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莘不破心道:怪不得师韶刚才要说两大宗师。嗯,此刻车内坐的个个是名门子弟,江离和雒灵的师父更和那个都雄魁齐名,不可能不知道无瓠子,想来是血魔的同辈高手对他的名字也不愿轻易提起。又想起师韶对心宿和血祖的底细好像知道得比江离还要清楚,料定他的来头也不小。
这个念头才闪过,就发现江离正打量着师韶,而桑谷隽更直接问了出来:“心宿前辈我们只是听过她的号,你却连她的名字也知道!还有那个血、那个无瓠子!好像你也认识。你到底是什么人?”
第十八章 杀人的音乐
桑谷隽喝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师韶苦涩地笑了笑,说:“我是一个瞎子。”
桑谷隽一听,抡起拳头就想揍他,却听有莘不破喝道:“你到底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师韶道:“逃避?我?”
“难道不是吗?”
“我在逃避谁?”
“你自己!”有莘不破大声道,“你逃避的就是你自己!”
师韶默然半晌,喃喃自语,突然似乎想到什么事情,解下了背囊,取出一具弦器来,那弦器长八尺一寸。师韶的背囊看来又瘪又窄,竟然取出这样一件大物!但有莘不破等见怪不怪,心知这背囊多半附有内里乾坤的方术。
芈压久在南荒,但祝融城与中原广通声气,因此年纪虽小,见识也颇广,道:“这是瑟么?怎么这么长?而且这弦也太多了吧。我家里那个只有五尺半二十五弦。”
师韶拨弄丝弦,调校宫商,顺口道:“这是古瑟。伏羲氏(我国古籍记载中最早的王)作瑟,本有五十弦。轩辕氏(指黄帝)曾命素女(中国古典音乐的开山鼻祖和性爱女神)鼓之,闻者哀不自胜,乃破为二十五弦。瑟长五尺半,不是正器。”师韶自顾自地说着,似乎是在回答芈压的问题,却又不管对方是否听得懂。弦声渐渐流畅,师韶的神情慢慢沉醉,回到了一开始的话题:“我真的在逃避自己么?一个瞎子…”
音韵飘散,如烟如雾。
“为什么我注定要失去光明?我不懂。看!那就是我——那个孤单单的小男孩,在寒夜中不知在寻觅什么。这个时候,我很勇敢啊!赤着脚,就敢摸着看不见的世界到处走!人家说天上有一轮月亮,会陪伴每一个在夜里孤独的人,我看不见它,只能靠着幻想:人家说月是圆形的,圆形是什么?是不是滑溜滑溜的那种感觉?人家说月是白色的,白色是什么?是不是冰冰凉凉的那种感觉?人家说月是遥远的,遥远我懂得——那是一种玄虚寂寞的声音…”
弦声突破了听觉,让在场的人产生幻视,看见了一个什么也看不见的人心里的想象。
“其实在我心里,那个月亮不是白色的,而是冷冷的——虽然我看不见它,可是能够听到…”
幻视又转为幻听,众人果然听见月亮冷然之声。
“我苦苦流浪,直到那天遇见了另一个人——他看不见,可他听到的东西,比任何人看到的更多!他说他的名字,叫做登扶竟!”
江离和雒灵对望了一眼,心想:“果然!”
