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想过逃?”
“当然!好汉不吃眼前亏!在夏都跟人硬碰硬,我还没那么傻!”
“既然你知道夏都是硬碰不得的,为什么还来?”
“我知道危险,所以我才一个人来。如果成功,我可以把江离救出去。如果失败,我就把命留在这里,是生是死都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一个人…你的性命真是你一个人的么?好,我不问你家国父祖,我只问你,若是你死了,雒灵怎么办?”
“她、她、她…我对不起她。可我不能放着朋友不管,有些事情我必须去做。”
羿令符淡淡道:“可是你还没做,我就已经知道你一定会失败。龙门山下发生的事情,已经证明我是对的。”
有莘不破冷笑道:“好啊,就算你对,你神机妙算,可是现在…你告诉我现在你到底打算干什么?除了把这一百多个兄弟拖来给我们垫背之外,你告诉我你还能干什么?”
羿令符并没有跟着他的思维走:“从龙门山到这里,我尽量拖延时间。两天前,我感应到那对子母箭被重黎之火所焚灭,这是我和芈压的约定——也就是说,芈压已经把我要他传达的信息送到伊尹大人手里了。”
有莘不破怒道:“你招惹我师父来干什么?”
“来救你。”
“我什么时候让你请他来救我了?”
“你没让,不过…”羿令符淡淡道,“请不请救兵是我的决定,你凭什么不让我行动?你有资格命令我?”
有莘不破呆在当场,羿令符继续道:“这次你离开之后,我召集商队长老会议,因为你不顾商队,私自出走,大家一致决定,不再奉你为商队台首。现在我才是有穷商队的台首,你没资格命令我了。”
有莘不破盯着他,突然觉得很好笑却笑不出来:“也就是说,你…你废掉我了?”
“是。不过对于你的另一个身份,我没有权力干涉。也就是说,假如你以储君的身份来命令我,我也许会听你的。”
有莘不破冷笑道:“也许?”
“也许。”羿令符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特别是乱命。何况你还只是储君。而我,其实也不是真将军。”
“可你这个假将军比真将军还要威风得多!”有莘不破冷笑道,“其实你一直很想我回家去坐那个位置,是不是?”
“我不知道自己想不想。”羿令符道,“不过我知道我父亲很想。我一直不是个好儿子,可在这件事情上,我想孝顺一回。”
提起羿之斯,有莘不破也不知道自己该生气还是感动:“你父亲…你父亲…我不知道他在天之灵看见你亲自把我送进夏都,把我逼入死境是不是会很欣慰!”
羿令符淡淡道:“我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如果成功了,我想他会欣慰的。”
“成功?你想做什么?”有莘不破道,“今天夏朝的卿相来迎我去觐见共主,你推说我要斋戒沐浴。东郭冯夷要接我进九鼎宫居住,你又说这别馆是祖父住过的(据历史记载,成汤也曾被召唤到夏桀身边遭受软禁),说什么我要遵行祖父行迹以表孝思。话是说得冠冕堂皇,可谁都知道你在拖时间。我只是不明白,你到底在等什么?就算我师父真的赶来了,你认为他一个人就能横行夏都不成?”
“当然不能。”羿令符道,“夏都的城墙、城门、地面、水道都施加过禁制。有都雄魁这样的人主持,这个夏都就像是一座巨大的阵势。这里是大夏数百年根基所系,固若金汤,就是能入地飞天的桑谷隽和燕其羽,只怕也难以在这里来去自如。甚至伊尹大人亲自来了也难有用武之地。总之在城里我们是不能轻举妄动的。”
“在城里不能轻举妄动,亏你也知道!现在我们就在城里,像一百多只被人扣在陶瓮中的鱼鳖,等着人家来杀呢。”有莘不破冷笑道,“难道你还希望夏人会放我们出去不成?”
