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得是。”庞涓微微点头,“不过,此番伐秦,在下原就不曾指靠燕、齐,只要他们不在背后扰乱就是。楚与三晋皆为秦仇,他们方是在下所倚。秦人屡次扬言伐韩宜阳,韩人自不待言。秦人罗织内奸,差点袭占晋阳,赵人记恨此仇,也是用心。此番会盟,虎牢关四王相会,陛下未曾邀请赵侯,但赵侯不计此嫌,依旧派军三万,使李将军为主将。就冲这一点,赵人当没说的。在下放心不下的只有楚人,尤其是昭阳那厮,虽有能耐,却精于算计个人得失,当不得大用。此番伐秦,楚营最佳主将当是屈武,依楚王能耐,竟使他来,确实令人费解。好在此人利欲熏心,在下已经送他一块肥肉,想他不会不出力。”
“将军所言甚是,此番伐秦,楚人利益的确最大,唾手而得商於谷地、汉中诸邑不说,我们还要白白送他陉山诸邑。那可是我们血拼出来的!”
“哼,”庞涓冷笑一声,“即使在下白送给他,也怕他的胃口难以消化呢!”陡然想起什么,“说起此事,张将军,烦请你这就走一趟楚营,看看他的云车造好没。带上十桶酒,慰劳一下那些工匠。要是一切如那厮所言,这些云车当是不错,日后必能用得上。”
“末将遵命。”
楚营大帐设在渑池西南十几里外的一道冈坡上,背坡临水,地理位置绝佳。
昭阳兴致勃勃地领着张猛来到后山,走至一片空旷处。这是楚军的临时性军用工坊,数十名工匠正在热火朝天地赶制云车。
一行数人走到一架行将完工的云车前。那云车足有数丈高,大小如房屋,四周皆裹犀甲、铜皮,刀戈锋镝皆伤不得。箭孔多达数十个,还有几个可随意开合的门与平梯,一旦靠近城墙,即可放下平梯,直夺对方墙垛。
工坊令迎上,张猛详细问过制作情况,工坊令一一禀明,招呼众人当场演示。云车果是灵敏,只需数人推动,前后左右皆可行动,灵便自如。
张猛看得眉开眼笑,不无赞叹地转对昭阳道:“呵呵呵,有此妙物,函谷关何愁不破?”
昭阳呵呵乐道:“张将军满意即可。不瞒将军,在下费心数年琢磨此物,专为攻关陷垒之用。莫说函谷关仅高三丈,即使再高两丈,也只拜伏于它脚下。”
“将军智谋过人,在下叹服!”张猛恭维一句,指着尚未完工的云车道,“敢问将军,这些云车何日可用?”
“在下全力赶制五辆,旬日之内,当可完工。请将军禀明主帅,何日攻关,楚人请打头阵!”
“呵呵呵,”张猛呵呵笑着拱手应道,“将军放心,有此妙物在,破秦头功,无人敢与将军争锋。”
“谢将军成全!”
几辆云车即为楚军争下如许面子,昭阳大是得意。
送别张猛,昭阳哼着小曲儿回到大帐,意外看到帐中候着二人。一是家老邢才,哈腰迎候;另一是陈轸,反缚双手,埋头跪在地上。昭阳不问即知,是陈轸跑到郢都搬来邢才的。
昭阳冷冷扫视陈轸一眼,转对邢才道:“你怎么来了?”
“回禀主公,”邢才应道,“陈大人再三恳请,小人支应不过,只好陪他来了。”
“我还以为是谁跪在此地呢,原来是陈上卿呀,”昭阳这才冷笑一声,转向陈轸,揶揄道,“来就来了,绑缚两手却是为何?”
“听闻大人兴兵伐秦,军费短缺,在下自缚而来,或可为大人筹措些许军资,以济所需。”
“你?筹措军资?”昭阳被他说得愣了。
“是这样,”陈轸侃侃应道,“在楚之日,大人对在下关怀备至。大人恩德,在下无以为报。在下并无多余钱财,思来想去,唯有贱躯尚有所值。在下此来,是想以此贱躯捐赠大人,望大人笑纳,成全在下诚意。”
“哈哈哈哈,”昭阳手指陈轸,“就你这身肥肉?能值几何?”说完又笑。
“五百金。”
“啥?”昭阳敛住笑,“你身上何处贵重,竟值五百金?”
