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的似懂非懂,但阵势二字还是听明白了:“就是说,这里是个大阵?”

  贝不住把藏宝图摊开,长叹一声:“你看看这北京地图,可看出什么玄机?”我俯身看了一圈,表示没看出什么奇怪之处。贝不住伸出一根指头,沿着二环划了一圈:“之前我跟你说过了吧?北京乃是九门八臂五环哪吒城,九门代表的是哪吒的脑袋与八臂。古人讲究对称之美,这八门本该是东西各四,直线相连围出一个矩形,可到了西直门这里,却大大不同。”

  听了他的提示,我再去看,果然看出点门道来。二环其他几门都是直线相接,可从德胜门到西直门这一段,却是一条斜线,看上去就好似二环矩形在西北缺损一角。

  “这又如何?”

  贝不住拿出U盘里晃了一下:“我家先祖对此也是迷惑不解,后来总算给他想通了。古人风水,讲究气象流动,不可禁绝封闭。所以修建这北京城的时候,故意在西直门这里留出一个缺口,城中风水便可从这里往复循环——可不知哪位帝王,偏偏在五环西北角修起了那一座阴园。阴园的阴气低沉善下,天然喜欢朝向幽冥九泉流动。这园林一起,立刻把西北角的地势给压低了。结果原本阴阳平衡的哪吒城,变成了朝着西北倾倒的格局,二环内的风水像倒水一样咕嘟咕嘟往外冒,却再也进不来了。长此以往,入不敷出的天地灵气枯竭,福地也会变成凶地。”

  我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从一条斜线能推演出这许多道理。贝不住继续道:“古北京的执政者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大家又不敢拆那阴园。唯一的办法,就只有堵!把西直门的缺口堵住,不让气息外流。但风水并不是真的风和水,没法像建坝一样拦截。古北京执政者的办法,是建起一座迷阵与三座联峰,中间放置千乘古车与数万奴隶。他们被锁在这迷阵之中,进出不能,最终在怨毒中死去。死后的怨念云聚成团,郁结在西直门附近,便可阻挡龙气外泄。”

  难怪我看到那些古车与骸骨彼此之间都站得十分密集,几乎没有空间,原来这才是“酆堵”的精义所自傲。我在感慨古代执政者的气魄同时,也为其血腥残暴的手段而心惊。几万人,说死就死在这里了。我再往下看去,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仿佛看到当那下面血海翻腾、怨天戾气扑面而来的景象。

  我忽然想到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你是说,咱们如今也被困在这个酆堵迷阵里喽?”

  贝不住点点头:“当时咱们上岸以后,我就觉得不对劲。整个山群的格局太怪异了,而且飞鸟极少,一定有问题。只不过白天看不出来,到了夜里,才把异象看得一清二楚。”

  “我们也要跟这些奴隶一样,活活困死在这里?”

  “也不尽然。”贝不住往下瞄了一眼,“咱们运气还算好,先登上了这三联峰的中间一座,这里是大阵的阵眼,可以把整个格局尽收眼底——再绝的风水大阵,都会留出一条生路,以示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刚才看了一下,咱们的生路,恐怕就在西直酆都的底下。

  “那岂不是说,咱们得穿过那些骸骨与古车,深入到大阵地下么?”

  “不错,而且还得趁着月色明朗、磷光大盛之时,顺着殉葬奴隶的骸骨前行。不然等到太阳出来,我们更走不出去了,就是死路一条。”

§入酆堵身陷迷阵§

  我忽然起了疑心,心想这家伙是不是扯谎在骗我?他一心要深入古北京去寻找哪吒陵墓,所以故意说出这一番话吓唬我们,让我们跟他走,这个可能也是存在的。可我看贝不住神情肃然,一时又拿不准主意了。我转念一想,反正在这里呆着也是等死,不如闯出去搏一搏,便闭嘴不去质疑。

  于是我们两个从山顶爬下来,把其他两个人叫醒。贝不住把他的理论又说了一遍,大营子肌大无脑,说什么就听什么,甄缳狐疑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我悄悄点了下头,她这才开口同意。

  我们四个打起精神,打点行装——其实也没什么好打点的,行装都丢的差不多了——我们拆着几根松脂圆厚的松枝,点着了,尽量节省光源。我们打着火把,慢慢沿着山边时断时续的小路前行。这条路应该是古人修的,两侧还有已锈断了的半截扶栏,当作路标倒是合适。沿途不断有各种尸骨,或躺或卧,看起来真是触目惊心。

  走着走着,很快我们就置身于如裹尸布般惨败的雾霭之中,只有带着刺鼻松油味道的火光,能稍微带给我们一些安全感。我拼命睁大了眼睛,提醒自己不要被突然出现骸骨撞到。这里尸骨数量愈加密集,男女老少都有,全都簇拥在一起,挤的不得了。他们空洞的眼窝朝着前方,即使在这么多年以后,我仍旧可以感受到他们临死前的茫然与郁愤。

  大营子只顾着四下张望,忽然“哎呀”惨叫一声,跟一具尸骨正正撞了个正着。那尸骨朝前倒去,哗啦啦一下子撞到了几十具尸骨,连绵着倒出二十多米。大营子吓了一跳,以为自己闯了大祸,却看到在队伍尽头,有个古怪的小东西。

  我连忙把他扶起来问怎么了,大营子惊慌地说前头有东西!我举起火把一看,前头原来是个一人多高的神龛,一具佝偻的骸骨探身进去,手执平头小铲,面前一个满月铁盘,铁盘旁还有好多瓶子,瓶中盛着可疑的粉末——贝不住说这是负责勘测天象地势的堪舆师。

