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笑小说
南海出版公司
李盈春 译

 

郁积电车
这班电车里每天都是同样的光景,单调得可怕。
晚上八点出头,这班从东京市中心开往郊外的私铁(泛指除JR日本铁路公司外的各家私营铁路公司)快车相当拥挤,虽没到沙丁鱼罐头的状态,却也很难从容地摊开报纸来看。今天不是假日,乘客大部分都是上班族。
河源宏前面的乘客刚好下车,让他抢到了座位,真幸运。他的目的地是郊外的某研究所,路途遥远。
啊呀,太好了。提着这么沉的东西站上几十分钟,实在吃不消。
他轻拍了一下膝上的公事包,包里装着今天要送到研究所的样品。为完成这份样品,他没日没夜地熬了好几天,昨晚也只小睡了两个钟头。
疲惫的身体随着电车轻晃,感觉很舒服。没多久他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嘁,被他抢了。前面刚有个空座,却被旁边的上班族捷足先登,冈本义雄心理很不快。只发了一下呆就没抢上,谁能想到这么近的地方会有位子空出来?话说回来,这孝子还真就大大咧咧地坐上去了,客气一下会死啊?年轻人站一站有什么关系!可恶,都没空位了吗?不知道是不是啤酒喝多了,头有点晕。说是去吃自助烤肉,吃着吃着就灌起了啤酒,想想也不是多上算。呼,哪里有空位啊?冈本义雄私下张望着,顺便大大地打了个嗝。
和田弘美一手紧握吊环,抬头望着车厢内悬挂的广告。那是昨天上市的女性周刊广告,其实她对这类广告并不感兴趣,但那个站在她右边的五十来岁的男人好像刚吃过烤肉,每次一呼气,浓郁的蒜味就扑鼻而来,臭不可闻,不把头扭过去简直招架不住。更要命的是,这人还不断地打饱嗝!她已打定主意,车一靠站就挪地方。
烦死了,这个臭老头!和田弘美眺望着广告标语“蔬菜瘦身法,你也瘦的下来!”,心理暗自咒骂站在身边的男人。你难道一点常识都没有?还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呼的气有多臭?简直蠢得没治了,去死吧!
电车忽然减速,和田弘美一个趔趄,高跟鞋踩到了大蒜男的脚。她不是故意的。
“啊,对不起。”她条件反射地道歉,“你没事吧?”
“嗯,没事。”大蒜男笑呵呵地回答。一瞬间,混合着蒜臭和酒臭的气息直扑和田弘美脸上。
给我下地狱吧!她在心里怒吼。
“这此电车还是晃得很厉害呢。”大蒜男说。
“就是啊。”和田弘美努力堆出笑容,佯作无事地再度看向女性周刊广告,心里诅咒的话早已滔滔不绝。
电车到站,车门打开。若干人下车,又有若干人上车。上来的乘客中有一位老婆婆。
看到老婆婆上车,高须一夫禁不住想咂舌。
他坐的是爱心专座。这班电车的爱心专座在每节车厢的两端,宽度只能容纳六个人。他急忙观察两边的乘客,左边是个和他年纪相仿的中年上班族,再过去是一个中年妇女和她的小孩,看样子母子俩刚购完物回来,右边是个年轻学生,学生旁边坐着个老人。
很好!高须一夫放下心来。这里面最该让座的就是那个学生,我可以免了。
但那学生似乎一门心思在看漫画。如果他不站起来让座,老婆婆多半会把目标转向其他人。为防万一,高须一夫抱起胳膊,开始假装打盹。
田所梅一上车便拼命挤向车厢前方。她很清楚,这个时间段搭电车,与其寻找空座,还不如直接走到爱心专座前来得快。周围被她挤到的人厌烦地蹙着眉,但她只作不见,径自往前挤,终于来到爱心专座前。
那里坐着六名乘客,已经没有空位了。
这些人怎么这么没常识?个个都装得好像没看见我。爱心专座明明就是给老人家坐的,年轻人有什么资格坐!为什么国家不严厉取缔这种行为呢?就因为没人管,害我老是站得很辛苦。日本能有今天的发展,还不是靠我们这代人的努力,真该好好教育时下的年轻人,对长辈要加倍尊敬。
田所梅把六个人扫视了一遍后,站到学生面前。她本想站到最前方的小孩面前,因为小孩平常在学校被教育“要为老人让座”,一旦遇到机会,通常很乐意付诸行动,另外旁边的妈妈也很可能叫孩子让座。只是要走到小孩面前,还得再从人群中挤过去,她实在懒得费劲了。她还有一点顾虑——那是个男孩。女孩十有八九会主动让座,男孩却往往没那么乖巧伶俐。仔细看看旁边的妈妈,也是一副迟钝模样,可能购物太累了,脸板得水泼不进。田所梅飞快地权衡这些因素,最后站到学生前面。
但这个学生出乎意料地顽固,照旧盯着漫画杂志,根本没有抬头的意思。只要他不抬头,就不会发现老婆婆的存在,更不会想到要让座。
田所梅装作趔趄了一下,腿撞到学生的膝盖。
来,抬头吧!她在心里默念。你一抬头,我马上就说:“啊,不好意思,年纪大了站不稳啦。”说到这个份上,你总不能不让座了吧?
