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媳妇干什么?”马尾问。这回他不是打断马蹄的话,因为马蹄说到女人,神态开始发痴,自己也不知自己在嘟哝什么。
“娶媳妇干什么?呵呵,那好处你不懂的。放心,我也会帮你娶一房的。”
“我不要。我要一个媳妇干什么?”在马尾的眼里,女人还不如他手中的麦饼来得实在,“要她来和我抢麦饼吃么?”
“去去去!那时候,我们还怕没麦饼吃吗?那时候,我们兄弟俩的钱,就是多十口人,三辈子也吃不完!唉,这女人的事情,等你娶了之后就懂了!”马蹄有些淫秽地说,“…然后洞房,然后,嘿嘿,就生下一个白胖娃娃。”
“生娃娃干什么啊?”马尾说,“哦,我明白了,你要生个娃娃来帮你吃麦饼。”
马蹄有些哭笑不得了:“你除了麦饼,还懂得什么?”
马尾咬了一口麦饼,摸了摸肚子,他最近越来越胖了:“除了麦饼,咱们还需要懂什么啊?”
马蹄怒道:“钱!女人!这个世界比麦饼好的东西多的是!”
“嗯,”马尾说,“钱的好处我知道,它可以换麦饼吃。不过我不要钱,我有弟弟你就够了,你没有钱也能弄麦饼给我吃。”
马蹄一愣。
马尾又说:“女人…哦,我知道了,她会帮你生娃娃。然后…生了娃娃出来帮我们吃麦饼,然后…然后怎么着?”
马蹄又是一愣:“有钱,买地买铺面,娶媳妇,生娃娃,然后怎么样?”他突然发现自己给这个白痴哥哥问住了:“我几乎拼了性命,然后有了这点钱。然后辛苦经营,然后买铺面,然后娶媳妇,然后生娃娃…然后呢?”
停下来想一想,他突然发现,当初激励着自己一路走来的念头,早被自己忘记了。
商通西南,止于孟涂,这是大多数人的选择。当有穷商队决定再次出发的时候,跟在后面的人不足原来的五分之一——其中还包括新加入的巴国商人。对大多数商人来讲,开通西南一脉的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的事情,是如何保持这条商道的畅通和巩固自己在这条商道上的利益与地位。只有怀着极大的冒险精神的人,才会选择跟着有穷商队去探索那不可测的蛮荒。
其时已近三月,草木繁盛,西南的蛊瘴也到了大爆发的季节。不过有江离在,这些都不是问题:七香车就像活起来一般,在瘴气中来回飞行着——经过几十天的培养,拉车的木马已经长出了枝筋叶羽的翅膀,可以在空中自由飞行了。木马在瘴气中驰骋,所到之处,瘴疠被七香车的七色异花吸食一空。吸食瘴疠以后,七香车的香气变得更浓,花开得更艳,马飞得更矫健。
“真是一个好东西啊!”一个妖冶女子远远地望着七香车,无限艳羡地说。在她身旁,聚集着四个人:两个年轻英挺的黑衣人,一个背负长剑、长相古朴的老者,还有一个赫然是方士靖歆。
“看来杜若心动了。”其中一个黑衣青年笑道,“既然如此,他便交给你如何?”
杜若咯咯笑了起来:“不过,我还是对有穷门下有把握些呢。这样吧,你们哪位帮我去把那车抢过来,等我卸下那个什么羿令符的日月弓来交换,如何?”
那个老者长长的眉毛跳了跳,似乎颇为心动。
“好了,先谈正事。”那个一直阴沉着脸不说话的黑衣青年看起来年纪最轻,但这句话说出来,其他人便都敛笑端容,看来他是这群人的首脑。他转头问靖歆道:“那天为什么让我们别去见桑鏖望?”
靖歆微笑着答道:“桑鏖望对大夏表面臣服,实际上怀恨在心,只是畏惧我大夏威严,隐忍不发而已,若直说我们是夏都派来的,只怕反而让他坏我们的事。”
那青年冷笑道:“他敢?”