  我说从他这里能看出迷阵的地势么?贝不住惋惜地耸耸肩,说这不过是古人的迷信罢了:这种堪舆手段也一样,叫做面卜,他们会先给铁盘加热,然后用调制好的面浆浇上去,再洒上各种秘药,用平铲调出各种形状,以此判断吉凶,和观察龟壳烧裂的纹路或者飞鸟的内脏形状来占卜的手法并无二致,从前探索频道专门做过一期节目。

  “就算我们想占卜,也没有面浆。”贝不住说。

  在神龛的旁边,还有个比它更大的屋棚,里面摆放着许多纸质卷帙。这次不用贝不住解释,我也知道这是文渊阁——古代存放资料文献的地方。不过这里的卷帙都不厚,大多是薄薄的一册,封面有些是古装女子男子,有些却分辨不出是什么东西。我随手拿起一卷,翻开来看,以我的古文水平,根本看不成篇,只是匆匆扫过几眼,不知所云。

  “快走吧,火把可不能在这里浪费。”甄缳催促道。

  我放下卷帙,离开屋棚,在如林的死者之间穿行了好久。这里不愧被称为西直酆堵,道路四通八达,忽上忽下,让人眼花缭乱,很快就丧失了方向感。前头带路的贝不住,也只是凭着直觉朝尸骨堆积多的地方走罢了。甄缳在队伍里又轻轻唱起了那一首北京欢迎你,声音空灵清澈,在这酆堵之中听起来格外有感觉。

  远远地,看到一座模糊的建筑。这建筑是平顶的,入口阴森,进入以后是一段下伸的宽阔台阶,尸骨们排着队沉默地站在那,仿佛在等待回归九泉下的平静。

  贝不住站在门口良久,最终下了决心,一挥手,让我们跟着他进去。一下了台阶,我们发现这里似曾相识,和我们穿行的那个洞窟祭坛差不多。但这里比那个祭坛要宽阔多了,栏杆摆成九宫八卦之象,到处都是上下的台阶,光是曲折通道的入口就有十几处,那带着一双闸刀的断头台也触目皆是。整个场子里没有灯光,看起来如坟墓一般死气沉沉。看来这个酆堵迷阵的核心迷宫,正是在这里。

  “快看,这里好像有路标哎。”大营子忽然嚷道。我们凑过去,看到从天花板上垂下一片烤蓝铁片,上面锈迹斑斑模糊不堪,火把靠近之后,勉强能分辨出几个箭头,指向不同的方向。每一个箭头后面,都缀着一个古阿拉伯数字。这个我倒是认识,在语文课上还给学生们讲过。牌子上的数字一共有三个,分别是2、4、13。

  这三个数字,显然是指向了三条路。但该怎么走呢?贝不住也给难住了,拿着藏宝图反过来掉过去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这时候,甄缳忽然指向一个方向:“我有一种感觉,这边,有什么东西来呼唤着我。”我们一看,她指的方向,箭头尾巴缀着一个4字。

  “4在古语里是死的意思,往那里走,不是死路一条么?”我紧张地否决她的意见。贝不住却拦住了我:“赵老师,不能这么教条。古人深悉数理,不会这么肤浅地用谐音来布局。俗话说,孤阴不长,独阳不生。这13和2,都是只能被自己和1整除的素数,正是古人所谓孤数。而4虽然口彩不好,本质却是个合数,正符和合之道。所以这通向4的通道,倒最有可能是条出路。”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我和大营子也没有过多坚持,四个人把火把举的再高一点,顺着4的箭头朝前走去。这一条通道极长,除了没有尽头的奴隶尸骨以外,墙上还有难以计数的花纹与人脸,全都框在一个巨大的矩形框子内。这些人脸大多带笑,做什么动作的都有,手里捧着各式电器——这应该是古时生活的壁画,记录了酆堵大阵的建立与祭祀过程。如果是人文学家看到这些,相必会欣喜若狂,可惜我们一心要逃命,对这些没有兴趣。

  这条4号通道一圈接一圈,每一个转弯都连接着许多岔道口,情况之艰险复杂,远远超出我们的预料。那些奴隶估计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无休止地转着圈,绝望日益加重,以至身亡化为枯骨。我们按照指示牌走了许久,终于来到了一处向下的台阶。

  为了确保安全,我和贝不住先下去探查,把大营子和甄缳留在上头,守住后路。万一这时候突然冲出一堆八爷,我们可就惨了。

  从台阶下去,是一个狭长的平台,平台的左右两侧都是长沟,两头都通往漆黑的洞穴,阴风阵阵,和我们之前钻进去的那个祭坛样式差不多。

  在平台右侧的漆黑长沟里,一个硕大的黑影正安静地趴在那里,身材颀肥胖长,紧紧贴着长沟旁的平台,活像是一头正在把头探出洞窟的长龙。贝不住眼睛一亮:“我说这隧道这么这么眼熟,原来是蜕龙缚仙锁!想不到酆堵迷阵里还有这一个去路,咱们可谓柳暗花明又一村呐。”

  我问他什么叫蜕龙缚仙锁,贝不住解释说根据古籍记载,自从哪吒化为北京城镇住孽龙以后,孽龙一直心有未甘,可它在地面上没办法与化为四环的哪吒法宝抗衡,只能从地下打主意。它不断从身上蜕下鳞甲,每一截龙蜕都化为一条小龙,在北京地下钻行。几十年下来,竟然被这些小龙钻出十几条彼此交错的地下洞窟,借助苦海幽州的力量钻行在北京各地的地下,好似十几条缚仙绳把哪吒给捆住了,施展不开手脚。

  这当然只是传说。但这些洞窟全都在地下兴建,彼此联通,沿着这里走,未尝不是个逃生的法子。

  我们走过去,看到那条卧在长沟里的龙,其实是一节节的车厢,侧身开着数个口子。龙体中空,里面塞满了骨殖,像是恶龙饱饱地吃了一顿人肉——不知道是不是这代表了向孽龙献祭的行为。

