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濑盯着两人的脸看了一阵,之后他恍然大悟般地微笑了起来。
“你们是听人说起了那些有关咒语的传闻了吧?是谁说的?经理吗?还是大厨?”
真琴点头道:“还有上条先生。”
高濑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们和上条先生聊过了啊?原来如此,是让他给闹的啊?嗯,这原本都没人关注的咒语的事,本来就是让他给传出来的。不过我想你们应该也听说了吧?那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咒语,不过只是之前那房主的一些胡思乱想罢了。”
“没关系的啦。”
真琴把便笺推到了高濑的面前,“总之你就画吧。重要的是,当时原公一对那些咒语很感兴趣的啦。”
真琴的嘴角上虽然带着笑意,但目光却无比犀利。高濑求助似的看了看菜穗子,然而菜穗子眼中的认真劲儿却丝毫不亚于真琴。
“拜托了。”
菜穗子说道。她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就像是强压着内心的感情,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样。高濑见状,也终于死心,一边提起笔来开始画,一边说道:“不过我想这事和你哥哥的案子应该没什么联系的吧。”
——最初的第一步。
看着高濑不停运动的手,菜穗子的脑海里浮现出了这样一句话。
第三章 长犄角的玛丽亚
1
晚餐后的大厅。
这时候,住在旅馆里的客人们全都聚集到了一起。或许是因为这时候即使回各自房间去也没什么事可做,所以这群彼此熟识的客人们全都聚在一起,兴高采烈地相互叙旧。菜穗子和真琴也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经理、久留美、大夫太太、高濑,和一个菜穗子她们在吃晚饭时才第一次见面,名叫大木的男子五个人围坐在一起打牌。几个人似乎经常打牌,每个人的牌技都很不错。而经理打牌时的那种技艺,更是远远超乎了外行的范围,面前堆起了一大摞的筹码。
看到菜穗子的身影,大木轻轻挥了挥手,可菜穗子却佯装没有看到。吃晚饭的时候,他给菜穗子留下了很糟糕的印象。
“我也是在东京念的大学,说起来可以算得上你们的学长呢。”
刚在菜穗子的对面坐下身,大木就开始和她套起了近乎。说完这番话之后,这个估计马上就要奔三的男子才报上了自己的姓名。稍稍有些卷曲的头发乱蓬蓬地披在身后,身材魁梧,从他那张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来看,感觉就像是个运动员似的,而五官却又长得跟个演艺圈的人一样油头粉面。菜穗子觉得其缺点就在于,他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总喜欢炫耀自己的这些长处,但他自己却似乎并未察觉到。
“上大学的时候我经常去打网球,现在也偶尔去玩玩。有时也还能临时当下教练。你会打网球吗?”
听他那话的口气,感觉就像是一提到网球的话,年轻女孩就会趋之若鹜似的。而实际上,或许之前他也曾经靠这办法泡到过几个妞。然而菜穗子却不想让人这样小看自己。她深吸了口气,之后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换成了“我讨厌网球”。她觉得自己的话语气严厉,但表情却很沉稳。大木的那表情感觉就像是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傻妞似的。“讨厌网球?那是不可能的啦。你估计是对网球有啥成见吧?还是先尝试一下,之后再说喜欢或者讨厌之类的话吧。如今这年头,连网球都不会打的话,可是会被当成年轻人中的异类的哦。”
感觉就像是颇有自信一般。菜穗子的心里一阵莫名火起,别人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又有什么可能不可能的。这种时候,如果真琴在自己身边的话,她必定会狠狠地瞪对方一眼,让对方知趣而退,可大木却偏巧赶在真琴离席的时候凑了过来。
“大木先生你也是每年都会到这里来吗?”
为了改换话题,菜穗子开口问道。
“差不多吧。每年一到这时候,哪儿都会变得拥挤不堪。出门独自旅行的话,还是这种地方比较有情调些。”
“那你应该也知道有关‘通往幸福的咒语’的事吧?”