“他收我做了徒弟,因为他从我的脚步声中听出了我对音乐的禀赋——当时他是这么说的。”
乐音一变,由苍凉凄冷转为繁华雄劲。
“我跟随着他,到了夏都。那时候,正是夏都最繁荣鼎盛的时候。当时我不明白,在这样的盛世,师父的钟磬为何却传出那样不安的声音!直到很多年后我才知道:那时我能听到的,只是声音的表象,并不能听到那盛世之音下面的隐患。我到夏都以后不久,东方传来一个消息:大夏王的精锐在空桑城全军覆没。从那时候开始,本来已经难以维持的平衡因势而破,汇聚在夏都的祥云开始离散。当然,那时候我还不懂这意味着什么。”
在瑟幻中,有莘不破看见伊挚终于下定决心离开夏都,再度回到东方;江离看见祝宗人封闭了九鼎宫出走;羿令符看见有穷饶乌乘机逃离这个对其充满猜忌的朝廷;雒灵看见山鬼脱离镇都四门,投入心宗…
“我倾听着大夏王都乱糟糟的声音,却理不出头绪来。师父说:‘耳之情欲声,心不乐则五音弗听。’我可听不出夏都当时有什么可乐的地方啊,但到处还是歌舞升平。
“但这些对当时的我来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因为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小孩子啊。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能吃饱穿暖,有得玩,而夏都满足了我的这一切需求:我在那个地方不但可以喂饱自己的肚子,还可以把玩各种各样的乐器。
“我玩了五年,终于把夏都所有的乐器都玩通了。接着又花了五年的时间,穷究八大方霸、六百诸侯的乐曲。再接着,师父开始传授我帝王之乐:伏羲之《扶来》、神农之《下谋》、少昊之《大渊》、黄帝之《咸池》、颛顼之《六茎》、喾之《五英》、尧之《大章》、舜之《大韶》,以及本朝之《大夏》。
“穷一十三年之力,我终于穷贯古今八域之乐章,自以为和师父差不多了。师父听完我的弹奏,却不说话,只用石磬敲了几下俗调——那竟不像石头里发出来的声音,它让我仿佛看到一个妓女在我面前舞蹈!
“跟着,师父又吹了几声石埙,却如声激石窍,纯出自然。只这几下子,我听得懵了。师父说:‘你的耳朵让乐理蒙住了,所以奏不出真正的音乐!你现在奏出来的乐曲,在我听来还不如你未学乐理前随口哼哼的民谣。’我问师父怎么办,师父却说:‘我知道我当初是怎么过来的,但却不知道你该怎么走下去。因为你要学的是你的音乐,不是我的音乐。’我听了这句话,若有所悟,于是背起了师父所赠的背囊,周游诸国,一路乞食而行,走过旷野、走过都邑,走过酷暑、走过寒冬。一路上听见生欢,听见病苦,听见老恨,听见死亡。
“我偶遇祝宗人,通过他我听见了天外天之恒寂;我误入洞内洞,藐姑射(ye)的叹息让我知道什么叫做命运的无奈;在天山,上代血祖的重生让我体验到人类毁灭性的欲望;在幽谷,独苏儿让我听到了我自己的心。”
所有人都听得怔住了。有莘不破想:原来他有过如此精彩的旅程!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这样体味这个充满艰辛的旅途。江离想:师韶知道的秘密也太多了。上代血祖重生…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注意到这些细节。
“我找到了子莫首留下的影子,我看不见那个影子,却用触觉感受到了血剑宗留下的剑鸣。我遇见了季丹洛明,把藐姑射的叹息弹给他听,他却听了一半就逃跑了——那天我不知道他正要和有穷饶乌比试,不知道那一声叹息是否影响了他们之间的胜负。”
羿令符心中一紧:“不知那场比试的结局到底如何?”
“周游天下一周以后,我到了亳都,遇见了伊挚,他回到东方以后,再次当了成汤的尹。当时我觉得自己已经大成了。但伊挚听了我的弹奏后不置与否,却亲自为我调羹。我品尝后发现他居然忘了放盐!于是我对他说:‘你忘了放盐。’但话一出口我马上醒悟过来:那正是伊挚对我的评价!”
“放盐?”芈压心想:难道乐理和味道也是相通的吗?
“我在东海之滨苦思了三天三夜,直到我被一个声音叫醒——对!就是那个声音!那就是我音乐的盐!可是我再没有听见那个声音了,既不知道这个声音的来历,也无法把它演绎出来!我苦苦地在海边到处追寻着,可再也找不到那个声音!
“我落魄地回到夏都。这一圈周游,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年。只知道在我离开的第二年,夏王发(在位时夏朝进一步衰落)就驾崩了,新的大夏王履癸刚刚继位。”
桑谷隽心中火气上涌:害死大姐的就是这个家伙!