  我皱着眉头思考着,原来这才是铁蛇洞窟的真正奥秘,我们当初钻进去的那个洞窟,想来也是其中一条蜕龙缚仙锁,只不过缺少一条龙蜕罢了。再联想到象征着苦海幽州的万寿山昆明湖,种种迹象都表明,似乎这五环八臂九门哪吒城的执政者曾经背弃了他们曾经信仰的神明哪吒,转向崇拜孽龙,说不定这是古北京地陷天坑的原因……

  火把这时候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我和贝不住走回台阶,正要喊他们下来,忽然听到上面大营子喊了一声“小心!”然后光亮大盛,应该是他扔出了闪光弹。我和贝不住大惊,三步并做两步跑上去,却发现周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甄缳和大营子站在原地,一动都没动。

  “你没事瞎浪费啥闪光弹!”我怒气冲冲地训斥道。

  大营子却没辩解,只是指了指远处。我借着光线朝那边望去,就在不远的地方有一排闸机断头台,两片铡刀交错。而在断头台下,直挺挺地躺着一具尸骨。这一具尸骨与我们看惯的尸骸不同,它虽已化为骷髅,身上的服饰却还没烂光,头发牙齿犹在,显然是最近几年刚死的。

  这具尸骨躺在通道里,身首异处,右手都攥着一张古卡,似是要伸向断头台里的小缝内。毫无疑问,死者一定是用这卡启动了闸刀,将自己斩杀——可他为什么这么做?莫非闸机另外一边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情?

§骑龙蜕柳暗花明§

  我们三个人想到这里,不约而同地看向甄缳。甄缳瞪大了眼睛,似乎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她放下手里的火把,脚步踉跄着朝前走去,走近那一具尸骨时却又不敢靠近,隔着三步的距离停下来,似乎不愿去确认那一个一直萦绕在心的噩耗。

  我心中一阵恻然。甄缳的父亲入古北京天坑数年未归,谁都知道必死无疑。眼前这两具尸骨想来就是他们。但让一个不过十八、九岁的小姑娘突然在这种境况下直面自己父亲的遗骸,这可实在有点残酷。

  不过她的父亲也真了得,居然能够只身闯入天坑这么深的地方,一直闯到酆堵迷阵才被困死,手段也实在了得,难怪贝不住专从他手里收货。

  想到这里,我想起甄缳对贝不住的指责,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他。贝不住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两具遗骸,一言不发,表情上看不出什么奇异之处。

  甄缳慢慢蹲了下去,伸手从那具尸骸身上的手里拿出那一张古花。古卡又称古花,这张古花和我偷偷收藏起来的那一张卡尺寸差不多,只是一角被穿了个洞,串了根绳子,看来应该是死者本来挂在脖子上的饰物。甄缳捧着那张古花,轻声啜泣起来——我猜那应该是她父亲的遗物。

  “这古花,是有魔性的,会蛊惑人心,操控行动,让人自蹈死路。”甄缳把它拿在手里,上面玄妙的花纹勾勒出妖异光芒,“我爹告诉过我,这种龙神祭坛里的断头台,是用巫蛊之术淬炼过的邪物,其中留下的冤魂会化为古花,吸引生人过来,用鲜血维持活性。所以天坑内有个禁忌,佩卡之人绝不可靠近断头台。可爹你到底怎么想的,明知这禁忌,还是要冒险靠近,爹,你怎么能就这么扔下女儿走了……”

  听了甄缳的自言自语,我大概明白了。这卡大概与断头台之间有什么玄妙的感应,甄缳的父亲一靠近,就被古花所迷惑,不自觉地把脖子伸过来,一插卡,被闸刀削去了头颅。我忽然想到我自己也偷偷藏了一张卡,会不会也落得同一下场?想到这里,我不寒而栗,连忙摸了摸口袋,想把古花扔了算了,但又舍不得。

  甄缳抱着尸骸,仍在喃喃自语。大营子一个大老爷们儿在一旁看着,吸着鼻子,也要哭起来。我本也想走过去劝她节哀顺变,可当我挪动脚步时,却突然被一个硬硬的东西顶在了后腰。凭感觉应该是激光枪的枪口,在如今的队伍里,握有激光枪的只有贝不住而已。

  “赵老师,慢慢退后,跟我过来。”贝不住悄声道。

  我不动声色地抬起手臂,表示不会反抗,然后慢慢倒退回来。走得离他们十米开外的距离,贝不住挪开了枪口,一脸警惕地盯着我。

  “他们果然是你害死的?”我冷冷道。

  “赵老师,我把你叫过来,可不是说这个的。”贝不住的脸色十分严峻,“甄缳手里的那张古花有问题。”

  “这还用你说,她父亲不就是被那古花迷惑而死的么?”

  “你错了!”贝不住打断了我的话,“什么古花迷人,那都是封建迷信!你不是也偷偷留了一张么?快拿来看看!”

  我没想到他居然知道这事,为之一楞,乖乖掏出那张古卡。

  “上面写的什么?”

  “一卡通。”我虽然不知这三个字的意思,但能读的出来。

  贝不住道:“别看这些古花尺寸相似,可效用却个个不同。在北京天坑之内,只有题款是“一卡通”的卡,才适用于地下龙神祭坛的闸刀断头台。你再看看甄缳手里捧的那张卡上写的什么?”

  他晃了晃枪口,让我过去看。我满腹疑窦地转身走过去,就着照明弹的余光看了一眼,却没见到那个款识,反而多了两个字:“银联”。

  我对贝不住道:“古花变化多样,种类繁多,这也不奇怪。”贝不住沉脸道:“甄缳的父亲既然手里拿的不是用来开闸刀的卡,又怎么会引动闸刀导致身亡?”