听菜穗子提起之前从大厨那里听说的事,大木就像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似的,反问了一句:“咒语?”
“就是《鹅妈妈之歌》的……”
听对方这样一说,大木这才猛然想起似的点了点头。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僵硬,菜穗子不禁感到有些在意。
“你说那童谣啊?什么嘛,我还以为什么呢……我对那种玩意儿可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告诉你你可别说出去啊。依我看呐,那传闻不过是,为了宣传这家旅馆而搞的噱头罢了。你要是当真的话,那你就输了。”
“不过话说回来,那故事编得倒也挺巧妙的呢。”
“谎靠扯,牛皮靠吹,故事都是越编越精彩的啦。要是你还想让梦继续做下去,那你就这么想好了。幸福早就已经落入了其他人的手里,而那咒语也早就失效了。”
“其他人的手里?”
“就只是这样想想罢了。”
这时候,真琴终于回来了。大木侧眼瞥了真琴一眼,说了句“我们过会儿再聊”之后便匆匆离开了。与真琴擦肩而过时,大木还冲着她微微一笑。那笑容与他面对菜穗子时完全一样,感觉就像是专门接受过训练似的。对这家伙可不能掉以轻心——菜穗子的内心之中,对他产生了这样的一种认识。
“对了,今天我看到了一幅挺有意思的光景呢。”
大木一只手拿扑克,对众人说道。之所以会说得那么大声,大概是想让菜穗子也能听到。
“你看到什么了?”
大夫太太搭腔道。
“傍晚我到旅馆后边的山谷去散步的时候,看到有只乌鸦在啄土,也不知道它到底在搞什么。”
“乌鸦?那估计是在吃蚯蚓吧。这种事最好还是问江波先生吧。是不是啊?江波先生。”
被大夫太太赞誉为昆虫和鸟类博士的江波此刻正坐在柜台旁的椅子上,与大厨对饮着百威啤酒。他一边听着大厨说笑,一边不时地往嘴里抛花生米。之前大夫太太也邀请了他一起打牌,所以大概也可以算是牌友之一。
听到有人突然叫自己的名字,他似乎吃了一惊,扭过头来稍带结巴地回答:“搞不懂啊。”
吃饭的时候,因为座位比较接近,菜穗子也曾和他聊过几句。尽管他说话的时候嗓音低沉,但感觉倒也并非是那种不会说话的人。面对对方的询问时,他的回答简单明了,而且从来没有半句废话。问他是干哪行的,他也只回答说在建筑公司上班,不过从他约莫三十岁左右的年纪来看,估计在公司里他也已经是中坚力量了吧。他的身材稍稍有些偏瘦,肤色也较白。看他那双与脸庞轮廓完全匹配的双眼皮眼睛,菜穗子猜测他年轻时必定是个美男。
回到旅馆之后,江波似乎立刻就去泡了个澡,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香皂的气味。
“白天的时候,你都在干吗啊?”
菜穗子说自己在到旅馆背后去散步的时候曾经看到过他。江波稍稍顿了顿,回答道:“我是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鸟类。”
说完,他把目光从对方的脸上挪了开来。
大夫坐在暖炉前的头等席上瞪着国际象棋的棋盘。与他对弈的是上条。他们俩自从太阳落山之前起就一直这样面对面地坐着了。菜穗子和真琴交换了个只有她们俩才明白的眼色,凑到了正在对弈的两人身旁。
“可以让我们观战吗?”
听菜穗子这么一说,上条面带得色地回应道:“好啊,好啊。不过身旁有美女助阵的话,说不定会脑袋充血,下错棋呢。要来点什么喝的吗……”
“不必了。”
真琴冷冰冰地回答道。然而上条却不以为意,盯着真琴的脸看。
“你们知道国际象棋的规则吗?”
