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最终还是没有问为什么,因为她知道,就算问了,他也不一定会回答自己。而就算他回答了,结果又有什么不同呢?
他从没有欺骗过她,一切都只是她在自欺欺人罢了。
“你们不是朋友吗?而且还是合作伙伴,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杀了他?”
这些话不是她问的,也不是陆博垣,问这话的,是正被乔什掐着脖子,被他禁锢在怀中的夏岚。
夏岚不怕激怒乔什,事实上,从再见到博垣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什么都不怕了。
乔什轻轻握着夏岚的脖子,感觉着她的脉搏和呼吸。他附身在她脸颊边蹭了蹭,沉声道:“他从来都不是我的朋友。”
“不是朋友?那、那你们…”
“有些人,并不是认识久了,你就能把他当成朋友的,不过…”他说着,抬起头,看了看陆博垣,“我本来也以为,说不定我们可以…”
话,他没有说完,但陆博垣也沉默着没有回应。
夏岚想起之前陆溪被绑架那次,他一直陪在雅媛姐的身边,Norman凑不出的钱,他也想都不想就拿了出来。但如果他和Norman不是朋友,那么雅媛、小溪又算什么?
这想法让她觉得胸口一阵阵恶心。
不知沉默了多久,姚叶终是忍不住,道:“Norman到底…是怎么死的?”
乔什吸了一口气,“用的就是你用过的那根球棒,其实你那下打得也挺狠的,路上Norman还醒了一次,不过反正被关在沙发里面,挣扎也没有什么用,我叫人把沙发打开的时候,他还以为我是来救他的。”
“他就没怀疑过你吗?”
“怀疑什么?这些年,他从不知道我的身份背景,何况我们现在还是合作伙伴…我连自己的女人都能让给他,他有什么好担心的?”
沉默,没有人说话,即便耳边传来轰隆隆的流水声,但却安静得仿佛时间都静止了一般。
“他是自己走进雅媛家的?”陆博垣突然毫无征兆地问道。
“是啊,连大门都是他自己拿钥匙开的,我想,你们也找到他的指纹了吧!”
“那脚印呢,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的鞋印?”
“这个可还得感谢你了!”乔什笑,没被纱布遮住的那只眼睛闪现出一丝狡黠,“这方法还是你告诉我的!”
是的,这方法确实是陆博垣教给他的。
那是几年前,当陆雅媛和Norman还是夫妇,陆溪则根本没有出生的时候。
一次家宴,陆博垣和乔什也应邀前往,席间他们聊起了在某本小说里出现的一个有趣的案件。
一个中年男人外出扫雪,死在了自己家的大门前,周围积压了一层厚厚的雪,上面一个脚印都没有,可男人就这么死了,而且还是被人用匕首刺进了心脏。
警方怀疑是当时在房间里的,他的妻子干的,而且两人在案发前的一晚,还曾经吵过架,邻居们都听到了争吵和摔碗碟的声音。
于是,警方把她带回了警局进行讯问。但嫌疑人一口咬定自己是无辜的!她说自己昨晚的确和丈夫有过矛盾,但是很快就和好了。
她坚决表示,自己没有杀死丈夫,杀了他的另有其人。
但是警方却觉得她在说谎,因为雪地上没有脚印,最近的一组脚印,也是几米后才出现的。那是发现男人倒在自家门口后,赶过来的邻居的脚印,不过他远远地看到男人躺在一片血泊中,就没有继续前行,而是给警察局打了电话。
这故事,Norman没有看完,他讲出来叫大家猜猜看,看到底谁才是杀了男人的凶手。
乔什本来觉得,应该是那妻子干的,既然周围没有脚印,那说明男人身边并不曾有人走近。可既然是侦探小说,那事情肯定是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的,所以,说不定真凶就是那个报了案的邻居。
只是,乔什却想不通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
陆博垣没有发表任何观点,他既不说凶手是妻子,也不说是那个邻居。不过,他却帮乔什解释了要如何做到周围不留下脚印。
“那男人扫雪的时候遇害,周围的积雪是不是比远处的稍微低一些?”
“嗯,应该是的。”
“那他倒下的时候,手里是不是还抓着那扫把?”
Norman摇了摇头,“我记得没有,他当时用手捂着心口,按着自己的伤口。”
“那就对了,”陆博垣点点头,“其实想做到这点很容易,首先不留下脚印的话,凶手可以在脚上穿一些不会留脚印的东西,比如滑雪板,木板…而且他可以倒着离开,一边走一边用扫把把自己踩过的痕迹清扫干净,如果他当时脚上踩了木板之类的,只要不让他自己的脚深到陷入雪堆里,其实简单的清扫就可以消除痕迹。”
“倒着离开?”陆雅媛明白了陆博垣的意思,“这么说,那凶手就是邻居了!他倒退到一定距离,把那扫把扔了回去,然后脱下木板,又倒着离开案发现场,回家打电话报警,说他只走到距离那里不远的地方就停下了!”
陆博垣微微一笑,“确实有这个可能。”
虽然没有实践过,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行,可毕竟只是一本小说,所以天马行空的想象也是成立的。
“是那本小说?”