“这个。”陈轸两手被缚,只好晃晃脑袋,“摇来晃去的这件物什。”
“哼!”昭阳冷笑一声,“这件物什,砍它还得费刀子,何值五百金?”
“大人此言差矣。”陈轸连连摇头,“在下这颗脑袋,在大人这儿或不值钱,但在另一个人眼里,至少可值五百金。”
听出话中有音,昭阳情不自禁地走近一步:“谁?”
“庞涓!”
昭阳恍然大悟,哈哈笑道:“是了,是了。若是此说,这物什当值五百金。听说庞将军先考灵前至今仍在为它空着地方呢。”走到近前,拍拍陈轸头皮,“说吧,陈上卿,就本公所知,你这人一向重财惜身,怎么这阵儿慷慨起来了?”
“人固有一死,陈轸能为大人捐躯,死得其所。”
“嘿嘿,”昭阳阴笑两声,“这话听起来假。不过——”牙齿咬得咯咯响,“旧账要算,你欠我亡母一命,正好归还。来人!”
帐外冲进两个卫士,一左一右立在陈轸旁边。
“将这厮拖出去,将双肩之上的那个物什斩了!”
两个卫士扭住陈轸,正要拖出,邢才轻咳一声:“主公——”
昭阳摆手,卫士放下陈轸。
邢才走到昭阳身边,悄语道:“上卿此来,是有大事禀报主公。”
昭阳思忖一时,转对卫士:“松绑。”
卫士为陈轸松绑后,退出帐外。
昭阳在主席上坐下,指客席朝陈轸努嘴:“陈上卿,坐!”
陈轸拱手谢过,席坐下来。邢才为二人倒上茶水,候立于侧。
“陈上卿,又有何事禀报?”
“大人,”陈轸不慌不忙地啜口茶水,放下茶杯,拱手道,“罪人此来,是奉秦公旨意,奉送大人一份功劳。”
“哼!”昭阳一震几案,“不过三个月,我六军铁蹄就将踏平秦川,只怕嬴驷那厮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如何还敢妄称秦公?”
“呵呵呵,”陈轸轻笑数声,“庞涓一厢情愿之词,大人竟也信了?”
“本公深信不疑。”
“看来,大人是真的不知秦人了。”陈轸微微抱拳,“且不说山河之险,即使真刀实枪比拼,鹿死谁手也难预料,何况——”
“何况什么?”书旗小说网提供http://www.bookqi.com/
“这个…罪人就不说了。罪人只问大人一句话:大人凭什么踏平秦川?”
“凭我五十万大军。”昭阳不假思索,脱口将数字夸大十万。
“莫说是五十万,纵使再加五十万,大人也未必如愿。”
“你…”昭阳呼吸加重,将端起的茶杯重重地砸在几上,茶水四溅,“且说因由?”
“六国六军。”陈轸一字一顿。
昭阳心里一震,直盯陈轸。
陈轸缓缓解释:“有齐人制疯旧事,大人可曾听闻?”
“未曾听闻。”
“据《齐谐》所载,桓公广施仁政,在临淄设置疯人院,聚天下疯者赡养之。一日,桓公巡察疯人院,见院中净是疯汉,东一个,西一个,或散步,或自语,或绘画,或写字,或蹦跳,或奔走,或唱歌,或呼号,或凝视,或傻笑,秩序井然,几乎看不到守护之人。桓公大奇,问疯人院长吏,此院关押多少疯人?长吏应道,有疯汉一千二百名。桓公惊问,那…吏员几何?长吏回道,一十二人。桓公忧心地问,若是众疯人拧成一股绳儿,尔等如何是好?长吏笑答,君上有所不知,如果他们能够拧成一股绳儿,就不必住进疯人院了。”
“你是说…”昭阳这也听出话音了,“我纵军是六国六军,六将六心!”