“新的大夏王更喜欢杀人,也更喜欢艺术。他很喜欢我的音乐。他常常对我说,登扶竟已经老了,老得连钟磬都敲不响。他赏赐了很多东西,任我出入宫殿。我很感激大夏王对我的赏识,但同时对他的威严和斧钺也充满了畏惧。龙逢(夏桀时大臣,历史上以死进谏第一人)死的时候,我就在他的身边。我闻着他死亡的味道,战栗不知何以自处,大夏王却笑着让我奏乐!当我违心地摆弄起钟鼓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自己的音乐不但缺乏盐,而且连勇气也丢失了——当我还是个孩童的时候,这勇气让我敢于赤足去踏荆棘;可现在一段惨祸就在面前,我却没勇气去演绎它!大夏王宫里飘荡着大夏王的笑声,而龙逢的血腥,则被我所弹奏的盛世之音所掩盖。”
桑谷隽听得咬牙切齿,几乎就要骂他“无耻”!就在这时,一直持续不断的弦声突然断了。师韶脸上的神色呈现出一种紊乱的状态,他不再是回忆,而是深深地陷进了自己的过去。古瑟五十弦一根根地崩断:“那天,就在我离开大殿一路出宫的时候,我听见了一个人的低语。在那个人的声音里,我看到了一只蝴蝶…”
“蝴蝶!”这两个字让桑谷隽压住了自己的怒火。
“嘣!”古瑟最后一根弦终于也断了,师韶空手虚挥虚挑,但乐音非但未曾中断,反而更加婉转!
众人无不心中赞叹:“神乎其技!”但处于回忆旋涡中的师韶却全没有顾及旁人的想法,甚至没有顾及他凭虚弹奏的音乐,他记得的只有那个女子:“那个人的声音在我脑中产生了蝴蝶的幻象,这幻象触及了我内心深处的神秘所在!我从没有过这种感觉,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我待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了在东海之滨听到的那个声音——对!就是那个把我从冥想中叫醒而我却再也找不到的声音!我吃了一惊,醒觉过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坐在地上,膝盖上放着一把瑟,而那声音,正是我所弹奏的曲子!我很高兴,我终于把那个声音演绎出来了!
“‘是《凤鸣昆冈》么?’发出那声低语的人说。
“《凤鸣昆冈》?啊!原来我那天在东海听见的是玄鸟凤凰的鸣叫啊!我被自己弹奏出来的乐音感动着,迟迟不能说话。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再也没有声音,我这才失神地离开那里!”
乐声开始变得缠绵悱恻,令人缱绻无已。
“从那天开始,我每天经过那里的时候,都会在那里演奏一首自己最得意、最贴心的曲子。周围没有声音,但我知道她在听。她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但我知道,她在的!”
桑谷隽心脏几乎就要冲出喉腔:是大姐!他遇见的一定是大姐!
“这样的生活,我多希望能够无尽地过下去啊!虽然这个时代充满了恐怖的血腥,虽然那个地方充斥着粉饰过的污秽!但至少有一个知心的人在听我真心真意的曲子。但是,一切结束得那么快,正如它来得那么突然!那天,在妺(mo)喜娘娘(夏桀的王妃)的寝宫里,大王向我下令,让我秘密对一个人使用《催魂》!我不敢反抗,也不敢多问,被侍卫带到一个阴湿的地方。当我到达那里的时候,我听见一个声音对我说:‘是你!’我当时几乎崩溃了!是她!是她!为什么是她!”
瑟音戛然而断,整个世界由乐音弥漫突然变成一片死寂!师韶仿佛被什么噎着,脸憋得通红,突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喷在那五十弦断尽的古瑟上!几个年轻人大吃一惊,江离还来不及上前照看他,瑟音却又重新响起。这次师韶连手都没有动,但众人分明听到一声声很微弱的弦震在耳边轻响。
“我该怎么办?”师韶继续他的述说,“顺从大夏王的命令对她使用《催魂》?还是违抗大夏王的命令和她一起死?听!听!那就是我那时的心跳声!那个怯懦的心跳声!”