陆博垣显然也想起了那段往事,看着乔什,低声道。
“是啊,只是没想到这小说里写的,竟然真的管用。”
那天,乔什在脚上套了鞋套,出门时又边往外退,边用脚将地面擦了擦,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把他自己去过那里的痕迹扫了个干净。
所以警方才只提取到了Norman和陆雅媛、陆溪,甚至是住在对面的苏珊的脚印,却并没有发现别的可疑鞋印。
“其实你这次嫁祸可以称得上完美,就连姚叶自己也觉得她才是凶手,”陆博垣叹了口气,“你甚至还注意到了她的身高,在挥舞那球棒行凶时,故意压低了身形,所以看到墙上的血迹时,我们的第一反应都是这个凶手的个子不高,起码要比Norman矮上一些。”
“可你还是看出了破绽。”
“你忘了,姚叶和Norman一样,也是左撇子。”
是的,姚叶拿烟的那只手虽然总是在变,但是陆博垣看过她掏打火机,点烟时,用的都是左手。
乔什无奈地笑笑,看了看他旁边的姚叶,“我没忘,我只是没办法向她一样熟练地运用左手。你知道的,杀人时,总会紧张些。”
“那你杀Norman的理由又是什么?其实我一直不明白,Norman已经对你言听计从了,杀了他,对你有什么好处?”
乔什笑,却没有回答,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他们确实认识很多年了,杀死Norman的那一刻,即便乔什不想承认,可心里多少还是有一丝遗憾。
新药的改良已经完成,配方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姚叶是被乔什亲手送到Norman身边的,本来是为了更好地利用Norman…可最近,姚叶和Norman似乎越走越近,乔什不喜欢那种感觉。
是的,乔什不喜欢自己控制不了的事。
“还跟他们废话干吗!说到底,还不是想拖延时间!”
不知是谁突然低声喊了一句,乔什不由皱起了眉,他举起那只拿着枪的手,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陆博垣,“我的枪法虽然没有你好,眼睛现在也不太好使,打不到远的,可这近的,倒也不会失手。”
乔什所谓的“近”,自然是指被他禁锢在怀中的夏岚。
“听说她是你的命,那如果…我现在就想要了你的命呢?”
陆博垣觉得自己额上冒出了一层冷汗,紧紧地盯着乔什怀中的夏岚。夏岚也正在看着他。四目相对,两个人什么都没有说,但千言万语,已尽在不言中。
“出去吧,”乔什的枪口还对着他,“这里地方太小,实在不方便我看戏。”
陆博垣没有反抗的资本,只能又深深地望了夏岚一眼,转身朝外面走去。
阳光有些刺目,从光线打过来的方向看,应该是下午三四点,他们一整天都没有吃过东西,饿、累、乏…但却好像有根弦拴在身体里,支撑着他不能倒下去。
姚叶没有弃他而去,在彻底地绝望后,她也终于死了心。她默默地跟在陆博垣的身后,和他一起走到了门外。
污水处理车间,顾名思义,就是处理废水的地方。
但MD毕竟是国际制药公司,即便是蓄水池也布置得很有条理,干干净净的,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
蓄水池外,是各种走道和楼梯,虽然不算大,但一眼望去,还是像个迷宫般错综复杂。而姚叶所说的那道大门,则要在绕过这些后才能到达。
一个浑身是伤的病患,一个孕妇,还有一个正被人挟持…他们三个,也许是真的逃不出去了。
那时候,如果他没让夏岚上阿枫的车,也许,结局就不会这样了。
但如果他自己上了车,或者他们又单独去抓了夏岚…那样的话,他更加不敢想象。
起码,他现在能在她的身边。
虽然并不担心他们会逃走,但那三个人还是不约而同地散开来,将他和姚叶围住。倒也不会靠得太近,只是在一旁跟着,时不时地,还挥动下手中的武器,以示威胁。
姚叶心里也不是滋味,她虽然和乔什表明了自己已经不想和他为伍的决心,也不确定他是不是想要这个孩子,可毕竟还不至于即刻要了她们母子的命。
但和自己相比,陆博垣和夏岚这对小情侣就不好说了…
如果说,她有那么一刻是羡慕夏岚的,可随着相处得越久,了解也越来越深,她觉得,夏岚也是值得拥有一个像陆博垣这种生死与共的恋人的。
爱情本来就是互相的,也唯有互相尊重才能得到幸福。
只是,她也许明白得太晚了。
“走吧!”乔什从背后推了夏岚一把,然后将那枪口抵在她身后,“你最好别乱来,也别再挑战我的极限。”
夏岚却反而平静了下来,冷冷地,带着轻蔑地一笑,“说得好像我听话,你就能放我们走似的。”
乔什也笑了,“这可说不定哦,走,是一定会走的,只是走去哪里?我可不敢保证…”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夏岚明白,他所谓的那个“哪里”,对于他们来说,却是死路一条。
做这行之前,她就已经有了觉悟,尽管因为性质不同,她的工作其实并不算危险,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之前听博垣说他和Vincent的那段惊魂往事时,她就有过这样的担忧,甚至她承认自己有些小小的、卑鄙的庆幸…
她庆幸那个被枪打中的人不是他。
但谁又能保证今后不会再遇到这样的危险?
火场那次,还有现在…如果真的逃不过…
看着他的背影,不能说心底没有悲凉的感觉,可能够再见到他,能和他一起面对接下来的一切,她觉得已经很满足了。
陆博垣在乔什的指挥下,爬上了一截楼梯,那是个直径有十几米的蓄水池,池身一直埋到地下,深不见底。
夏岚也被乔什拽着,一起爬了上去,但却并不能靠近陆博垣,只是远远地看着他身后浑浊的那一潭污水。空气里有股刺鼻的味道,水汽打在脸上,叫人觉得很不舒服。
陆博垣就站在靠近水池的栏杆旁。
“我记得,你好像不会游泳?”乔什笑了笑,“怎么样,现在学会了吗?”
