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手里拿着手电筒,照照风衣男的脸,警察的怀里都揣着胡宝龙的照片,不是他。
“找谁?”
风衣男报了一个人名,然后说:“他住52号,52号找不着,51过去就变63了!”他颤颤巍巍地老实交代着。
“所以我过来问问。”风衣男又补充道。
警察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然后挥挥手让他走,风衣男估计自始至终都没搞明白状况,几乎是一路小跑地回到自行车边,然后骑着车就离开了。
警察没跟林涵说话,只是示意他们坐下,又重新钻回了草丛里,埋伏起来。
林涵皱了皱眉头,“没准他一直在什么地方看着!”
“什么?”刘莎问。
“这样可不行!”林涵继续说着。
刘莎还是没听明白。
林涵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没准他就在边上看着,那么多人守在这儿,他怎么可能会自己出来?”
马路想要搞清楚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坐在街边的一个小饭馆里低头吃着面。周围有几个出租车司机,他竖起耳朵努力听着他们的对话。
“早上国道那边的路真堵。”一个人说道。
“就是,就是,我他妈的正好送了个客人去化肥厂,回来的时候,空车在道上堵了两个多小时。”另一个附和道。
“听说是出车祸,一辆油罐车翻了,洒了一地。”
“没错,交警在那儿指挥了半天,原来四道只有一条道在通,能不堵吗?”
司机们说的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马路还能接受这些正确的信息。现在自己很清醒,他得出了结论。
马路吃完面,到柜台付了钱,来到大街上。
他还是不放心,嘴里又默默念着:我叫马路,爸爸叫马顺林,妈妈叫张春琴,家住益江路238弄8号401,喜欢吃红烧肉丸和饺子,现在的基本工资是五千五…信息全对。
他抬头看看太阳,阳光很强,他赶紧把头又低了下来。边上有个网吧,马路走了进去。他打开电脑,在网上搜有关幻听的信息,按着上面罗列的成因,逐一对照自己。
吸毒酗酒,这个不是;药物过敏,这个也不是;听觉系统中枢神经病变?马路皱皱眉头,似乎之前并没有发现过耳朵有什么不灵光。
他接着往下看,精神紧张,这个是肯定有,马路想着。
可接下来的这一条,连让他现在放松下来都成为了不可能:精神分裂症的初步征兆。
马路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这才是他最担忧的。他怕的就是这个,怕自己经过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儿之后,真的会扛不住,会疯掉。
马路在嘴巴里默念着自己的信息,再次确认自己脑子是清醒的。再看看是不是因为疲惫的缘故,然后决定是否去医院检查,马路想着。
下面的一条信息是:幻听的内容,往往会来自大脑错误处理的记忆信息。
马路抬起头,看着上四十五度角方向的白墙,再一次回忆自己到底听到些什么:有“咕咕声”,还有脑子里老是会出现老头的影子,那是因为到了S市之后,最多接触的是他,还有那只神秘的老鸟。这些都好解释。但是那个小女孩的声音是怎么回事呢?那个始终听不见的声音是在说什么呢?还有自己竟然会做一个1993年的梦,把当年的一切都复制了出来,并且以此为线索,锁定了嫌疑人!“你能知道真相吗?”那个叫胡菲的女孩说着。
一连串的问题冒了出来。马路又开始有点激动了,他好不容易克制着自己不去想这些传奇般的事实,可现在一点点地就把这些古怪的事儿给勾出来了。
这简直不可思议!马路摸摸口袋,掏出烟,哆嗦地点了一根,吸了一口。
林慕原来叫胡晓,她还有个妹妹,她们是双头女婴,1993年的时候,胡宝龙为她们动过手术…
马路仔细回忆着当初和林慕交往时的情形,现在想想,林慕始终都穿着半高领的衣服,每次亲热的时候,她总是要求关灯,那就是因为不想让自己看到她脖子后面的伤疤啊!
她的色彩恐惧症是因为“父亲是杀人犯”这个事实始终压着她,所以产生的心理性的功能障碍?