靖歆道:“若在平时,他当然不敢,但现在东方局势日渐紧张,这些西南夷痞就蠢蠢欲动了。东方局势一朝未定,咱们都不宜在西南多生事端,只要把血祖交代下来的事情做好便是。何况我那番说辞,也足以让桑家有吞灭有穷商队、擒杀有莘不破之心。”
那青年冷笑道:“这次就算了,但你不要忘记,小招摇山不过是本门旁支,你更不是这次西南之行的主帅,以后凡事不要太自作主张!”
靖歆忙赔笑道:“是,是。我这把老骨头,最大的作用原也不过是替各位引路而已。”
“大哥,那个叫靖歆的方士…”
“这方士不是什么好人。他来游说我们的这番话别有用心。不过他的话,倒有几分道理。”
“既然如此,我知道怎么做了。”
“莫要轻举妄动。成汤和伊尹可都不是好惹的。何况,有莘羖也在西南。”
“他应该还不知道有莘不破的身份。”
“有穷商队、有莘不破的名字早就响遍西南,只要听到这个姓,有莘羖不会不出来搞清楚的。何况…”
“难道就放任有穷来去?”
“唉…那靖歆虽然说得好听,但我也知道,以当今天下的局势,我们俩这一辈子是无法取得大势了,但我还是想给小隽开个头,让他当家的时候,可以完成祖宗们一直没能完成的心愿。”
这天傍晚布下车阵,芈压做了丰盛的晚餐:不但食物色香味俱全,器皿更是空前的精美。
有莘不破笑道:“那天晚上你虽没去小扶桑园听故事,但在厨房的收获倒也不错。”
芈压乐滋滋的,却见羿令符不动筷子,问道:“令符哥哥,菜不好吃吗?我今晚可是下足功夫的!”
羿令符正儿八经道:“偷盗始终不是什么好事,咱们是商人,以后少干这种不上台面的事情。”
芈压抗议道:“我可不是存心的,谁叫桑家那么小气,几个盘子碟碗也不肯卖。”一转眼,见江离也没动筷,有些生气地说:“江离哥哥你也怪我偷东西啊?”
江离淡淡笑了笑,道:“不是,不过我是想到一路被几个贼跟着,心里疙疙瘩瘩的。”
芈压叫道:“贼?我虽偷了回东西,但你也不用说得这么难听!”
江离道:“我不是说你。”
“那是说谁?”
江离道:“我们从孟涂出发到这里,一路都被几个贼盯着啊,难道你没发觉?”
芈压大喜:“你是说有贼跟着我们?外贼?”
江离道:“嗯。本事只怕不小,那些气息若隐若现的。本来让他们跟下去也没什么,但前面如果再遇到什么强敌,这些小贼又在后面跟我们捣乱,那就讨厌得很了。还是趁着无事,先解决掉的好。”
芈压叫道:“江离哥哥你的意思是要去把他们打跑吗?太好了!有莘哥哥,吃完饭我们打贼去,上次遇到那头大土狗太厉害了打不过,这次,嘿嘿,我要让他们试试我的重黎之火。”
“在孟涂我们忌惮桑鏖望,现在离孟涂都一千八百里了,为什么还不动手?等什么?”
“雷旭,你急什么?”那妖冶的杜若一笑,道:“血晨都不着急,轮得到你急?”说着向那年纪较轻的黑衣人挨过去,把那年纪较大的年轻人雷旭看得眼中冒火。
“别碰我!”血晨厉声叫道,“再碰我,小心我杀了你。”
杜若笑得就像一只发春的猫,让血晨感到全身发毛,血晨大喝:“别笑了!”
杜若止住了笑,却用一副让血晨更受不了的媚态追问说:“为什么?你不喜欢我吗?还是说你不能喜欢?”
血晨就像被人踩痛了脚,脸色一沉。杜若心下一怕,知道他真个发火了,不禁退了两步。雷旭赶紧走上来拦在两人中间,道:“师弟,别这样。咱们大事为重。我们已经跟了这么久,不如就今晚冲进商队,把事情了结了。”
“不行!”血晨恢复了镇定,“我们来得晚,没见到川口的那场大战。但如果如靖歆所说,那个江离竟然能召唤九天外一等一的幻龙赤髯,那这帮人就绝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各个击破。”
“赤髯又怎么样?”那个相貌古朴的老者冷笑道,“如果你们是忌惮那个驱使七香车的少年,那就放心好了,这小子由我来对付,我保证他连赤髯都没法召唤!”