这倒也不是什么秘密,可陆博垣却从没刻意告诉过别人,毕竟如果不是有人约了去海边或者是去游泳,谁也不会在意这些。所以,连夏岚都不清楚。
但乔什却是知道的,因为当年Norman和雅媛结婚时,是去夏威夷度蜜月的。而提到夏威夷,自然会聊起沙滩、美女,乔什笑说改天也想去那里度个假,放松放松,然后随意问了陆博垣一句,而他却回答没什么兴趣。
也是因为那次,乔什才知道了陆博垣根本不会游泳。
此刻,他旧事重提,陆博垣便知道了他的意图。
如果陆博垣转身跳下去,那一定必死无疑。
“没有,总觉得没必要,所以就没有去学。”即便如此,他还是诚实道。
“哦?呵,那你现在一定后悔没有学游泳了!”
他唇角微微上扬,有些自嘲地浅浅一笑,“如果这次能活着回去,我会记得的。”
“那也要你能出去再说,就这样吧…”乔什说着,再一次把枪口对准了夏岚,“耗了这么长时间,我也累了,早点解决吧。”
他不会游泳这件事,夏岚也是第一次听说。虽然之前特案组曾经提议过一起去温泉,可温泉毕竟不是泳池,所以也不需要游泳,陆博垣也没有告诉过她。
但现在,乔什竟然逼着他往那废水池子里跳!
而且,乔什用来要挟他的筹码,竟然是夏岚自己…
她第一次有了一种,是自己拖累了他的感觉。如果不是因为这样,说不定他还有机会逃脱,但在她对乔什做了这些事以后,他是绝对不会放他们走的。
死,只是必定的结局。
她本以为自己会绝望,可真走到这一步,真的连一丝生的希望都没有的时候,她反而看开了。
反正横竖都是一个死,如果不反抗,怎么对得起自己?
又怎么对得起,她来这世上走了一遭,和陆博垣相爱这一场?
她扬起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一刻,仿佛时间和声音都静止了一般,只这一眼,也许就是他和她留在彼此眼中,最后的风景。
“夏岚…”
虽然只是微微一笑,可陆博垣却还是从她眼中的决绝看出了她的用意,他不再犹疑,甚至可以说是身体的本能大过于思考,朝着乔什他们扑身而来。
那枪口就顶在夏岚的头上,乔什另一只手还死死地拽着她的肩膀,把她禁锢在怀里,而他,就站在她的身后,比她高出大概两三个头那么多。
因为他圈着夏岚的那只手是左手,所以相对比起来,夏岚的右手活动空间似乎更大一些,并不像左手被他圈得那么牢固。而偏巧,他受了伤,缠着纱布的眼眶正好是右眼…
陆博垣冲向他们的同时,夏岚猛地抬起右手,狠狠地朝着他受伤的眼眶砸了过去。
虽然她看不清楚背后,也不好测量距离,但毕竟伤在脸上,各处也是有所牵连的,她那一下打过去,趁着乔什吃痛大喊,放手的刹那,猛地弯下了身子。
而陆博垣也在这时冲了过来,扭住了乔什拿枪的那只手。
“砰”的一声。
枪响了。
一切,都发生在瞬间。
姚叶和那三个凶神恶煞般的男人根本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乔什和陆博垣扭打到了一处。
接着,夏岚从地上爬了起来,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转过身,直接加入了战斗。
她那眼神,即便时隔多年想起,也让姚叶心有余悸。就仿佛一头发狠的小兽,尽管发丝凌乱,赤着双脚,整个人看起来小小的,可那庞大的,带着强烈恨意的气势,竟比那两个正在殊死搏斗的男人还要恐怖。
是的,她是怀着一颗必死的心来搏命的。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姚叶甚至觉得,夏岚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也许此刻夏岚心里唯一所想的,就是和乔什同归于尽。
这世上唯一能比爱更强大的,就是恨了。而这恨,无疑激发了她无限的潜能和人类最原始也最旺盛的生命力。
三人撕扯在一起,每个人的身上都鲜血淋漓,却早已分不清那究竟是自己的鲜血,还是敌人或是爱人的。
就在这时,乔什又一次扣动了扳机。
枪声再次响起,三个人都被突然而起的枪声吓了一跳,停缓了动作。
接着,姚叶看到陆博垣的胸前绽放出了一朵血红的花。
他那衬衫本是刚刚才新换上的,但因为身上的伤口裂开,所以早就挂上了斑驳的血痕,但那些痕迹都不如他胸前这摊血渍惊人。因为,它此刻正不断地扩大,在他胸前一点点晕染开来…
陆博垣踉跄了一下,勉强撑住身体,他看了看自己那正在渗血的胸膛。然后抬起头,看着夏岚苍白着一张脸,哭喊着朝他扑了过来。
也许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但不知为什么,她的动作却像那些电影里的慢镜头一般。她明明在叫,可他却什么也听不到。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越来越沉,意识也渐渐离他远去。仿似拼尽了全力,才伸出一只手,朝她探了过去。
两人指尖轻触,但,终是没有拉到。
视线越来越模糊,他身体向后仰倒。
接着,水花四溅,他毫无征兆地跌入了身后那探不到底的无尽深渊。
初秋时节,天气微微有些冷。那是在调查周琦一案的时候,夏岚去会所卧底,而陆博垣自己也去充当了客人的角色。
那一天,他没有开车,两个人从“馨”出来的时候,突然下起了雨。
开始只是绵软的雨丝,所以他们也没有当回事,仍是不紧不慢地走着,打算找个餐厅吃点东西再回去。可到了后来,雨却越来越大,附近又刚好没有任何遮挡物,只有一间关着门的冰激凌店,小小的屋檐下,已经站了五六个人。
那是一对外国的老夫妻,还有三个高中女学生。再加上最后跑过来的陆博垣和夏岚,挤得连一点空间都不剩。