  “你是说,他是被人害死以后,故意摆在这里的?”我的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度。

  “一卡通和银联的区别,还是甄缳的父亲讲给我听的,他自己怎么可能犯这样的错误。”贝不住面色沉的好似感染了一身尸气。

  这时甄缳和大营子都朝我们这边望过来,我侧眼望去,指尖一下子变得冰凉。这次我看的很清楚,甄缳怀里那具无头尸骸的胸部肋骨处有一个大大的伤口——这是枪伤,而且是来自于古代火器的枪伤。

  “大营子,小心!”我大喊道。

  大营子还沉浸在悲痛中,听到我这么一喊,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突然暴起的甄缳击倒在地。甄缳打倒大营子以后,动作丝毫没有迟疑,飞扑过来一脚把我踹开,从腰间拔出沙漠之鹰,对准了站得最远的贝不住。

  “贝叔叔,把激光枪扔开,否则你也要变古董了。”甄缳不再是一个娇柔的小姑娘,眼神变得极为锐利。

  贝不住脸色狰狞地磨了磨牙齿,把激光枪扔开:“居然是你。”

  “是我。”甄缳撩开额前的头发,原本那种天真的神气荡然无存,气质开始变得如毒蛇般魅惑,“赵老师你聪明的有点过头了,我本来还想多骗你们一阵,看来赵老师不给我机会啊。”

  甄嬛又把目光投向贝不住:“贝叔叔你平时胆子那么小,这次却鼓起勇气带人进天坑,嘴上说是为了钱,其实还是为了查明我爹失踪的真相吧?”

  贝不住不置可否,一对小眼睛狠狠地瞪着她。甄缳晃了晃枪口,笑道:“贝叔叔你也算是个有义气的人,我爹他泉下有知,一定很欣慰。”在她的威逼之下,我和大营子也被迫聚到贝不住身边。

  面对她的突然背叛,我们一时之间都转变不过来。这么一个单纯的小姑娘,怎么就突然变成恶魔了呢?难道这北京天坑,真的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眼下甄缳占据着绝对优势,沙漠之鹰的威力我们都见过,可以轻易轰碎一个人的脑袋。她手里虽然子弹不足,但打死我们几个还是绰绰有余。

  面对甄缳的枪口,贝不住却始终保持着冷静:“我们的皮卡,是你弄下悬崖的?”

  “是。”

  “那条隧道,也是你故意引我们过去的。”

  “没错。”

  “那些八爷,你其实是有控制他们的能力吧?”

  “你猜对了。”

  贝不住又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父亲也是你亲手杀的?”甄缳犹豫了一下,然后用力点了一下头。

  “为什么……”贝不住呻吟般地嗫嚅道。我不知道他问的是为什么要弑父,还是问为什么不杀我们。甄缳俏眉一立,笑容有些神秘莫测:“你会知道的。”

  大营子跳起来一脸受伤地嚷道:“甄缳你怎么能这么做?你也太不仗义了!”甄缳毫不客气地开了一枪,打在大营子脚底,打得地板石块迸裂。大营子涨红了脸,不甘心地后退了几步。

  甄缳没有做进一步说明,而是示意让我们三个抬起她父亲的尸骨,走下台阶去。我们不明白她到底有什么打算,但在火枪的威胁下只好乖乖听命。

  我们抬着尸骨回到地下那个平台上,甄缳又发出了指示,让我们进入那条龙蜕的体内。那条龙蜕从漆黑的洞窟里伸出半个身子,体内足以装下几百人。我们踢开挡在门口的几具尸骨,找了个门进去。龙蜕的内部狭长,左右都有窗户,在我们的头顶还有两条龙脊横贯而过,上头吊着一些腐烂的吊环。我试着拉住一个,结果一扯即断。

  “你们都坐好吧,接下来的旅程可不轻松。”甄缳说。

  我没明白她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她还打算让这条龙蜕飞起来不成?我看向贝不住,他也一脸迷惑,不知甄缳的用意是什么。这个所谓的“龙蜕”,应该是古人用来穿行地下的交通工具,必须要有电才能驱动。而在古北京这个天坑里,怎么可能还会有电,龙蜕又怎么能动得起来?

  甄缳看到我们的疑惑,嫣然一笑,扳动了一个机关。整个龙蜕猛然震动了一下,发出尖利的金属摩擦声,移动起来。

  “这怎么可能?”贝不住大惊,龙从电,没有电,这龙蜕怎么可能还能动。可车窗外的墙壁确实在缓慢地向后移动着。我忽然看到地板上一个骷髅头叽里咕噜地朝着车头方向滚去,心中立刻明悟。这不是龙蜕在向前移动,而是在向下滑动!

  这条隧道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是一条水平隧道——也许它曾经是水平的,但因为地质变动的缘故,整条隧道现在成了一个向下倾斜的滑道。这条龙蜕被甄缳用紧急手掣之类的东西给卡在了倾斜隧道的中途,现在手掣松开,整条龙蜕自然要被重力牵引着朝深渊滑下去。

  自从我们进入天坑以后,从五环一路下滑进入万寿山,再从万寿山一路下滑进入西直酆堵,现在又从西直酆堵一路下滑,我都不知道我们已经潜入地下多深的位置,说不定这龙蜕真的会把我们送到那传说中的苦海幽州。

  龙蜕下降的速度不紧不慢,说明下斜的坡度不是很大。不过沿途一路都很颠簸,左右摇晃得利害,有时还会咣的一声撞到什么东西,让车里的东西都为之一跳。那些留在龙蜕里的尸骨来回摆动着,好似在参加狂欢舞会,时而头颅抛飞,时而股骨相撞。

  在黑暗中,我们三个抓住甄缳父亲的遗骸,茫然地望着窗外越来越诡异的岩层花纹,仿佛一个人不停地做着鬼脸。甄缳靠在一旁,似乎没有跟我们说话的兴趣,她只是握紧沙漠之鹰,死死盯住我们。她的眼神闪亮无比,似乎在隧道的尽头有什么美好的东西在等待着她。

