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劫?妖乱?还是阴谋?”
“报:有穷车队已经围成圆阵。动作很小心,没有惊动什么人。”
羿之斯曾要求过让商队进城,被拒绝了。“城主,或许应该让平民们有些准备。”“寿华城的事情就不劳台侯操心了,我不能纵使一件莫须有的事情搞得满城人心惶惶。”当时葛阗如此答复,因为他根本就不相信那个少年的话。不过现在也已经有些动摇了。羿之斯应该没有动机谋害自己。“到底是什么阴谋…连他也陷进去了?”
“报:东城窫窳营里好像有些活动。”从十四日开始,札罗就没有再踏入大风堡,葛阗感到了札罗的威胁。
无论是天劫还是阴谋,他都觉得自己应该做些准备工作了。
终于,葛阗下了一道秘密的命令。熟睡中的平民几乎没有人知道,寿华城有效的警卫力量从四更三刻开始悄悄地撤入大风堡。除了那虚闭的城门,外城那些无辜的平民和正在涌来的妖兽之间没有任何障碍了。
抛弃民众,防范风险,保存有生军力,这是葛阗做出的选择。
金织一早就起来了。昨晚她睡得并不好。昨天阿三兴冲冲跑来对她说可以待一晚,但才吃过饭就给莫罗硬揪回去了,说是商会有急事,但具体是什么事情两人谁也说不清楚。
晚上一旦没有睡好,第二天无论如何也没精神。金织愣愣地躺在床上,饿着肚子。处于堕落状态的人是很难把自己振作起来的。她知道再躺下去也睡不着,再睡下去也不会舒坦,但却懒洋洋地躺着不想动。就在日头变成昏黄色的时候,她突然被满城的噪乱惊醒了。
这一天的上午,就有人发觉寿华城种种不对劲的地方。虫蛇鸟兽无缘无故多了起来,当发现这个问题的人想找警卫时,却发现满城没有士兵。直到中午之前,这种恐慌还只是在悄悄地蔓延,因为那些侵入寿华城的怪兽都是一些蛇虫鸟兽,尽管没有士兵的帮忙,居民们拿起棍子也大可对付。
但当有人发现东西两方客人——札罗和有穷商会——各自展开阵势,而大风堡明显也在严阵以待时,居民中的敏感人士开始惊呼:“天!出大事了!我们被城主抛弃了。”一开始,没有多少人重视这句话,但从中午八十八头白狼(《山海经》中长着一个头三个身体的怪鸟)冲入寿华城开始,这句话开始给居民带来一浪接一浪的恐慌。
狼群本来是进城避难来着,它们和其他妖兽一样,凭借直觉隐约知道这是唯一安全的地方,但已经居住在这里的人类却不能容忍自己的领域受到妖兽的侵犯,强壮的人拿起了刀剑、戈矛、棍棒。在冲突中数十个妇孺当场毙命,其中有一半以上是被混乱的人群踩死的。
“到大风堡去!”不知谁叫了一句。然后,满城的骚乱开始了。
金织混在人群里,她一开始想往有穷车城走,去找阿三,但一出门就被人流推向大风堡。一路上她踏过十几个死尸,泥土、鲜血和兽毛沾满了她的鞋。她乱嚷嚷着,不断被人群往城门挤过去。
怪兽的入侵原本不成规模,但当一头人面马体、两肋生翼的巨大孰湖(《山海经》中的怪兽,长着马身鸟翅膀、人脸蛇尾巴)——那也是有穷警戒名单之一的荒原大怪兽——撞开了城门以后,怪兽便成批成批地大量涌入。破了城门的城墙,变成一道虚设的风景。
苍长老一边指挥商会子弟射杀怪兽,一边埋怨:“葛阗太失策了,他怎么可以放弃外城!”