马路不敢想下去了,他站了起来,走出网吧。
马路到对面的超市里买了一瓶水,想了一想,打了一辆车,奔着老电厂去了。胡菲的声音就是在那儿听见的,趁着现在还清醒,得去看看。
傍晚时分,马路敲开了31栋402的房门。门后面站着一个粗壮的汉子,眨巴眼探究着马路。
马路把事先就准备好的警官证拿了出来,他也没打开,那汉子也没核实,轻而易举地就让马路进了屋。
马路来到客厅,客厅很陈旧,墙灰脱落了大半,像是得了狗皮癣。靠窗的位置是一个桌子,桌上放了一口锅底漆黑的汤锅,边上两个小碗,碗上还停了一只苍蝇。
“警官,什么事儿?”那汉子站到桌边,手一挥,苍蝇嗡嗡地飞走了,飞了一圈,停在了窗户上。
“也没什么,临时居民例行调查,麻烦你身份证出示一下。”马路一边说,一边环顾四周。
屋子的墙角里堆放着摞起来的新脸盆,看样子是做小生意的,马路想着。他又看看天花板和地面,虽然所有的东西不一样,但他确认这就是他梦里见到的房间。
汉子嘴里嘟哝着马路听不太懂的方言,意思大概是说刚刚才检查过怎么又来,马路也没理他,接过他递过来的身份证瞄了一眼,又递了回去。
里屋的门关着。
马路走到桌子边,顺手摸了摸窗上的把手,“最近小区里出现个小偷,趁着家里没人,从窗户爬进来盗窃,你们要小心。”
汉子把身份证顺手塞进了屁股口袋,“没事儿,反正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丢了东西终归不好,不是值不值钱的问题,”马路指指里屋的门,“打开我看看,里面的窗户有没有漏洞。”
“随便看!”汉子很爽快地答应了,倒省去了马路跟他费嘴皮子,他走过去把门打开,里屋堆满了塑料脸盆。
难道当年,胡宝龙就是在这儿给胡晓、胡菲动手术的?他似乎又看见了梦里出现的场面。
“警官,你怎么了?”汉子看见马路呆呆地站在门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马路回答着,他缓过神来,匆忙地离开,留下一脸疑惑的汉子。
马路下了楼,站在楼下仰观整个单元。夕阳斜射过来,没有晚上那么的阴森诡异。他站了一会儿,什么感觉也没有。
出了小区,打了一辆车。车开到老头家所在的那个小胡同,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马路走进胡同,来到老头家。院子的门居然紧锁着。马路敲敲门,没人应答,他顺着门缝望进去,里面的灯是暗着的。
“老头去哪儿了?”
他正准备走,从屋子里传来了“咕咕咕咕”的声音。那只老鸟还在?
“咕咕咕咕!”
既然鸟还在的话,老头应该不会走远,可能是去买菜了,马路想。他看看左右,对面的小卖部开着,他想去买点吃的,先垫垫饥。刚走出没几步,“咕咕”声响了起来。
这鸟那么老了,居然中气还那么足。
马路又走了两步。
“咕咕咕咕!”
马路停在原地不敢走了,这“咕咕”声,就在自己的耳边。他深呼一口气,“咕咕”声没有离开,反而更响了。马路汗流了出来,那“咕咕”声里夹杂着一个声音,是胡菲的,“你能知道真相吗?”马路嘴里赶紧默念着,我叫马路,我爸叫马顺林,我姐叫胡晓,我住在益江路,我今年十四岁…信息全对。
马路松了一口气,脑子还算清醒。其实此刻的马路已经陷入了幻觉却浑然不知。
可一瞬间,一个画面就出现在他的眼前,就像闪电闪了一下似的。
画面里是一个男人,穿着肥大的风衣,骑着自行车,在黑夜里穿行;紧接着是一栋新楼,楼的一层,有户人家的窗户虚掩着…
林涵站了起来。
刘莎问:“你干吗?”
“我觉得我们傻坐在这儿,不会有人相信的——那么冷的天,谁会坐在这里谈恋爱?”
刘莎也站了起来,“可刘从严说过,我们不能离开石凳子。”
林涵没回答,一个劲儿地闷头抽烟。
刘莎知道林涵一根筋的性格,她叹了一口气儿,“我们前面去走走吧。”
“什么?”林涵转过头来,“你不是说,刘从严不让我们离开石凳子吗?”
