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头实在是兴致很高,每天难道都是坐公交来电厂居民楼,免费值班的?
身后传来了隆隆声,一辆老态龙钟的公交车,屁股冒着黑烟,气势汹汹地开了过来。马路坐在车里,都闻到了浓重的柴油味,公交车驶过北极星,停在了车站,老头提着东西上了车。
公交还没动,马路就启动了。
这种跟踪最省力了,只要知道车站在哪儿,顺着一路跟过去就行,也不怕中途他会跑。
可刚刚跟出三站地儿,马路才发现,一点也不容易。
最主要的问题在于,马路对S市不熟悉,而老头坐上的那辆车,尽往小巷子里面钻。而且这些小巷子七转八弯,纵横交错,很多的地方只有巴掌宽。
里面也没有红绿灯,居民看样子就是土生土长的老油子,早就习惯了这样的路况,知道你车也不敢轧,逮着空子就横穿马路。这使得必须牢牢地跟在公交车后面,否则没准儿就被两个过街的买菜老太把时间耽搁了。
那公交实在是应该报废,滚滚黑烟,直接喷到“北极星”的挡风玻璃上。
可这也没维持多久。怕什么就来什么,前面一个丁字路口,公交车先过去,马路稍微放松了一下,结果就让横插出来的一辆现代车拐到了前面。马路吓了一跳,本能地踩了一下刹车,车顿时熄火了。
本来等在路边的行人,骑自行车、助动车的络绎不绝,活生生地把马路挡在了路中间。按喇叭都没用,还遭来两个糙汉怒目相视。马路眼睁睁地看着公交车在前面拐了一个弯,没了踪影。
等到人走光,“北极星”再次启动,追过去已经追不上了。
马路憋了一肚子火,可又没地方发泄,只能把闷气生在肚子里。买了包子一口没吃,放在副驾驶的座位上都凉了,到这个当口,当然更没有胃口。
他驾着车沿着一条小路笔直开出去,没过多久,就到了主干道,马路把车停在路边,靠着吸烟。
运气不佳,明天可要注意了,他安慰着自己。
马路百无聊赖的看着四周,边上是一排卖毛线的小店,中间夹杂着两个小饭馆,路对面是个刚刚建成的小区,大门口裱着金色的门牌,叫川杨新苑。估计住户们还没全部搬进去,所以进出的人很少。
这个新小区的边上,是一个狭窄的胡同,没拆迁的旧房和新楼形成鲜明的对比。
马路抽完烟钻回车里,准备回宾馆,就听到了轰隆隆熟悉的声音。他往外瞟了一眼,马上就把身子坐直起来,前面的那辆公车,又出现在了眼前。马路有点纳闷,立刻明白了,这公车不是走直线,而是在老城区里兜了大圈子,然后再开出来。
然而这不能代表什么,因为老头很有可能就是在老城区里的某个站下车。
不过,接下来,马路的心情一下子又好了起来,他看到了希望,因为就是前面丁字路口,插到他前面去的那辆现代车,仍紧紧地跟在公交的屁股后面。
马路先是有点奇怪,这车干吗要跟着公交在里面转圈呢?
问题很快有了答案,从这个角度,马路看到了车里的司机,正是昨天小区里的那个奇怪女人。
这意味着什么?说明那个女人也在跟着老头。马路来不及多想,看来老头还在车上。他赶紧踩下油门,一路跟了过去。
公交车还没开出两百米,就靠站了,老头下了车。现代车却没有停,超过公交驶了过去,她在搞什么名堂?
老头下车后,走进了川杨新苑边上的小胡同。那胡同车肯定是开不过去。马路想了想,还是在路边停了车,然后跟着老头步行进入胡同。
胡同比刚刚老城区的那些马路要窄得多,两个胖子并排的话,估计连只猫都挤不过去。马路距离老头大概三四十米的样子,这个距离还是很危险的,老头一回头就能看到他。但也没办法,说不准,他从哪个岔口就会拐进去,摸不着人影了。
马路一边跟着,一边在想,不知道是不是就住在这儿。如果是,按照前面公交车开过的距离,差不多有半座城市了,难道他每天都去那个小区?