  贝不住悄悄打开藏宝图,拿手指比量了一下,对我说:“赵老师,我算了一下,咱们现在是从西直门一路朝着东北下滑,从这个滑动的坡度和速度来推算,现在差不多是到了北四环中段了——这附近的好东西可不少。”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考虑这些事。”我不屑一顾。

  “你误会了,我是在想,那附近到底有什么东西,她为什么不杀死我们,反而大费周章地特意把我们还有她爹的尸骸带过来。”

  一个频繁进出古北京天坑的十八岁大姑娘,这怎么听怎么反常。贝不住说他每次去海淀村,可从来没看出来这姑娘有这么深的心机。

  这个小姑娘可真是不简单,从我们进坑开始,就落入她的重重算计。她对附近如此熟稔,搞不好经常进出也说不定。

  我们两个正压低了嗓子说着话,突然车子猛然停住,我们几个都被巨大的惯性震倒在地上,好半天才动地上爬起来。甄缳拿枪对准我们,下了命令:“到站了,带上随身物品,准备下车。”

§说五环真相大白§

  我们抬起甄缳父亲的尸骨离开车门,却发现周遭没有想象中那么黑。我偷偷探头看了一眼,发现龙蜕是从一面墙里破壁而出,脑袋顶到了一根硕大的水泥柱子前。那柱子极为高大,顶部好似一个火炬。用这种方式制动,难怪会把我们撞得七荤八素。

  我们下了车,很快来到一条扁平宽阔的通道内,附近有着造型各异的古代雕像,每一个造型都非常奔放诡异。甄缳拿着枪盯着我们朝前走去,不时发出指示,她果然轻车熟路,很快我们就看到远处有一个洞口,泛起微微的光亮。

  我们朝着光亮走出洞口,映入我们眼帘的是一片很大的空地,空地上有一座高大建筑,钢筋纵横,形状既似鸟窝,又像马鞍。而在四周,围绕着一圈高耸岩壁,紧紧把建筑裹在中间,形成一个天井。我一抬头,看到这天井非常深,头顶勉强可以看到一小块天空的痕迹,清晨的阳光勉强垂落下来,给整个井底带来一片光亮。

  看来这也曾经是古北京的建筑之一,后来地质变化一路下陷,硬生生在这里压出了一个天井来。而这建筑就在井底安眠到了今日。看它的气质,很像是一座神庙。

  “这莫非就是哪吒陵寝?”贝不住激动地擦了擦眼睛,几乎忘了自己的处境。“等一下你就知道了。”甄缳冷冷地回答,催促我们赶紧走。

  我们走到建筑脚下,从一个小门钻进去,很快就来到了其内部。让我惊讶的是,建筑里居然是一个宽阔的露天广场,广场上铺着厚厚的一层黄土。周围一圈全是梯形看台,看台上有留有难以计数的座位。即使这不是贝不住猜测的哪吒陵寝,也一定是古北京极为重要的祭祀仪式场所,它符合目前所知的一切宗教特征。

  只是我现在无法确定,这究竟是崇拜哪吒神的,还是崇拜孽龙神的。从之前的痕迹推断,古北京应该发生过一次大分裂,真神与恶魔的崇拜者之间发生了冲突,这个宗教场所很可能是这次冲突的关键所在。

  “很快,我们终于抵达终点了。”甄缳如释重负地说。

  我们此时站在了整个广场的正中央,周围是数万个没有观众的座位。天井口的几缕阳光投射下来,把我们周身都照得金灿灿的,让这一切看起来都非常神圣。

  “说吧,你到底有什么打算?这到底是哪里?”贝不住问。

  甄缳微笑着道:“你的问题可真多,贝叔叔。”

  “对一个突然变成敌人的乖侄女,问题再多也不过分。”贝不住针锋相对。甄缳晃了晃沙漠之鹰,略微抬起头,让自己的脸沐浴在阳光下,过了许久她才开口说道:

  “敌人?不,你搞错了。我们不是敌人,我们是伙伴。”

  我们三个人听到这个词,都忍不住苦笑。大营子索性吼出声来:“有这么欺负人的伙伴吗?”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甄缳把目光收回来,神情变得肃穆,“我们是神选之子,而这里,就是我们的原魂诞生之地。你们难道没感觉到灵魂的颤动吗?”

  我们三个一起摇摇头,看向甄缳的眼神多了几丝怜悯。这姑娘,不是疯了吧?

  甄缳看我们不相信,无奈一笑,居然开口唱起歌来。这旋律我一听就知道,是那一首《北京欢迎你》。她唱完以后,开口道:“这首歌是我家族里世代相传的传承。我父亲告诉我,只有真正的北京后裔,才能领会它的精髓。”

  “什么神?”我问。

  “当然是哪吒大神!北京的守护者!”甄缳高亢地叫喊起来,“我无数次地进入天坑,连我父亲都不知道。凭借着神灵的启示,我见证了古北京的许多神迹,和他们抛弃真神所遭遇的惩罚,并最终寻找到了这里。从那时候起,我就意识到,进入天坑是我不可推卸的责任。远古的神灵在呼唤着我,只有听懂这首歌的人,才能去恢复神的荣光。”

  “是什么让你产生了这种封建迷信的错觉?乖侄女?”贝不住嘲讽地反问。

  “因为我们是神选之人。”甄缳目光灼灼,“贝不住、赵一敬、大营子,还有我和我父亲,合起来不正是北京欢迎你吗?”

  “你爹叫啥?”大营子怯怯地问。贝不住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怀里的甄缳父亲骸骨:“她爹的名字,叫做甄泥。”

  “可是,北京欢迎你只是歌谣吧?和哪吒有什么关系?”我皱起眉头,想不通两者的联系。

  “那不只是歌谣!”