可是学生纹丝不动,看不出半点抬头的迹象。田所梅不由得撇了撇嘴。
你是故意的。明知道眼前站着位老人家,却生怕一抬头就得让座,故意装作埋头看漫画,真是厚颜无耻!田所梅等了一眼学生微卷的头发,把视线移向旁边乘客略显稀疏的脑袋。没办法,换这位吧。
透过老婆婆轻微的身体移动,高须一夫察觉到她已将目标换成了自己。他立刻抱紧胳膊,眼睛也紧紧闭上。在这之前,他一直眯着眼睛偷看动静。
我也不会让!高须一夫在心里嘀咕。工作了一整天,我已经累的死去活来了。大清早就爬起床,在比这拥挤一百倍的电车里摇来晃去,到了公司已经脱掉了一层皮,还得忙着整理报告,向那帮头脑顽固的董事汇报,指使浑浑噩噩的部下办事,讨客户欢心,连社长杯高尔夫球赛都要负责筹备。忙成这样,拿的薪水却少得可怜。就连这份微薄的薪水,还要被东扣西扣,结果买不起市区的大房子,只能在乡下安家。又因为住在乡下,上下班更加累死人,整个就是恶性循环。总之都怪扣得税太多了,其中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养老金,交了那么多钱,也不知道以后老了领不领得到。我交的将老将到底花到什么地方去了?恐怕都进了这种老太婆的腰包。照这么说来,我对老人做的贡献够充分了,既然这样,既然我已经付出了这么多,为什么现在还非要我让座不可?什么爱心专座!上下班时间要这种东西干什么?老年人就别在高峰时段出来转悠了,要搭电车,不会挑白天的空闲时间啊!
高须一夫刻意发出低低的鼾声。与此同时,他一腔怒气都转向了旁边的学生。他早发现这位其实根本没看漫画,因为始终一页都没翻过。很明显,他假装专心看漫画,实则在躲避老婆婆的攻击。真是个卑鄙的家伙!
正如田所梅和高须一夫看穿的那样,前田典男虽然膝上摊着漫画杂志,其实丝毫未看。他倒也不是因为发觉老婆婆站在身边才这么演。别看他低着头,视线却瞄向斜对面。那里坐着个年轻女子,看样子不像白领,他猜应该是女子大学或专科学校的学生。不过这不重要,他只顾盯着她的下半身。女子穿着紧绷的黑色迷你裙,而且还跷着腿,使得本来就短的裙子愈发往上缩,大腿几乎全部露在外面。前田典男紧盯着她双腿交叠的部位。
坐着个位子真坐对了。他暗自偷笑。不知道她会不会换条腿跷啊?那样说不定就看得到了。嘿嘿嘿,嘿嘿嘿嘿。
可是他的幸福并没有维持很久。新上来的乘客正好站在他和女子中间,提的公事包挡住了女子的下半身。
啊,该死,快让开!大叔,至少把公事包挪一挪!
那位大叔应该听不到他内心的呐喊,但居然真的挪了位置。他不禁喜上心头。可这份喜悦转瞬即逝。就在被公事包挡住的一眨眼工夫里,女子不仅放下了跷着的腿,还把手提包搁到膝上,防止别人偷窥裙底风光。他忍不住啧了一声。
中仓亚希美紧握着膝上的手提包把手,瞪着左斜前方身穿灰色西服的男人。此人四十六七岁光景,看起来像是公司职员,正摊着一份经济日报在看。
就他这个德行,竟然在一流企业上班!