“大人,”陈轸倾身,拱手道,“在下敢问,纵亲六君真能抛弃前嫌、合力伐秦吗?六军诸将真能放弃己见,听庞涓乾纲独断吗?”略略一顿,代昭阳作答,“话说白了,在下以为,以秦人眼下之力,无论是魏人还是楚人,若是单打独斗,哪一家上门,秦人都无胜算。唯独六军联盟,秦人是赢定了。”顿住话头,两眼直盯昭阳。
陈轸之言字字如锤,敲在昭阳心头。
是的,六军不和,确是事实。纵军表面势大,实则一盘散沙。战局未开,齐、燕先自交恶,燕军撤走,齐军思归,六势实已去二。即使韩、赵,也未必与魏齐心。庞涓恃强,调兵遣将、部署防地既不解释因由,也不征询列国主将,莫说自己,即使韩、赵主将也有不满,尤其是李义夫,一直未把庞涓放在眼里,只是碍于赵是纵亲发起国,这才委曲求全。显然,此番伐秦,自己过于乐观了。函谷道易守难攻,秦人本就好战,这又被逼入死路,必恃险以守。云车虽利,实战却未曾用过,结果究竟如何,目前尚难预料。如果战局僵持,纵军久攻不克,内必生隙。而于他昭阳而言,莫说是战败,即使双方言和,楚军未伤一卒,也会落个远师无功,灰溜溜地班师回朝。那时,他堂堂昭氏,岂不要看屈氏脸色?
昭阳不敢再想下去,抬头望向陈轸:“上卿既来,想必已有良谋。昭某愿闻。”
陈轸抱拳道:“罪人身贱言轻,不敢献谋。不过,大人以德报怨,屡屡施恩于罪人,罪人虽无结草之力,却也愿送大人四字以报。”
“是何四字?”
“坐以观变。”
“坐以观变?”昭阳喃喃重复一下,闭目思忖,越忖越出味道,堆起笑脸朝陈轸连连拱手,“嗯,这四个字好,在下受教了。”略略一顿,“方才上卿提及秦公有意送予在下一份苦劳,愿闻其详。”
“如果魏人破关入秦,一切皆是空谈。如果魏人破关不成,大人又能坐视中立,秦公承诺,定当奉送商於谷地六百里,与大楚盟誓睦邻!”
“此言当真?”
“秦公亲口所言,轸不敢有半句诳语。”
“果真如此,倒也不是不可行。”昭阳微微点头,“不过,此事重大,还容在下斟酌。上卿近日可有旁务?”
“暂无旁务。”
“在下闲闷,有意与上卿切磋棋艺,还望赐教。”
“恭敬不如从命。”
河水自朝歌东南宿胥口分流,一流沿卫境入齐,在齐燕边界入海。另一流入境,在扶柳之下再次分流入海。这三道河水之间的土地,统称为河间地。
河间地又分上下两大块,上块方圆百余里,为齐赵共有,下块入海处方圆百余里,为燕所独有。河间地夏秋虽有泛滥,却极是肥沃,沼泽纵横,林木繁荣,鸟兽虫鱼、奇珍异宝数不胜数,堪为猎游胜地、奇珍之乡,齐人早已垂涎,只缺借口并吞。
借口如今来了。
威王得到爱女求救血书之后,即以燕国太子谋逆篡位、多行不义、滥杀无辜为名,使田忌为将,举兵五万兴师伐罪。田忌用兵诡秘,不从正面渡河,而从河水上游,借由赵境,如潮水般席卷河间,燕人猝不及防,不及七日,河间十邑悉数失守。田忌似不罢休,命令军士搜集舟船,显然意在北渡河水,扩大战果。更有内线报说,齐王甚至打算旨令征秦纵军回撤,加发大军八万,御驾亲征,兵临蓟都,誓为女儿讨还公道。
军情紧急,燕尔新禧的易王再也顾不上如花娇妻,连夜召集太师、太傅、蓟城令、御史大夫等亲信重臣,商议应策。
众臣毕至,却无人开口。
易王震几怒道:“你…你们…怎就不说话了?平日里叽叽喳喳,全是你们的声音,这阵子全都哑巴了?国难当头,寡人这要指靠你们,你们却…难道真要寡人向他田因齐俯首称臣不成?”