“多少知道一点。”
“那就行。”
看到大夫下定了一步棋,上条的话中途便停了下来。上条瞥了一眼棋盘,思考了一两秒钟,下了一步棋。之后他再次抬头望着真琴说:“下次有机会的话,咱们就来切磋一下吧。”
“那就等有机会吧。”真琴的回答显得兴趣不大。
其后的一段时间里,菜穗子二人和两名对弈者均默不作声,几人静静地下棋观棋。话虽如此,基本上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大夫在一脸苦恼地沉思。上条则是在抽烟的间隙中,不时地挪动几下棋子。光是如此,便足以让大夫皱眉深思。
“你的棋风的确有些迥异啊。”
大夫抱着双臂说道。几个人里几乎就只有大夫说话,从刚才起,他就在不停地重复说这句话。在菜穗子听来,这话与其说是在赞誉对手,感觉更像是在挖苦对方。
“是吗?”
上条悠然自得地回答。看他那样子,感觉比起自己的棋局来,似乎更关心身旁那牌局上战况。每次大夫陷入沉思中时,上条就会伸长脖子去望那些打牌的人。
“你这棋下得不按常理啊。”
“哪儿有。”
“正常人哪儿会把车下到那种地方去嘛。”
“是吗?不过我倒觉得是招好棋呢。”
“是吗?”大夫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再次陷入了沉思之中。百无聊赖的上条每次与菜穗子的视线相交时,他都会露齿一笑。他那口牙整齐得让人觉得可怕,甚至还会有种比常人要多出几颗来的错觉。看着他的牙齿,菜穗子不禁联想起了钢琴的键盘。
“我们找人问过房间名的由来了。”
眼见棋盘上的往来暂时停止,真琴开口说道。找机会和上条聊聊这事,就是她坐到这里来的目的。
上条搓起嘴唇来说:“哦?是听经理说的吗?”
“不,”真琴说,“我们是听大厨说的。”
听过真琴的回答,上条一边两眼望着牌局,一边吃吃地强忍着笑。“那就经理心情不好了。每次提起那事来,他的情绪就会变得阴暗不定。”
“你们在说啥事呢?”
大夫手里拿着主教的棋子问道。他大概是在为自己如此冥思苦想,而上条却在与别人谈论其他事感到不满。
“就是有关咒语的那事。我把那事也告诉了这两位小姐。”
大夫露出了一副很不耐烦的表情。
“怎么,又是那事啊?那话题都已经成陈芝麻烂谷子了啊。到现在还对那事抱有兴趣的人,恐怕也就只有你一个了。”
“麻烦你说我这是永不失去求知好问的心行不行……你那主教准备往哪儿放呢?那里啊?你放那里的话……那我就这样。”
上条随即便挪动了自己的棋子。
“大厨也说那咒语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意思。上条先生,你又为何会对它如此执着呢?”
这正是跟下菜穗子和真琴最想弄明白的问题。上条露出了少见的严肃表情。
“我觉得不可能会没意思的。尤其是对英国人而言,《鹅妈妈之歌》就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我想其中应该包含有一定的深思,但其他的人却很少会表现出兴趣来。漠不关心,这也是现代社会的一种病症。”
“那,去年死掉那人又如何呢?”
菜穗子说道。她本想尽可能不动声色地发问,可耳根却忍不住热了起来。“上条先生你不是说过,那人经常会提起那事来的吗?”
还不等上条有所反应,大夫便已抢先说道:“说起来,那年轻人当时似乎也对咒语挺感兴趣的呢。莫非他也是受了你的影响?”