还在想着呢,老头“嗖”的一下子就不见了。马路眨眨眼睛,真的不见了。他赶紧一路小跑过去,边上全是民房,开着门。马路一边跑,一边往边上开着的门里看去。没过几家,马路一下子愣住了。
老头恰巧端着个脸盆,走出门,和马路差点撞了个满怀。
老头先是一愣,然后把脸拉了下来,“小伙挺有闲心啊!”
马路尴尬地笑笑,一时半会儿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不能说自己旅游,碰巧就摸到这里来了吧。
老头站在门旁边,“来都来了,那就进来坐会儿吧。”
这是个只有十几平方米的小院子,左边是个水斗,上面盖着雨棚。右侧是个搭出来的、四面透风的小木屋,隐隐散发出尿骚味,看样子是个简易的厕所。前方是个小屋子,门一旁有个灶台,平时老头就在灶台上生火做饭。墙面上全是乌黑的油渍,角落里还布满了蜘蛛网。一看就是没有女人的家。
房间比院子大不了多少,前后间,中间隔着一块布帘。布帘后面大概是他睡觉的地方,反正前厅没有床,只有一张八仙桌和两把椅子。唯一有亮点的,倒是角落里,还躺着一个黑木的箱子,既可坐,也可摆,看上去就是卖艺用的。
箱子的边上还竖着一把旗子,不过上面全都沾满了灰,很久没用过了。马路走过去两步,那旗帜折起来的,但换换角度还是能够看明白上面写了点什么,中间是一个黑白的八卦图,一圈小字围在周边,顶上方四个大字:占卜测算。
原来这老头是算命的!
马路回过头来看老头,他正弯着腰蹲在地上择菜呢,淡淡地说道:“来的即是客,粗茶淡饭也将就吃一点吧。”
马路一下子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了,这老头处理事情的方式还真是奇特,面对一个陌生人的跟踪,既不厌烦,也不质问,反倒是留对方在家吃饭。
马路站在屋子中间,不知如何是好。
“吃饭,吃饭!”尴尬中,那只八哥嘶哑着嗓子叫了起来。
马路笑了,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说:“我出去买点熟食。”
他走出老头家,街对面就有一个小卖部,他买了几打啤酒,又把货架上猪蹄、火腿肠之类的熟食挨个儿要了一份,装了满满一大包回来。
老头已经在灶台上做上饭了。不一会儿的工夫,他就弄好了几个菜,加上马路买的,摆了整整一桌子。
两个人坐下来,开了一瓶酒,开始吃起来。
“年轻人,你这么费尽心思,跟着我这个糟老头子,总是为了图点啥吧。”干杯后,老头开门见山地说。
马路一愣,随即淡定下来,他已经习惯了老头的说话风格,那就别兜那么大圈子了,“大爷,说实话,”他把脑袋凑过去,“我想知道您,每天跑那么老远去那儿干啥?”
老头狡猾地笑笑,“干啥?呵呵,我倒是想问问你,天天也跑那儿去是干啥呢?”