杜若笑道:“我们本来就要安排你去对付他啊,不过你对付人就可以了,那车可小心些,别把它烤焦了。”
靖歆看着这帮夏都来的年轻人,心中暗暗冷笑:“这就是镇都四门新一代的才俊么?虽然实力不错,但如果不是有我在旁照料周旋,这些人根本不是有穷商队那几个年轻人的对手。”
饭后,芈压便抢着要出去“打贼”,被羿令符眼睛一瞪,这才噤声,转头向有莘不破求援,连使眼色。
有莘不破见状笑了笑,对江离说:“今晚?”
“不,现在出去了也不一定找得到他们,”江离说,“他们从孟涂跟到这里一直不出现,就是心有所忌,想找到我们人手分散的机会,然后各个击破。只要我们不分开,他们多半就不会出现。”
“那我们就分开好了。”有莘不破说,“各个击破没那么容易!”
“你有把握?”江离道,“如果来的是四五个和桑谷隽不相上下的人,你有办法一个打五个?”
“如果有五个桑谷隽联手来打我,我是打不赢的。但一时半会儿只怕也死不了。只要那个受到袭击的人撑得住,其他人一起赶来,前后夹攻,这事就成了。”有莘不破说,“不过,你认为那些毛贼真有桑谷隽那么厉害?”
“我知道你的意思。”江离说,“不过这个战术要成功,前提是这些毛贼的实力比我们弱。如果真有五个桑谷隽,嘿嘿,你撑不了一时半会儿的,一个照面就死翘翘了!”他掏出五个种子:“这是多春苗的种子,每人一个,遇到危急状况把它捏爆,其他的种子就会有感应。”江离分派完种子以后又开始分派人手:“车阵不动,有莘不破向西,令符兄向南,我向东。其他人留守。”说着看了雒灵一眼。
芈压急道:“不行!我也要出去。”
有莘不破道:“中间策应的任务最重要了,而且敌人直袭大本营的机会也最大,所以其他方向都只有一个人,只有大本营需要两大高手坐镇,你要出去的话,和我换好了。”
芈压想了想,笑道:“那我还是在这里陪雒灵姐姐吧。”
有莘不破道:“那你可得照料好雒灵姐姐啊,保护女孩子是我们男子汉的责任!”
芈压傲然道:“这个自然!”
“禀、禀王上、侯爷:不好了!”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少主,少主他又不见了!”
月隐日出。
羿令符策马南行,江离七香车腾空向东,有莘不破疾奔向西,车阵不动,辕门大开。
“他们竟然无缘无故分开了,这算什么?”雷旭冷笑道,“向我们挑战吗?”
“如果是挑战,”杜若看着血晨,道,“那我们应战么?”
血晨断然道:“当然!不管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既然敢分开行事,那是自寻死路,大伙全体向西,先攻有莘不破!”
“不!”那个相貌古朴的老者突然说。
血晨冷冷地盯着他,道:“乌悬!你说什么?”
乌悬给血晨看得有些忐忑,但仍坚持道:“对付一个有莘不破,不需要那么多人。我向南去擒住羿令符。”
血晨冷冷道:“我看你是想报师门之仇吧!”
乌悬道:“就算是,难道没有我你们就拿不下那个有莘不破?”
“我同意乌悬的话。”杜若道,“一个有莘不破,不需要那么多人一起动手。不过我有个更好的提议。”
血晨冷冷道:“哦?”
杜若嗲声道:“你别老对人家这么冷淡嘛。”
血晨怒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杜若仿佛很喜欢逗血晨发怒,但也不敢太过分,正色道:“乌悬和那把落日弓有仇,但让他去对付那个有穷传人不大适合,相反,我却是他的克星。”
血晨道:“说下去!”
