笑,把一个司机从挖掘机上扯下来,自己钻进驾驶室,操纵着挖掘机轰隆隆往前开去。
村民们没有料到这家伙居然毫无人性,还真敢开车轧人,个个吓得大惊失色,急忙滚到一边。牛老板得意地哈哈大笑,把挖掘机开得更快,底下的村民被他撵得满地乱跑。
有一个村民叫郑大,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见开发商胡作非为欺人太甚,心中气愤不过,捡起一块砖头就往挖掘机上砸去。只听“砰”的一声,正好砸在前面挡风玻璃上,玻璃应声而碎,牛老板的脸也被玻璃碴给划破了。
牛老板用手往脸上一摸,全是血,顿时恶向胆边生,开着挖掘机咬牙切齿加大马力去追郑大。郑大呆了一下,转身欲跑,不想脚下踩到一块鹅卵石,“扑通”一声滑倒在地。
说时迟那时快,没待他从地上爬起,挖掘机就已经轰鸣着开过来。牛老板刹车不及,或者说根本没有想过刹车,挖掘机的履带就从郑大身上碾了过去。等村民将他从机器下面拖出来时,他已经快被轧成片了。
这下可把村民给激怒了,几个人跳上车,一脚把牛老板从车上踹下来,下面的人纷纷拿起扫帚拖把木棍,对着这个黑心老板就是一顿猛揍。旁边的马仔想要来救他,却被一帮操着菜刀的老头老太太一顿追砍。最后直到警察赶到,驱散了愤怒的村民,才把牛老板给救走。
牛老板开着挖掘机追赶并暴力碾轧村民的血腥场面,正好被村里一位大学生用手机拍摄成视频,并上传到自己的微博,这段触目惊心的视频立即在互联网上引起轩然大波。等市委宣传部门的领导反应过来时,“南州血腥强拆”事件已经成为网络热门话题,并引发了广大网友对暴力强拆的新一轮声讨。
眼看着舆情风暴来袭,很可能会给南州市的城市形象造成不可估量的负面影响,而宣传口的领导除了只会花钱请人删帖,就再也想不出其他补救措施。可是网上对此事口诛笔伐的帖子如野火春风,越删越多,政府遭遇的舆情危机即将失控。
许珂觉得如果此事在网上持续发酵,那么最终结果肯定会导致木桹街城中村的改造工程半途夭折,如果这个项目流产,最后吃亏的还是木桹街村民。作为一个老旧的城中村,不但村中道路狭窄拥挤,房子私搭乱建,而且卫生状况也令人担忧,四周一栋栋高楼大厦已将村子围得密不透风,村民们的各种不方便也日益凸显,木桹街已经到了非改造不可的地步。如果错过这次机会,又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在这起强拆导致的流血事件中,虽然牛老板的行为确实让人气愤,可是城中村的改造工程最后还得要靠他来完成。后来许珂经过详细调查,发现牛老板并非像网上揣测的那样故意杀人。
事发当时,还有其他村民站在高处用手机拍摄到了事发经过。许珂在观看这个视频时,发现牛老板开着挖掘机在即将碾轧到村民郑大时,右脚明显有一个踩刹车的动作。可是挖掘机当时为什么没有停下呢?
再一调查,许珂才发现原来这种型号的挖掘机并没有像普通汽车一样的刹车装置,虽然这种履带式液压挖掘机的回转马达总成和行走马达总成内部都有制动活塞加摩擦片板结构的制动装置,但其安装位置和使用方法都与普通汽车的刹车装置不同,作为非专业的挖掘机司机,牛老板显然并不了解这个情况,所以他在挖掘机上像开小汽车一样拼命踩刹车,也无法让轰鸣的机器停下来。许珂从其踩刹车的动作推测,牛老板的本意只是想开着挖掘机吓唬吓唬村民,不想最后挖掘机失控刹不住车,竟然真的轧死了人。
许珂以自己的调查结果为基础,写了一篇详尽的纪实新闻,说明牛老板并不是故意杀人,郑大之死只是一个意外,并配上自己拷贝的那段视频,一起发给自己在省电视台新闻频道工作的大学同学。这条新闻很快在省电视台播出,并被各大网站转发,随着事件真相浮出水面,这场舆情风暴才渐渐平息。
已经被网友骂得焦头烂额,连大门也不敢出的牛老板,对许珂自然心存感激。事后许珂带着郑大的父母找到牛老板,牛老板赔了一大笔钱,才算是把这件事情给了结了。
这之后不久,牛老板那个当副市长的老乡因为贪污公款生活腐化被“双规”,牛老板的后台倒了,他做人突然变得低调起来。
许珂看准时机,再次将牛老板和木桹街的村民代表约到一起,重新讨论拆迁补偿标准。在他的努力协调下,双方最终达成一致,同意按一比二的比例进行补偿,即除了给每户拆迁村民补偿一套同等面积的回迁房,另外再支付一笔购买相同面积房产所需的现金。打个比方说,某位村民家里被拆除的旧房子面积有一百平方米,那么他除了可以得到一套相同面积的新房外,还可以拿到一百万元现金。而且从许珂调查的情况来看,村民们原来自建的旧房子大都超过了一百平方米,也就是说除了能住上新房子,几乎每家每户都还能得到一笔巨款。村民们对拆迁的态度,一下就变得积极起来。