姜还是老的辣,一句话就把皮球踢了回来,马路转转眼珠子,“你猜猜看?”顺手指了指搁在一旁的算命招牌。
“呵呵,那都是前些年的事儿了,现在年轻人都不信这个,我老头子只能改行混口饭吃。”老头看看马路,往嘴里夹了根菜根,像是无意中甩了一句,“不过,我看你山根色重,最近一定诸事不顺,不是陷狱就是破财。”
老头说得轻描淡写,但一瞬间马路就凌乱了。
算命的大概都有这样的本事儿,挖个坑,让你心甘情愿地往里钻。你信不信是一码事儿,但只要他一开口,就有这能力让你不由自主地往下问。
马路也是如此,先不说他搞不清楚山根在哪儿,色重是啥意思,但“不是陷狱就是破财”这句话,就直捣黄龙了。
因为周炳国的事儿,马路莫名其妙地被关了几个月,差点还被当作杀人犯给毙了,要不是后来峰回路转,就差点成了现代版的窦娥。
关于自己的命运,是个人都有好奇心,接下来马路也不能落俗,问道:“你不是能断能掐吗?那算算我是干什么的。”
老头笑笑,说:“都说了,我已经很久不干这个了,手艺生疏,我就猜猜,不能说是占卜算卦,我猜你啊——”老头笑了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冒出来一句,“我猜你是衙门里的人,吃官饭的。”
马路不动声色,笑呵呵地夸老头算得真准,但实际上心里已经开始发毛了。他一边给敬酒,一边低着头打量自己。跟周炳国那么多年,也学到了不少心理学的知识,知道这人一点一滴,甚至一根头发丝都能暴露信息。
可马路琢磨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有啥破绽,再反观那老头,普普通通,帆布裤,汗衫衣,蹬了一双破鞋,完全没有清风道骨、世外高人的气质。莫非这人真不可貌相?
马路还是不信,那么多年唯物主义教育不是白学的,如果轻而易举就被江湖卖艺的老头糊弄,那教育部也太失败了。
马路不停地敬着酒,老头虽说算命可以,但喝酒实在太差,两罐啤酒喝下去,脸就红得跟猴屁股一样,说话也开始飘飘然起来,“其实吧,你也别太担心,看你天庭高阔,是个富贵命,只不过眼下垂痣,不会一帆风顺,现在遇到点小挫折不算事儿,而且耳薄无轮,泪堂坑陷,是命中注定的有这一劫,”老头神秘兮兮地侧过头来,“而且是因为女人的事儿吧?”
马路彻底傻眼了,他不敢懈怠。老头看似无意的几句话,却句句锱铢,全在点子上。马路给老头点了一根烟,语气也尊重了很多,前面是客套,现在是诚心,“您老还得多指教。”
“指教谈不上,难得你陪我这个孤老头子喝酒吃肉,有啥问题尽管问。”
“二十年前那个小姑娘,被铡刀铡死了,他老爸一直躲在楼里不肯出来,说能够让他女儿死而复生的事儿,您知道吧?”
“我亲眼目睹的。”
“那姑娘的尸体一直没找到,您知道吧?”
“知道!”
“这就好,实话跟你说吧,我有个朋友,女的,她就是那个死了又活过来的姑娘。”马路故意把事儿说得玄乎一点。
老头看看马路,突然一下子笑了,“你那朋友在哪儿?”
“现在也死了!”马路死死地盯着老头的表情,期望从中看出点什么,“您老天天守在那栋楼前面,不仅仅是在那边乘凉吧!”
老头哈哈笑了起来,又喝了一大口啤酒,反问道,“这死而复生的事儿,你信吗?”