杜若道:“我的意思是,我去对付那羿令符,乌悬对付那江离。你们三个,嘿嘿,别告诉我连个有莘不破也拿不下。”
乌悬接口道:“好!我赞成。”
雷旭淡淡道:“无所谓,反正要拿下那有莘不破我一个人就够了。其实我不懂师尊为什么要这么劳师动众的。明明我一个人就能干完的事情,还要动用这么多人干什么?”
血晨看了一眼靖歆,只见他笑道:“有各位在,其实用不到小可这点力气。无论如何安排,小可在旁呐喊助威就是了。”
有莘不破向西奔出十余里,遇见一座大山:山坡上桂木成林,山谷有很多无条草(《山海经》中的神奇植物,古人的老鼠药),那草形奇特。猛然,林间窜出一只嘤(ying)如(《山海经》中的马脚人手怪兽),形状像鹿但有一条白尾巴,有马一样的脚人一样的手,还长着四只角,随即又隐于山谷林荫间。
“出来吧。”有莘不破叫道。
一个人微笑着从一株桂木后面踱出,衣襟青青,神态悠悠,却是桑谷隽。
“哈,”有莘不破有些惊讶道,“怎么是你”?
“你以为是谁?”桑谷隽笑道,“以为是一路盯着你们的那几个小贼么?”
“你来这里干什么?”
“干什么?”桑谷隽笑道,“报仇啊!在孟涂我是主,你们是客,且放你们一马,但巫女峰下的账,迟早要找你们算清楚的。”
有莘不破微微觉得脚下有异,连忙跳开,原先立足那地面竟然陷了下去。他不敢停留,撒腿便逃。桑谷隽笑骂道“没出息的东西”,立马赶来。有莘不破逃得好快,桑谷隽连施展法术的空当都没有,全力追赶,这才没让他逃脱。眼见有莘不破越逃地势越险峻,他冷笑道:“不向东边和你的伙伴会合么?你一个人斗不过我的。”
有莘不破不理他,慌不择路,竟走上一条死路。桑谷隽见他停在悬崖边上发愣,不禁放声大笑:“真不知道你这样糊涂的家伙一路是怎么走来的?竟然能带着商队从东南一直走到巴国,都是多亏你几个朋友的帮忙吧。可惜啊,现在他们都不在你身边。”
有莘不破回过头来,怒道:“少爷我一个人也能对付你!”
说罢,他如风如箭,冲了过来。桑谷隽微微一笑。有莘不破冲到他身前五丈处,脚下地面突然下陷,沙石纷飞,把他裹了起来。
桑谷隽看着有莘不破的狼狈相,笑道:“人家说笨蛋一千年也学不乖,果然…咦!”一股劲风有如刀割,凌空劈来,桑谷隽不敢硬接,微微一让,那劲风猛地斜斜缩了回去,桑谷隽被这股如大海退潮般的力量一带,身子被带得向前冲了两三步,却见有莘不破从沙石中突围而出,两人已是短兵相接之势。
有莘不破大喝一声,右拳夹着一股气劲挥了过来,桑谷隽微微变色,身子微侧,左手一挡,右足一点,就要跳开,哪知有莘不破变拳为抓,牢牢把桑谷隽的左手给缠住了。
桑谷隽一挣没脱开,右拳跟着抢攻,两人贴身肉搏,这时候,什么法术都顾不上了。
方才有莘不破自陷绝路,为的便是激起桑谷隽的轻敌之心。他早有对付乱石阵的法门,假装冲动被桑谷隽的乱石阵困住,再用新练成的气刀破阵而出,等到桑谷隽发觉上当,两人已经缠在一起,桑谷隽相对于有莘不破的优势一时尽失。
这当代才俊中的两大高手武艺相当,但有莘不破用右手制住对方左手,空着左手和桑谷隽的右手搏斗,未免不够灵活,砰砰连挨两拳。
桑谷隽占了上风,锐气大盛,连攻三拳,哪知有莘不破拳路一变,只攻不守,还了两拳:桑谷隽那三拳如石碰金甲,有莘不破这两拳如刀劈石头。
有莘不破自在巫女峰下得那神秘人启发,对自身真力的运用更是得心应手,这时虽是左手对右手,但落拳之重,远胜对方。不到三个回合,桑谷隽便暗暗叫苦:这有莘不破的蛮力自己真是甘拜下风,无奈左手被他拿住,被迫和他近身对决。一刻钟下来,桑谷隽的拳力还没攻破有莘的气甲,却早被有莘不破揍得全身发疼,跟着太阳穴上连挨两下,更是头晕脑涨。
有莘不破叫道:“服不服?”