去年年底,木桹街社区居委会进行换届选举,除了熊威再次当选为主任以外,许珂因为得到所有村民的信任,也被村民选举为副主任,成为木桹街社区居委会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两委”领导。
今年春节过后,因暴力强拆闹出流血事件而一度被搁置的木桹街城中村改造工程重启,许珂和拆迁安置工作领导小组的组员一起,仍然是每人负责十户村民的搬迁说服工作。不过这一次就比上次顺利多了,村民们都觉得按一比二的比例进行补偿非常划算,所以都很爽快地在拆迁安置协议书上签了字,只盼望能早日回迁,住上宽敞明亮的小区新房,更有几对青年男女还将婚期定在了回迁之日。
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整条木桹街就基本上搬空了,村民们大都住进了开发商提供的安置房,也有自己在外面租房暂住的,反正房租由开发商报销就行了。
对于居委会的工作人员来说,拆迁安置工作算是暂时告一段落,接下来就等开发商进村拆屋,开工建楼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许珂这段时间也累得够呛,再加上自己家里发生的事情,更是让他身心俱疲,正想找个适当的时机向主任请几天假休息一下,谁知今天早上还没有到单位上班,就接到熊威火急火燎打来的电话。
熊威在电话里说,拆迁工作在赵凤霞家里卡壳了,叫他赶紧回去处理。赵凤霞正是许珂负责的十户拆迁户之一。主任的一个电话,让许珂的心又悬了起来。赵凤霞家的拆迁安置协议书不是早就签好了吗,怎么事到临头,又弄出问题来了?到底出了什么乱子,主任也没有在电话里说清楚,他这心里就更着急了。
在早餐店告别姜荣后,他骑着自己的摩托车,一轰油门,就匆匆往木桹街赶去。

第三章 以死相抗
木桹街距离市中心已经很远,处在城东世纪大道最末端,因为近些年这一片被南州市政府规划为开发新区,随着大资金的投入和大项目的落户,这一片土地成为建设焦点,四周的高楼大厦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很快就将木桹街团团围住。如果从天空往下俯瞰,整条木桹街就像一座被“石屎森林”包围的孤岛。所以政府要在这里进行城中村改造,也算得上是一件顺应时势的民心工程。
许珂骑着摩托车从世纪大道拐进木桹街,只见小街入口处几幢熟悉的旧居民楼已经被机器推翻,残砖断瓦遍地皆是,原本狭窄灰暗的街口,一下子变得开阔敞亮起来。
可是越过一堆断壁残垣,他却看见前面一栋平房前堵着好几台大型挖掘机,一些头戴黄色安全帽的施工人员正围在那里,吆吆喝喝地不知吵些什么。许珂认得,那栋灰旧平房,正是赵凤霞的家。
赵凤霞今年已经50岁,住在木桹街6号,算是街头位置。许珂在木桹街社区居委会已经工作三年多时间,早已跟村民打成一片,对这条街上住户的情况也都比较了解。这个赵凤霞,说起来也挺惨的。在她年轻的时候,才几岁大的儿子在村后不远的清沟河游泳,不幸淹死。她丈夫受不了丧子之痛的打击而离家出走,再也没有回来,只留下她跟女儿黄菁相依为命。
祸不单行的是,十多年前的一场车祸让赵凤霞脑部受伤,至今她脑袋里还存留着一块钛合金头骨,车祸留下的后遗症,让她的脾气也变得越来越古怪。三年前她女儿黄菁结婚后,就和自己的丈夫一起搬到城中心租了个小门面做生意去了,这幢平房里就只剩下了赵凤霞孤零零一个人。
赵凤霞没有正式工作,一直靠在自家门前的街道边摆卖茶叶蛋挣点小钱过日子。许珂总是称呼她赵婶,见她可怜,每次从街上路过,他都要在赵婶家门前的台阶上坐坐,跟她聊聊天,问问她的近况,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赵婶跟他聊得最多的,就是埋怨女儿不听话,嫁了个不靠谱的男人。离开的时候,许珂总要顺便买几个茶叶蛋拿回去。不过许珂观察到,以前赵婶的女儿女婿并不怎么管她,最近听说她家里要拆迁了,倒是经常回来看看。
许珂刚在路边支好摩托车,他的顶头上司、木桹街社区居委会主任熊威就从人群里跑出来,冲着他招招手说:“你怎么才来?看看你这办的是什么事?”
