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场面混乱,率领有穷的兄弟们全部撤入附堡,总算保住了元气,但是,一些弟兄还是死在混战中,而且我们的货物…”
有穷的货物早已被洗劫一空,连铜车也大部分遭到了破坏。
羿之斯安慰说:“你已做得很好了,只要人还活着,车队迟早可以重建,货物也迟早可以赚回来。”
之后,羿令平就一直固守附堡,只放进了一些平民和相熟的旅客。窫窳寨盗众曾经几次试图攻入,却被负隅而斗的有穷勇士连番击退。
江离沉吟道:“难道除了躲进附堡的人,其他的全部死光了?”
羿之斯道:“那倒未必,多半是逃散了。唉,没想到寿华城七十年基业,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有莘不破道:“我们出来的时候,窫窳群盗应该早就撤走了,只有札罗惦记着有穷之海,独个儿留了下来。否则这么一大群人,不可能一下子就走得光光的。再说,如果蛊雕不死,他一个人要逃脱机会也大得多,若连他的强盗子孙们也带在身边,可以说谁也逃不了。”他转头问羿令平:“你可知道他们走了多久?”
羿令平脸一红,说:“后来我们虽觉得外面静了下来,但只怕是札罗的诱敌之计,因此固守附堡,静观其变。过了好久,正想派几个勇士出来打探,你们就找到了。”
羿之斯道:“人心一散,繁华的城市也会成为一座破落的废墟,强盗就是强盗。他们能够毁掉这座城池,却当不了它的新主人。”
第十四章 原来阴谋在床上
破落的寿华城,宁静的夜。月光再次清朗,风中虽还飘散着焦臭,但已经没有那种诡异的气息。
金织回到东城的家,这一带的房屋没有遭到天劫流火的蹂躏,也没有被窫窳寨的盗火波及,但显然有怪兽光临过,从屋顶、墙壁到地面,到处有大大小小的洞坑,而那扇木板门居然还在。
金织惊喜地关上门,上了闩,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翻箱倒柜地乱找,在确定没有其他人之后,才迫不及待地掀开床板,搬出两床铺盖,扯出十几套旧衣服,露出一个黑黝黝的陶瓮,伸手进去,小心翼翼地拖出一个破旧匣子。她又四处望了望,这才打开匣子,数了数里面那些不贵不贱的首饰。这个老资格的妓女给自己准备的嫁妆、她下半辈子的美梦居然经过这么大一场动乱后还完好无缺!金织抱紧匣子,感谢上苍对她的眷顾。
“阿三一定等得很着急了。”她想着,把匣子紧紧藏在胸口,便要下床出门,突然隔壁传来一阵异样的响动,吓得她不敢动弹,下意识地摸了摸藏在胸口的宝贝。
“为什么有穷之海会在札罗手中?”金织不敢出声,缩在床角。那是一个年轻男子怒气冲冲的声音。
“嘘!小声些。”是石雁。金织松了一口气。既然是石雁和她的客人,那就没什么了不起的,也不关自己的事情。她突然见到墙壁上一个小洞,似乎是犰狳(qiuyu)(《山海经》中十分神奇的怪兽,就是现在的美洲铠鼠)之类的怪兽留下的痕迹。有时候人的好奇心真的很要命。
“小声什么?这附近的人全都死光了。快说!为什么有穷之海会在札罗手中?”那个男人和他的声音一般英气勃勃的,比阿三俊多了。金织好像见过这张脸,一时却没什么印象。反正寿华城来来去去这么多人,多半是某个商队随行的公子哥。
“来,过来,我看看。嗯,还好,你要是受了伤,我非心疼死不可。”年轻男子很不耐烦石雁顾左右而言他,但在脸庞被她柔弱无骨的手抚摸下,脸上的怒气似乎也减了几分。
“他抢了你的?对不对?”