  甄缳一抬手,冲着远处一个高出的平台开了一枪。“唰”的一声,覆盖在那平台上的一大片腐朽帷幕一下子剥落下来,露出一片壁画。壁画的色彩艳丽,线条古朴,这么多年过去了,仍旧栩栩如生。

  这壁画没有复杂的构图,上面只有五个人。五个人都是大头短身,服饰不同,摆出难以言喻的奇异姿态。壁画上覆着一层尘土,让他们的面目似乎生动起来,彷佛从古代穿越时空来到这天坑底部,俯瞰着我们。而这五个人的背后,则有五道光环浮在头顶,连缀在一起,神圣之感油然而生。

  “看到这壁画,难道你们不想膜拜吗?不想惊叹于神的伟大吗?在这壁画里,神谕说的很清楚了,五环就是北京的五环,代表了孽龙。而那五个头顶光环的人,就是北、京、欢、迎、你五个哪吒的使徒。所以当我看到你们三个的名字时,就已经意识到,神的预言近了,这才把你们引导到这里来。”

  “只凭这一幅壁画,能说明什么?”我不屑一顾。

  “一幅?你错了!”甄嬛一挥手,声音更加高亢,“我走遍了古北京天坑的每一个角落,在壁画上,在古籍中,在行进的古车纹饰上,在失落之大店的招牌上,五位使徒的身影无处不在。人们塑造了他们的造像,把他们的名字镌刻在酒杯与雨伞上。我正是在天坑的巡游中不断发现这些遗迹,才逐渐领悟到了神的感召。可惜后来古北京人因崇拜孽龙而修起了无数的地下龙穴,遭到了神的惩罚,陷入天坑,我们的使命将是重新恢复神的荣光!”

  “可这一切跟哪吒有什么关系?”

  甄嬛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放到我们面前。贝不住接过去,忍不住失声道:“这是……国朝二核中期的纸质小开本善本连环画,你居然有这等价值连城的古物?”

  “物品本身的价值,对我没有意义,重要的是圣书里传达出的信息。”甄嬛说。我辨认出封面是四个字:“哪吒闹海”,然后掀开里面。纸张已经脆黄,稍微一用力就会碎裂,所以我小心翼翼。大营子和贝不住把头凑过来,三个人一起看起来。

  这本书里的古文艰涩难懂,合我和贝不住两人之力也无法读通。好在这是连环画,画为主,文为辅,勉强能看懂意思。

  甄嬛见我们看的仔细,微微一笑:“虽然我不识古文,但通过这圣书里的图景我仍能领略到真神哪吒的事迹,一遍遍地揣摩,一次次地赞叹——这本圣书讲述了真神哪吒诞生时的异像、来自远方贤者的祝福与赠予、与东海恶龙的斗争,为了拯救全人类而毅然在城头自尽的牺牲,以及三日之后的复活。”

  在甄嬛的解说下,我们勉强看了个大概齐,都觉得小姑娘有点沉迷于自己那套理论了。

  “我还是没看出来这哪吒跟那五个使徒有什么联系啊?”大营子困惑地嚷道。

  甄嬛伸出指头,在眼角庄严地一勾:“你没发现,那五个使徒,和哪吒一样都是吊眼梢么?”

  广场上陷入一片尴尬的安静。贝不住实在无法忍受,对甄嬛用教训的口气说:“侄女,我跟你爹说过,要把你送到城里去上学,可惜他不听。你要知道,古代很多遗留下来的东西,并非我们所能想象。我们也许会用自己的想法去解读古人,但那并不代表就一定是正确的。古董界的一个原则,就是不妄加臆测。从前收藏界有一件珍品叫做电动角先生,被认为是古代女性的自慰用具,直到真正的电动按摩棒出土,收藏界才考证清楚原来所谓的“电动角先生”,其实是古人用来修须的电动剃须刀。两者虽然都形状类似,接电又都会震动,但震动强度却是霄壤之别……”

  “砰!”

  一声巨响,贝不住的右臂被沙漠之鹰打中,整个人被巨大的冲击力震飞了。甄嬛严厉地瞪了他一眼:“亵渎真神,拒绝承认自己的使命,就要用鲜血来赎罪!”

  “你父亲甄泥也是这么死的吧?”我忽然问。

  甄嬛昂然道:“不错!我本来想让他觉醒,结果他却痛骂了我一顿。于是我决定释放他的灵魂,送去让真神亲自裁决。”

  “如果我们认同你的观点,是不是就不必死了?”

  “你说晚了,赵老师。”甄嬛惋惜地摇摇头,“本来我是希望给你们传达真神的意旨,与我并肩奋战。可自从裁决了我父亲以后,我发现不能依靠其他人,我只要把你们弄到这个神庙里,一一杀死,你们的力量就会集中在我身上。”甄嬛说到这里,眼神里满是狂热。

  “这孩子疯了……”大营子喃喃道,他过去扶起贝不住,用最后的药物进行紧急救助。甄嬛同情地看着他在做着徒劳的努力,把沙漠之鹰对准了我:“赵老师,要不您先走?”