“我王息怒,”老太师趋前一步,缓缓应道,“老臣以为,眼前危势,不是不可解。”
“爱卿快讲!”
“兵来将挡。老臣以为,大王可布三道防线抗御齐人。一是诏令子之将兵,沿河水设防,一线御敌。二是诏令褚敏统兵,坚守武阳、方城诸邑,二线御敌。三是大王亲自将兵,调临近各邑之兵于蓟城,与齐人决死。”
“好,”易王道,“寡人准卿所奏!”
“还有,”老太师侃侃说道,“先君听信苏秦之言,首倡纵亲。六国盟誓,墨迹未干,齐人却公然背盟,引兵伐我,这叫什么纵亲?六国合纵,旨在伐秦,苏相国既是纵亲发起者,又是六国共相,结果秦人尚未伐成,自家人倒是先打起来。此等怪事,大王何不召他问个明白,没准儿能得退敌良策呢!”
“太师说得是,六国纵亲是他倡导的,大王可召他来,看他有何话说?”众臣来劲了,无不附和。
易王这也想到苏秦,松出一口长气,转对纪九儿道:“你走一趟武阳,传旨褚敏,让他统领武阳、方城十二邑兵马,共御齐寇,同时恭请苏相国回宫议事!”
苏秦在武阳离宫又住两日,于第三日凌晨与飞刀邹返回馆驿。飞刀邹早已备好车马,一行数人出南门,往投洛阳。
车过易水,苏秦吩咐加快行程。
行不及五十里,苏秦正在车中闭目思索如何应对函谷战事,几匹快马如旋风般追至,一人扬手高叫:“苏大人,苏大人,请等一等,大王有旨!”
飞刀邹目询,苏秦吩咐停车。
来人赶至,是几个宫中皂衣,为首者出示令牌,朗声宣道:“苏相国听旨,大王口谕,恭请相国大人即刻回宫议事!”
苏秦问道:“宫中可有大事?”
“回禀大人,”那皂衣应道,“秦国公主前日归门,大王新禧,说是择日即行立后大典。”
苏秦皱下眉头:“大王召见在下,可为此事?”
“非为此事,”那皂衣摇头道,“是齐师伐我,夺我饶安十邑!”
苏秦的耳朵里一阵嗡响,心里一片空白,好一阵子才怔过神来,思索起眼前局势。一边是函谷道剑拔弩张,一边是齐、燕交恶,而他苏秦只有一个,无法分身。
孰轻孰重,何去何从,苏秦必须当机立断。
函谷伐秦的决断人物不仅在庞涓,更在魏王。实践证明,魏王的头脑一旦热胀,就会失去判断。眼下,这对君臣完全被合纵形成的压倒优势及行将到来的可能胜利冲迷心智,再也看不到潜在风险了。魏国臣民,甚至普通兵士,也多被复仇的火焰灼烧,击败暴秦、收复河西已成群体热望。此时此刻,即使赶到函谷,他也实无把握说服他们。再说,战场本无定数。两军尚未交战,一切皆是未知,自己为何一定要说纵军必败呢?
尽管可能性不大,但凡事皆有万一。万一纵军战胜,秦人失败,于合纵大业而言,虽说不是好事,却也未尝就是坏事,至少可以避免秦人以严峻苛法一统天下这个恶果。
然而,齐、燕交恶却完全不同。
使纵亲国结成一块的是暴秦,而在六个纵亲国中,三晋与楚皆与秦人交接,利害攸关,只有燕、齐与秦远隔万水千山。如果以秦为敌,三晋与楚可为前锋,燕、齐则为后盾,是纵亲的大后方。前方尚未交战,后方却先火并,无论如何都是亲者痛、仇者快的大事,有伤纵亲元气不说,更为纵亲内部的未来冲突开启恶劣范例。
想至此处,苏秦主意打定,转对候他指令的飞刀邹道:“回蓟城!”