石雁笑了,她一笑,金织就知道这年轻人要糟糕。果然,年轻人的眼中慢慢露出痴迷的光。“你为什么这么说?”石雁问,慢慢挨在年轻人的怀里。
“他是个强盗,趁乱打劫是看家本事。这几天又这么乱,你丢了东西也不奇怪。可是你知道,有穷之海对我们商队、对我们羿家都太重要了!要不是你说,不看一看这天下至宝,死也不瞑目,我,我怎么会…”
有穷…商队…难道他是有穷商队的人?金织寻思着,慢慢在头脑中捕捉到一个脸孔:天!难道是他?她再仔细看去,没错!尽管当时只是远远望了一眼,但是羿令平没错。有穷商队的二公子,居然和石雁勾搭上了!她突然感到害怕。虽然有穷之海是什么她完全不懂,但这两个人很明显正在谈论一些秘事,如果自己被发现,光是为了掩盖两人关系这秘密,就足够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金织突然感到一阵哆嗦。
“你为什么要为我开脱?”石雁幽幽地说。
“你说什么?”
“其实你知道的,你应该猜得出来。虽然是某个男人指名要我,但特许我进内城的却是哈驼子!而哈驼子是札罗的人——这两层关系,你应该都是知道的。”
金织还有些听不懂,羿令平却脸上变色,重复道:“你说什么?”
“我是说…”石雁抬起头,逼视着羿令平,“东西是我交给札罗的,亲自交给他的,自愿交给他的。”
羿令平怪叫一声,推开了她。金织也在奇怪,为什么石雁不顺着羿令平的话头否认掉?为什么要直承其事?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还记得我很详细地追问你关于你们在大荒原上行走的细节吗?”石雁不回答,反而又问了一句。
“为什么?”
“因为有了这些细节,札罗就有可能推测到你们出来的路线,就有可能在大荒原交界处埋伏…”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要报复你的父亲!”石雁突然嘶声叫道,“他抛弃了我,没有任何理由地抛弃了我!为什么?我并不要求很多东西,我甚至连名分都不要。我只要他能够带我离开这里,到有穷去!我不奢望他每天都来陪我!但是我希望自己有个可以回去的地方,有个可以盼着的男人。可是他偏偏把我留在这个见鬼的地方。在他走的第一年,我保着自己的身子——已被他、你的父亲破了的身子,不让一个男人碰我。我在等他,等着他带我走。可是第二年他来的时候,连看都不看我一眼。”石雁的神情由痴情而哀伤,由哀伤而绝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叙述中。
“自从那个照面,自从那个他对我看也不看的瞬间开始,我知道我这辈子完了。那天晚上,我就像一堆垃圾一样,被葛阗的下人扫地出门。”石雁露出呆板的笑容,“从那天晚上开始,就有一个又一个的男人爬上我的床。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守的了。但是我永远也忘不了,忘不了第一次跨在我身上的那个男人。那个叫羿之斯的男人,也就是你的…”她望着羿令平,狂笑道:“你的父亲,生你出来的那个英雄!”
“不要说了,你不要说了!”羿令平痛苦地吼了起来。
“为什么不说?你不喜欢可以把耳朵捂起来啊!你可以逃跑,可以杀了我!你为什么不?因为你喜欢听,是不是?”石雁的声音就像薰草(《山海经》中的香草)燃烧所散发的香气,但羿令平却已将痛苦得无法站直。
“所以,”她的语速慢了下来,“我要毁了他,让他一无所有!我要让他知道:背弃我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错误的事情。我要回去!回到内城,只有在那里,我才能找到有力量的贱男人!你知道我为了有资格回去,花了多少时间?受了多少苦?但是只要能达到目的,这些都是值得的。我不能像隔壁那个老妓女一样,烂死在这里!”