马路没说话。
老头像唱歌一样地念了起来,“万法归宗,万物同源,这世上哪有什么生死,生即是死,死即是生,没有生,哪来死,没有死,哪来生…”
马路拼命竖起耳朵,想要搞明白老头在唱些什么,听了半天尽是些神神叨叨的玩意儿,老头越唱兴致越高,用筷子在桌上敲打了起来。
“我送你四个大字。”老头停了下来。
马路侧耳恭听。
“天机不可泄露。”
马路眉头皱了起来,“天机不可泄露”这哪是四个字,分明是六个字嘛。
马路来到S市之前,特地去见了一次林慕的父母,却被告知,他们早已经搬走了,去哪儿不知道,想必是受不了丧女的打击。
林慕在世的时候,曾说过,父母是很爱她的。马路见过他们,都是普通的知识分子。只是当时一直没什么机会交流,而事到如今自然更没有机会接触了。
这是马路比较后悔的事儿,早知道就一直联系着了,可能当时马路自己也还没走出悲痛,所以就没精力花这个心思,到现在直接导致从林慕父母口中了解她的童年成为了奢望。
原本这应该是直接的办法,现在却要绕那么大个圈子。
回到宾馆,马路躺在床上又睡不着了,思来想去脑子里全是这两年发生的事情。他干脆坐起来,靠着窗边泡了一杯茶,把这事儿从头捋一捋。
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马路在朋友聚会上认识了林慕,随即开始恋爱,恋爱之后却发现她患有色彩恐惧症,抗拒色彩,每天都戴着一副过滤颜色的眼镜,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黑灰白。随着深入交往,马路发现林慕这种怪异的病态背后,背负着一个极为沉重的心理负担,这个负担是什么,至今不得而知。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个负担对林慕的影响是致命的,她似乎一直无法走出这个心理症结,以至于留下了一份类似于遗书的绝笔信,让马路无意中发现了。也正是这封信,把林慕推向了死亡。他们在旅行的途中,林慕还是无法走出阴霾选择了跳楼自杀,也把秘密留给了马路。
这个时候,周炳国出现了,他在马路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轻而易举地进入他脆弱的心里,并且利用这个弱点,胁迫马路加入他的团伙。显然周炳国是做了充分准备的。
周炳国是犯罪心理专家,一定是在为马路心理疗伤的同时,发现了什么破绽,然后背着马路对林慕做了深入的了解。了解了多少,现在也成了一个谜,周炳国只在临终前留下了奇怪的遗言——林慕即是死而复生的杨玉兰!
因为这个无稽的遗言,才让马路来到这里,奇怪的是,不仅是他,那个算命的老头,还有一个用镜子反射阳光的成年女人,似乎都对当年的那个意外,颇感兴趣。这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呢?马路想破了脑袋,依然毫无头绪。
突然有一个奇怪的念头冒了出来,也许周炳国所说的,并不是什么谜语,就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林慕就是死而复生的杨玉兰,没准周炳国真的发现了什么超自然的力量…
如果这样的话——那林慕这次死了之后,按照同样的办法,岂不是还能再活过来?
马路吓了一跳,随即告诉自己别多想,开什么玩笑,差点把自己绕进去,如果人死真的能够复生,那岂不是地球早就挤满人了?
马路笑笑,喝了一口茶,更加清醒了。他带上门,走下楼,绕宾馆散一会儿步。
不知不觉他竟然打了一辆车,然后出租车把马路又带回了宿舍楼,他就像着了魔似的,一边想着心事儿,一边被指引到了这里。
马路走进小区,实在想象不出来林慕的童年究竟是什么样的,更要命的是,他从来没有听林慕提及过这里。她究竟还隐瞒了什么呢?那个导致她拒绝色彩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他坐到花园的凉亭里,点上一根烟,然后钱包里取出那封绝笔信,在月光下反复读着。
亲爱的你,很感谢这段时间你陪伴我的日子,你忍受着我的坏脾气和小执拗,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幸福,但到了今天,我还是觉得我要离开了。正如你所知,我是一个有病的人。这种病的根源由来已久,在我没有准备好之前,我根本无法预知轻易地去改变它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我不想拖累你。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不要追问原因,也不要去追查我的消息,如果你还允许我有一点隐私,你还有那么一点点爱我,不要找我。
马路读了一遍又一遍,还是不明白,什么叫“由来已久”,什么叫“我要离开了”,什么叫“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根本找不到一点线索,剩下的只有疑问。他叹了一口气,把信重新放进了钱包。
马路起身要走,从小区外面进来一个女人,背着包。马路的步子停了下来,这不就是跟踪老头的那个女人吗?她来干什么?
马路蹲下身子,看见她在单元门口停了一会儿,然后走了进去。不一会儿,五楼的一个房间亮起了灯。
马路一阵好奇,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他站在楼下安静地等着,静观其变,十分钟还不到,灯灭了,楼梯里传来了脚步声。
“得去会会她!”马路突然做了这个决定,“不管她是谁,得去面对面地接触一次。”
他从凉亭里出来,走向单元门,女人出来了。马路加快了脚步,猛然间,反方向走出来两个黑影,马路没停下,觉得有点不对。难道那两个黑影也是奔着女人去的?