刘莎也不回答,挽起林涵的手,跟他往前走去,“咱们就在小区里转转,你说得对,这么冷的天,谁会坐在这里谈恋爱。”
草丛里的两个警察钻了出来,刘莎松开林涵,走了过去,站在那儿用手机和刘从严通了个电话。刘从严就在不远的车里,两人好像争执了几句,然后声音就轻了下来,像是在商量着什么。林涵听不清,过了一会儿,刘莎走回到他的身边,应该是和刘从严交代好了,她继续挽着林涵的胳膊,走出了绿地。
两人绕着小区,一边散步,一边继续聊天。
刘莎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林涵聊天:“老王最近身体还好吧?”
“还行吧,反正到这个年纪了,终归会有点老年病。”林涵回答道。
“那子女都不在身边,咱们可要多去看看她!”
“嗯。上次阿多过生日的时候,老王还给了阿多钱,”林涵顿了顿,“老王是个好人。”
听到林涵说这话,刘莎多少有点欣慰。这是今晚他第一次想起来,还有别的人在关心他。
两人不知不觉就绕到了最后一栋楼的后面。地上堆满了建筑垃圾,刘莎不小心脚下绊了一下,林涵赶紧把她扶起来,“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刘莎回答道,她在等着林涵说回去。
可是林涵依然没有说。
耽搁了半分钟,刘莎的手机响了,是刘从严的,他在电话里问:“出什么事儿了?”
“哦,没事,我绊了一下。”刘莎回答道。
“赶紧绕出来,别在里面,那边我们看不见,其他人都埋伏在各自的点上,不能轻易暴露。”
“行,马上出来了!”
两个人刚准备走,林涵突然发现,围墙边的那扇小铁门有点异样。这扇铁门应该锁着的,可现在却虚掩着,上面的锁被人敲坏了。
“你怎么了?”刘莎问。
“不知道。”林涵走了过去,看看锁,然后打开,向着围墙外望去。外面应该是一片麦田,可现在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见。
林涵往外走了一步。
刘莎阻止道:“别出去了,外面没警察的。”
林涵想了想,还是跨了出去,“我就出去看一眼。”
刘莎看林涵走了出去,咬咬牙,也跟了上去。
出了铁门,是一条小路,没有路灯,天上的月亮被云遮了一大半,第二名受害者就是在这儿遇害的。
林涵站在铁门外,刘莎在身后用双手紧紧地握住他的胳膊,林涵的胳膊都被她捏疼了。他转过身,借着月光,看见刘莎一脸害怕的模样,怜悯之心顿然而生。
“咱们现在就回去。”林涵说。
“嗯,到小区里面去,那边有刘从严看着。”
“不是,我是说咱们回家!”
刘莎愣住了,林涵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苦心。刘莎猛点头。可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小路上,骑过来一辆车。
那车骑得悄无声息,因为天黑,到了很近才被他们发现。林涵挡在刘莎的身前,警惕地看着车上的人。那人很瘦,穿着条肥大的风衣,脖子缩在领口里。这不就是前面小区里的风衣男吗?林涵问了一句:“还没找到你要找的人?”
风衣男在自行车上“嗯”了一声。
林涵松了一口气,转身正准备走进铁门,猛然觉得不对,刚刚小区里的那个风衣男骑的自行车,把手前有个车筐,可这辆车没有。这不是前面的那个人。林涵意识到有危险,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脑后生风,一下子就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林涵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地上,四肢动弹不得,边上躺着刘莎,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刘莎侧脸看着林涵,眼里淌着泪水,脸上充满了恐惧的表情。
刘从严快疯了,才巴掌点大的盲区,结果就出事了。那个该死的铁门被人撬开。凶手一直耐心地躲在铁门外,等待着他的猎物。警察等了五分钟,还没看见林涵和刘莎出来,再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两个人的手机都关机,望着黑茫茫的麦田,根本看不到人的踪影。
刘从严赶紧部署痕迹科的人过来查脚印、车印,又调人去阳明水库。前两起案子的尸体都是在那儿发现的。然后他叫嚷着:“快去把那个叫马路的找来!”