但众人听到的不是他的怯懦,而是他的悔恨。
“‘来吧,由你来动手,我很高兴!’她的声音里带着呻吟,但还是那样好听,好听得让人心碎!我像着了魔一样,弹奏起了《催魂》!弹到一半,五十弦全断了!这时,一缕细丝落在我脸上,我轻轻拈下来,换了旧弦,用那细丝做新弦用!”
桑谷隽心中又是一痛,仔细看那把古瑟的断弦,果然是天蚕丝!但不知为什么他突然不恨眼前这个师韶了,或许是因为他发现师韶痛得比他更深!
数十根天蚕丝凌空飞起,在师韶面前搭成一个罗网,师韶手指挥动,拨弄丝弦,流动着的幻乐汇聚成真声。
“‘我叫桑谷馨,很高兴有你陪我走完我最后一段路。’这是她最后的声音!她用这声音告诉我她的名字。这声音,还有这名字,永远永远地留在这弦上了。哈哈,哈哈!”
师韶笑一声,吐一口血,连吐三口血,把天蚕丝弦都染红了。江离有些担忧他的身体,却不知道该不该阻止他,望了有莘不破一眼,有莘不破摇了摇头。
“那天以后,我离开了夏都。在离开之前,我去辞别师父。师父说:‘身为大夏乐正第十六代继承人,不能因为个人的私事而坏了家国大义!’哈!家国大义!我问师父:‘在龙逢的尸体边弹奏《桃青青》,这算不算家国大义?’师父没有说话,因为他无话可说!事实上,自从大夏王屠戮有莘氏以后,师父的音乐便常含悲厌,因此为大夏王所不喜。但他仍坚持留在夏都,希望等到王道有变,大夏再兴。我却已经完全绝望了!不但对这个王朝绝望,更对自己绝望!
“离开夏都那天,我在师父跟前演奏所有他传授我的音乐,一项项地演奏、一项项地忘记、一项项地还给他。我演奏的那些音乐在屋宇、在石窍、在云间——在所有能藏住声音的地方盘旋着。直到我把管吹破了,把钟撞缺了,把弦弹断了,把喉唱哑了——我终于脑中一片空白地离开了师父,离开了夏都。”
师韶停下了手,但空中却传来奇怪的声响。对这声响有莘不破等并不陌生:那是他们在大江上与之战斗的乐声!
“来了!来了!它们又来了!”师韶微笑着站起身来,说道,“这些,都是我在师父跟前弹奏的曲子!它们为什么不肯止息?为什么要盘绕在这个世界上不肯离去?这一定是上天要惩罚我!用我自己的音乐来惩罚我!”
“原来这些乐曲竟然是他自己弹的!”江离心道,“之前我们的猜测全错了!”
“上天?”雒灵心道:惩罚他的不是上天,而是他自己!我说他的心声里怎么会有魂不附体的征兆,看来这些音乐蕴藏着他的精、神、魂、魄、意,音乐不散,这些意念回不来,他的心灵就不完整!
师韶仰天面对天际形成的幻剑,呼喊道:“来吧!来吧!你们追杀了我千万里了!来吧!朝我的心脏刺下去啊!把我刺死,免得我再受这无穷无尽的痛苦!”
三十六把幻剑飞射而下,刺向师韶的心脏!
师韶脸含微笑,突然一人身形一晃,挡在他前面,正是有莘不破!幻剑触到有莘不破,化做百十道光华,却没有对他造成伤害。跟着光华在半空中又重新凝聚成幻剑。
师韶怒道:“你干什么?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
有莘不破皱了皱眉,却不知怎么劝他好。
桑谷隽突然道:“《凤鸣昆冈》。”
师韶一愕:“什么?”
桑谷隽道:“我姐姐去的时候,你有没有弹奏《凤鸣昆冈》?”
师韶黯然道:“没有。那《凤鸣昆冈》,我只演绎过一次,就再也不能了。”
“我想,”桑谷隽说,“姐姐或许很想再听听凤凰的神籁。”
师韶怔了:“凤鸣么…”
天空中的声音仍然不稳,有穷商队的武士已经开始警戒,但小相柳湖却平静如故。羿令符疑心一动:“以采采和水族长老的修为,不可能感应不到这上面的大动静,为什么至今没有派人上来察看?”