一瞬间的工夫,黑影跑了起来,马路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他们一把抓住了女人。
“你们干什么?”马路叫起来,马上赶过去。
嘈杂声把楼道里的声控灯叫亮了,借着灯光黑影看了一眼马路,说了一句:“怎么是你?”
十八年前,王小志的案子让S城的警察忙得团团转。让警察第一次领略到,精神类的变态杀手极难对付。
难对付的主要原因,不在于他有多聪明,而是他有多么的不正常,从来不按常理出牌。变态的杀人方法、诡异的心理逻辑、执着坚定的毅力、超乎想象的生存能力等,经常会让警察束手无策。
十八年后,罪犯在升级,可警察也没闲着。现在警校的学生,把犯罪心理学作为必修教材,见多识广,即使再匪夷所思的玩意儿,百度上一搜就全都出来了。电影、电视、媒体报道、文化快餐,再怎么被专家诟病,但多少总带着一点知识。
现在连老百姓都知道什么叫连环杀手,什么叫心理画像,谁是弗洛伊德,偏执型人格障碍和反社会人格罪犯的区别…
刘从严到底是老了,说实话,他迄今都不太清楚这些犯罪心理学上的专有名词到底是啥意思。但他再老,有一点是心知肚明的——当年的案子,放到今天,肯定不能按照老法子来侦破。尸体被发现的第一时间,刘从严马上就想起了王小志。
他们驱车赶往马尾水看守所。穿过层层铁栏,开了上了三把锁的房门,最不愿看到的一幕还是出现了。
刘从严快疯了,“人呢,他妈的人呢?”
开门的大夫被刘从严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说:“别着急,人还在呢,小志,出来。”
王小志从门背后钻了出来,嘴角流着哈喇,呵呵傻笑。这工夫了,还开这玩笑!
按照负责他健康的医生所描述,别说杀人了,走出这个大门,他能知道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就算是奇迹了。
刘从严皱皱眉头,“现在情况怎么样?”
“怎么样,你自己看吧!”
刘从严又问:“还只会说两句话?”
“呵呵,多了一句。”医生一边回答,一边转过头,“小志,来说句话。”
“我想起来了。”小志说。
“想起什么了?”
“我想不起来了。”小志又说。
“你到底是想起来,还是没想起来?”
“我看到的不是人。”小志说了第三句话。
“看看,你觉得他还有这本事儿出去杀人吗?”
医生刚毕业,二十多岁,对于十八年前的案子一无所知,刘从严不怪他,当年他也这样想,结果和王小志擦肩而过,愣没反应。
今天刘从严相信王小志不可能是陈铭泽案的凶手,不是因为他傻,而是他根本不可能从这儿逃出去。
紧接着,在来访名单中,就发现,近几个月来,一直有个女人来探望他。
刘从严判断,那个女人一定会去王小志的家。果不其然,蹲守了几天,终于在晚上和她面对面碰着了。
达子单手捏住女人的胳膊,问马路:“你怎么在这儿?”
“先别问我了,怎么回事啊,这女人谁啊?”
“你让她自己说吧。”作者:张未
女人抬抬胳膊,“请你先放手。”
“切——”达子不屑一顾,转过脸来说,“她叫王羽慧文,是罪犯王小志的姐姐。”
女人开始还保持着风度,听到这话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请你放尊重一点,王小志不是罪犯。”
达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嚷道:“我请你也放尊重点,什么叫不是罪犯,我们警察查案靠的都是证据。”
“那证据呢?”自称王羽慧文的女人丝毫不示弱,她冷冷地看着达子。
“这,这个是我们警察的事儿!”
达子怎么说也是见过世面的刑警队队长,此刻却被一个女人噎得说话都结巴了,还好就在僵持的时候,刘从严赶到了。
刘从严比达子还是显得沉稳得多,问:“你就是王小志的姐姐?”刘从言心里在想,这就是当年大名鼎鼎的天才学生,少年科技大的保送生?