许珂脚下踢到一块断砖,差点摔一跤。他踉跄了一步,问:“到底什么情况?”
熊威说:“今天一大早牛老板就派了工程队进村拆房子,前面几家都弄得挺顺利,可是拆到赵凤霞家里,她挡在挖掘机前死活不让拆。”
许珂抬头看一下,赵婶家正处在木桹街一个拐弯位置,街面比别处更为狭窄,如果她家的房子不拆,外面这些巨无霸一般的大机器根本就开不进去,而且村子四面被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围住,只有这一个出入口,这个路口如果不打通,整个拆迁工作也就无法进行。难怪熊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要是耽误了木桹街改造工程的进度,那可真是要吃不了兜着走啊。
“她为什么不让拆?”许珂皱眉问,“不是都已经在拆迁安置协议书上签字了吗?”
“她说她根本就没有在协议书上签字。”
“开什么国际玩笑,她没签字同意,我敢叫人来拆她的房子吗?”许珂把身上的背包拿下来,“幸亏刚才我经过咱们居委会办公楼时,顺便把她签的拆迁安置协议书给带来了。”他们的居委会办公楼原本在木桹街中段,因为要拆迁,办公地点被临时搬到了世纪大道一幢小楼里,刚才他正好开着摩托车从那里经过。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份用A4纸打印的拆迁安置协议书,指着最下面一行的签名说:“主任你看,白纸黑字,这不是她的签名吗?”
熊威略略松了口气,说:“有签名就好。”他拿过协议书,转身挤进人群。许珂也跟着挤进去,只见赵凤霞搬来一把小凳坐在一台挖掘机前,旁边放着一个小小的蜂窝煤炉,上面正煮着一锅热气腾腾的茶叶蛋。
赵凤霞板着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微扬着头,大有“要想拆屋先从我身上轧过去”的气势。今天开发商牛老板并没有在拆迁现场,施工的工人当然知道上次挖掘机轧死人闹出了一场大风波的事,所以围在这老婆子身边谁也不敢乱来。
熊威凑到赵凤霞跟前,把手里的协议书递给她看:“赵婶你瞧瞧,这不是你亲笔签名同意的拆迁安置协议书吗?”
赵凤霞瞧了一眼,摇头说:“这不是我签的字。我老婆子没上过学,根本不识字,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去银行存钱都是按手印,根本不可能在什么协议书上签字。”
“那……那这上面是谁签的名?”
“我不知道是谁签的,反正不是我。”赵凤霞冲着熊威直翻白眼,愤恚地说,“谁签的你们就去拆谁的房子,我的房子是绝不会让你们拆掉的。”
熊威被她呛得接不上话来,回头把那份协议书扔给许珂,恼火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珂拿着那份协议书也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说:“这上面确实是她的签名,没错啊。”
他回忆一下,记得协议是在两个多月前签订的。当时他拿着协议书来找赵婶,赵婶眯着眼睛瞅了一眼说:“这密密麻麻的全是字,叫我怎么看?再说我老婆子斗大的字不识一筐,想认也认不全啊。”许珂就说:“那我给您念念吧。”他把协议书的内容从头到尾给她念一遍,比较复杂的地方又给她解释了一番,然后递给她一支笔,催促她说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就赶紧把协议书签了,签得早的住户还能拿到拆迁积极分子奖金呢。但赵婶并没有当场签字,而是说:“你先把协议书放这儿吧,回头我再找个识字的人好好看看。”
许珂当时就笑了,心想这赵婶还挺谨慎的呢!于是就把协议书放在了她家里。过了两天,他正想去找赵婶拿协议书,却正好在街口碰见她女儿黄菁。黄菁叫住他说她妈已经把拆迁安置协议书给签了,叫她拿给他。
许珂从黄菁手里接过协议书一看,一式三份,确实都已经签上了赵凤霞的大名。他这才放心,把协议书返还一份给黄菁叫她拿给赵婶,交了一份给开发商,然后居委会留存一份。记得他当时还把一万元拆迁积极分子奖金给了黄菁,让她交给她妈。
熊威听他说了经过,皱起眉头问:“你事后向赵婶确认过吗?”