几声嘈乱的响动打断了羿令符的思绪。师韶胡乱地拨着布在自己身周的天蚕丝弦,发出全无韵律的声音。
“不行!”师韶颓然道,“我根本无法捕捉住玄鸟的声线!”
“玄鸟”!再次听到这个称谓有莘不破心中一动,想起那次在九尾布下的五行幻狱里面,自己闯进了少阴真境,被少阴真气一步步地剥夺自己的生命和记忆,直到生命印记的最深处——在比母亲的乳汁更遥远的灵魂里,他看见了那华丽而威武的神鸟!那就是玄鸟么?
雒灵心中一颤,她忽然听见有莘不破敞开的心扉内传来一声轻赞:“宅殷土茫茫…”
“啊!那…我听见了!”师韶仿佛听见了间接从雒灵那里传来的心律波动,“对!就是它!”
他的神情突然变得无比平静,手指轻挥——银河为之脉脉,月光为之漠漠,山林为之幽幽,湖水为之莹莹——玄鸟在弦震中冲天而起,人们是听见了它的鸣叫,还是看见了它的羽翼?或是想象到了它的雄姿?
天云间的乱音被这一声荡尽了,一切平静下来以后,连那连绵不绝的山川也仿佛感受到了这份欢喜。天蚕丝弦也被这一声凤鸣所洗化,化做一只若有若无、若隐若现的幻彩蝴蝶,消散在夜空中。
“大姐…”桑谷隽默默地垂下了眼泪,知道大姐终于解脱了。
“谷馨…”师韶是否也能感受到那幻化的蝶彩?没有人知道。别人只知道:和他相识以来,这是第一次见到他真正的笑容。
“他居然悟了!”这声叹息,仿佛来自黑暗中的虚无。
都雄魁眼光闪烁,道:“悟了,却和登扶竟完全不同!和大夏历代乐正都完全不同!”
黑暗中的声音咯咯一笑:“那或许意味着一个全新的时代即将到来!音乐,很多时候总是作为新一代道统的征兆出现,不是么?”
都雄魁冷笑道:“你高兴什么!就算世道要变,也未必是心宗独秀的局面!”
“或许吧,但至少我们都不会再让五百年前太一宗独大的格局再度出现,对么?”黑暗中的声音顿了顿,继续说,“五百年前太一宗与大夏王族结合,把其他诸道斥为邪端。如今革命若兴,首先要对付的就是它!更何况祝宗人已经不存在了!你呢?这两代血宗和夏都走得这么近,天地大变之际,你当如何?投奔新主,还是另外谋立王者?”
都雄魁冷笑道:“纵然有天地巨变,是走向一个新的盛世还是走向持续的分崩离析,还难说得很!”
“刚才那一声凤鸣,决非衰败之兆!”
都雄魁道:“征兆而已,大局未定,现在说这些都还太早!眼下的形势,先化解了共工遗恨这个劫数再说吧!师韶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水族那些人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谁说没反应的?他们瞒得过有穷那群小子,瞒不过我。水族的两个头头,此刻已经碰面了。”
都雄魁道:“哦?”
“那是夫妻久别重逢才会有的心声,唉,你这种有性没爱的人是不会懂的!”
第十九章 水族政变
当有莘不破在小相柳湖旁的山坡上遭遇有生以来最大的危机时,小相柳湖底也发生了巨大的变故。
小相柳湖外的动静,采采根本没有注意到,因为她此刻完全被那个男人的眼神吸引了!他是谁?他是谁?为什么这样亲切,又这样陌生?
“采采!”男人一步步走过来,就要把她拥入怀中,突然一声断喝阻止了他:“站住!”