“如果葛阗不内撤,外城未必守不住。”卫皓说。
“因为他最担心的不是怪兽,而是我。”札罗冷笑,“现在我们就算反戈,对他来说也只是手足上的隐患。”
“不错,如果他守卫外城,那我们就会成为他肚子里的一把刀。”
“他用大风堡隔绝内外,可见在他心目中最大的敌人不是这些怪兽,而是我——他不让有穷商会进堡,那就是连羿之斯也怀疑上了。”札罗望着仓皇奔走的平民,不由想起了多年以前,“葛烙当初因得到这座城的民心和六大统领的追随而为城主,如果他见到自己的儿子背叛了这些小民,嘿嘿,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少主!”卫皓高声道,“葛烙反贼,不是因为得到了民心,而是因为他设了诡计!用阴谋欺骗了满城愚蠢的小民,窃取了兵权,所以…”
“好了好了,反正,再过两天都无所谓了。等我们赢了,你想对人怎么说都行。”
有一句话札罗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如果我们输了,现在说什么也没用。
有莘不破和江离第一次看见这种惨状。这些事情,他们以前曾听他们的师长说过,但却从来没有真正见过。数以万计的民众被身后的怪兽驱赶着向紧闭的大风堡涌来,远处,鲜血淋漓的怪兽利爪撕裂着逃得较慢的老弱病残;近处,跌倒在地的人则被潮水般涌过来的人踏成肉泥。
“开门,开门!”
“城主,求求你了,让我的孩子进去!”
“这位兄弟,给我一条绳索,让我上去,我给你钱,给你钱…我有好多钱…”
“开门让我进去,哈管带,我是你叔叔的邻居的四婶的外甥啊!”
“再不开门,老子攻城了。”
金织混在人群中,她的脚踩过多少尸体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了,更不清楚是怪兽的尸体还是人的尸体——所有尸体都是温软温软的,就像还活着一样,或者根本就还活着。她很侥幸,没有摔倒,但她还能侥幸多久呢?后边怪兽的嚎叫声越来越近了,但前方却寸步难移。是否等到背后的人死光以后,就轮到她了?
她突然感到极度的恐惧,一个嘶哑的声音本能地从她口中吐出来:“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啊!我也不想死!”
“妈妈呀——”
“大家冲啊!”
“左右是个死,大家冲啊!”
元月十六日黄昏,腹背受敌的寿华城民众开始攻城。
“射!”哈管带下令。
“住手!”江离大声呼喝,但一轮箭雨依然射了下去,大风堡外,血肉翻滚,哭声震天。
“住手!”江离又是一声呼喝。哈管带冷笑,不理会,手一抬,正要下令发出第二轮箭雨,却发现这个怯生生的小子背后一双虎豹般的眼睛,心中一寒,稍稍迟疑。他看不起江离,却对有莘不破有些忌惮。“这些贱民竟敢攻城,以下犯上,那是自寻死路。两位是大风堡贵客,本城本堡之事,还请不要插手。”
江离大怒:“对这些手无寸铁的人下毒手,你们还有人性没有?!”
“公子你也看到了,问题是他们要攻城!”
“把他们放进来,大家一起守城。”
“放进来?怪兽尾随进来怎么办?哈某人担当不起!”
“这一点,我来想办法。”
江离话未完,哈管带已哈哈大笑,声音中充满了轻蔑。
江离背后,有莘不破的声音响起:“你干吗跟他这么多废话,我来。”哈管带见他磨了磨拳头,脸色微变,有莘不破和靖歆对抗时的气势,他是见过的。正要说什么,却见有莘不破被江离拉住了:“别跟他动手,否则事情更麻烦,我去跟葛阗说。哈管带,在我回来之前,请不要放箭。”
“我的责任是固守城门,这是堡主下的命令。敢犯者杀,不过半炷香内,这些贱民未必能对这坚如磐石的大风堡有什么作为。”
江离见对方妥协,道:“好。也不用半炷香。”转头就走。
有莘不破突然说:“你不是对这座城的存亡漠不关心吗?”
江离顿住脚步,呆了呆,说:“我不知道会这样子死人,也不知道死人是这样悲惨的事情。”
“难道你以前没见过死人?”
“…我,以前只是听说过。也许,师父把生死的事情说得太过轻松了。”江离道,“闲话以后再说,你先在这里看着,我去找葛阗。”
“不用了。”有莘不破说。
“哦?”