“夏人自然不会主动放了我们。不过到目前为止,他们对我们也还很优容,大概是因为有绝对把握能压制住我们吧。”羿令符沉吟道,“只是不知道夏人下一步会怎么做。”
“羿令符下一步会怎么做呢?”江离沉吟着,他当然不相信这个鹰眼男人当真会束手就缚。
都雄魁坐在客座上一语不发。这里是九鼎宫,江离接掌太一宗门户之后,在夏都的地位和他持平。对此都雄魁倒没有二话,因为这种局势本来就是他故意造就的,就算江离成为九鼎宫之主,他也有把握控制这个年轻人。
镇都三门中,东君和云中君仍然倾向于他,只不过表面上服从江离的指挥,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并未服膺,只有河伯这个重新归附者才真正效忠于江离。
在捉拿有莘不破的行动上,都雄魁对江离的策划没有半点异议。实际上这个年轻人这段时间以来的表现远远超出了他的意料,在龙门山围住有莘不破之后他便想:“能把对方的行动料得这样准确,果然只有昔日的朋友才能做到。”
东君和云中君唯血祖马首是瞻,默然无语,河伯却肯耿直而言:“宗主,我看那羿令符推三阻四,多半另有图谋。还是趁早把有莘不破拿进九鼎宫囚禁起来,免得夜长梦多!”
江离道:“若要动粗,何必等到现在?你说羿令符另有图谋,可知他图谋的是什么吗?”
河伯道:“多半是要把有莘不破救出去。”
江离道:“如何救?”
“这…”
江离问都雄魁道:“大人有何看法?”
都雄魁笑道:“我也觉得暂时不用动武。只要展示压倒性的实力让这几个小子自知必败,想来他们多半会就范。不过那个鹰眼小子的想法我却有些猜不透。如果说他的目的就是为了把有莘不破带回亳都去,那就该赶在我们之前动手!以他的能耐,还有他和有莘不破的关系,应该能做到这一点才对。”
“他确实能做到,不过,他想的应该更加深远。”江离道,“他不但要把有莘不破的人带回去,而且还要把他的心也带回去。”
“心?”都雄魁道,“你这么一说,可连我也听不懂了。”
江离道:“他要有莘不破向命运低头,不敢不回亳都去履行他作为储君的职责。”
“不敢?连国家都可以抛弃的人,还有什么不敢的?”
江离道:“不破的任性迟早会让很多人受到伤害。可他自己却不知道这一点——或者说,他拒绝去想这件事情。羿令符这次亲自把他送来夏都有两个目的:第一,自然是要把他送进城来之后再救出去。”
镇都三老连连冷笑:“痴心妄想!”
都雄魁也嘿了一声,道:“第二呢?”
江离道:“第二,就是让有莘不破不想看见的事情提前发生。”
“不想看到的事情?”
“是啊。”江离道,“先师曾和我讲过尸积成山、血流成河的事情,但在眼见之前,我实际上并不能真正体验杀戮原来是那么惨。我对世事热心起来,肇端其实是在寿华城。不破的情形其实和我很像。什么天下兴亡,现在对他来说不过是个很模糊的概念罢了。可要是和他有关系的人在他面前死去,那种震撼就完全不同了。”
河伯惊道:“宗主的意思是…”
“现在进城的这支队伍,只有有穷商队总人数的一半不到。这些人在夏都对整个战局根本起不到半点作用。他们唯一的作用,就是死。”江离道,“这一百个人,是羿令符故意带来送死的——要让不破亲身体验到下属为他死亡的滋味。”
河伯听得毛骨悚然:“这些人不是他家商队的子弟兵么?”
“是。”
“那他…疯子!疯子!”
第三十四章 九鼎宫主人
羿令符扔下越喝越迷糊的有莘不破,走出两进门,坐在滴水檐前,画了一个棋盘——这是常羊季守教他的西方棋弈,当时那一局尚未下完,便被来犯的燕其羽扰乱了。
他细细回想当初的棋路,想把那残局复盘出来。
远在九鼎宫的江离沉默良久,道:“现在羿令符最大的问题,是如何把有莘不破救回去。否则他之前的努力便会白白浪费,他带来的那些人也会白死。但他要一路把人带回亳城估计是不可能的,所以我猜他的计划,应该是由他把有莘不破带出夏都,然后由埋伏在城外的人手把他接回去。”
河伯道:“我现在就到城外去搜查!”