秋天的雨水,还是颇有几分寒意的。女学生们站在最靠里,三个人互相抱成一团取暖,而那对老夫妇也搂着彼此,尽量不去接触外面的雨滴。
夏岚原本站在靠外的位置,一阵风刮过,陆博垣明显看到她双手抱肩,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他没说什么,不动声色地拦住她的肩,挪了个位置,把她拽到了靠里面的地方,自己则挡在了她的前面。
风还在吹着,雨水时不时地打进屋檐里,落在他的肩头,不一会儿,他的肩膀就湿了,发梢上也挂满了水珠。
夏岚看到,感动之余又有些不好意思,伸出手,抚上他被雨打湿的肩头,“都淋湿了…”
那一刻,他鬼使神差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小,纤细的、软软的…却冰冷得很。
最近为了卧底的工作,她总是打扮得很时尚。以前那个背着双肩背,穿着牛仔裤和帆布鞋,跟在自己身旁的夏岚,他已经很久都没见到了。
即便已经入了秋,天气渐渐转凉,可她仍穿着条粉色的连衣裙,尽管还穿着呢子外套,可那裙子连膝盖都没盖住,脚下一双露着脚踝的小高跟,秋风中,冻得瑟瑟发抖。
今天没有开车,是他疏忽了。
他将她的双手握住,包在自己那一双大手中,不停地揉搓着,希望能帮她取暖。
虽然这里并不算偏僻,但下雨天,总是很难打到车,好不容易有一辆车子经过,那对老夫妇赶紧招了手,然后冒雨跑过去,上了车,走了。
又过了一会儿,雨非但没小,反而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几个女学生小声嘀咕了一会儿,终于决定不等了,脱下外套搭在头上,冒着雨跑了出去。
屋檐下虽然空间变大了,但因为人都走了,反而没有可以帮忙挡风的。站在最靠里的位置,倒是不用担心被雨水淋到了,可那时不时刮过来的秋风,却着实把夏岚冻坏了。
陆博垣脱下外套,系在了她的腰上。
他不能帮她把腿包起来,但这么做,起码可以帮她遮住一些风雨。
“你…”
夏岚本想说让他不用这样,毕竟脱了外套,他也冷。可想了想,自己确实被冻得不轻,再说即便叫他把衣服拿回去,他也不会听的。所以不如接受他的好意。
“谢谢。”她仰起头,朝他微笑道谢。
因为衣服只遮住了前面,所以陆博垣很体贴地绕到了她的身后,帮她挡住也许会从侧面和后面吹过来的风。
看着屋檐外的雨,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全世界安静得只剩下雨声和风声。
那冰激凌店外还摆着一个小小的花架,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小盆栽,雨滴打在花瓣上,反倒自成了一派清香…
不知为什么,陆博垣的脑海中,突然想起了那首老歌。
开始只是不自觉地浅吟哼唱,到后来,他终是轻声地唱了起来——
“I'm singing in the rain. Just singing in the rain. What a glorious feeling. I'm happy again.”
夏岚也听过这首老歌,只是,这却是她第一次听到陆博垣唱歌。
那声音和他平时说话的感觉有些不同,虽然声线仍是低沉动听,可却多了几分温柔和婉转。配着这下雨天,倒也有种说不出的情调。
她不记得歌词,却也浅笑着,配合着他的曲调,一起轻轻哼了起来。
歌声里,雨渐渐小了,夏岚伸出一只手,探到屋檐外…
陆博垣怕她冷,赶紧伸出手,想要将她的手拉回来。
尽管他手臂比她长了很多,可毕竟还是站在她的身后,所以这么一圈,等于把她圈进了怀里。雨滴落在俩人的手心,溅起了小小的水花。
“呵…”夏岚回头,朝他扬起了笑。
一瞬间,心跳仿佛慢了半拍,然后,又飞快地加速跳跃起来。
后来,她也曾经问过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自己的。现在想想,也许就是那个时候吧。
那个雨天,那个屋檐,那首歌和那张笑脸…
扑通。
冰冷的池水将他紧紧包围,跌落的一瞬间,水压撞击下的背部,伤口再一次裂开,短暂的痛楚后,他终于恢复了意识,猛地睁开了眼睛。
废水池里蓄满的,自然是没有用的污水,从外面看起来一片浑浊,但身在池中,反而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只是,这池水都是淡淡的红色,却不知是因为本就是这个颜色,还是被他的鲜血所染红了。
他不会游泳,闭气也闭不了多久。
可笑的是,他一直接触死亡,也几次死里逃生,想不到最后,却是以这么一个方式结束生命。
刚刚,他又想起了那个雨天,想起了那天被自己拉住双手的夏岚…
都说人死之前,会想起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而他,怕是再也不能握着她的手了。
可他还不想死,或者说是不能死。因为,他不能放着她一个人去面对危险。
身子越来越沉,那池水虽不是真的深不见底,但也足以致命,他不会游泳,若是一直这么沉下去,很快就会溺水而亡。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要趁着暂时还能憋住气,赶紧想办法浮出水面。
他努力地摆动双脚,双手打开,向上划着水。那水面上似乎有一道光,只要浮上去,就还有一线生机,所以他不敢眨眼,望着那道被水波打得不停晃动的光,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努力向上。
然而,他终究还是错了。
没有什么人定胜天,一个人若是不会游泳,溺水前却能速成为游泳健将的可能简直比登天还难!