“当时我是想向她确认一下的,可是后来一忙,就把这事给忘记了。”许珂搔搔后脑勺说,“我以为只要她签了字,就一切OK了,所以才……”
熊威说:“你小子,果然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这事肯定有蹊跷,你赶紧给我把她女儿叫过来。”
许珂被主任熊了两句,心里有些不服,这白纸黑字的签名,难道还能有假?他看着主任问:“难道你是怀疑她女儿……”
熊威挥挥手说:“甭废话,赶紧叫她女儿过来,这事非得调查清楚,要不然人家说咱们居委会的工作人员伪造签名,冒名领取村民拆迁奖金,不但你小子的前途完了,我这居委会主任也算是当到头了。”
许珂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赶紧走到一边给黄菁打电话。黄菁在电话里不耐烦地问:“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吗?我这会儿正在店里忙着呢,耽误我做生意你负责得起吗?”
许珂留了个心眼,没直接说协议书上签名有问题的事,只是说现在拆迁队正在她娘家进行拆迁,并且现场发放一部分拆迁补偿款,怕她妈年纪大了算不清账目,叫她过来帮她妈清点一下钱款。黄菁立即变了口气,说:“好,我马上来。”
没过多久,就见黄菁乘坐一辆的士匆匆赶来。她挤进人群,一见母亲堵在挖掘机前嘴里嚷嚷着不让人拆她的房子,就知道情况不对,转身要走,却被许珂一把拦住。
许珂把拆迁安置协议书递到她面前,问:“这个协议书是你给我的吧?”黄菁迟疑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许珂问:“这上面的签名,到底是谁写上去的?”
黄菁说:“是我妈啊。”
“胡说,你妈说她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根本就没有在协议书上签过字。”
黄菁脸色通红,见母亲就坐在旁边,这事肯定抵赖不过,只好低头说:“是我……我代她签的名。”
“你这个败家子!”赵凤霞瞪着女儿恨声骂了一句。
许珂接着问黄菁:“那你在协议书上签名,你妈同意了没有?”
黄菁摇了一下头,说:“她没有同意。她说这房子是我姥姥留给她的,算是咱们家的祖屋,这里风水好,绝不能就这么拆了。我劝她早点签字,还被她骂得狗血淋头。咱们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想让她早点拿到补偿款,也好改善一下生活,所以就偷偷代她签了字。”
“呸,改善我的生活?我看你是想跟你男人独吞我这笔拆迁费吧!”赵婶被女儿的话激怒了,突然冲过来一把夺过那份协议书撕了个粉碎,然后指着周围一圈的人说,“你们都听到了,这个协议书不是我签名的,是无效的,没有经过我同意,谁也不能拆我的房子。要不然我老婆子拼了这条老命不要,也要讨还一个公道。”
“妈,你这是干什么啊?你看全村人都签了,就你一个人没签,你早点签了早点拿到拆迁款,然后搬去跟我和四光一起住,让我们照顾你,那你就再不用辛辛苦苦在路边摆摊了,不是很好吗?”黄菁嘴里说的“四光”,就是她丈夫雷四光。
赵凤霞冷笑道:“哼,你以为雷四光安了什么好心吗?以前怎么不叫我跟你们一起住,现在看到老房子要拆迁,有钱了,就叫我去你们那里住,只怕等你们把我的拆迁款花完,我老婆子就要被你们赶出来到街上捡垃圾去了。我呀,还是守着自己的老屋卖茶叶蛋来得清净。”
许珂这才明白自己被黄菁欺骗了,赵凤霞并没有同意拆迁,但她女儿为了早日拿到娘家的拆迁款,就假冒赵凤霞在拆迁协议上签了字。正是这张被冒名签字的协议书,不但害得他挨了主任的骂,而且还让整个拆迁工作陷入十分被动的局面。
他瞪了黄菁一眼,突然有一种要冲上去抽她两个耳光的冲动,但他还是忍住了,喘一口粗气,对她道:“既然你妈不同意拆迁,而且也没有在协议书上签字,那一万块钱拆迁积极分子奖金你得退回来。”
黄菁嘴角一挑,说:“早就花光了,我拿什么退给你?”