她早就发现坐在右斜前方爱心专座的学生假装看漫画杂志,时不时偷瞄一眼自己的大腿。这种事对她而言是家常便饭,她一向认为,要是每次都很介意,还不如干脆别穿迷你裙。她作风大胆,碰到这种时候反而会故意变换跷腿的姿势,饶有兴味地观察对方兴奋的眼神。
但左斜前方的那个男人让她难以忍耐。此人一直煞有介事地装作看报纸,目光却色迷迷地顺着她的脸、胸、腰、腿一路偷瞄下来,而且视线掠过大腿时,移动速度明显放慢。那种眼神完全是把她当成了意淫的对象,充满这一年龄段的男人特有的下流恶毒。
装的人模人样的,真是个色老头!那么想看的话,就来求我啊!什么“求你让我看看裙内春光吧!”,“请让我看你的内裤”,倒是说来听听啊!哼,会给你看才怪!
亚希美站起身,从行李网架上拿下纸袋,放在膝前。
用眼角余光瞄到年轻女子把纸袋搁到膝前,佐藤敏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干吗干吗?怎么忽然搁了个纸袋?啊,还瞪我。这算哪一出嘛,我可是什么都没做。他哔哔地翻着报纸,但并没有看报道。你这个样子,不就好像怕我偷看裙底吗?才、才、才没有这种事。好啦,我是有点好奇,瞄了两眼,可也就这样而已,这也是人之常情啊!那边那个男的、那个男的,还有这个男的,绝对都偷看了。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只瞪我?哔哔哔……哔哔哔……本来嘛,你穿的裙子这么短,别人不盯着看才怪。不对,应该说,穿这种短裙的女人根本就是暴露狂,巴不得别人来偷看。既然这样,干脆就大大方方地露出来嘛。那、那样半露不露地吊什么胃口,直接痛快分开大腿算了,反正、反正、反正你也不是原装货了吧。应该不可能还是处、处女,早就跟各色各样的男人搞过了吧。看你那身体,那胸脯、那腰肢、那屁股,肯定成天在男人堆里鬼混。现在的小姑娘都这样,随随便便就跟男人上床。可恶!我们年轻的时候就没这么好命,现在的小子真舒服,那样的女人一下子就搞到手了。可恶!可恶!我也想有这种机会啊,真想玩玩年轻的肉体……哔哔哔……哔哔哔……
这大叔简直烦死了!看到旁边的中年人不停滴翻经济日报,山本达三老大不耐烦。失业的他跑去赌自行车赛,结果输了个精光。这种时候看到公司职员阅读经济日报,无异于在刺激他的神经。
你这家伙分明是故意的,纯粹就是想卖弄自己是精明能干的白领,我一眼就看透了!在你们这些混账看来,我们这种人就是十足的窝囊废吧!
山本达三从裤子后口袋里摸出一份报纸。那是他上电车之前,从垃圾箱里捡来的体育日报。为了讽刺旁边那人,他刻意也把报纸翻得哔哔作响,然后看起娱乐版新闻。
看到旁边工人摸样的男人翻开体育日报,葛西幸子不禁皱起眉头。男人看的版面登着少女的彩色裸照,好像是一篇介绍色情行业的新闻。照片里的少女揉着胸部,摆出销魂的表情。
下流胚!葛西幸子移开视线,绷着脸扶了扶眼镜。就因为社会对这种男人太过纵容,女性的低位才会一直得不到提高,办公室里的性骚扰也丝毫没有减少。到了年底,照样会有合作客户送来裸女写真挂历,也照样有愚蠢的男同事看的津津有味。公司给这帮笨蛋支付高薪,对我们却小气得要命。明明我的工作能力比他们强得多,只因我是女人,待遇就天差地远。说起来,我们那个饭桶科长今天又跟我提起结婚的事,拐弯抹角地暗示我嫁不出去,还说什么“是不是到了三十六七岁就不再向往结婚了啊”。这口气,太瞧不起人了!向往结婚?真无聊!结婚只会影响工作。
电车再度靠站,又上来一拨乘客。看到在自己面前站定的这位,葛西幸子顿觉丧气。这位乘客穿着孕妇装。
现在怎么会有孕妇上车?稍微动下脑子不就能知道这个时候有多挤吗?难道你不知道这会给大家添麻烦?哦,我明白了。你每天呆在家里优哉游哉地当主妇,所以这么缺少社会常识。完全依靠男人过日子,最后就会变成这样。哎,讨厌!