蓟宫送老迎新,四处张扬的喜气几乎于一夜之间完全压倒此前的国丧氛围。宫人无不披红挂彩,笑逐颜开。
只有易王笑不出来。
姬雪搬走后,易王将甘棠宫稍加改造,增添一些秦地风格,更名为玉棠宫,作为新主寝宫。新主即秦惠文公长女玉公主,年不足十四,尚未及笄,照理说仍在撒娇年纪,与紫云公主一样是作为国之利器远嫁燕国的。一路颠簸未及恢复,就又洞房承欢,玉公主娇体不支,再加上水土不服,思乡心切,一肚皮的不乐意无处倾诉,时不时以泪洗面。易王正为国事闹心,这又听她啼泣,愈加心烦。欲责她,心犹不忍,欲哄她,实违心情。
易王正自郁闷,纪九儿从武阳返回,奏报褚敏已经奉旨将兵,部署二线防御,子之也引军赶回,前锋过卫至赵,将至武城,估计三日内可赴河间,与齐对垒。
易王总算吁出一口长气,悠悠问道:“苏秦呢?”
“在呢。”纪九儿阴阴一笑,趋前如此这般低语一阵。
尽管心里早有底数,但经纪九儿砸实,易王仍是妒火中烧,龇牙道:“难怪那贱人不肯侍奉寡人,还要搬往武阳去住,这里面真有猫腻呢!可叹先公精明一世,终了却遭奸人暗算!”
“敢问大王,如何处置这对奸夫淫妇?”
易王白他一眼:“那厮到否?”
“早到了,在宫外候旨呢。”
“传他进来!”话一出口,易王就又摆手,换过脸色,语气也改过来,“有请苏相国!”
纪九儿心领神会,没再像往常一样朝外唱宣,而是撩起小碎步疾出宫门,对苏秦拱手揖道:“大王有旨,请苏相国觐见!”
苏秦跟从纪九儿趋进,在殿下叩见。
易王走下台来,亲手扶起他,将他携至席位,按坐下来,叹道:“唉,爱卿刚一离开,这就召你回来,害你来回奔波,寡人委实过意不去。”
“大王多虑了。微臣贱躯能为大王奔波,已是大幸。”
“爱卿可知,寡人为何急召爱卿?”
“请大王详示。”
“爱卿请看这个。”易王从袖中摸出一份战报,纪九儿接过,呈予苏秦。苏秦看过,置于几案一角,回视易王。
“先君听信爱卿之言,于列国倡导合纵。纵是合了,可我燕国得到什么?”易王苦笑一声,摊手作无奈状,“纵约墨迹未干,先君尸骨未寒,他…他田因齐却无视道义,趁我国丧,纵兵袭我,扰我人民,抢我财物,夺我城邑…”
“大王…”见易王只道他人不是,却无一句自省之言,苏秦忍不住插道。
“爱卿请讲。”
“唉,”面对如此人君,苏秦什么话也不想多说,只是长叹一声,直趋主题,“大王急召臣来,可否为此十城?”
“是是是!”易王连连点头,“爱卿至燕,是先君助爱卿至赵约纵,扬名于天下。燕国因爱卿倡纵,天下因纵亲聚盟。田因齐既结纵约,就当谨守誓词,彼此睦邻。孰料此人恃强凌弱,背信毁约,趁我国丧行不义之事,举兵取我城池,寡人耻之,不屑与他理论。燕国因爱卿之故为天下笑,爱卿可否为燕使齐,讨还公道呢?”
苏秦起身,拱手:“微臣这就奉旨使齐,为大王取回十城就是!”