马路在老头家的门外等了一晚,一直琢磨刚刚脑子闪过的画面,可琢磨了几个小时,都没琢磨出点名堂,完全搞不清楚状况。老头没回来,电话倒是来了。
赶到现场之后,马路才知道原来出了那么大的事儿。就在警察的眼皮子底下,第三起案子发生了。如果再找不到他们,那么按照以往的惯例,明天只能给林涵、刘莎收尸了。
刘从严现在懊恼得很,他就不应该答应刘莎。而且没想到如此严密的布防,还是给凶手钻了空子。受害者一个是他女儿,一个是他女婿,让刘从严怎么平静得了。所以看到马路一到,他几乎歇斯底里地摇着马路的胳膊,“说,你是怎么知道凶手是胡宝龙的?”
迄今为止,马路都没有向专案组透露过,他的答案怎么来的。可事情已经到这种地步,刘从严必须了解全部情况。马路知道事态的严重,可…可怎么说呢?
“这事儿,有点奇怪。”马路支支吾吾,“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告诉我胡宝龙是凶手的!”
“小子,我现在没工夫扯闲淡,你要是再敢涮我,我就把你关监狱去。”刘从严恶狠狠地说。显然,女儿命悬一线已经让他有点丧失理智了。
倒是王羽慧文听出点名堂,她拍拍刘从严的肩膀,示意他冷静,然后走到马路跟前,“做梦?”
马路把经过说了一遍。
王羽慧文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说你听到鸟叫?”
“嗯!”马路回答道,“是咕咕声!”
王羽慧文继续看着他,“是怎么样的咕咕声——咕咕咕咕!”她学着鸟鸣的声音。
“对对对!”
“嗯,除此之外呢?”王羽慧文问。
马路不敢隐瞒,说:“刚刚我去了一个老头家,脑子里面突然闪过一幅画面,一个骑自行车穿着风衣的男人,然后紧接是一栋楼…”
“等等——”王羽慧文打断了马路,“是一栋新楼吗?”她皱起了眉头。
王羽慧文环顾小区,一下子兴奋起来,她找到刘从严,“那两个人没被运出去,还在小区里,就在空置着的居民房间里。”
刘从严迅速调集人手开始搜查楼房。马路脑袋里的画面没出错,胡宝龙敲晕了林涵和刘莎之后,并没有把他们运走,而是从铁门进了小区,就在警察监控那块巴掌大的盲区,撬开一家空置的房间,然后钻了进去。
警察赶到的时候,胡宝龙正好神志不清,但好在还没来得及下手,胡宝龙被押回市局,林涵和刘莎迅速被送往了医院。
马路坐在医院的走廊里,等待着检查。王羽慧文建议他去做一个脑部扫描。可现在天还没亮,神经科的医生还没来。他只能坐在这儿等着。
一部分人守在急诊室门口,另一部分回市局对胡宝龙突击审问去了。毕竟这是个跨度近二十年的案子,抓到凶手大家都很兴奋。
可马路不这样觉得,经过刚刚的惊心动魄,他似乎感觉更累了。“咕咕咕咕”,自从王羽慧文把这个声音“引”出来之后,一直挥之不去地在耳边鸣响。
“咕咕咕咕!”
周围怎么没有人?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马路一个人独自坐在椅子上。他感到很恐惧。“咕咕”声掩盖的那个从来听不清的声音,现在却越来越清晰,好像是一个命令。
马路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他爬上楼梯,急诊室的灯关着,紧急抢救已经结束了,林涵和刘莎被送进了病房。“咕咕”声现在越来越小,而那个人声却越来越响,是男人的声音。马路像着了魔似的寻找着林涵他们所住的病房。一间间找过去。
是这里了。马路从房门上的窗户看进去,没有人看护,林涵和刘莎正躺在床上。马路扭扭门把,没锁,他打开门,门吱呀一声。马路走了进去,一点点靠近林涵和刘莎。
男人的声音很洪亮,而且不容置疑。马路四周寻找着工具。病床边的桌子上,放着一个花瓶,马路走过去,把花瓶敲碎,然后捡起一块碎片。
他站到了林涵的身边,林涵闭着眼睛。马路把碎片的锋利口慢慢地抵住林涵的脖子,只要用力划下去,林涵必死无疑。
那个男人声音更加响了,回荡在房间里,“杀了他!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林慕就能复活了!”