葛西幸子站起身,向孕妇露出微笑:“你坐这儿吧!”
“啊呀,那怎么好意思。我站一下不要紧的。”孕妇微微摇手。
“不用客气,我很快就下车了。”
“这样啊,真是不好意思。”孕妇点头道谢,坐了下来。
哼,看你那表情,俨然觉得别人给你让座是天经地义的,好像怀个孕多了不起似的。不就是跟老公风流快活的结果吗?连猪狗都会怀孕好不好?葛西幸子把目光从孕妇身上移开。
西田清美知道周围投向自己的视线并非都出自善意。
我也是没法子。她暗想。怀着孕仍有事要办,不得不赶在这个时间段搭电车。要是有可能,我也不想挺着大肚子在外面跑啊,简直辛苦死了。还好有人让座。话说回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怀孕可是件很伟大的事情,我正在孕育一个新的生命。这种崇高的感觉,刚才这位女士也感受到了吧?西田清美挪了挪屁股。可这位子有点挤啊,没有人再站起来让一下吗?那样就能坐的更舒服了。唉,真没眼色,难道都没看见我挤在这儿?我可正怀着孕哦,就不能照顾照顾吗?真是的,谁倒是说句话啊。
和孕妇西田清美一样,阿部菊惠刚才也是抢先冲进车厢,但到现在还没弄到座位。她抓着吊环,不住四下张望。
唉,郁闷!没有空座啊。那孕妇倒是够机灵的,站到个看起来会给她让座的女人面前。只怕没人会给我让座吧。我胖归胖,可不像是怀孕的样子,只是个发福的中年妇女。讨厌,袋子真沉,什么东西这么重啊?哦,刚买了米,足有五公斤呢,是挺重的。哎呦,就没人要到站吗?啊,那个小男孩好像要站起来,是下一站要下车吧?
距离菊惠三米远的地方,一个看似上完补习班回家的小学生欠身站起。
“借光,借光,麻烦借光。”她用购物袋冲撞着周围的乘客,奋不顾身地向那边冲去。一路上颇有人不耐烦地咂舌,但她毫不在乎,终于冲到了目的地。那小男孩空出的位子只有二十厘米宽,但她顾不得多想,这种时候抢到空座才是头等大事。
令这个位子只有二十厘米宽的,不用说自然是两旁的乘客。一个是女白领藤本就子,另一个是上班族市原启介。
看到胖胖的中年妇女朝旁边的座位奋勇冲来,两人的想法几乎如出一辙。
哇,她该不会要坐过来吧?
真不敢相信,那么肥的屁股怎么可能挤得下?
别乱来啊!哇!她过来了,她真要坐到这里!
看她那一脸假笑……啊,屁股挤过来了,这么肥的屁股,不可能坐下,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阿部菊惠的屁股少说也有五十厘米宽,要挤进只有二十厘米的位子,势必多出三十厘米的赘肉无处安放。于是她把两边相邻乘客的屁股硬生生分别挤开了十五厘米。市原启介另一侧还有别的乘客,好歹有点腾挪余地,悲惨的是坐在座椅最边上的藤本就子,夹在阿部菊惠的屁股和扶杆之间,被挤得够戗。她忍无可忍,豁然站起,低头怒视这中年妇女,以为对方至少会道个歉,没想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中年妇女只顾乐颠颠地补上空位,又把购物袋搁在剩下的一点空当上,不但没半分歉意,根本就是满不在乎。
死老太婆!藤本就子狠狠瞪着中年妇女,刻意拉了拉刚才被她屁股压皱的外套。女人堕落成她这样就算完了。恬不知耻,打扰了别人自己还不知道。看她穿得那个穷酸样,烫了个乱蓬蓬的大妈头,化妆差劲得还不如不化。最要命的是,她怎么会胖成这德行?哎,真讨厌!我就算年纪大了,也绝对不变成她这种黄脸婆。
阿部菊惠并非没注意到藤本就子的视线。
这女的怎么回事,老瞪着我。哼,你们现在年纪轻不懂,女人一旦上了岁数,生活压力可是很大的。再不会有男人宠着你了,干家务干的累死累活,又没钱,搭电车时哪还有心思要形象不要位子。哼,你们很快就会懂的,反正你早晚都会变成我这样。
我才不会变成你那鬼样,死也不会!