“因为他已经来了。”
江离一回头,就看到了葛阗、靖歆和羿之斯。
“开城?”葛阗冷笑。
“要么你开城让他们进来,要么我跳下去。”
“跳下去?”
“我是你请进来的,在这里和你动手,是一种背叛。”
“所以你要跳下去,再跟这些贱民一起和我动手?”葛阗冷笑。
江离不再说话。
“哈哈——羿兄,你听听!这孩子说要和我动手,这个盘口,你买谁赢?”
羿之斯淡淡道:“我不希望两位动手,只愿大家和和气气。何况保护寿华城民众,本是城主该做的事情。”
葛阗的瞳孔突然收缩:“你也是这个意思?”
“我的这个意思,城主昨天就应该知道了。”
葛阗冷冷道:“但我却不知道开门之后,尾随而来的除了平民,还有什么东西。”
江离突然道:“我可以先把人群和怪兽隔离。”
听见这句话,旁边的人望着他,就像看到一个吹破牛皮的大话王。
“你说你能把这上十万的怪兽和民众隔离?”
“不错。”
葛阗哈哈一笑,眼睛旁光一扫,却发现羿之斯这个名震天下的大高手对这句大话并没有嘲弄的神色。
“如果我做到了,你是否开城门?”
葛阗望着东面,迟疑着。
羿之斯道:“如果有盗贼作乱,有穷上下,愿供城主驱使。”这句话的潜台词,是愿意帮助葛阗防范札罗。
葛阗转向羿之斯,沉默。
“好,如果这位小兄弟真的能够做到他刚才说过的话。”
葛阗露面以后,人群慢慢安静下来,因为葛阗给了他们一个生存的希望。就连城下的札罗也不得不承认,葛阗本身确实也有某种可以压场的气势。卫皓本来已经在怂恿札罗利用机会,让民众当他们的前驱,但札罗仍举棋不定,因为驻扎在西城的有穷铜车阵势至今没有明显的表态。有穷的实力,无论谁也不敢忽视。
“有穷也就几百个人,我们的人数比他们多了一倍也不止,何况还有潜伏在堡中的兄弟。”
“不到最后关头,堡中的兄弟不能露脸。至于有穷,不要忘了我们在荒原边界已经败了一次。”
刚才无奈的攻城已经堆起了半人高的尸体,对于这些民众而言,前方的死亡恐惧,甚至比后方来得更加强烈。虽然怪兽被当做人类共同的敌人,但让人类死得最多的从来不是怪兽,而是人类自己。
“城主,快开门吧。”
面对坚实的城堡和锋锐的弓箭,他们嘈杂地祈求着。突然,所有人都静了下来,因为他们听见了一种若有若无的吟唱,接着闻到一股刺激性的味道,片刻间,数万人一起沉寂,一起流泪。
这几万平民中最强壮的人冲到了城堡底下,而最勇敢的人则在最前线抵御着怪兽的侵袭。突然,在最前线的人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怪兽们竟然也开始流泪。
在一种古怪味道的刺激下,数以万计的人和数以万计的妖同时流泪。无数滴的眼泪慢慢汇成水线,水线汇成水流,几股涓涓小流慢慢地向外城的城墙流去。那景象,显得诡异万分。
部分怪兽开始察觉到危险,零星地向城外退却。但更多的怪兽依然向大风堡的方向涌。或许它们不是不知道危险,而是因为没有选择:出了城,等待它们的一样是死亡。
有莘不破流着眼泪,看着自己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沿着城堡墙壁往下流,同时也感到每流一滴眼泪,自己的真力也跟着弱了半分,仿佛这眼泪所带走的不单是身体中的水分,还有能量。堡内堡外,所有闻到这股气味的人都流淌着眼泪,也宣泄着精力。羿之斯知道,江离是用一种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挪移大法来借众人的真力。场中只有两个人没有流泪——葛阗和靖歆。两人抱元守一,江离的挪移大法竟然借不到两人的一点功力。羿之斯也在流泪,这倒未必是因为他的功力不及葛阗和靖歆,而是因为有心帮助江离。
有莘不破也知道这是江离搞的鬼。他站得离江离最近,最先闻到这小子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也最先看到从这小子手中飘散开来的花粉。风似乎也很听话,把那一团晶莹的花粉吹成一片粉红色的迷云,向外城城墙的方向飘去,在以外城城墙为中心的一带慢慢降落,那也正是进城怪兽的立足之地,眼泪汇成的水流也在这个地方渗进了泥土。
靖歆眼看着江离以“牵机引诀”借力,以“默巽诀”控风,心中暗暗惊讶:“这小子到底是什么人?他能有多少年的功力?竟能运用这么上乘的功法!”