金织突然抖了抖,不是因为石雁的辱骂让她生气,而是因为石雁的仇恨让她害怕。羿令平坐倒在地上,脸上已经没有半点英气,只有因痛苦而扭曲的肌肉。
石雁完全融入回忆之中,仿佛自己所叙述的场面正一一出现在面前:“里面那些男人惊呆了,当他们看到我再一次出现在内城的时候。看到他们的嘴脸,我知道他们和外城那些进门就抹裤子上床的痞子没什么两样。除了那个一直还在假正经的羿之斯。可是,这些臭男人连一个有用的都没有,看到他们提起羿之斯就又敬又怕的样子,我连对他们使心机都懒得使了。一个个都是没用的软脚猫…直到我遇到了你。那时候,你可真年轻,年轻得什么都不懂…”
她向羿令平走去,俯身从背后抱住了他颤抖着的身体。她的声音突然变得轻柔:“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年轻、这么强健的男孩,更重要的是,这个男孩是他的儿子…”
感到石雁的手慢慢伸进自己的衣服,抚摸着自己的胸膛,羿令平颤得更加厉害:“不要,求求你,不要…”他一挥手就可以打破这个女人的头颅,一叉手就能扭断这个女人的脖子,但当此情此景,却只有求饶的份。
石雁轻轻地吹着羿令平的脖子:“还记得你从男孩变成男人的那个晚上吗?”
悉悉索索的声音在隔壁响起,金织听得连脸都红了。她自己觉得最过分的一次,是同时接待了一对兄弟。那天她恶心了足足三天,但之后对这种事情也就习惯了。然而隔壁的声音仍然让她受不了。
石雁在羿令平身下,一边呻吟,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她和羿之斯交欢时的事情。羿令平一边大动,一边哭泣,一边狂吼,声音极度痛苦而又极度享受。
“因为你喜欢听…”金织想起了石雁的这句话,突然想作呕:“难道羿令平早就知道石雁和他父亲的关系?难道他们以前做这种事情的时候都像现在这样?”她突然想逃得远远的,不再听这些令人反胃的鬼话!但是她不敢走,怕一走动就被发现。她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被发现,自己连一线生机都不会有。
“台侯要在无争厅静养,这没什么,可是为什么不让我们帮他护法?”有莘不破捧着脑袋,坐在废墟上看废墟。这个夜里,这个地方,静得就像只有他和江离两个人,这种感觉很不错。
“你还记得台侯提过的九天神珠这东西吗?”
“没什么印象。”
“就在他和札罗交接有穷之海的时候。”
“哦,好像有,对了,似乎是一件能够让有穷之海恢复力量的宝贝。难道这件宝贝也能帮人恢复力量?台侯正在用,所以怕人偷看?”
“不!根本就没有所谓九天神珠这东西。”
“你怎么知道?”
“有穷之海的来历,我比这里任何人都清楚。我不但知道怎么使用,而且知道怎么让它恢复力量——根本就不用什么九天神珠!”
“那…我懂了。”
“哦?”
“这是一个鱼饵。”
“鱼饵?”
“钓内奸的鱼饵,对吧?”
听到这句话,江离笑了。
有莘不破继续说:“台侯要引蛇出洞,所以要遣开所有的人。否则蛇就不敢出来了。不过我还是有点担心。”
“你担心台侯的伤势?”
“嗯。”
“我倒不是很担心。”
“为什么?”
“也许台侯的伤势并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严重。”
有莘不破眼睛一亮:“你说他在假装?”
“如果他没有把握制住内奸,大可让我们暗中埋伏。他为什么没这么做?因为他有信心。再说,如果他不受伤,内奸怎么敢再次现身?札罗能用的诡计,台侯为什么不能用?”
有莘不破望着星罗棋布的夜空,原来这安静的夜晚,还是暗藏着心机的。网已经布下,鱼呢?
“今天你很棒!比以前任何一次都棒!”
羿令平脸上掠过一丝红潮,不知是真的兴奋,真的开心,还是在自己欺骗自己。
“我听说,你家还有一颗‘九天神珠’…”
羿令平迟疑道:“我从来都没听过。”
“难道你爹爹连你也瞒着?”
“或许是因为我年纪…年纪还不到知道的时候。”
“但你哥哥却一定知道的,是吗?”