会哦会哦,百分之百会哦。你也一样,所——有人都一样。
两人间迸射出无形的火花,自然,其他人都浑然不觉。
“妈妈,我想坐下来——”福岛保那幼儿特有的尖锐童声,让电车里的气氛愈发紧张。
“乖,等一下下,妈妈看看有没有空位啊。哎呀,好像不行呢阿保,都坐满了。”福岛保的母亲洋子环视周围,语气遗憾地说。这对母子是上一站上车的,穿着同一款胸口印有大象图案的运动衫,牛仔裤也是母子装。
“不管不管,我就是想坐嘛!”福岛保啪嗒啪嗒地跺着脚,径直蹲到地上,“我要坐下来,妈,我想坐!”
“啊呀,阿保,不能坐那儿,会把屁屁弄脏的。你看你看。这边看得到外面的风景哦。”洋子把儿子拉起来,带他走到车门旁,一边走一边张望有没有空位。
没有人起来让座吗?这孩子都这么明白地说出来了,这么可爱的孩子说想坐下,为什么谁也不肯腾个位子?让一让有什么关系?真是冷漠无情!
“哇啊!”福岛保大叫起来,“我要坐下,我累死啦!”
“嘘——”洋子把食指竖到唇前,“安静点,你看,别人都没大喊大叫,对吧?乖哦。”迫于周遭眼光的压力,她不得不出声教训儿子,但心里并不觉得儿子有什么不对。
干吗干吗!不就是小孩子声音大了点嘛,至于个个一脸厌烦的样子吗?这么小的人儿,怎么怪得了他。我家阿保很纤细的,和其他小孩完全不同。你们看,他这脸蛋多可爱,看到这张小脸,谁还生的了他的气?下回他就要去报名参加儿童模特甄选,而且稳选的上,因为他长的这么讨人喜欢。很快他就会成为明星,让所有人大吃一惊。到那时候,他才不会再搭这种烂电车呢!
“我想坐下,我想坐下,我想坐下,我想坐下!嗷嗷——”福岛保开始怪声尖叫。
真想把这小鬼掐死!浜村精一从报告上抬起头,瞪着旁边大吼大叫的小孩。为了明天的会议,他必须牢牢记熟手上的报告内容,所以连搭电车时都在抓紧埋头细看。可自从这对该死的母子上了车,他就再也没法集中注意力,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小弟弟,要不要坐我这儿呀?”浜村冲小孩开口。小孩看了看他,又扭扭捏捏地抬头看妈妈。
“啊呀,这怎么好意思。”女人的语气带着几分歉意,手里却早把小孩推了过去,用肉麻的语调对他说:“那你就乖乖去坐吧。”
浜村刚一站起,小孩就像猴子般飞快扑上座位,面朝车窗跪在位子上。
“啊呀,不可以这样,要把鞋子脱掉。”妈妈替小孩脱掉鞋子。
“这孩子真可爱。”浜村讽刺地说。到底哪里可爱了?简直跟猴子没两样。儿子不懂事,当妈的也傻乎乎的,都给我去死吧!
“你过奖啦。”福岛洋子得意得鼻孔都张大了。是吧,很可爱吧?再多夸几句呀。
可惜她的愿望落了空,浜村再没多说就走开了。
藤本就子心想,真是个蠢女人!这种女人要不了多久就会吹气似的胖起来,最后变得跟这厚脸皮的中年妇女一样,缺根筋!迟钝!完全不适应社会!
阿部菊惠心想,这女的又在瞪我了。哼,爱瞪不瞪,我们家庭主妇可是很辛苦的。看那个年轻妈妈,光一个小孩就搅得她手忙脚乱了,这种滋味你很快就会懂啦!