王羽慧文看看刘从严,“你是谁?”
达子在一边介绍道:“这是我们的老队长,当年这个案子就是他侦办的。”
王羽慧文白了一眼刘从严,先前被达子挑起来的怒气,还没有减退,“这么说,就是你把我弟弟错投到监狱去的?”
刘从严皱皱眉头,因为楼下的动静,惊醒了不少居民,楼里亮起了灯,指不准有多少人正躲在窗帘后面看热闹呢。
“有什么事儿,咱们回去说。你要有什么意见,也可以回去再提,毕竟那是二十年前的案子了,那时候我们水平也有限,但起码是掌握了一点证据,才敢抓人的,否则像话吗,岂不是成土匪了?”刘从严咳嗽了一下,接着说,“再说,你母亲当年也是签过字的,自始至终我们都没有把你弟弟关进监狱,只不过是收容在精神康复院而已,你弟弟——有时候确实不同于常人,你是知道的,我想你离开中国已久,国内的政策想必有点生疏,原则上我们肯定是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当然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听着刘从严解释,王羽慧文才算渐渐平静了下来。看到对方的表现,刘从严想,这个女人还是很有素养的,说:“现在也该我问问你了,大半夜的,你到这儿来干吗?”
“警官,我回自己家难道不可以吗?”王羽慧文回答道。
“当然可以。”刘从严想了一下,觉得没必要兜圈子,“不过有一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当年我们怀疑你弟弟用了一些非常怪异的手法杀人了,但就在不久之前,发现了一具尸体,死者的死法和十八年前你弟弟的案子一模一样。”
王羽慧文愣了一愣,看上去她似乎毫不知情。
动静闹得越来越大,居民楼里亮起的灯也越来越多,有好几个喜欢看热闹的糙汉,穿着睡衣走出家门,探头探脑,有个胆子大的中年人,慢慢地靠近过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警察例行调查呢!”达子过去挥挥手,把那人赶走了。
刘从严有点担忧,压低着嗓子说:“王小姐,咱们有什么事儿,还是回去说吧。”
王羽慧文反问道:“我为什么要跟你们回去?”
刘从严解释道:“王小姐,坦率地说,我们对你来此的目的,很是怀疑。”
王羽慧文皱皱眉,“很怀疑,什么意思?”
刘从严不说话,过去的几年里,省里时不时地会派一些专家下来做培训,讲解最新的刑侦科学以及案例分析。
书上说,很多变态杀手都有家族遗传,基因占有很大犯罪诱因。王小志的嫌疑没有排除,既然他无法作案,那么和他有相同血脉的王羽慧文,自然也不能排除嫌疑。
王羽慧文一下子还没明白过来,她左右望望,发现达子和另外两个民警正把她围在中央,顿时就反应过来了,“你们不会怀疑是我干的吧?”
“怀疑不怀疑的,不是我们说的算,证据说了算。”刘从严声音不大,但是很强硬。
王羽慧文不说话。
“走吧,不要以为你是美国人,我就不敢铐你!”达子说,被刘从严打住了。
刘从严接着说:“所以请你回去协助调查,如果能够证明你的清白,我们自然不会为难你。”
王羽慧文看看刘从严,然后跟着他们一起离开了老电厂。
回到公安局,为了不让气氛过于僵硬,刘从严没有选择在审讯室和王羽慧文交谈,而是把她带进了会议室。
王羽慧文坐在对面闭目养神,刘从严暂时也没有干扰她,而是看着她的一沓证件。上面都是英文,刘从严看不懂,一个新进来的大学生在一旁悄悄咬着他的耳根翻译,“护照没问题——这也应该是工作证。”大学生翻着证件,然后抬起头看看王羽慧文,轻声地对刘从严说,“她是美国X大学心理系的博士,现在在州犯罪研究所,研究犯罪心理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