呼吸越来越困难,水温反倒越来越温暖了。
他奋力伸着手,朝着水面伸过去,但终因为再也憋不住气而张开了嘴…此刻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怕是不行了。
他无非也是个普通人,会哭会笑,会爱会恨,会绝望,也会死亡。
再见了夏岚,再见了,我的爱人…
一口水呛进去,他再也不能控制自己,那种感觉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就像这水里有双无形的手,紧紧地掐住了他的喉咙,鼻子、嘴巴甚至耳朵都开始有刺痛的感觉,憋得他完全无法呼吸。
“砰”的一声,水面上,似乎又传来了一声枪响。
但那声音离他好远、好远…远到,仿佛已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他放弃了最后的挣扎,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接着,又是“扑通”一声。一个身影突然投入池中,她秀发随着水波飞舞,双手拨动着池水,不带丝毫的犹疑,迅速向他游了过去。
就在他即将彻底失去意识的时候,终于…拉住了他的手。

第17章 新的开始

一个半月后,市立医院住院处楼下的花园里。
陆博垣穿着件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坐在草坪旁的长椅上,此时已经是十月底了,天气有些微凉,他下楼时,夏岚递给他一条毯子,他本来说不要,但夏岚不同意,说什么也要叫他披上。
此刻,那毯子被他搭在腿上,即便秋风徐来,他仍旧感到很温暖。
李逸衡穿着件蓝色的格子衬衫,敞着怀,里面是件白色的T恤,鼻子上还架了副没有镜片的黑框眼镜,坐在他旁边,跷着二郎腿,悠闲地喝着咖啡。
“明天就要回北京了?”陆博垣问道。
“是啊,这边的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而且姚叶之前和她后妈的那起绑架案,也要回北京再研究,正好明天一起把她带回去。”
他点了点头,看着正在对面水池边玩耍的几个孩子,这情景,叫他想起了小时候。那时,他和雅媛、苏珊也是这样,几乎每天都长在医院里。可即便看了那么多的生离死别,有些事,他仍是无法释怀。
“我听说,姚叶的孩子没保住。”
“是啊,前三个月本来就挺危险的,她又经历了那么多…”说到这里,李逸衡叹了口气,有些惋惜地笑了笑,“不过说真的,这孩子留不住,也未必就是件坏事,毕竟一生出来就没有爸爸,姚叶自己也和多起案件有关,免不了要受牢狱之灾,所以留着这孩子,确实也…”
说完,也不等陆博垣回答,却又径自道:“不过,好歹也是条命,唉,可惜了。”
陆博垣没有说话,但心里却也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他不知道那算不算愧疚。其实如果当时姚叶没有倒戈来帮他们,也许现在又会是另一个结局。
那一天,确实发生了太多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而最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李逸衡竟然赶到了。
他掉进废水池的时候,水面上曾经有一声枪响。他原以为,是夏岚在和乔什的撕扯中,乔什再一次扣动了扳机,可谁知道,竟是李逸衡带着特案组的人赶到后,对准乔什开了那一枪。
当时乔什虽然中了枪,但却并没有死,只是倒在了那里,而夏岚竟也顾不上别的,一转身,就直接跳进了废水池里。
她的身上也有伤,而且那毕竟是废水池,里面的污水是有害的,但那一刻,却根本顾不上别的,只有陆博垣活着,她才有活下去的动力。
好不容易拉到他的手,但是两个人的身高和体重都相差太悬殊了,而且当时的陆博垣已经陷入了昏迷,一直带着她往下沉,即便是拼尽了全力,也很难将他拉出水面,只是勉强着,叫他不再继续下沉罢了。
夏岚捧着他的脸,把自己的嘴贴到了他的嘴上,给他度气。
空气化作水泡,从两人唇齿间升起,夏岚憋得连大脑都开始缺氧了,但是他却连一丁点的反应都没有。
好在这时,徐子峰和聂程涛紧跟着跳了进来,两个人一个拽,一个托,终于把他们俩拉出了水面。
顾不上自己也险些溺水,夏岚扑到他的身上,一遍又一遍地做着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她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将双手叠放在一起,按着他的胸膛,一下、两下、三下…
不知按了多少下,也不知是第几次人工呼吸过后,他终于咳了一口水出来,开始了呼吸。
在他们失踪的这几天里,李逸衡和特案组的成员们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开始了地毯式的搜索。他那最后的一个电话,将他们成功地引到了车祸现场,但是当时留下的线索实在太少了,所以能找到这里,也颇费了一番周折。
而这最终的营救,更是全体出动,包括苏珊和车瑞,一个人都没有落下。
李逸衡更是得了局长的亲自授权,所有的警力任他调配。
见他终于醒了过来,在场的人都松了一口气,苏珊更是激动得哭了出来,靠在车瑞的怀里,一个劲儿地抽泣。
“夏岚…”他太虚弱了,虚弱到甚至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探出一只手,放在她的脸上,“我回来了。”
“嗯!”夏岚哭了,随即又笑了,那是含着热泪的笑容。
没人知道他们这几天究竟经历了什么,但看着他们这满身的伤痕,还有刚刚的生死与共,每个人都为之动容…
或许,除了乔什。
李逸衡的那一枪,打在了他的手臂上,他跪在那里,虽谈不上是血流如注,但整个右臂,从伤口处流出的鲜血还是染红了他的袖子,顺着指尖,啪嗒啪嗒地滴落在地。
他的枪落在地上,被随后赶到的警方工作人员缴获了。
姚叶站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双眼含泪,用手捂着自己的腹部,她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儿。事实上,从刚刚在通风管道里开始,她就觉得有些腹痛了,只是这后来发生的一切都太突然,她根本来不及关心自己的身体状况。
看到乔什中枪的那一刻,她原以为已经死了的心,却又紧张得几乎从喉咙里跳了出来。
一股暖流顺着大腿缓缓流下,她低下头…那血蜿蜒过白皙的双腿,渗入她裹在膝盖上的布条里。
心里徒地一紧,她看了乔什一眼,而乔什此刻,也正在看着她。