羿令平就像突然被人抽了一鞭。
“我想…”
“不行!”
“我只是想看一眼,真的。有穷之海的事,是因为我想报复,可是现在我想通了,只要能够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想了。所以,我只是想看一看,真的。我从来没对你说过谎话,对吗?有穷之海的事情,我本来不必承认的,可是对你,我无法说谎。”
“我知道,可是我不能再做对不起家族的事情。”
“家族?谁的家族?那是羿之斯的,以后则是羿令符的。”
“不要说了!”
“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些扫兴的事情。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只有咱们在一起的时候,才是我们唯一快乐的时候,你…”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低语,羿令平一瞬间吓得面无血色。
“喂!你还在不在?东西拿了吗?喂,门怎么关了!”
听到是阿三的声音,羿令平舒了一口气。而隔壁的金织却紧张得要死。她不敢去开门,连动都不敢动,她虽然对武功和法术之类的事情很陌生,但也知道阿三绝不是羿令平的对手。如果现在出去,两个人一定一起死在这里。
敲门声越来越响,金织汗流浃背地祈祷着,希望羿令平和阿三都认为自己早已走了。敲门声突然停止了,阿三终究没有闯进来,他的抱怨声越来越远,终于什么都听不见了。隔壁呢?也是一点声音都没有。难道羿令平和石雁也走了?这是金织最盼望的事情,但她却还不敢确定。
过了很久,很久,周围还是那么静。看来,他们都走了。金织鼓起勇气凑到小洞口一瞄,谢天谢地!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她挣扎着想爬起来,腿脚却不听话,原来太久没动,腰部以下全都麻了。
金织捶了好一阵的腿,这才站起来,下了床,床板也不收拾了,径自卸了闩,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眼神冷得如同冰霜的年轻人。
大蛇醒了。
羿令符拿着江离送给他的奇怪叶子,一片一片地喂它。这条超大的毒蛇盘绕着羿令符,温顺地把头伏在他的膝盖上。尽管江离说它早已失去了智慧和记忆,但对于羿令符,它似乎还有些残留的善意。
“或许若干年后,它会重新拥有智慧。”江离所说的若干年,到底是多久?修炼成以后,她还会记得我吗?这些羿令符都没有问,也不敢问。面对强敌他显得那么坚强,面对感情却显得如此软弱。
不记得也好,至少,银环和自己的恩怨情仇便完全终结在它以死相救的那一扑。何况到银环再次修成智慧的时候,自己多半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他轻轻抚摸大蛇的鳞片,头顶突然卷起一阵风,巨大的龙爪秃鹰降了下来,停在自己的左肩上,轻轻地啄弄自己的头发。羿令符知道,它其实是在向自己索取生命之源。龙爪秃鹰是一头幻兽,在这个世界上无法长期独立生存,尽管它能够自己捕食鸟兽补充体力,但仍必须从召唤主身上得到生命之源的力量才能维系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存在。
“它怎么到这里来了?难道是因为爹爹伤势太重,无法提供生命之源?”羿令符脑中突然闪过一掠不祥的预感。
金织倒在地上,吓得魂飞魄散。羿令平就在她的面前,他背后的石雁轻轻关上了门,走到羿令平背后,轻声道:“杀了她!”