“或许也存在有这方面的原因吧。不过他似乎从壁挂中发现了超过咒语的东西。”
“超过咒语?”真琴反问。
“对。他似乎是把咒语当成了暗号,觉得《鹅妈妈之歌》其实暗指了某个地点,而那里或许隐藏着什么宝物——大致就是这个样子。正因为如此,所以才说那是一段‘通往幸福的咒语’。”
果不其然,验证到自己的猜测并没有出错,菜穗子体会到了一种近乎感动的感觉。公一当时正在对咒语进行调查,这正是她和真琴两人刚刚才推导出来的结论。让高濑画下这家旅馆的俯瞰图和那张意思不明的明信片,就是她们如此推断的根据所在。除此之外,正如上条所说的,学习研究英美文学的公一,是不可能会对《鹅妈妈之歌》漠不关心的。
——而且上条还用了“暗号”这种说法。
菜穗子心想,听到这样的话,哪怕不是《鹅妈妈之歌》,估计公一也会飞身扑上去的。他那人对推理小说这类的东西是来者不拒。
“那……他最后有没有理解那段咒语的意思了呢?”
听真琴如此问道,两人同时摇起了头。那意思似乎并非是否定,而是在说“不大清楚”。
“说起来,当时他好像也曾经到我们的房间去过几次,每次都盯着墙上的壁挂看。记得当时他还说了些让人觉得莫名其妙的话。”
大夫竖起食指,嘴唇不停蠕动着。这似乎是他回忆时的习惯。“对了,他似乎说过‘黑种子’还是啥的。还是说是‘黑虫子’……不对,应该就是‘黑种子’。”
“黑种子?除此之外他还说过什么吗?”
菜穗子本想尽可能轻描淡写地提问,但声音却还是不禁有些兴奋。
“记不清了,毕竟都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
上条出了一手狠招,而大夫的话便就此打住了。不过菜穗子这样的收获也已经不少了。至少,她们的方向并没有弄错。
“走吧。”
在真琴的催促下,菜穗子也站起了身。
2
十一点过,两人各自爬上了自己的那张床。关灯之后没多久,真琴的床上就传出了熟睡的均匀呼吸声,而菜穗子却在毛毯中辗转难眠。身体早已感觉疲累不堪。自从今早由东京出发之后,她们就这样那样地忙活了不少的事。便不知为何,菜穗子总觉得自己就像是嚼了薄荷一样,脑袋里无比清醒。无数的念头浮现在脑海之中,然后又消逝不见。鸡蛋矮人、两年前的事故、石桥、伦敦桥……
——石桥?伦敦桥?
菜穗子的心被这份联想彻底占据了数秒的时间。大夫太太当时曾经说过些什么。因为伦敦桥曾经几次在建成后遭到冲毁,所以最后选择了用石头来建造……对,就是这事。是巧合吗?或许吧。就算情况的确如此,那又能说明什么呢?
菜穗子想起了《玛丽的小羊羔》那首歌。
这里的客人全都是群奇怪的人。上条、大木、江波、大夫……高濑……对了,他可不是客人。还有扑克、国际象棋……
薄荷的功效似乎终于变弱了……
醒来之后,清晨依旧未曾到来。就像睡着之前一样,黑暗之中传来真琴均匀的呼吸声。菜穗子吐了口热气。她只觉得一阵口干,舌头感觉就像是海绵一样干燥。或许她醒来的原因也正在于此。这样的夜里,躺在一年前哥哥死去的床上的头一天夜里,是否原本就会让人感觉到口干舌燥?