“不急。”江离道,“就是搜也未必能搜到。现在甸服还是朝廷的势力范围,敢来夏都、又有可能把有莘不破带出甸服的,人数不可能多,但一定是绝顶高人。这样的人就算来了藏在城外,你也未必能发现。”
都雄魁突然道:“如果真的如你所说,那来的一定是伊挚!”
听到这个名字,镇都三老均是全身一震。
却听江离道:“不错。多半会是我那位师伯亲来。羿令符在龙门山东来的路上拖延了不短的时间,现在亳都那边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不过,就算是伊挚师伯,在夏都也未必能来去自如。所以,把有莘不破送出城外的事情,羿令符应该会揽到自己身上。”
一直没开口说话的云中君突然冷笑道:“那他打算怎么办呢?飞天?还是遁地?”
“遁地术没用,就算桑谷隽和有莘不破关系破裂是装出来的,他也别想用地行之术带有莘不破跨越有三千重禁制的王都城墙。”江离道,“但是,有莘不破身边还有另外两个要注意的人,一个是雒灵,她的动向我一直没搞明白。另一个是风神飞廉之后燕其羽——这女人是天上的霸王。也不知她现在和有莘不破的关系如何,若她被羿令符说动,带了有莘不破飞上高空,或许有逃走的机会。”
云中君道:“什么风之子!有我和东君在,她休想得逞!”
江离点头道:“有你们俩在,燕其羽要逃出去的机会大概只有三成。”
都雄魁道:“别说三成,就是只有半分的破绽也不能留给他们。”
江离点头道:“这个自然。不过都大人放心,我已经劳烦登扶竟大人去走一趟了。”
有莘不破有点醉了。
迷蒙中他想起了许多往事、许多故人,突然耳边似乎听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瑟动。
“师韶兄,是你来了么?”
滴水檐下,羿令符听到乐音后右手一颤,竟把棋局弄乱了。
天地间飘扬着无以名状的韵律,似乎正把别院中上百人都拥抱住,让所有的人都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和温馨,轻轻一曲,竟让上百个单身汉仿佛用耳朵聆听到了家的感觉。连羿令符也忍不住想起三千里外的家园。
“我想起了天山。”燕其羽不知什么时候来到羿令符身后,轻轻叹息着。这个令江离有所忌惮的风神之后一直没有现身:进城前她一直藏在铜车之内,进城后则一直躲在房里不出来。
羿令符哼了一声,无箭拉弦,一股劲风射出,没射出十几丈便被天际一股力量消弭于无形。燕其羽道:“我来试试。”却被羿令符按住:“没用。这一曲暗含‘天罗咒’,这天罗一成,就算我们撕破了脸横来,一时半会也冲不破的。再说,我们现在还不宜和他们蛮来。”
燕其羽道:“现在连天上的路也被他们封住了,你还打算怎么办?还是趁他们未动手,先发制人吧。”
羿令符盘算了一会儿,道:“不行,这天罗多半是大夏乐正登扶竟亲自施为,那盲老头是足以媲美四大宗师的高人,他布下的阵势非同小可,只怕还没等我们破了天罗,都雄魁就闻讯赶来了。在城内跟夏人动手,那是自寻死路,怎么着也得先逃出城去才行。嗯,你容我再想想。”
远在九鼎宫的江离听到乐声,微笑道:“羿令符没有后路了。不过这个男人没那么容易认输。我不清楚他和雒灵可有什么协议,或者和伊挚师伯有何默契,不过无论他有什么样的计划都会显露征兆。我猜他第一步应该是把有莘不破放倒。”
“放倒?”河伯奇道,“有莘不破实力不弱,有他联手,逃跑的机会应该大很多,为什么要放倒他?”