马路深深吸了一口气,手上用劲,就在碎片即将划破林涵脖子的一瞬间,躲在角落的达子冲了出来,他一把拉过马路,然后狠狠地抽了他一个耳光。马路像被浇了一盆凉水,顷刻间清醒过来。
“刚刚发生什么事了?”马路看着碎了一地的花瓶碎片,一脸愕然。
女人背着个背包,一看就是外地的游客。她从出租车里下来,然后走进了小区。
下午的风很和煦,吹在脸上很舒服。女人接着往前走,没多久就看见单元门口坐着的那个老头。
女人脚步停了停,把头发扎成了一个马尾。她看看表,下午一点二十分。
老头身后的树上,挂着一个鸟笼,鸟笼里有只八哥,八哥很老,身上的毛也没几根,露出白色的肉,耷拉着脑袋闭着眼在午睡。
“大爷,你好!”女人走到老头的面前,笑盈盈地叫了一句。
老头瞟了一眼女人。
女人接着问:“大爷,您在这儿住了多久了?”
老头又瞟了她一眼,嘴一咧,“我呀,住了四十多年了!”
“那我跟您打听个事儿呗。”
老头狡黠地笑笑,“你也是来打听十八年前死人的事儿的?”
女人愣了一愣,“是,也不全是,除了死人,我还打听一个活人!”
“活人?”老头哈哈笑了起来,“我每天都坐在这个门口,还从来没人向我打听过活人,说吧,姑娘你想打听谁?”
“我想打听个姓翟的先生。”
“姓翟的?”老头的表情顿时警觉起来,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女人。
“嗯,姓翟的,他是个算命先生,二十年前在街面上替人占卜算卦。”
老头从自己的口袋摸索出一根香烟点上,“你找他干什么?”
“哦,我听说他算命算得准,所以来求他算一卦。”
老头吸着烟,眼望前方,不时用余光瞄着女人,过了一会儿说道:“我不认识。”
女人皱了皱眉头,“可我听人说,他天天都会坐在这儿,您见过他吗?”
老头摆摆手,“都说了,我不认识他,就算见过也不知道是他。”
女人笑笑,绕到老头后面,“这鸟是您的?”
老头低着头,“什么意思,瞧不上它啊,它可比你爷爷都大,跟了我二十年了!”
女人不言语,走了出去。她站到单元门口往里看了一会儿,又转了回来,“大爷,这楼里死过一个人你知道吗?”
“你这姑娘说话很有趣,哪个楼里不死人啊!”
“呵呵,是我问错了,十八年前,有个卖艺的,一铡刀把自己女儿铡死了,您听说没?”
老头的警惕稍微放松了一点,“何止是见过,我亲眼看见的,”他指指不远处的一片空地,“就在那儿,血流了一地儿啊,这场面别提有多惨了!”
“听说那女孩尸体到现在还没找到?”
“是啊!”
“还听说当年她父亲一个劲儿地喊着能让女儿复活!”
“是啊!”
女人又问:“你觉得那具尸体哪儿去了?”
“这我哪儿知道。”
女人低着头像是对着老头,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你天天坐在这儿,不是就在等她吧?”
“等谁啊?”
“等那具尸体复活啊!”
老头被这话惊了一惊,向着女人盯去,“姑娘,这大白天的可不能乱说,鬼神要敬着。你怎么突然冒出这样的话?”
“因为我觉得你就是翟先生!”
老头又是一愣,“此话怎讲?”
“就是感觉啊!”
老头眼珠子顺时针转了一圈,脸上堆起了似笑非笑的表情,“姑娘,现在的年轻人可都不信这套玩意儿了,这可是迷信!”
“谁说是迷信了?我不觉得是啊!”
老头眼珠子逆时针转了一圈,嘴角一咧,露出一丝狰狞。但这狰狞很快就消失了,老头笑嘻嘻地说:“我不是翟老头,可对这些命理八卦,也略有耳闻,你要不嫌弃的话,我来给你看看,姑娘想算什么?”
“算前程!”
“前程?”老头的眼睛在女人的脸上扫了一圈,歪着脑袋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前程不好说,但粗略地相了你的面,我想姑娘一定幼年曾遭遇过变故,弄得有亲人不能团聚啊!”