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吟唱突然停止,孰湖好像发现了什么,大吼一声甩着蛇一样的尾巴,向城墙外冲去。它无疑是城内群妖的首领,领头的一退,城内所有的怪兽都跟着往外逃。但是对大多数怪兽来说,一切都来不及了。
江离轻轻念道:“羝羊触藩…”
怪兽们脚下的泥土突然裂开,长出刀枪一样的支杆,眼泪渗到的地方,每一个微小的种子都在弹指间长成数十丈高的荆棘,每一丛荆棘都披散开数千毒刺,在城墙附近形成一道厚达十几丈的藩墙,在城门附近长成方圆百丈的丛林。
“璇机浑天诀!”靖歆喃喃道,嘴角微微颤抖,谁也听不清楚他说的是什么。他已经慢慢猜出江离的师承了。扭曲时间运行轨道令妖树变态生长,这种神功,只有那个门派才有。
无数怪兽死在荆棘的根部、穿在荆棘的枝干、悬在血腥的风中。它们的血肉在刺毒的腐蚀下逐步腐烂,溶化,掉在荆棘根部的泥土里,成为新的肥料。一阵风吹过,这妖异的荆棘林开出万千朵暗紫色的小花,花香慢慢飘开,代替了先前的血腥。石头垒起的大风堡,泥土堆砌的寿华城,围上了一个暗紫色花环。
羿之斯叹息着。有莘不破的杀戮让人感到恐惧,而江离的杀戮却让人感到美。他不知道自己遇上这两个年轻人,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堡外,在有穷利箭和窫窳寨兽马的夹击下,荆棘墙内,剩下的千来只怪兽已经被迅速扑灭;堡内,葛阗凝视着略显疲累的江离,不敢相信这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年轻人竟有如此惊人的力量。羿之斯的态度,他突然明白了。一个人只有在能力展现出来以后,才能让周围的世界忘记他的年龄。葛阗知道,自己已不能拒绝他的要求,不但是因为要信守自己的诺言,更因为他不想和这样一个可怕的对手为敌。
“空出地下室和第一层,由原城中各里正(古代一种居民组织,城市中某个区管事的长官)安排,分批住下。”
“窫窳寨众人入驻东北角附堡,有穷商会入驻西北角附堡。”
“派出第九旅,搜索外城食物和武器,带回内城备用。”
“派出第七旅,搜杀城内漏网妖兽。”
“派出第三旅,维持秩序,妖乱期间,所有人不得擅离所在,不得散布蛊惑言语,违者,杀!”
“所有事宜,限日落之前回报。”
有莘不破掩上了门。
江离抱膝坐在床上,一副虚脱的样子。
“很累吗?”
“你自己试试就知道。”
有莘不破摊手说:“像你这样又弄风又弄水的事情,我既学不会也做不来。我只适合做一些简单的事情。”
“比如说打架?”
“答对了。不过除了打架,我偶尔也会做一些软性一点的事情。”
“比如说呢?”
“比如说,揉脚。”
“揉脚?”江离高叫起来。他上上下下打量这个新结交的朋友,无论如何也看不出这个大大咧咧的男孩会干这种伺候人的事情。“天,谁敢把脚给你揉?大少爷!”
“嘿嘿,”有莘不破笑道,“学这项本事本来是想孝敬我爷爷的,他最近两年老犯风湿。”
江离笑道:“那不用了,我又没犯风湿。”有莘不破突然抓住了江离赤裸的脚踝。江离吃了一惊,本能地一挣,叫道:“干吗?”