金织叫道:“别!别!我什么也不会说出去的。不!我什么也没有听到!别杀我!别杀我!我,我不想死…石…石妹妹,不,石姐姐,咱们一场姐妹,多年邻居,求求你,求求你…”
石雁看也不看她一眼,又说了一句:“快动手。”
羿令平手一探,掐住了金织的咽喉,却又犹豫了一下。他不是没杀过人,却从未杀过一个没有反抗力量的人。
“快!”在石雁的催促声中,羿令平一狠心,脸色狰狞起来,手一紧,金织的脸慢慢由黄变红,由红变紫,眼睛凸,舌头吐,这形状让羿令平没来由地产生一种害怕和厌恶,手一甩,金织向那破床飞去,掉进了她自己造好的藏宝窟。
“走吧。这种时候,多一个死人少一个死人没人会注意的。”
羿令平却仍待在那里。以前杀死怪兽和强盗的时候会给他带来一种荣誉感,但为了灭口而残杀这样一个女人却让他生出一种残酷的罪恶感。他突然感到,自己这双手已经完全被这个卑贱女人的血染污了。
“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
羿令平突然反手拖着石雁,飞一般逃离这个房间。
寿华城最下等的妓女,即将腐烂在自己掘好的洞窟中。她凸起的眼珠仿佛还在留恋着许多东西,尽管她的一生实在没有发生过什么真正快乐、真正激动、真正值得留恋的事情。但她死前不久毕竟还曾有过一个希望,一个平凡而幸福的希望,一个已经永远无法实现的希望。
或许唯有这个希望,才能证明她在这个时空中曾经活过。
第十五章 后羿后人的悲剧
大风堡无争厅,一丛蕙棠(《山海经》中的一种香草)在角落里静静地生长着。
虽然失去了有穷之海,虽然失去了铜车队,虽然失去了大部分货物,但有穷商队并没有完全失去信心。只要羿之斯还在,一切仍然有希望,一切皆有可能。
羿之斯的呼吸渐渐平缓,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羿令平轻轻走进了无争厅。他的儿子凝视了他一会,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垂下了头,缓缓地往门口退去。
突然,一闪奇异的色彩晃亮了羿令平的眼睛。羿之斯的头顶,有一团忽明忽灭的光华。“难道这就是爹爹说的九天神珠?”羿令平突然想起了石雁,想起了她的期盼,也想起了她对自己的体贴。他摸了摸怀中的匕首,那是虞夏之际流传下来的宝物,利可断金,功能辟邪。石雁坚持让他带着,贴身收藏。“小心些,我总觉得,今晚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这是临别时石雁的叮嘱,回想起她说这句话时那种关怀备至的神色,羿令平就会感到一种莫可名状的温馨和自豪。
“她说只是看一看的。”羿令平犹豫了一会儿,走近前来,看父亲时,五官朝天,额头隐隐呈现青紫之气,知道至少还要两个时辰才能回过神来。他踌躇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抓住了那团光华。突然一切光芒都消失了,无争厅中陡然暗了下来。
“唉——”
父亲这声长长的叹息在羿令平耳中却如同雷轰电鸣。黑暗中他看不到父亲的脸,只觉得那叹息声中饱含着伤心和失望。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真的是你?”
看着龙爪秃鹰精神奕奕地振翅高飞,羿令符微微有些疲倦。大蛇亲热地凑上来,亲昵着他的脸颊。羿令符信任地对它笑了笑,闭眼睡去。
“你为什么这么做?”羿之斯怒吼着,“札罗到底许了你什么,竟值得你背叛商队、背叛家族、背叛父兄?!”
羿令平紧咬着嘴唇,全身发抖,不知是紧张、是痛苦,还是害怕。
“你毁的不仅是自己的品行,你还把所有亲人的信任、族人的敬爱、朋友的尊重乃至敌人的畏服都一并丢光了!你以后叫我和你哥哥怎么信你?让苍、昊、旻、上四长老怎么服你?让有莘不破和江离怎么看得起你?就连札罗——本应是你敌人的强盗——也根本不会把你当回事!一个可以收买的敌人在他眼里根本就不值一提!你丢掉的不是有穷之海,而是你的前途,你的未来,是你作为一个男人的资格!”
羿令平紧咬着嘴唇,全身剧烈地发抖,不知是紧张、是痛苦,还是害怕。
“天啊!我羿之斯作了什么孽?生下你这不肖子!我有何面目面对有穷?有何面目面对族人?有何面目面对列祖列宗?!”