江离道:“不破还太年轻,还不够容忍。他不会舍弃属下逃跑的,让属下为了自己去送死的事情他也还做不出来。所以羿令符要把他带出夏都,第一个要对付的不是我们,而是会竭力反对的有莘不破!我估计羿令符会对有莘不破用毒。以不破现在的修为,天下万毒只怕都难以奏效了,但若加上有穷饶乌独有的禁制之术,多半能令有莘不破在一段时间内无法行动。”
顿了一顿,江离接着道:“制住有莘不破后,羿令符多半会把他托付给某人,然后由他亲自来和我们周旋。虽然他未必知道我在这里,但就算我不在他的计算之内,他也应该知道这是一件要拼上性命的事。”江离手掌一拍,道:“现在整件事情明朗了,关键只在羿令符行动的时间。他最好是别动,那大家面子上都好看。他若妄动,只要我们掌握了他行动的征兆,便先发制人把他杀了,把所有罪名栽在他身上,然后把不破堂而皇之地接入九鼎宫。只要不破一入九鼎宫,便是伊挚师伯能会合季丹洛明,甚至连藐姑射和独苏儿两位一齐请来也无济于事了!”
都雄魁笑道:“可你如何能预先知道那鹰眼小子要行动呢?”
江离淡淡一笑,道:“羿令符也是有破绽的。这个男人的心是块刀扎不进、水泼不入的铜胚,可惜…”他转头对河伯道:“让盯羿令符的人留神!什么时候他腰间的巨蛇不在了,就是他要动手的时候了!”
“巨蛇?”
“对。他来送死之前,一定会把那条巨蛇赶走的。”
感受着那若有若无的“天罗”,燕其羽问羿令符道:“你刚才说,用一曲音乐就把我们的上空全封死的,是一个盲老头?”
羿令符嗯了一声,道:“是。在大相柳湖决战的时候,你可曾听见鼓声?”
“你是说把大相柳湖底整个水晶宫都震塌的那鼓声?”
“对。”
“我怎么可能没听见?”燕其羽道,“我当时就很疑惑能发出那种声音的究竟是何方神圣。你突然提起,莫非布下这‘天罗’的就是那人?”
羿令符道:“不是。那是我们的朋友,叫师韶。布下这天罗的是师韶的师父——大夏的乐正登扶竟。”
燕其羽沉吟道:“你刚才说,这个叫登扶竟的人修为能与仇皇大人媲美?”
“老一辈都这么说,应该错不了。别说登扶竟,就是师韶现在也已经直追乃师。他曾悄悄去过天山,撞破仇皇的秘密——这事你知道吗?”
燕其羽惊道:“有这样的事?那仇皇大人怎么能容他活着离开?”
“当时仇皇不是不想杀他,而是奈何不了他!”
燕其羽沉默半晌,道:“像登扶竟这样的人,夏都还有几个?”
羿令符叹道:“几个?有一两个就已经很可怕了。不过大夏根源深远,就是王室或士卿里面再有一两个无名高手也不奇怪。”
燕其羽叹息了一声,道:“我在天山自尊自大,以为天下间除了仇皇大人再没我的对手了。直到遇上你们才知道天外有天的道理。那日藏在有穷之海中感应到都雄魁的气势,再加上今日亲见这连我也没把握破解的天罗,更让我明白了这座繁华的都城为何可怕。”
“现在算好的了。”羿令符道,“若是三十多年前…”
“那时怎样?”
羿令符悠然神往:“那时候,夏都才算真正的群雄荟萃!有穷在这里,血剑宗在这里,江离的师父祝宗人还没离开,伊挚大人也还在夏都供职。再加上血祖都雄魁、乐正登扶竟、太卜连山子…嘿,若我早生一代,能与这些人同城而立,较一日之雄长,那才真是不枉此生!”
燕其羽闻言笑道:“其实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就算你看轻了你自己,也莫看轻了你的同辈!要我说,三十年后,我们的威名未必就输给了那群老头子!”说到这里她豪气迸发,昂然道:“你们中原人总是婆婆妈妈!他们既然有必胜的把握,干吗不直接冲进来,把我们押到那个什么九鼎宫,事情不就结了?”