他自然看到了那顺着她双腿流下来的鲜血,他明白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然后,他笑了。
那笑和之前她看过的所有笑容都不同,不是伪装的温柔,更不是阴沉的危险,她说不清那究竟代表了什么,只是心里猛然泛起一阵疼,接着,她痛苦地号叫了一声,用手扶着栏杆,缓缓地坐到了地上。
几乎同时,乔什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冲到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警员面前,奋力去夺他手中的枪。
此时大部分人都被醒过来的陆博垣吸引了目光,而剩下的,包括李逸衡在内的另一部分,也因为姚叶那突如其来的嘶吼而把视线转移到了她的身上。乔什其实并不擅长近身格斗,他一直都是智慧型的罪犯,靠心理战术来控制别人,此时若不是被逼急了,也断然不会和警方发生任何正面的冲突。
但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他就算再怎么垂死挣扎,也不过是徒劳。
争执中,惊动了其他警员,他很快就被警方再次包围了起来。
这时,他也再一次抢到了手枪,奋力将那警员推倒在地,黑洞洞的枪口举起来,对准了前方。
“Put down your gun!(放下枪!)”李逸衡情急之下,用英文喊道。
他没有停止举枪的动作,也没有说话,嘴角带出一抹笑容,清冷而绝望。
枪声骤然响起,火光飞溅,硝烟四起,子弹从四面八方涌来,不约而同地射向了他的身体。
他带着那抹笑,徒然倒地,脸朝下,趴在地上。
胸膛剧烈地起伏,嘴角溢出鲜血,但乔什的眼睛却一直直勾勾地看着姚叶躺倒的方向…直到那眼中的光芒渐渐散去,终于停止了呼吸,化成了无声的凝望。
其实他那个时候未必开枪…
陆博垣很想这么说,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不知究竟坐了多久,许是季节原因,白天也越来越短了,没过多久,天色就渐渐暗了下来。
“起风了…”陆博垣觉得有些冷,将毯子往上提了提,仿似自言自语道。
李逸衡不理会他,兀自喝着咖啡。过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走了几步将喝完的咖啡纸杯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然后伸了个懒腰。
“回去吧,下来这么久,夏岚该着急了。”
“嗯。”
两个人说着,一起朝着住院楼走去,快到门口时,李逸衡却停住了脚步,“我不上去了,过了探监时间。”
“什么叫探监,我又不是坐牢!”
“好吧,探访总行了吧!”拍了拍陆博垣的肩膀,“虽然你也好得差不多了,可是有些事还是得注意,别那么拼,就算出了院,也要多休息几天!”
“行了,我知道。”他笑,点点头,“有些事,早就想办了,也正好趁着休息的时候做了。”
“什么事?你打算…”李逸衡调侃道,“学游泳吗?”
“这个也是要学的,不过可以再等一阵子。”
他抬头,望向自己所住的病房,虽然楼层太高,看不到窗子里的情景,但那里亮着一盏灯…他知道,夏岚在等他。
李逸衡没有继续追问,显然,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求婚可以,但是婚礼可别太着急,等我解决了那边的事情再说!”他挤了挤眼睛,朝陆博垣微微一笑,“你这杯喜酒,我喝定了!”
又过了大概半个月,陆博垣终于出了院,可由于这次的伤势比之前腿部受伤那次要严重得多,所以并没有马上复工。
陆雅媛洗脱了罪名,和徐子峰的关系也更近了,两个人得到了陆爸爸和陆妈妈的支持,甚至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至于陆博垣自己,倒是没有像他和李逸衡说的那样,急着向夏岚求婚。毕竟他现在伤势还未完全康复,有些话即便要说,也要找到更适当的场合和机会才行。
因为纽约那边还有医院要经营,但是又不放心他的伤势,所以陆爸爸和陆妈妈征求了他的意见,希望能叫他一起先回纽约疗养一段日子,等休养得差不多了,再由他自己决定去留。
不过夏岚在这里,特案组的成员也在这里,所以料想他是不会继续留在美国了。
原以为他甚至不会答应和他们一起回去,可谁承想,他竟然同意了!只是,他和夏岚本来就在热恋中,经历了这场生死,更是说什么也不愿分开。
局长特批,给他们两个人都放了长假,说让他们转了年再回局里报到。
于是,这个初冬,夏岚陪着陆博垣一起回到了他在纽约的家…
十月中旬,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夏岚来纽约已经半个多月了,这期间除了照顾博垣,有时也会在陆爸爸和陆妈妈的陪同下各处逛逛。如果不是太远的话,陆博垣也会作陪,但他大病初愈,夏岚实在不舍得让他太辛苦,所以除了一些观光时必去的地方,她大多数时间还是更愿意留在家里陪他。
这天,陆博垣却破天荒地主动提出要带她去一个地方。
她没多想,跟着他一起上了车。
这是几个月来,他第一次开车,不过他的驾驶技术一向不错,而且车速也不快,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一路上,夏岚都对他们要去的地方充满了好奇。
“你是要带我去哪里吃饭吗?”
即便已经来了半个月,可她仍是不能习惯天天吃西餐和快餐,陆爸爸和陆妈妈都有工作要忙,并不是总有时间带她去超市采购。夏岚自己倒是也会做饭,可厨具和调料都跟国内有着很大不同,因此煮出来的饭菜,总是觉得味道不如在国内时地道。
他笑,双手握着方向盘,目视着前方,“带你去拜访个朋友。”
“朋友?”
这话说完,她更好奇了,毕竟他朋友不多,现在还专门带她一起去拜访,这么说来,那个人对他而言一定很重要。
这样想着,她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一个名字。
“你的那个朋友,该不会是Vincent吧?”
Vincent,就是之前和他一起的搭档,结果却因为他的原因而造成了下肢瘫痪,一辈子都要坐在轮椅上。
陆博垣点了点头,“是啊,回来也有一段日子了,今天天气也不错,就带你去看看他。”
他说这些话时,语气和神色都很正常,并没有任何为难的样子。夏岚想,也许他是真的放下了。
车子一路畅通,又开了大概半个小时,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停好车,陆博垣先下车去取放在后备厢的礼物,夏岚自己下车,远远地,就看到那栋漂亮的,刷着淡蓝色油漆,灰色屋顶的小房子里,一个六七岁大的男孩站在窗帘后面,朝着他们这边张望。
如果没猜错的话,他应该就是Vincent的大儿子吧?