羿令平紧咬着嘴唇,全身异样地发抖,不知是紧张、是痛苦,还是害怕。
“为什么你不学好?如果你有你哥哥的十分之一,我…”
“够了!”羿令平突然抬起头来,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淡绿色的光芒。羿之鹰眼练到一定境界,眼神的光芒会有各种异象,这不奇怪。但羿令平的鹰眼一直都没有练成,这种绿色光芒的波动,却是走火入魔的前兆。但是这光芒在黑暗中却显得那么诡异,羿之斯陡然感到,这个一直以来畏畏缩缩的小儿子,身上正发出一种令自己难以忍受的气势。
羿令平声嘶力竭地大叫道:“我知道我不好,我知道我不肖!我不如哥哥,我从小就不如他!有穷最烈的风马,是他驯服的;荒原最残暴的狸力(《山海经》中的猪状怪兽,脚后有突起),是他射杀的;商队最大的危机,是他化解的!族人们把最好的藏酒献给他!武王用最高的荣誉封赏他!箭神将最强的弓箭传授他!就连本来只属于你的幻兽龙爪秃鹰也亲近他!就连商国最温柔最漂亮的女人,爱的也是他。
“他永远都是最好的,最强的,最勇敢的,最潇洒的。他是你最好的儿子,是你最骄傲的儿子!就算他害死了妈妈!就算他害死了那个商国最温柔、最美丽又最爱他的女人!就算他害死了自己还没出世的儿女!他仍然是你最好的儿子,最骄傲的儿子,永远永远的儿子!”
羿令平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但这腔调却令羿之斯更加难受:“我呢?我什么也不是,我从来就什么也不是!我是他的弟弟?他是天上的日月,永远照耀着别人,被人捧着,爱着,甚至歌唱着!我却永远缩在角落里,连坟墓边的鬼火都不是!人们甚至不会把我遗忘,因为他们从来就没有记得我!我是他弟弟?我和他同样是你的儿子?尽管他失踪了,你仍然悄悄地在为他打造新的车队,可我却仍只是商队中的一介使者——也许永远是一介使者。在他面前,我连他的跟班都不如!我连妒忌他的资格都没有!”
羿令平越说越激动,渐渐涕流满面。羿之斯却听得懵了,呆了,如失神,如落魄。耳边继续传来小儿子痛苦的声音:“既然我不肖,你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我也想像你们一样,做一个勇士,做一个箭豪,做一个英雄!可为什么我做不到?我是一个贱货!一个长不大的鼻涕虫,只懂得每天躲在那个生我出来的女人怀里。我不像他,那个整天和你骑马并驱的男人——那个我管他叫哥哥的男人!那个到了哪里都能造成轰动的男人!可是,这个男人却把这个女人给害死了!我恨他,也恨你!恨所有的天地鬼神!为什么要让我们做兄弟!为什么要让我们做父子!为什么不能让我只是那个女人的儿子?”
虽然羿之斯有鹰眼的异能,但重伤之余早已和常人一般,黑漆漆的夜里,站在对面的儿子他连容貌也看不清。羿之斯只能用耳朵听着,听着,到后来耳朵嗡嗡直响,但那锥心揪肺的话仍一字不漏地传进耳中。突然,羿令平的声音变得柔靡起来:“只有她能安慰我,只有她才能让我快乐,只有她才能让我忘记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痛苦,尽管她只是一个妓女!”羿之斯突然全身一震,一种不祥的预感闪过脑际。
羿令平忘情地抒泄着,仿佛已经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忘记了父亲的存在,痴痴道:“只有在石雁身上,我才找到自己的存在,才找到…”听到石雁那个女人的名字,羿之斯绷紧的神经突然全线崩溃,他近乎呻吟地试图打断儿子的话头:“不!不行!这个女人,你,你不能…”
“她曾是你的女人,对不对?”羿令平的声音出奇地平静,平静得让羿之斯感到可怕,“这我知道。她在利用我,这我也知道。甚至连她在骗我我也知道。可当她在床上告诉我,我比你还强的时候,我什么也不管了!我要她,我需要她,我需要这样一个女人来骗我!我需要一段这样的感情来自己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