西田清美心想,真叫人看不下去,那个妈妈像什么样嘛,我以后才不要变成她那副德行。还有那个小孩,一点都不招人爱,万一我生出那种小孩可怎么办?不,不可能,这可是我和他的孩子,怎么会呢!挤得真气闷啊,就没有人关心一下我?
葛西幸子心想,为什么总有这么多女人拖我们后腿?那个妈妈,还有这个孕妇,有没有想过女人应该独立自强?哎,讨厌死了。就因为你们这样,女人才会被男人看不起。啊,那个男的,又在看体育日报的下流新闻了,他到底长的什么神经啊?
山本达三心想,旁边那大叔还在哗啦哗啦地翻经济日报,烦死人了。还有,那发蜡的气味也太臭了吧,就不能替别人想一想?
佐藤敏之心想,对面那小姑娘又在瞪我了,就好像我干了什么亏心事似的。我啥都没做,不过瞄了一眼胀鼓鼓的胸口而已,这有什么大不了嘛!明明平常都跟各色男人搞、搞、搞过了,而且来者不拒,只要给钱,跟谁都可以上床,电车里瞟上几眼算什么啊?算什么啊!
中仓亚希美心想,色老头,盯着我看个没完。瞧你那脑满肠肥的模样,我都快吐了。啊,那个学生也还在偷看我,这些人真是够了!
前田典男心想,看不到吗?真的看不到吗?哪怕就瞥一眼也好,好想看看这姐儿迷你裙底的春光啊……
高须一夫心想,你这老太婆有完没完,就不能往别的地方挪挪?我是不会让座的,要一直坐到下车为止。工作了一天我已经筋疲力尽了,今天的日本就是靠我们的辛劳支撑起来的,在电车里休息一会有什么不对?一毛钱也不挣的老年人待在家里就得了,少来妨碍我们这些社会中坚!
田所梅心想,这些家伙全是人渣,眼看着老人家站在面前,竟然谁也不肯让座。既然这样,我反倒非要逼你让座不可。你不让座,我绝对不走开!
和田弘美心想,啊,我再也受不了了。好不容易刚躲离那满嘴蒜味的老头,又来了杆老烟枪,身上的烟味简直冲的要命,快的上肺癌死掉吧!
冈本义雄心想,可恶,完全没有空座,怎么会这样?
电车再度靠站,车内广播报出站名。
直到车门即将关闭时,打盹的河源宏才倏然惊觉,跳下电车。真是惊险万分。
“呼,好险,差点坐过站。”他正要迈步向前,忽听公事包里传来咻咻的声音,不由得心头一凛,急忙打开包。里面放着两小瓶气罐,其中一瓶的阀门没拧紧,气体正不断漏出。他不禁暗叫不妙。
这是受警察厅委托研制的自白气体,人一旦吸入,就会忍不住把内心的想法尽数说出。
他看了看手表。这种气体在被人吸入一定时间后才会生效。他回想自己搭上电车的时间,发现差不多快要生效了。
算了,电车里都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谁也不会有什么话不吐不快吧?
他望向轨道前方。
电车已消失无踪。

 

 

追星阿婆
歌谣秀迎来了最后的高潮。
身穿金光闪亮西服的杉平健太郎,演唱着他最受欢迎的歌曲《雨恋音头》,缓缓走向舞台中央。他微侧着身,顾盼神飞,全场观众开始随着旋律打起拍子。
胜田茂子大大地张着嘴巴,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她已完全沉浸在现场的气氛中。
就在这时,坐在她旁边的老太太忽然站起来,从脚边的袋子里取出花束,风风火火地冲下台阶。仔细看时,其他观众也同样冲向台阶下方的舞台。她们都拿着花束或纸袋,拥挤着围在舞台前方,争先恐后地把手上的礼物递向杉平健太郎。
刚才从茂子旁边起身的老太太用手压着身边妇人的脑袋,拼命把握着花束的右手向前伸,让茂子联想到极力向母亲伸嘴讨食的雏燕。
杉平拿着麦克风向她们走去,首先接过那位老太太递出的花束,用握着麦克风的手臂抱住,再把空出来的手伸向她。老太太欣喜若狂地和他握手,那一情景从茂子的座位也看得清清楚楚。
杉平弯下腰,很有礼貌地和其他观众逐一握手。握到手的观众都露出死而无憾的表情,各自回到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