年龄对得上,而且那小家伙明显是认识陆博垣的,看着他们的时候,满脸都是笑,一边说着什么,一边回过头去,似乎在和什么人交谈。
果然,那窗帘又打开了一点,一个满头金发,样子看起来有三十岁左右,体型有些丰满的女人出现在了窗口。
她笑着朝他们招手,然后转身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大门打开,那女人站在门口,朝他伸出了双手,“好久不见,Marco!”
“嗨,Amy!”拥抱过后,他也不急着进屋,直接揉了揉紧随而来的,那个小男孩的头,“Luke,好久不见啊!”
名叫“Luke”的小男孩有些腼腆,躲在母亲身后,偷偷看了看夏岚。
“你好!”夏岚见他不好意思,于是主动弯下腰,朝他微笑致意。
“这位是…”
“哦,这是Sunny,”陆博垣扬起笑,“我女朋友。”
Amy虽然没有想象中漂亮,但人却热情得很,听到他这么说以后,马上就微笑着拥抱了夏岚。这拥抱又和之前李逸衡那难以置信的感觉不同,更多的是为他们祝福和高兴。
“你好,”夏岚的英文水平有限,只能进行简单的对话,因此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见到你很高兴。”
一旁的陆博垣见状,赶紧用中文做起了介绍,“这是Amy,Vincent的妻子,这个小不点是Luke,Vincent的大儿子。”
他说着,朝屋里望了望,切换自如地改用英文问道:“怎么不见Vincent和Peter?”
“哦,他俩在后院打篮球。”
“篮球?”夏岚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问了一句,“她是说篮球吗?”
陆博垣点点头,“是啊。”
“那个,你那同事不是…我是说…”她有些尴尬地看看一旁的Amy和Luke,确定他们听不懂后,用中文问道,“他不是行动不方便吗?”
“确实不太方便,不过…”他笑,牵起她的手,“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说完,也不用Amy招呼,拉着夏岚一起穿过客厅和走廊,朝着后院走去。
推开门,还没走出去,她便听到篮球打在篮筐上的声音,同时还夹杂着一个男人爽朗的笑。
阳光下,Vincent坐在轮椅上,穿着套深灰色的运动装,一头浓密的棕发,四方脸,脸上和下巴上带着一层青黑的胡茬。他一只手举着个篮球,一边笑,一边防守着面前一个正在奋力跳跃,想要抢球的小男孩。
陆博垣停住脚步,远远地望着他。
他显然也注意到了那目光,将脸转过来,刚好和陆博垣的眼光对视上。
止了笑声,换成了浓浓的笑意,“Marco,你好吗?”
“所以,你并不是因为Vincent的事情感到自责,才决定回国的?”
晚饭后,夏岚和陆博垣向Vincent一家告辞,开车回家。路上,她实在忍不住好奇,轻声问道。是啊,看到他们相处时那种融洽,完全不像是他过去说的那样。
本以为,彼此心存芥蒂,再见面会尴尬,可谁承想,Vincent一家人竟然这么热情地接待他们,似乎一点也没有为了当年的事情而怨恨他。
陆博垣笑了,“怎么,你难道一直以为,我是因为这个才逃回帝城的?”
“这…”
正好前方红灯,车子停了下来,他转过头,看着他,眼神似笑非笑的,“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Vincent和Amy都不是那种人,况且今天你也看到了,他后来一直积极复健,康复得很好,心态也不错,就连工作都没有彻底放下。”
“这倒是,刚刚听他说现在偶尔还会回去实验室工作,而且有时候也在家帮忙做一些分析,真的很难得!可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博垣又是为了什么才决定回国的呢?
陆博垣显然明白她心中的疑问,却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有意无意地转过头,不去看她,“那阵子心理压力有些大,虽然得到了他们的原谅,可难免还是会有些负罪感,所以工作起来特别拼命,但是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正好还有不少假没休,Monica就叫我回去散散心。”
“散心?”夏岚笑了,故意皱起眉头,假装严肃地问道,“那你还跑去案发现场帮忙!”
“我闲不住的,局长那边也是李逸衡帮我联系的,他就怕我太闲,觉得无聊。”
“他倒是了解你!”
“不过,”嘴角再次噙起笑意,他伸出手,快速地揉了揉她的头,“不回去哪能遇上你。”
因为还要开车,所以简单的动作后,他马上专注了精神,目视前方,反倒是夏岚,因为他这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和一个动作,竟然红了脸。
她低下头,偷偷笑了起来。
天空中,又飘起了雪花。
直到他们到家时,雪仍旧没有停。
陆博垣将车子停好,待到他从车库出来时,却发现夏岚并没有着急进屋,而是站在院子里等着他。
她穿了件米白色的棉服,头上戴着顶毛线帽,脖子上还围着条长长的红围巾。雪花落在她的头上、肩上…她仰起头,看着天空。
陆博垣伸出一只手,手掌朝上,雪落在掌心,很快便融化了。
“夏岚。”他看着她的侧脸,轻声唤着她的名字。
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说话的时候,嘴里呼出淡淡的,白色的哈气。两个人肩并着肩,站在这无边的雪夜里。
“什么?”