采采回过神来,门口赫然是去而复返的萝蘫姨姆!这时,她才发现那陌生男人身后站着两人:热切望着自己的洪涘伯川,和冷冷盯着萝蘫的水族次席长老萝莎!“他是萝莎姨姆带来的,那么他是小涘的父亲啦。我为什么会觉得他这样亲切?是因为小涘吗?可他刚才望着我的眼神,好奇怪啊。”
“你!你!是你,怎么是你!”萝蘫对着那男人声嘶力竭的怪叫打乱了采采的思绪,她开始暗暗担心起来:这个男人和小涘是在她的允许下,由萝莎带进来的,虽然目的是为了救出妈妈,但被萝蘫姨姆责骂只怕是少不了的了。采采不安地看了萝莎一眼,却发现她一点担忧害怕也没有,一脸的平静,似乎一切已经胜券在握。“萝蘫姨姆那样威严,平时大家都那么怕她,萝莎姨姆却这样镇定。真是奇怪。”
采采跨出一步,说:“萝蘫姨姆,他是…”
话没说完,萝蘫猛地冲了过来,拦在采采和那个男人中间,高声道:“采采!别信他!什么也别信他!”
采采一怔:“他又没有对我说什么,萝蘫姨姆干吗这么紧张?难道这人对我水族不怀好意?可他是萝莎姨姆带来的呀,而且小涘…”
“你为什么要挡在我前面?”看着萝蘫,男人的神色冷了下来,“又凭什么来拦我?”
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萝蘫姨姆颤抖着,采采又惊又怕:萝蘫姨姆为什么这么激动,这么害怕?她开始怀疑这个男人的来历,难道他真是坏人?难道萝莎姨姆会引狼入室?采采头一昂,铿锵有力地道:“这位前辈,你是小涘的父亲吗?”
男人听到采采的话,转头向她看来,冷漠的神色如春雪融化:“不错。不错。”
采采道:“前辈,家母被困水晶之中,采采听说您有莫大神通,能够拯救家母,因此请小涘向您求助。如果您肯援手,水族上下感激不尽,但若想乘机对我水族有所图谋,我水族上下,纵然沥血小相柳湖也决不屈服!”说完走上一步,搂住萝蘫颤抖着的肩膀,安慰道:“姨姆,您别怕,采采永远和您在一起!”看那男人时,他并没有被采采这几句话激怒,反而微笑道:“好孩子,好孩子…”
采采对这男人和萝蘫的反应大惑不解,看萝莎时,萝莎依然面无表情;看洪涘伯川,他也是一脸茫然!
采采忖道:不管怎么样,先把长老执事们召进来,若有变故也有实力应付。当下暗暗发出水波传密。萝蘫蓦地一震,跳了起来,转身喝道:“采采!你!你干什么?”
那男人向萝蘫喝道:“放肆!对小公主是这么说话的么!”
采采一愣,道:“姨姆和我说话,是我们水族内部的事情,不用你管!”她已经暗暗觉得这件事情大非寻常,再联想到萝莎一直以来说话吞吞吐吐的模样,心中疑心更甚,对这男人也就不那么客气了,但那男人被她这样顶撞,居然也不生气。
采采低声对萝蘫道:“姨姆,不管他是来救妈妈,还是来为难咱们,都是水族的大事!所以刚才我才发令把大家招来!不管出什么事情,咱们水族都会团结一致来应付的!”这两句话,一半是向萝蘫解释,一半则是向小涘的父亲示威,哪知萝蘫却只是摇头:“不行的,不行的…”
一直没有开口的萝莎突然道:“号令已经传出去了,就像日月之往西山飞驰,无可扭转!其实,打从我们踏入小相柳湖,一切就已经不可改变!大长老,这一点你比谁都清楚!”
采采道:“萝莎姨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会背叛水族吧?”
“背叛?”萝莎凄然道:“我怎么会背叛水族?采采你别急,很快你就明白了。”
“你没有背叛,那…萝蘫姨姆为什么…”
“哈哈!”萝莎笑道,“她在害怕,害怕你见到他!害怕大家见到他!因为她知道只要大家一见到他,这个小相柳湖就会被全部解放!”
采采被萝莎连续几个“他”“她”绕糊涂了,而萝蘫的嘴唇却颤抖得说不出话来——她是害怕,还是愤怒?
终于,全副武装的水族长老和执事鱼贯而入,但当她们看见那个男人——小涘的父亲以后,并没有像采采预想中那样警惕着、疑惧着,而是集体地呆住了,仿佛看到了一个做梦也想不到会再见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