第三十五章 捉奸
九鼎宫的会议散了以后,东君私下问都雄魁道:“宗主,这小子说得头头是道,我只怕他是纸上谈兵。”
都雄魁笑道:“我倒挺看好他的。我们按照他的谋划,不是把成汤的孙子拿回来了吗?现在到了夏都,防范比龙门山下严密十倍,地下有祝宗人和太一宗历代高手植下的‘错结盘根’禁制,空中有登扶竟的天罗。就是我和那鹰眼小子易地而处,最多也只能自己硬闯出去,要想再带上一个人走,那是绝无可能。”
东君又道:“但这件事情若是成功,只怕那小子的声望会因此大进。他和大王又有父子之亲,宗主你就不怕他日后独揽大权么?”
都雄魁笑道:“祝宗人还是大王的叔父呢!不是照样灰溜溜走了。哼!放心吧,要想独操权柄,江离这小子还不够火候。只要局势稍稳,到时候不用我们打头阵,妺喜娘娘那边就容他不下。”
东君点头道:“大王那边我不担心,不过这小子也不知有何德何能,东郭冯夷那老儿竟然会对他死心塌地。这也就算了,连云中君最近也动摇起来。宗主,对下面的人,您还是用点心的好。”
都雄魁点头称是。东君离开以后,他又冷笑一声,心道:“看来大夏果然气数已尽,出了一个昏君也就罢了,下面的人心也早已离散。眼见大敌当前,却个个还在这里钩心斗角!江离这小伙子竟想力挽狂澜,真是痴人做梦!”又想:“夏朝将倾,但却绝不能便宜了成汤。若让成汤得了天下,伊尹执政,我可就抬不起头来了!最好想办法让夏商斗个两败俱伤,把天下搅成一个群雄争霸的局面,那时我再从中挑选一个人主做傀儡,世事便依然能任我所为!”
他想有莘不破的事情有江离去操心,便暂时不去理会,径回长生殿,走到半路突然想起阿芝来:“这娘们的窝好久没去了,也不知她长胖了没有。”阿芝的姿色也只是中上,但都雄魁眼光独到,自能发现这女人身上许多与众不同的好处来。这时天色已黑,都雄魁撇了从人,脱了正服,独自一个人穿着便衣,穿过小半个夏都夜市,买了些肉食来到阿芝门前。不认识的人看到他这样子还以为是一个半夜归家的市井男子呢。
都雄魁拎着东西敲打大门,好一会儿,阿芝的声音才从里面传来:“谁啊?”
都雄魁笑道:“老公回家了,还不快来迎接。”
门内突然没了声音,又过了好一会儿,门内一阵慌张的脚步声渐近,门打开,先见到一柄昏黄的灯笼,跟着才见到云鬓松散的阿芝。都雄魁笑道:“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阿芝抹了抹脸,笑道:“我怎么知道你会突然过来,又这么晚了,早睡下了。”
都雄魁也不以为意,道:“我今天才回王都,办完了公事就到你这里来了。”说着抬手把东西交给她:“今晚我兴致好,弄几个小菜,把尸方辗转献上来的那瓶好酒端上来,我们一边赏月,一边玩耍。”他一边说一边走,直入卧室,回头见阿芝也跟了来,笑道:“你睡糊涂了你!去厨房啊,跟来干什么?”
阿芝忙应了一声,然后转身出门,突然背后都雄魁道:“等等!”阿芝心头狂跳,脸色大变,却听都雄魁道:“不要把菜做得太王都味,就用你们水族的旧法整治。”阿芝如蒙大赦,应道:“知道了。”来到厨房,才拿起刀,手却抖个不停,过了一会儿没听见什么大响动,才渐渐放下心来:“大概已经逃走了。好险!”
阿芝走后,都雄魁施施然坐下,见床上乱得太不像话,笑道:“这娘们想男人想得厉害了,刚才多半是在做春梦。”突然瞥见摆着残羹剩菜的桌面上竟然有两副碗筷!心头一动,来到床边,鼻子连嗅,心道:“这床上全是男人的味儿!这娘们偷人!”