没有说话,下一秒,他伸出手,拦住她的肩膀,把她拥进自己怀里。
接着,他弯下腰,在她额头轻轻一吻。
“我们结婚吧。”
雪还在下,但那名为“幸福”的感觉却在慢慢升温,夏岚将脸埋进他的胸膛,贴近他心脏的位置。
那里有他的文身,还有那永远都褪不去的,子弹留下的痕迹…
“嗯。”她点了点头,笑了。
半年后,帝城某国际酒店。
上午十点多,已经陆续有宾客到场了,聂程涛穿着件白衬衫坐在签到台的后面,他微笑着,示意来宾在签字簿上签名。
铺着大红色桌布的签到台上,一头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几根红色的蜡烛,周围还围绕着一圈香槟色的玫瑰花。另一头,则放着个白色的相框,下面铺了三本厚重的相册,以便到场的嘉宾可以观看新人的婚纱照。
就这样,时间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距离婚礼开始的时间也越来越近了。眼看吉时已到,宾客们也都陆续落了座,聂程涛这才赶紧把相册、签名簿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顺着旁门,快速回到了会场里。
灯光渐暗,音乐响起,当大门打开,一束灯光照映过来。
夏岚穿着一条短款的香槟色的纱裙,头上戴着个珍珠的发箍,手捧鲜花,含笑出现在众人面前。而他旁边的,则是一身黑色西装,身材挺拔而修长的陆博垣。
她的手挽着他的手臂,两个人在音乐声中,缓缓地迈上红毯,朝着搭起的舞台走去。
聂程涛看着他们,忍不住拍起了手,“哇,我家陆队和夏岚真般配!简直金童玉女啊!”
坐在他旁边的,是依旧笑得阳光灿烂的李逸衡。他今天也破天荒地穿了正装,娃娃脸反而被那立领西装衬托得更加英俊帅气。
“般配有什么用,今天他们两个又不是主角。”
“切,那也是最抢镜的伴郎伴娘!”
“不过,他俩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扯证儿啊?陆博垣那小子不肯说,夏岚告诉你没有?”
“没,但是我听他们那个意思,好像不想办婚礼了,打算旅行结婚。”
“旅行?”李逸衡想了想,陆博垣不爱应酬,确实不适合像一般人那样摆什么酒席,“也对,这样也挺好的,自由些。”
“不过,最近老是那么忙,也不知道到底哪天才有时间把正事办了。”
“嘿嘿,这你就小瞧那小子了吧,他就是看着冷淡,交往、同居、求婚…你看他哪件事耽误了!”
聂程涛听了这话,也不由笑了,“也是。”
正说着,门口又出现了一对男女。苏珊穿着和夏岚同色系,但是款式稍稍有些不同的长裙,一头漂亮的长卷发,而被她挽着的则是同样穿着正装的车瑞。
其实今天本该是他们的婚礼,这场地也是去年年底前就租好的,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就在她春节期间和车瑞领了结婚证的第二个月,陆雅媛居然怀孕了。
孩子,自然是徐子峰的。想不到一向成熟稳重的陆雅媛和徐子峰竟然会奉子成婚,这在特案组可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结婚证倒是赶紧领了,可这婚礼场地却不是那么好订下来的,基本都要提前预约,而帝城这几年的婚庆产业也着实火爆,一时间,根本找不到合适的。
没有办法,苏珊和车瑞只能在这时候舍己为人,先紧着他们来。主动把这订好的场地让给了他们,两个人又订了另一间酒店,打算过几个月再办婚礼。
虽然按理说,已经领了结婚证,不管有没有办婚宴,都不该再来当伴郎、伴娘了,但以苏珊和陆雅媛的关系,车瑞和徐子峰的关系,再加上要不是他们帮忙,也不可能这么顺利地找到婚宴场地,所以陆雅媛和徐子峰说什么也要他俩来一起走一次红毯。
于是也就有了今天这样的场面。
然而,他们却不是仅有的伴郎和伴娘,因为…
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这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竟是穿着香槟色蓬蓬裙,头上戴着漂亮的玫瑰花环的陆溪。而站在她身旁,陪同她一起走红毯的,居然是戴着个黑色领结的阿呜!
与手捧鲜花的夏岚和苏珊不同,陆溪手中提的却是个小小的花篮,里面装满了红色的花瓣。
她一边走,一边用手拿出花瓣,洒落在空中。阿呜跟她并排,一点也不怯场,摇着尾巴,十分讨人喜欢。
两对俊男美女,再配上一个小天使和一只帅气的警犬,这场婚礼倒是赚足了大家的眼球,就连酒店的工作人员都忍不住交头接耳,有的甚至还掏出手机,时不时地拍上一张照片。
而今天的新人,随后也闪亮登场了—
尽管已经怀孕四个月,但陆雅媛的肚子也并不显得突兀,她穿着洁白的婚纱,依旧那么高挑美丽。头上披着长长的头纱,一直拖到红毯上,显得华美之中又透着股妩媚,竟是说不出的动人。
徐子峰难得穿西装,打领带,但毕竟是军人出身,身材挺拔,倒也派头十足,充满了阳刚之气。
两个人挽着手,共同走过红毯,接受宾客的祝福。
那也许不算是一场盛大的婚礼,但幸福感却感染了在座的每一个人,听着司仪在舞台上宣布礼成的时候,大家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为他们欢呼喝彩。
他们都经历过苦难,也见证过生死,所以没有人比他们更值得拥有幸福,更珍惜此刻的美好。
看着陆雅媛和徐子峰在亲友的见证下深情拥吻在一起,陆博垣躲开众人的眼光,不动声色地走到夏岚的身边,轻轻握起了她的手。
夏岚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湿润,靠在他的肩膀上,“It’s a perfect ending.(这是个美好的结局。)”
“No.”
陆博垣却笑了,一如他们初次相见时,眼神中充满了自信。当然,也多了一分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柔情。
他挽着她的手,轻声道:“It’s a perfect beginning.(这是个美好的开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