菜穗子轻轻地下了床。赤着脚穿上便鞋,几经周折才摸到了门边。周围一片漆黑。走进起居室,菜穗子打开灯,看了一眼座钟。那只样子就像是老式扩音器的钟面上,时针指着两点整的位置。
菜穗子在睡衣外边披上滑雪服,静静地走出了房间。尽管四处都开着长明灯,但走廊上却依旧有些昏暗。仿佛随时都可能会有只手突然搭到自己肩上的恐怖感,驱使着她快步走到了大厅里。
大厅里空气凝滞。那边是象棋,这边是扑克,眼前是十五子棋,这些东西各自散发着它们的气息,沉积在空中。菜穗子从十五子棋的桌旁走过,来到了柜台前。用水杯打好水,重新拧紧水龙头后,就听不知何处传来了开门的声音。仔细一听,声音似乎是从厨房里传出的。菜穗子知道那里有扇后门。都这么晚了,到底是谁?心中如此一想,菜穗子便藏身到了柜台后。甚至就连她自己也无法解释,她为何要这么做。
厨房的出口有两个,一处在柜台的旁边,另一处则在走廊一侧。厨房里断断续续地传出有人小心翼翼、无声无息地走动的感觉。菜穗子担心不已,不停地思考着如果厨房里的人从柜台旁现身的话,自己该怎么办。要是让对方发现了的话,自己又该怎样搪塞过去。但事情却并未像她所担心的那样,从后门走进厨房的人最后从走廊一侧走了出去。菜穗子感觉到对方从走廊上渐渐走远。并非脚步声,纯粹就只是一种感觉。那人的气息渐渐远去,过了一阵,菜穗子才站起了身来。
周围的感觉和刚才她过来的时候没有半点的差别。只有那种氛围变得有些纷乱。国际象棋、扑克和十五子棋的气息全都混到了一块儿。一口气喝干了杯中的水,菜穗子脚步匆匆地回到了房间里。杯里的水被她的掌心捂得温热。
回到房里,菜穗子立刻便钻回了床上。一种莫名的不祥预感向她袭来。虽然这种不祥预感的由来不明,却让她感到越来越不安。
就在这时,隔壁传来了一阵响动。
声音就来自隔壁的房间。关门的声音,有人在屋里走动的声音。菜穗子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是‘圣·保罗’那间吧。”
黑暗中突然听到真琴的说话声,菜穗子被吓得轻轻尖叫了一声。
“左边隔壁那间不是‘圣·保罗’吗?”
脑海中回想起旅馆的俯瞰图来,菜穗子不禁点了点头。但黑暗之中,真琴是不可能看得到她刚才的动作的。
“那间房里住的是谁?”
这些事菜穗子早就已经调查得清清楚楚。她大大地打了个呵欠。
“是大木。三更半夜的,也不知是和谁约会去了。”
翌日清晨,菜穗子被噩梦给吓醒了。那噩梦虽然吓得她冷汗直流,但醒来之后,她却完全忘记了自己梦到了些什么。菜穗子觉得有些不甘心,坐在床边拼命回忆,可脑海里就像是大雾被风刮过一样,什么也没有留下。
真琴的床上已经空无人影。她的包大开着,里边露出了个蓝色的塑料小包。菜穗子之前也曾看到过。那是真琴用来装洗漱用具的。大学的勤工俭学商店里就有售,三百五十日元一个。看到那东西,菜穗子也连忙从床上跳了起来。
刚走两步,正巧碰到真琴洗漱完归来。虽然当时她正在用白毛巾擦拭着脸,但看到菜穗子后,她还是轻轻抬了下右手,沾在额发上的水珠,在清晨的阳光下散发着光芒。
“早上好。”
见菜穗子冲自己打了个招呼,真琴轻轻点了点头,冲里边努努嘴。里边站着的人是大木。
大木拧开水龙头,一边往盆里放热水,一边怔怔地望着窗外。也不知他在沉思什么,甚至就连水从盆里溢了出来,他都没有觉察到。
菜穗子缓缓走到他的身旁,冲他说了句“早上好”。他就像是如梦初醒一样,全身打嗝似的抽动了一下,连忙关上了水龙头。
“啊……早上好。”
“你这是怎么了啊?”
见菜穗子把脸凑了过来,大木连忙笑着摇了摇头。
“没什么,就只是发了下呆罢了。”
“是因为昨晚睡得太晚吗?”
“也许吧。”
“你昨晚好像出去过?”
菜穗子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而大木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的黑眼珠不住地晃动,狼狈的神色在他脸上显露无遗。
“你都看到了?”