“你……”许珂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熊威是个火暴脾气,不由当场发飙,瞪眼怒道:“你冒名签字,骗取政府拆迁奖励,也是一种犯罪行为,如果你不退钱,老子明天就带人去把你那芝麻小店给拆了。”
黄菁被他吓住了,赶紧改口道:“还就还,不过我现在没钱,等我妈的房子拆了,你们从拆迁补偿里扣掉那一万块钱就行了。”她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再待下去肯定没有好果子吃,于是掏出手机一边假装打电话,一边往人群外面走,然后趁人不备,赶紧脚底抹油——溜了。
许珂心里有些着急,问主任现在该怎么办。熊威怒声道:“还能怎么办?拆迁工作已经开始,工程队都带着机器进来了,难道还能停下来?这里是进村的唯一入口,赵凤霞家的房子不拆,大型挖掘机就开不进去,后面的工作也无法进行。要是耽误了工作进度,可不是你和我能负责得起的。”他虽然是在对许珂训话,但眼睛却一直瞪着赵凤霞,“今天这房子,她同意拆也得拆,不同意拆,咱们也必须得拆!”他大手一挥,后面几台挖掘机立刻轰鸣着同时向赵凤霞的平房推进。
赵凤霞一个人自然无法阻挡几台机器同时前进,眼见自家房子就要被强行推翻,她快步跑进屋里,拎出一只大矿泉水瓶子,瓶子里装着一种黄色液体。她拧开瓶盖,就把里面的液体往自己身上淋。
众人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是煤油!”许珂最先反应过来,他知道赵婶平时都是用煤油来点蜂窝煤。
赵凤霞淋完煤油,又掏出一个打火机,“咔嚓”一声打着火就要往身上点。许珂情知不妙,大叫一声:“不要!”冲上前去,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打火机。
谁知赵婶退开几步,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第二个打火机,打着火后指着熊威说:“你们这些强盗,如果敢拆我的屋,我现在就死给你们看!”
平时在网上经常看到有人为了抵制强拆而点火自焚的新闻,没想到今天居然叫自己给遇上了,熊威脸都吓白了。上次挖掘机轧死郑大闹出那么大风波,差点让木桹街城中村改造项目夭折,如果这次再闹出一个拆迁户点火自焚的新闻,只怕会更麻烦。
“赵婶,你先把打火机放下,咱们有事好商量,有事好商量!”他的语气顿时软下来,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一边缓步后退,一边劝解道。
许珂知道如果再激怒赵婶,只会让事情更加难以收拾,于是站出来打圆场说:“主任,要不咱们把拆迁工作暂时缓一缓,等我跟赵婶再商量商量,等她同意了咱们再拆她的房子也不迟。”
“好好好,你们再商量商量……”熊威连连点头,满口答应,同时向他递个眼色。
许珂跟着他走到一边,熊威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压低声音道:“我去跟开发商说说,让他们先停工几天。你小子给我听着,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要赶紧让这疯婆子在拆迁协议书上签字,要是耽误了工程进度,咱们俩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许珂一面回首看着赵凤霞,一面点头保证说:“行,主任,我争取尽快搞定她!”
“不是争取,是一定要搞定。”熊威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用力往下压了压,“你把这件事办妥,年底我给你评优秀。”
这位居委会主任拍拍屁股,带着施工的队伍走了,几台巨大的挖掘机却仍然停在那里,对着赵凤霞那间平房虎视眈眈。
许珂感觉到肩膀有点沉,仿佛刚才主任按在他肩头的压力还在。他搓搓脸,挤出一丝笑容,回头朝赵凤霞走过去。
赵凤霞手里还捏着那个打着火的打火机。许珂说:“赵婶,拆迁队的人都走了,你手里的打火机可以放下来了吧?”
赵凤霞把打火机的火苗对准他,叫道:“你别过来!”许珂吓了一跳,立即止步。
赵凤霞愤愤地说:“亏我那么信任你,原来你跟他们一样,都是骗子。”
许珂愣了一会儿神,才明白她说的“他们”,是指她女儿黄菁和女婿雷四光。他忙解释说:“赵婶,你真误会我了,我根本不知道你女儿是假冒你签名,要不然我也不会……”
“你走吧,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赵凤霞翻着白眼瞪着他,又把手里打火机的火苗在他面前晃一下,后来一想,不对,煤油是淋在自己身上的,只有把打火机靠近自己,才能威胁到对方,于是又把打火机往自己这边缩回一点,说,“我女儿她不争气,被雷四光这个混蛋带坏了,你也不是什么好人,他们想把我的房子拆了拿走拆迁费,你想拆了我的房子好立个大功。告诉你们,这房子我不拆,死也不拆!”
“为什么呀赵婶?”许珂不解地问,“拆了您这幢旧房子,回头再补给您一套同等面积的新房,另外还有一百几十万补偿款,拿到这钱您就不用再辛辛苦苦在街边卖茶叶蛋了,这不挺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