女人脸上的肌肉颤了一颤,这翟老头果然名不虚传,“您老说说!”
“你想听?”
女人点点头。
“那你得先给我说说你自己——”老头幽幽地说着。那只八哥也“咕咕咕咕”地叫了起来。
女人蹲了下来。
“咕咕咕咕!”
“说说你从哪儿来,为啥来吧!”老头又说道,边说边阴森森地微笑起来。
有一种气场围绕着女人,就像要把她托起来一样,托向半空,如同在梦里,这个感觉很舒服,女人都快要陶醉进去了,才猛地惊醒过来。
她眯着眼,心里在想,这老头果然厉害,她已经用意志力在抵制了,可还是差点着了他的道。
女人想了想,说:“我来是因为我相信人死能够复生!”
“人死能够复生?”
“嗯。”女人接着说,“您老信吗?”
老头愣了一愣,他又看看女人,女人长得很好看,扎着马尾辫,左耳有只吊坠耳环,咦,这女人怎么只戴着一只耳环?
耳环是水晶的,太阳光从里面折射出来,很漂亮、很温暖,让老头有种无比的惬意感。不知不觉他就回答着说:“我当然信啊!”
女人笑笑,笑里也带着狡黠。过了一会儿,等老头彻底陶醉进来,她才悠悠地问道:
“多久了?”
“哎——二十多年了?”老头脸上的表情突然悲伤起来。
“是你的谁啊?”
“我女儿!”老头叹了一口气,“死得可惨了!”
“你跟我说说看呗!”
老头两眼无神地看着女人,女人拨弄了一下头发,那只耳环微微地左右摇晃着,从里面折射出来的阳光五颜六色,像彩虹的颜色。
“我带着她回老家,坐着长途车,我跟她说过,别把头伸出窗外,别把头伸出窗外,可她偏偏就是不听,我已经很累了,结果就疏忽了。对面开过来的那辆车啊,一下子就把我女儿的脑袋撞没了!”老头说着说着,居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你相信死人能复活一说吗?”
“咋不信呢?我每天做梦都梦见她脑袋又长回去了。”老头哀怨地说着。
“可偏偏有人长了两个脑袋,是吧?”女人引导着问下去。
“是啊,我女儿少一个脑袋,他女儿却多一个脑袋。”老头苦笑,“这真不公平啊!”
“所以你就跟他说,这脑袋安在别人的身上,就能活过来了。”
老头点点头,“嗯,我还跟他说,不信你去试试,把狗尾巴接到人身上,把那些蝴蝶啊,蜜蜂啊,接到人身上也能存活!”
“然后又遇到了一个卖艺的?”女人接着引导。
“都是可怜人啊,他女儿竟然看不了红花,看不了绿草,这样的脑袋要来干吗呢?”
女人现在已经差不多明白整个过程了。“你让杨东去找胡宝龙的?”
“对哩,反正他们都听我的,我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老头说。
“十八年来,你一直守在这儿,看着那个女孩会不会复活是吗?”
“可不是哩,如果她能活过来,那我的女儿岂不是也能活过来。”老头说着,“可是我等了十八年,都没等到她哩,倒是那个姓胡的又回来,我就跟他说呀,你还得再来一次,这样你的女儿就能活过来了。”
女人笑着满意地点点头。她左右看看,看到了那只八哥,“你没看见那个活过来的女孩,可是你的八哥却看见了哩!”女人指指八哥。
八哥突然叫了起来,“我看见啦,我看见啦!”
老头一下子就醒了过来,他打了个哆嗦,一副很疲惫的样子。刚刚发生什么了?怎么一下子把所有的事儿都说了,他怀疑地看着女人,“你究竟是谁?”
女人笑盈盈地说:“我叫王羽慧文。”
“王羽慧文?”老头从来没听到过这个名字,“你是干什么的?”
“别怕,我不是警察,他们才是。”王羽慧文指了指老头的背后,刘从严一行正走过来。
王羽慧文和刘从严、达子、马路坐在车里。车正往市局开去,翟志彪被押在后面的警车里。
马路心有余悸,跟着周炳国的时候,看见过他给人催眠,不过他没想到这玩意儿那么厉害,还能远程指挥杀人,要不是王羽慧文及时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王羽慧文喝了口矿泉水。
达子在一边打趣道:“电视里不都是用根线,吊着戒指什么的,在人眼前晃来晃去?”