有莘不破笑了笑,说:“我阿衡师父教我的,很舒服的,能很快恢复体力。”说着四指按住脚背,拇指向脚底涌泉揉去。
“别…别…好痒…哼,哈,你停手啦…哎哟!”
他正想一脚踢开有莘不破,却觉得有莘不破的拇指使少商穴热烘烘起来,一股暖流传将过来,顺着经脉上行。江离不再挣扎,只说:“别费力气了,我练的真气和别人很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
“总之就是不一样。除非是我师父的先天真气,否则会和我体内真气相冲突的。咦!”话没说完,忽然发现从有莘不破手指穿过来的真气在自己体内畅通无阻,和自己自幼修习的先天真气水乳交融,迅速地环绕十二奇经川流不息。江离不再说话,任凭这股真气在体内游行,心下却奇怪:“怎么他的真气和我的真气全无冲突,难道他练的是本门旁支?不对啊,除了本门嫡系心法,别人不可能练出这么精纯的真气才对。难道他是大师兄的徒弟?”
江离一边想着一边沉浸在那种暖洋洋的快感中,就像冬日里整个人泡在温泉中一般。脚底各个穴道在有莘不破拇指的摩挲下时而微酸,时而微麻,时而微痒,时而微疼。酸时吸,麻时呼,痒时嘿,疼时哼。慢慢地忘记了日间的杀戮,忘记了明日的大祸,眼睛合上,全身放松,终于在这种奇异的感官刺激中慢慢睡着了。
太阳将落,大风堡的底层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平民。
“启用连坐法,一人犯禁,全里驱逐出城。”在层层密密的互相监视下,气氛紧张而平静。
金织很茫然地咬着由里正发下来的干粮,和大多数人一样,她不知道自己明天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也许就像许多她认识的人一样,无缘无故地消失在周围人的世界里。本来是全里的人聚在一起的,但她却没有看见她的邻居石雁。“也许已经死在外面…”她不敢想下去,倒不是因为她和石雁有多深厚的感情,而是因为一种兔死狐悲的恐惧。突然,她想起了阿三。“他是有穷商队的人,也许能够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想起那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她仿佛溺水时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然而她却完全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和他碰头,除了方便等事,她和她的邻居们甚至连走动都不行。“算了吧,只要能活下去。”
大风堡,无争厅,几股势力的首脑再一次碰头。还是两天前的阵势,还是两天前的贵宾,但已经不是两天前的气氛。老不死极目搜寻,却找不到自己那张不很可靠的护身符有莘不破,也见不到似乎什么东西都知道的江离。靖歆似乎对他失去了兴趣,看也不看他一眼,但他仍心中惴惴,脚步向羿之斯的方向挪了挪,仿佛他那边会比较安全。
“后来怎样?”葛阗等正在追问百年前那场天劫的细节。可惜,这个老头能记得的事情不多。
“本来我们是守得住的,但后来那头怪物出现了。啊!那真是噩梦。那头怪物来了以后,我们的人就像被刀割过的草一样,成把成把地断掉,烂在泥土里。那怪物刀枪不入,但一抬手,我们至少要死掉二十个勇士。”
“说了这么久,到底是什么怪物?”
“那头怪物豹身、雕嘴、独角,十分可怕。”
“声音却像小孩子,是不是?”打断老不死的声音凝重而悠长。老不死看着羿之斯,颤声说:“你,你怎么知道?”