  在这个生死关头,我却没有动,只是微微一笑,心中有了一个办法,一个除了我没人能做到的办法。

  谁让我是个语文老师呢。

§解歌谣一敬妆神§

  “你如果杀了我,一定会追悔莫及。”我说。

  “为什么?”甄嬛饶有兴趣地问,带着一丝嘲讽。如今我们三个都在她的掌控下,我的话听起来确实有些荒谬。

  “因为我懂得释读古文字。北京欢迎你这首歌谣你只知发音,却不知其中意义——而我却已经领悟。”

  “别骗我了,你也只是懂辨识古字,古音你自己都承认不懂了。”

  “古字古音,本来就是可以触类旁通的。再者说,你难道不想了解一下真神哪吒在歌谣里到底说了些什么?”我眯起眼睛,循循善诱。

  听到真神哪吒的名字,甄嬛犹豫了一下,勉强开口道:“你说说看。如果你敢耍我,小心我崩了你。”

  “北京欢迎你,为你开天辟地, 流动中的魅力充满着朝气; 北京欢迎你, 在太阳下分享呼吸,在黄土地刷新成绩——这一段是这么唱的对吧?”我记性其实很好,一般的歌曲我听两遍也就会唱了,偶尔还兼一下音乐课。

  甄嬛点点头。

  “北京欢迎你,为你开天辟地, 流动中的魅力充满着朝气。流动指地质变化,魅力乃阴,朝气就是阳气,阴阳交泰,天地反覆,所以这描述的是古北京天坑的行程过程。”

  这其实都是贝不住在裂隙里讲给我听的,我现在摆出老师的派头,一时间居然镇住了甄嬛。甄嬛眼睛慢慢瞪大,急忙催促道:“快,那后面呢?”

  “你得先让我们离开,我才告诉你。”

  “做梦!”甄嬛大怒。

  “放他们两个离开,我告诉你歌谣的内容。要不然你把我们都杀死,自己一个人去猜真神哪吒到底想说什么。”我稍微让了一步。

  甄嬛考虑了一下,同意了。可大营子怀抱着贝不住,一脸苦笑:“赵老师,我们能去哪里啊?那个龙蜕已经砸到头了,不可能退回去。”贝不住这时抬起头,强忍痛楚道:“龙蜕以这种方式下滑,应该是一次性的。而看甄缳刚才的表现,恐怕曾经来过这里不止一次,所以我估计一定有别的通道。”

  我点点头,冲甄缳说道:“告诉我们一个离开天坑的通道。”

  “把歌谣里的神谕解读出来!”

  “这很简单。”我微微一笑。

  我抬头指了指天井口照射进来的阳光,又指了指广场上这一层厚积黄土,解释道:“结尾两句,在太阳下分享呼吸,在黄土地刷新成绩,完全符合这里的地质特征,指的就是这里——你所谓的神庙。两段歌词的意思合在一起,就是说北京地陷天坑,解决之道就在这天井下的神庙之中。”

  这些都是我以贝不住的翻译为基础胡扯的,但甄嬛显然听进去了,听得十分仔细。她多少也了解一点古文,反而对我笃信不疑。听到我这个结论,她激动的嘴唇都在颤动:

  “这是结尾,那开头呢?”她的声音变得恭敬起来,她怕我忘记,迫不及待地重新唱了起来:

  “迎接另一个晨曦,带来全新空气;气息改变情味不变,茶香飘满情谊。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你,拥抱过就有了默契,你会爱上这里。不管远近都是客人,请不用客气,相约好了在一起,我们欢迎你。”

  “晨曦者,日新,意为新世纪的开始。气息改变情味不变,说的是世界上的科技与生活方式虽然变化,但作为最本质的人,却不会有改变。茶是古人的饮品之一,入口香久不散,真神哪吒以茶香比喻,是提醒世人不要忘本。后面几句浅显直白,表达了真神哪吒愿意宽恕那些背弃他的子民,只要他们肯改过,便容许他们返回古北京。神希望回头的子民能多多生聚,所以才用‘我们欢迎你’这个说法。”

  甄嬛听到这里,高喊一声“万能的哪吒啊,我已进入您的大门,请接受您虔诚子民的忏悔吧。请您拥抱我”她情绪激动,忍不住要激动地哭出声来,浑身都在颤动,这大概是她第一次直接听到神的旨意。对于一个孤独地在天坑游荡捍卫神意的少女,这无疑是个极大的刺激和鼓励。

  “我泄露的够多了,如果你不履行诺言,就请直接打死我好了。”我提醒道。

  甄嬛毫不犹豫地向一个方向一指:“那里的门上是一个绿色奔跑的小人,穿过那道门,钻进山中,你们会看到山体和一个很高的钢与玻璃构成的巨塔镶嵌到了一起。沿着钢结构的支架一路攀爬,到塔顶就到了山顶。在那里,有一个正方形的银白色立体大湖,游过去即是四环。只要沿着四环横穿,就能顺利脱离天坑。”

  我用眼神示意他们快离开,然后继续喋喋不休地给甄嬛解读着歌谣。我相信这首歌在当年,一定有其他的含义。这座神庙壁画上的五个哪吒使徒,也一定有其他寓意。不过眼下我只能昧着良心尽力创造出一套完整的逻辑框架,以说服甄嬛。

  我高举起双手,用魅惑的言语高呼:“神说: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怀容纳天地;岁月绽放青春笑容,迎接这个日期。听到了吗?哪吒的信众,神的大门已经开启,命定的日期,近了,近了!”

  甄嬛泪流满面,身体几乎匍匐在地:“命定的日期,近了,近了!”当一个人的心中已经预设了前提,她无论听什么话语,都会觉得是符合她心意的共鸣。

  “近了!近了!”

  另外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这是把贝不住放在地上的大营子发出来的。他也高举双手,应和高呼起来,硕大的嗓门回荡在空旷的神庙内。

  “天大地大都是朋友,请不用客气;画意诗情带笑意,只为等待你。等待你,真神哪吒在等待你!在陈塘关等待她悔悟的子民。”我的声音越来越大,甄嬛的心神完全被动摇,只会重复着我的话。

  大营子一边叫喊着:“等待你,等待你”,他突然出手,从手里甩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挟风恃雷飞了过来——正是贝不住在万寿山下捡到并交给他保管的单反。甄嬛被我的布道搞得神魂颠倒,猝不及防,一下子被那东西砸了个正着,哎呀一声捂住头倒了下去。贝不住看到这么贵重的东西被当成暗器来扔,虽然身负重伤,还是眼角心疼得一跳。

  我趁机跑了过去,把沙漠之鹰抓在手里,对准了甄嬛。

  “你刚才说的,都是骗我的吗?”甄嬛从地上抬起头,额头流出鲜血,年轻的容貌变得凄婉又忐忑不安。我看得出来,她不是在为自己的性命担忧。

  我心中浮起犹豫。我不可能对她开枪,但以目前队伍的状况,又不可能把她安全地带出去。对于这个杀死了自己父亲、注定要孤独生活在天坑里的少女,是否有必要把她的迷思击破?