桑谷隽怒道:“服什么?”
有莘不破大声道:“不服再打!看谁先挨不住!”
两个人口中说话,拳脚不停。砰砰砰砰,缠在一起,你打我一拳,我打你一掌,桑谷隽不如有莘不破皮坚肉厚,脸被揍得像个猪头。
有莘不破笑道:“打小白脸就是爽,把你打得猪头肿脸,看你以后还怎么做花花公子?”
桑谷隽一愣,惊道:“你说什么?”
有莘不破笑道:“我说你现在就像一个猪头!”
桑谷隽也微微感到自己面部肿痛,急道“放开我!放开我”,全力挣扎,连攻击也忘了。
“你认输,我就放了你。”
桑谷隽怒道:“谁认输?”
“那好,那我们就互相揍到没力气!”说着连进四拳,拳拳打在桑谷隽的脸上,最后一拳正中鼻梁,桑谷隽登时鼻血长流,心中暗暗叫苦:“我何必和他比拼蛮力?真是笨。”咬咬牙,道:“好了,我承认蛮力比不过你。”
有莘不破见劲敌认输,心中大喜,当下见好就收,松手跳开。桑谷隽双手合拢,向地面虚劈,地面裂开一道小缝。
有莘不破左拳右掌,横在胸前,蓄劲待敌,却见桑谷隽双手分开,凌空虚引,一道清泉喷了出来,旁边的地面一陷,凹成一个小池,清泉注入,明亮如镜。桑谷隽伸头一照,几乎哭了出来:水面照出那人,好大一个猪头。
有莘不破骂道:“你长得很男人,怎么做事还这么娘娘腔?”
桑谷隽怒道:“谁娘娘腔了?”
只听背后一个声音冷笑道:“男人爱照镜子,那还不是娘娘腔?”
桑谷隽不愿意现在这副尊容再给第二个人看见,狠狠对有莘不破道:“咱们没完。”立足之处如水荡漾,瞬间沉进去不见了。
第三十章 有莘氏的最后一人
江离乘坐七香车,向东方飞去。
日出河谷,扶桑何在?江离浪漫地幻想着那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师兄,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竟能得到桑谷秀那样一个女子的心。
七香车越飞越东,太阳越升越高,迎面吹来的风也越来越热。阳光渐渐毒辣起来,片刻间,七香车上的七色异花全部被烘得萎谢。江离回过神来,抬头看时,天上竟然有两个太阳:东方一个,头顶一个。
举目下望,郁郁苍苍的山林全变样了:草木枯死,江流干涸,走兽渴毙,飞禽敛翼。“我是误闯了空间,来到太阳幻境,还是走错了时间,来到十日时代?”
气温仍然在上升,水分仍然在蒸发,大地开始龟裂,七香车逐渐干枯。江离降下七香车,走下车来,隔着薄薄的鞋底,脚下传来一阵滚烫。他跪了下来,抚摸着干涸的泥土,这片土地的生命,都已经被那多出来的太阳烤死了。
“我死了以后,是不是会如同这些树木和禽兽一样,归于尘土,不留下一点痕迹?”江离痴痴地想着,竟然呆了,完全忘记自己的处境。
似乎只有在死亡的问题上,人才有抛开“万物之灵”这种虚幻自大的觉悟。
大雾。
以羿令符的鹰眼,竟然也看不清一丈以外的光景。龙爪飞鹰早已经被隔绝在这个大雾的世界外,座下的风马也早已迷途。
银环蛇缠在羿令符腰间,睡得很舒服——空气对人类来说太过潮湿,对它来讲却正合适。
羿令符默默地看着它:它已经不是她了。多年以后,在自己死后,朋友或后人把自己埋葬,在某块土地上隆起一个坟墓,有多少人还会关心黄土之下葬的是一个叫羿令符的人?或许没人敢靠近这个坟墓、没人敢近前凭吊吧,因为有一条大毒蛇徘徊在坟墓旁边,久久地守护着,直到它也老死,或者飞升。
“唉…”羿令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想得太多了。人生不过数十年,就算没有这场大雾,人类的眼睛又能够看多远?