“哈哈,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羿之斯苦笑着,这个号称震慑大荒原的男人,毕竟还有一头降服不了的怪兽。
第九章 斗蛊(gu)雕
蛊雕(《山海经》中的吃人水兽),豹身、雕嘴、独角,巨嘴一次可吞一人。它原生活在雷泽,但随着时间的进化,早已离水而居,跑到这荒原,成为最可怕的怪兽。和它的恶名相比,这头大荒原最强大的怪兽,年均害死的人数远比不上许多人类战争——由于长年处在沉睡状态,每十年才醒来一次觅食,一次食人不满百,所以千年来它害死的人,也不过是一次小型战争就能造成的死亡人数。
这一天,它还没睡足,却被一种来自体内的燥热激醒了。它睁开蒙眬的双眼,看看幻变着的天空,喃喃道:“又来了,一百年过得真快。”
它的身躯早已水火不侵,所以即使是沉睡期间,也没有人能够趁机除掉它。相反,知道它厉害的人,像羿之斯总会避免进入它的活动范围。天劫所引发的千里流火,并不能伤害它的性命,但处在流火中的那种感觉可真难受。幸好,它知道有一个凉快的地方可以去。
蛊雕一抬头,天蒙蒙亮。它的眼睛一睁一闭,进入了另一种状态。
“蛊雕?很厉害吗?”有莘不破问道。
江离睡了一夜,醒来时便觉四肢有力,体内真气流转自如,果然元气恢复,便和有莘不破一起来到了无争厅。
“它没有很特别的技能,”羿之斯苦笑道,“只有三个特点:第一,块头大,嘴一张,吞下一个人绰绰有余;第二,力气大,大风堡虽然坚固,经得起它几下撞击还是未知之数;第三,也是最要命的一点,它的皮毛很坚硬,真的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无论什么样的攻击,对它都没什么作用。”
札罗冷笑道:“羿台侯对这头怪物倒蛮清楚的嘛。难道也见过?”
羿之斯淡淡道:“要走大荒原,里面的怪物自然要知道些。‘慑群邪,远蛊雕’,这是先父遗训。这头怪物,我只希望永远不要碰到。”
札罗冷笑。
蛊雕慢慢向那个凉快的地方爬来。一百年没来了,这个地方多了一个石头堆,石头堆外面还长了一围荆棘。许多大大小小的怪兽匍匐在荆棘外围,不知道在干什么。蛊雕懒洋洋地抬起脚,往荆棘墙一踢,张口咬住一撕,登时弄出了一个缺口。荆棘墙的毒刺,对它竟然一点作用也没有。
“不好!一个怪物闯进来了。射,射。”蛊雕看着那种自己最喜欢吃的食物叫嚷着,接着便飞来一些小树枝,在自己身上一碰,落在脚下。看来要凉快一番,得先把这个大石头堆清理掉再说。它扬起了手爪,击在城门上。
在蛊雕扬起它的手爪之前,葛阗等人闻报,早已到达垛窗。那一爪撞击虽然没有一击击破大风堡的城门,但却引发了一场不小的地震。在这种力量的打击下,不要说城门被打破是迟早的事情,甚至连整个大风堡都有可能会被捣成废墟。
看着这怪兽的威力,靖歆心中突然充满了懊悔。或许自己不该不听老不死的话,回来趟这浑水。
轰的又一次撞击,这次比上次来得更猛,甚至连最坚固的主梁也灰尘扑扑。这一下,连葛阗的脸色也变得有些惨白,他终于知道,这是自己一个人无法抗拒的力量,是一种可以毁灭大风堡内所有人的力量。
羿之斯叹了一口气:“大家出手吧。”这句话让人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这些昨天还在互相算计的人一下子变成了并肩作战的战友。这种感觉来得这么突然却又这么自然。
“好!”有莘不破应道,第一个跳了出去。
荆棘墙裂开一个缺口以后,怪兽又涌了进来。稍有智商的怪兽跟在蛊雕后面助威,没有智商的怪兽本能地往大风堡冲,往城墙上爬。
“箭手们听好了,往那些杂碎身上招呼!不要在那头大怪物身上浪费箭。”哈管带呼道。此时有了有穷箭手加入联防,除了蛊雕,没有一只怪兽能越过护城河。札罗的兽骑兵和寿华城的重甲步兵堵塞在城门后面,以防万一。不过几个首领都知道,如果蛊雕突破城门,那么无论多少兵马都只能成为一摊烂泥。
蛊雕看见一个比自己手爪还小的食物向自己冲来,十分奇怪,以前这些香喷喷的食物见到自己总是到处乱跑,从来没有向自己冲来的。它探出右爪,正想把它抓住,哪知这食物十分矫捷,突然弹起,左腿在自己爪背一点,倏地向自己的额头飞来。这一下出其不意,额头着了一下,有点疼。它突然生气了,左前爪挥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