  要说我不恨她,那是假的。她害得我这趟冒险徒劳无功,还几乎丢掉性命。但我一想到她失去了信仰的支撑,注定在天坑里根本无法生存,就有些不忍——毕竟这只是个十八岁的姑娘。

  “你是在骗我吗?”少女又问了一遍,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我注视着她,终于长叹一声,开口道:“我不会给你答案,但我会给你解释这首歌谣的最后三句,但只限字面意思。至于这三句是否是真神哪吒的意志,隐含了什么寓意,你不应该接受别人的灌输,需要你自己去独立思考和判断。”说完我将那三句歌词唱了出来:

  “北京欢迎你,有梦想谁都了不起,有勇气就会有——奇迹!”

  “北京欢迎你,有梦想谁都了不起,有勇气就会有奇迹……”甄嬛喃喃自语,原来已经涣散的眼神重新凝聚起来。

  我拿着枪且走且退,慢慢走远。甄嬛没有追上来,她任凭额头鲜血流淌到脚下的黄土地,也不擦去,只是仰望着天井洒下来的阳光,双手合十,慢慢跪倒在她父亲的骸骨之前,悠扬清脆的歌声在整个广场飘扬起来。金黄色的阳光如同薄纱缭绕在她四周,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以为她是哪吒真神的使者。

  在歌声中,我徐徐退到那个标着绿人的出口处,大营子已经把贝不住扶了过去。贝不住右臂是废了,不过精神还算好,嘴里还骂骂咧咧,说大营子把他唯一的一件宝贝给摔了。

  “我不扔那玩意,咱们都得死!”大营子说。

  “单反啊,那是单反……”贝不住嘟囔着。

  我掂了掂沙漠之鹰:“你们谁还有宗教信仰,早点说,我要回家,路上可不想再出什么意外了。”其他两个人忙不迭地摇摇头,都纷纷三指对天发誓说自己是无神论者。

  甄嬛没有说谎,她指的路确实方便且便捷。我们爬上与山融为一体的铁塔,跨过立方体湖,沿着四环走了许久,终于有惊无险地离开了北京天坑的界限,回到海淀村。

  甄嬛父母双亡,也没其他亲戚可以交代。我们低调返回,没引起任何人注意。只有那个拿麻将桌算命的老家伙,见到大营子以后,揪住他衣领非要他赔钱。最后贝不住掏钱摆平了这件事,还不忘念叨一句要从分成里扣除。

  我们唯一的收获,就是那只沙漠之鹰。贝不住人脉广,让我们又上了一次鉴宝节目,大出了风头,卖出了个好价钱,还上了虎头的钱。我之前把工作都辞了,也不打算回头,就跟着贝不住做古董生意。大营子给他当司机,没工钱,贝不住说还够了分成再说。

  这一天我正在贝不住的古董店里看摊儿,用心擦拭着一只猫——这也是个新学的古董术语,指的是古代用来上网的电器设备——贝不住坐在老板桌后忽然抬起头来: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甄嬛能够多次进出古北京,应该是归功于有那么一条安全的道路啊。如果咱们当初能从这里进来的话,恐怕会是另外一番景象啊。”

  我“嗯”了一声,继续擦拭。

  贝不住忽然话锋一转:“古北京天坑藏宝无数,之所以无人问津,正是因为山凶水恶的缘故。如今咱们既然知道这么一条安全的道路,多去几次,岂不是发了?我说对吧?赵老师。”

  我抬起头,淡漠地看着他。贝不住见我似乎动了心,又说道:“别以为去了一趟天坑,就以为很了解那里了。咱们上次路过的那些地方,只是天坑很少很小的一部分,中关村啊、西单啊、王府井啊,大裤衩山啊,都还没去呢,还有故宫——我告诉你,故宫那可是上古凶地,说不定哪吒的陵寝就在那里呢。”

  “谢了,这店不能没人,我得看着摊儿,贝爷您去吧。”

  “哎呀,你这个人,怎么还这么懦弱!”贝不住不满地唠叨道:“古董看什么,看的是缘、运、势、命。咱们现在命硬势强运旺,古北京的天坑都没把咱们怎么样。只要缘字能凑上,就是四柱俱全,顶梁架柱的好命啊,你不争取一下?你的缘分,应该已经到了。”

  我没回答,把猫放下,朝窗外看去,忽然想到了甄嬛。她一个孤独的信徒,真不知会在天坑里怎么生活,是大彻大悟回归现代社会,还是执迷不悟把哪吒真神的信仰贯彻到底,这颇值得玩味。虽然我解读北京欢迎你那一套都是胡说,说不定她因缘际会成就一番天地呢。

  不过话说回来,哪吒是否真有其神,这还真说不好。他的陵寝在何处?那五个使徒和五环的真正寓意是什么?那条孽龙的下落如何?苦海幽州到底在哪里?西直酆堵旁那些巨兽骸骨是从何而来?种种谜团,还未解开呐。我攥着抹布,想着想着,不自觉地哼出了那一首歌。我把最后三句送给了甄嬛,其实未尝不是送给我自己。

  北京欢迎你,

  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有勇气就会有奇迹!

  我轻轻地唱起来,贝不住眯起眼睛听着旋律,打着拍子。恰好大营子推门进来,问我们在做什么,贝不住冲他嘿嘿一笑,指了指我:“他的缘分到了,咱们准备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