江离如果死了,雒灵也许会叹息一声吧,但她知道这个命中注定的对手不会那么容易就死掉的;羿令符如果死了,雒灵也许会为他祷念几句吧,但她也知道这个男人也没那么脆弱;有莘不破呢?雒灵拿不准自己对这个男人的感情。“我会为他而拼命吗?那次江离召唤出的青龙想杀有莘不破,如果江离不及时阻止,自己会怎么办?”
那五个心声,一个奔东方去了,一个奔南方去了,三个奔西方去了。“对方的目的果然是他,可为什么不五个人一起围攻上去呢?那样胜算应该大得多吧。”雒灵看了看手中“多春草”的种子——那是江离发给大家缓急之时用来报信的——趁着芈压没注意,随手扔了。
“别人的死活,和我什么关系啊。不过,他…去看看他吧。”她伸了个懒腰,向芈压笑笑。
“雒灵姐姐,你累了吗?”芈压说,“不如你先休息一下吧,有什么状况的话,我应付得来!”
看着芈压挺起胸膛、大人样十足的样子,雒灵微笑着点点头,回到了大车“松抱”。
桑谷隽消失以后,有莘不破见到了血晨、雷旭和靖歆。
那两个陌生人是谁,有莘不破没有兴趣,但在有莘不破的印象里,靖歆却是一个欠揍的小老儿。他掂量了一会儿,收起了那多春草的种子,决定独力斗斗这三个家伙,也好试试从巫女峰下那个神秘人处学来的法门。
“小王孙好。”靖歆躬身行礼,脸含微笑,不知道他的人准认为他是有莘不破的至交。
有莘不破却听得脸色一沉:“什么小王孙,别乱嚷嚷!”他不喜欢靖歆这个人,更不喜欢“王孙”这个称呼。
“不喜欢这个称呼么?”雷旭笑道,“放心,很快就不是了,什么都不是了。”他原本离有莘不破有十丈远,但说完这句话突然出现在有莘不破身前,两个人的鼻子几乎就要碰在一起,以至于他那远远看起来很潇洒的笑容,在有莘不破的眼里却变得非常诡异。
雷旭笑声不断,左手已经扣住了有莘不破的右肩,右手插向有莘不破的左肋,触手处如铜铁,如岩石。雷旭微微变色,砰的一声,竟被有莘不破一拳打得飞起,不等落下,手足早被有莘不破凌空抓住,脊梁骨对准抬起的右腿,“咔咔”两声,雷旭的背脊骨被生生折断。有莘不破把软成一堆烂泥的雷旭丢在脚下,冷笑道:“下一个是谁?上来!”
血晨冷然不语,靖歆微笑不动。
“嘿嘿…”倒在地下的雷旭突然阴笑,冷笑,狂笑,慢慢爬起来,和吃了一惊的有莘不破鼻子贴鼻子,一脸猥亵:“小王孙,要不要再来一次?”
恶心!有莘不破脸色一沉,啵的一声,右手如刀,从雷旭的前胸刺入,后背穿出。雷旭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但那表情却假得极度夸张,就像一个痞子在逗一个孩子:“哎呀,我好疼啊!哈哈哈,懂了没有啊小子,少爷我是杀不死的。”
有莘不破大喝一声,抽出右手,迅速抓住雷旭双肩,奋起神力,竟然把眼前这人硬生生扯成两半,左边的尸体连着头,右边的尸体带着生殖器,心肝脾肺肾大肠小肠流了一地,手一扬,两瓣尸体远远抛开。
“你再不死,我服你!”
“是吗?”说话的是血晨。他在冷笑。
“是吗?”说话的是靖歆,他依然脸含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