“也不是,那个……”
这一次轮到菜穗子感到手足无措了。尽管她知道该感到狼狈的人不是自己,但面对着大木那副严肃的表情,昨晚那种不明就里的不祥预感又再次在心中复苏了。
“我听到你昨晚从外边回来。”
菜穗子好不容易才挤出了这么句话来。大木回答了句“是吗……”,但脸上那种倒吸一口凉气的表情依旧没有丝毫的改变。菜穗子就像是被对方的气势给压倒了一样,低下了头。
“昨晚我有点失眠,”过了一阵,大木用生硬的语调说,“所以就出去散了会儿步。”
“是吗?”菜穗子说。两人间的气氛感觉有些凝重。
大木拿起自己的洗面奶,冲菜穗子说了句“过会儿见”,之后便逃也似的走过了走廊。
等到大木的身影消失不见之后,真琴凑到菜穗子身旁说:“有点蹊跷啊。”
“是啊。”
“他大概有什么事瞒着我们吧?”
“嗯……”
菜穗子点了点头,两眼怔怔地望着大木留下的那只装满了热水的脸盆。
牛奶黄油炒鸡蛋、熏猪肉、蔬菜色拉、南瓜汤、羊角面包、橙汁、咖啡——这些就是这天早上的菜单。与菜穗子她们俩一起用餐的是大夫夫妇和上条。江波和大木早已用过早餐,出门去了。高濑不时现身,为众人补充羊角面包和咖啡。
“昨晚睡得还好吗?”
邻桌的大夫太太向两人问道。她那张未经化妆的脸,看起来感觉就像是镇上居委会的大妈似的。
“睡得很好。”
真琴回答。而菜穗子却默不作声。
“真厉害,居然能在那间房里睡着。年轻就是好啊。”
一边把撕开的羊角面包塞向嘴边,大夫一边羡慕地说道。
菜穗子心想,这是个与他们两口子聊聊的绝好机会。自己虽然很想找他们这些常客聊聊哥哥的那件案子,但若是贸然发问的话,反而会让对方觉得有些奇怪。
“去年闹出自杀案件的时候,大夫您都在干什么呢?”
虽然菜穗子尽可能地想以拉家常的语调和夫妇俩聊聊,但声音听起来却还是有些兴奋。然而对方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大夫一边嚼着嘴里的食物一边点头,之后他的喉头微微一动,咽下了嘴里的食物。
“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帮忙做尸检啰。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听说住客中恰巧有位医生,那些刑警们全都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
“大夫当时可真是帅呆了。”上条在一旁揶揄道,“感觉就像是刑警连续剧似的。”
“就是,还对那些刑警们指手画脚地。”太太说。
“我可没对他们指手画脚,不过只是把检察结果告诉了他们罢了。”
“那,最后得出的自杀的结论,是大夫您做出的判断吗?”
听到如此一针见血的问题,菜穗子不禁扭头看了看真琴的侧脸。大夫一脸有苦难言的表情,连连摇头。
“客观来说,我就只能说是不清楚。尸体的身旁放有毒药,很明显,死者就是喝下了那毒药而死的。但能做出清楚判断的情况也就仅止于此。死者究竟是自己喝下的毒药,还是被人给强行灌下的。再或是误服了毒药,这一切全都无从考证。当时我的面前,就只有一具一动不动、默无声息的尸体。”
“听起来就像首诗似的。”
上条端起咖啡杯来说道。菜穗子瞅了他一眼,之后便不再理会他,扭头望着大夫。
“那就是说,自杀这结论是警方做出的判断?”
“那是当然。只不过我也曾经向他们表达过自己的意见,认为他杀和事故死的可能性不大。把毒药误当成药服下的可能性很小,而且我们这些人中,似乎也没有哪个疯狂到会对刚认识的人痛下杀手的地步。”
“与其说是意见,倒不如说是一厢情愿。”
或许是早就对上条的这种冷嘲热讽习以为常的缘故,大夫不动声色地冲着他说道。
“是一厢情愿。也可以说我相信是这样的。当然了,正如你所说的,警方还没有天真到会把我们的一厢情愿记录到搜查笔记中去。当时起到关键作用的,还是现场的状况和一些与死者相关的情报。所谓状况,指的就是房间的门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