王羽慧文笑笑,“催眠所用的工具可以有很多,就像那老头,竟然是靠着八哥的‘咕咕’声,这是之前连我都没听说的。”
达子说:“你赶紧把耳环拿下来吧,别一下子再晃着我,我那点秘密全让你知道了。”
“别怕!”王羽慧文把耳环取了下来,笑着说,“催眠这东西说它神是有那么点玄机,但不神,其实也就是个普通的心理现象,而且你如果不想被催眠,是不可能达成的。”
“那他不是就中招了!”达子指指马路,“这老头把这小子催眠之后,给他灌输了那么多信息,把任务灌输进了他的潜意识,难怪这小子跟神样的什么都知道,又跟木偶样的什么都不知道,原来都是那老头搞的鬼。”
“没错,”王羽慧文点点头,“翟老头对一切了如指掌,所有的经过都是他一手操控,远程控制的。”
“可我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被催眠了呢?我似乎一点知觉都没有。”马路问着。
“原因很简单,因为你相信他了!”王羽慧文解释着这个问题,“他通过算命让你一步步进入了他的圈套,就像当年的胡宝龙、杨东一样,他们救女心切,所以很容易被翟老头利用。”
“可翟老头为什么要催眠我呢?”马路问道。
“应该是你在被催眠的时候,透露了警方的信息,翟老头觉得胡宝龙很快就会暴露了,所以干脆通过你让胡宝龙落网,然后由你继续杀人——果不其然,在医院的时候,你差点就动手了!”
马路咽了口唾沫,“难道他真的相信这样做他的女儿能复活?”
王羽慧文往后靠了靠,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其实翟老头也被催眠了,而且不像你,也不像胡宝龙和杨东,只是短暂时间因为催眠而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但翟老头这一生都没有明白过!”
马路吓了一跳,“什么意思,还有个大BOSS在后面?”
王羽慧文摇摇头,“催眠翟老头的不是某个人,而是迷信。这个案子的罪魁祸首是迷信。”
自始至终刘从严都一言不发,但他赞同王羽慧文的观点。迷信让翟老头深信死人可以复活,他利用了心理脆弱的胡宝龙、杨东和马路,结果导致这一系列事情的发生。刘从严感慨不已,隔了一会儿,他突然冒出来一句话,权当是对案子的总结,“这可能就是所谓的信则有,不信则无吧。”
马路叹了口气,案子的后半段,他基本都处于迷离状态,很多情况不是很了解。胡宝龙在王羽慧文的心理治疗下清醒了过来,加之翟志彪的供述,最后的疑问也得以解释了。
原来胡宝龙早年间开设私人诊所的时候,便开始搜集手术方面的资料了,并利用工作便利,积累大量的医疗器械和手术经验。他在S市的出租房里建立了秘密的手术室。术后,虽然胡菲的脑袋拼接到杨玉兰的尸体上失败了,但胡晓竟然奇迹般地存活了下来,改名成了后来的林慕。
至于杨东为什么会把女儿的尸体交给胡宝龙,那还是翟志彪的功劳。翟志彪无意中认识了杨东,并了解到他迫切想要治好女儿的色彩恐惧症,同时,翟志彪还了解到胡宝龙的双头女婴的事情,于是,借机让他们认识,希望胡宝龙能与杨东达成合作。最终,让杨东在丧女的巨大打击下丧失了理智,误认为把尸体交给胡宝龙,就能够让女儿复活。
以此类推,王小志口口声声的“我看见的不是人”,自然也是拜翟志彪所赐。王小志当年在水塔边的窑洞里,看到了胡宝龙杀害韩露的过程,暂时失去了记忆。这不仅让胡宝龙没有暴露,得以继续杀人,也让翟志彪趁虚而入,在王小志本来就错线的大脑中,用魔鬼的形象替代了胡宝龙,并一度干扰了警方的视线。
按照胡宝龙的说法,他是瞒着自己的妻子干的这些事儿。但王羽慧文并不以为然,这是女人的直觉。作为一个母亲和妻子,她不可能对丈夫的这些行为,毫无察觉。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