他是血宗的绝代高手,六感通灵,那微温的床铺上弥散着的异常味道普通人留心一些也能察觉,何况是他!都雄魁心道:“被子还有些温,是了,刚才是被我撞破了奸情,这男人多半没走远。”
要是别人遇到这事情多半会羞愤交加,但都雄魁的女人实在太多了,对床笫之事又向来看得如同吃饭睡觉般轻巧,因此阿芝虽然这段时间得宠,得悉她偷人都雄魁竟然也不动气,反而心道:“她经历过我的手段,别的男人居然还看得上眼?却不知是个什么样的男人。”想着暗运玄功,把“血宗玄影”延伸开去。
血宗的功夫,第一步是把身体练得坚强无比,第二步是练得肉身变化万方,但练成元婴之后,由实返虚,精玄所在反而是那若有若无的影子。此刻那延伸开去的影子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淡,一弹指间便遍及整个院落。影子所到之处,不但能感应到任何微弱的生命气息,甚至能让都雄魁借助影子听到、看到、闻到、触到。
几不可见的血影一延伸到后院,都雄魁便发现了那个奸夫的行迹。他也不张扬,身子融化了一般沉入血影之中,跟着从后院的血影中浮现出来。他的突然出现让眼前这个年轻人大吃一惊,连站也站不稳,扑通一声跪在都雄魁面前。
都雄魁笑骂道:“没出息的东西!既然有胆子偷食,就不该怕成这个样子。”
那年轻人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待在地上怔怔地看着他。
都雄魁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马、马、马蹄。”
“马蹄?连姓氏也没有吧?原来是个下贱之人。”
马蹄不敢开口,都雄魁道:“跟我来。”他也不敢不从,心中懊悔刚才怎么不快点逃走。
原来今天下午他听说阿芝竟然是血祖都雄魁的禁脔之后,一开始吓了个半死,但后来想想都雄魁刚刚进城,多半不会连夜来光顾他的外室。又听阿芝说都雄魁最近好像开始冷落她了,终于色胆压倒了害怕,竟然决定留下。两人用完了晚膳,从傍晚开始一直缠绵到都雄魁敲门,马蹄又是害怕又是兴奋,越害怕就越兴奋。到后来阿芝受到感染,也忘情起来。两人颠鸾倒凤,尽兴一场,才相拥而眠。没睡多久,突然有人敲门。马蹄是如鸟惊弓,先醒了过来。再听说是都雄魁,连脸都吓白了,胡乱抢了东西翻出窗户。逃入后院后心中稍定,他知道都雄魁这个“便宜姐夫”是个绝顶高手,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只是一步步地向石雁的阁楼那边挪去。正要跳过围墙,突然眼前一花,白日里雄踞猛兽高台之上的那个男人已出现在自己面前。
马蹄见自己的行踪被发现,原以为必死无疑,谁知道这个传说中的大魔头竟没有将自己立毙于掌下。他曾见过有莘羖等高人,之后经历过几次出生入死,也算历练出了一点胆量。跟着都雄魁回到卧室的一个心七上八下,脑子转得飞快,来来去去只有一个念头:“如何才能保住性命?如何才能保住性命?”
都雄魁在卧室中坐下,打量了马蹄两眼,笑道:“身架子不错。阿芝倒是有点眼光。”
马蹄听得怔了,不知道这个大魔头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只听都雄魁问道:“你跟阿芝来往多久了?”
马蹄不敢扯谎,讷讷道:“昨天才认识。”
都雄魁又问:“怎么认识的?”
马蹄一咬牙,把如何偷入石雁家,如何得她指点的事情一一说了。阿三的事情他不敢说出来,怕对自己不利,只说是想入屋行窃。都雄魁竟然听得津津有味,道:“原来我隔壁住了这么对有趣的邻居,哪天我也扮扮小偷,去抽她丈夫几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