易王顺水推舟,拱手回礼:“情势紧迫,寡人也就不留你了。”
易王礼送苏秦出宫,在宫门外顿住步子,握住苏秦之手,嘴角现出一丝诡笑:“还有一事,寡人也欲拜托爱卿。爱卿如果过路武阳,烦请顺道探望、抚慰太后。太后习惯于蓟城热闹,只怕在那儿独守空闱,寂寞得紧呢。”
乍听此言,苏秦心底一阵惊颤,思忖半晌,方才想出应辞:“大王所言甚是。只是微臣此番使齐,不经武阳。烦请大王另派使臣抚慰。”
“呵呵呵呵,这可不成。”易王揪住不放,执意把话说死,“太后记挂,只在爱卿一人,若是换作他人,惹恼太后,由不得又要斥责寡人呢!”
苏秦心头干辣,却又不能申辩,只好拱手作别:“大王留步,微臣告退。”
“劳烦爱卿了。”
从燕宫出来,苏秦只觉得后心阵阵发凉。易王把话说到那份儿上,显然已经知悉他与姬雪的私情。唉,只怪自己一时粗心,不曾料想易王会在离宫安插眼线。
回到府上,苏秦迅即写封密函,吩咐飞刀邹呈送太后,让她有所应对。飞刀邹将信交付木华,自与木实一道保护苏秦前往齐都。
一行人昼夜兼程,不几日即至河水北岸,遥望见人喊马嘶,一片连营。苏秦使人问讯,说是由函谷撤回的三万燕军。苏秦知是子之回来,大喜过望,急赶过去,直驱中军大帐,又意外遇到失踪多日的公子哙。
是夜,三人围炉夜话,议起眼前局势,侃至天亮。翌日晨起,苏秦一行赶至渡口,意外发现天气陡寒,河水全面封冻。
子之凿开冰层,试探一下厚度,忧道:“此冰再厚一寸,齐人即可溜冰过河。齐人势大,我恐难御敌矣!”
“将军不必忧心。”苏秦应道,“即使此河冻实,我料齐人也不会过河。”
子之怔道:“此话何解?”
苏秦笑道:“将军静候便是。”转对公子哙,“在下此去向你外公讨要城池,欲带公子前往,公子可有兴致?”
“在下谨从!”

第四章 大败庞涓,张仪一石二鸟解合纵

时入三九,西北风一日紧似一日,接着是沸沸扬扬的大雪,将临淄城中的大小房舍尽数掩盖。
一片白茫中,齐宫西北角的雪宫更见巍峨。
雪宫是姜齐时代的宫殿,虽然有些年头,但在齐宫里依然是最具特色的宫殿之一,尤其是在冬季,在这大雪天,这也是它得名雪宫的唯一因由。
外面冰天雪地,宫中并不见冷,因为它的门窗密封极好,墙体又是中空的,直接连通壁炉,只要燃上炭火,宫里就如暮春一般,穿上单衣也不觉寒。
齐威王坐在一块绣垫上,惬意地闭着两眼,任由两个衣着单薄的宫女捶肩捏背。前面侍坐两位臣子,一是太子辟疆,一是相国邹忌。两人的外衣早已脱了,仍觉燥热,尤其是邹忌,年老惧寒,内衣裹得多,当着君王的面不好再脱,不一会儿已见额头汗湿,拿袖子掩擦。
齐威王似是觉出他的窘态,睁眼望他道:“老爱卿,不用讲究了,觉得热就脱。”转对捶肩的宫女,“去,为相国大人宽衣。”
经宫女宽衣,邹忌顿觉上下通泰,拱手谢恩:“谢陛下垂怜。就这几年,贱躯真正朽了,冷不得,也热不得呢。”
“唉,”威王叹道,“寡人也是,老喽,风吹不得,雨打不得,前时还没入冬,寡人这心就赶到雪宫来了,不为别的,只为扛不住哟。”
“陛下龙体结实着呢!”
“唉,”威王复叹,“结实不结实,寡人心里有数。老喽,扛不动喽,寡人这该卸卸肩了。疆儿?”
“儿臣在!”
“从今日起,朝里朝外,你要多加担当,趁寡人和邹爱卿还能护持,把这挑子接过去,让寡人松活松活,享几日清福。”
辟疆跪地叩道:“儿臣稚嫩,恐力不胜逮,父王!”
“好了,不说这个。说说情势,寡人老迈,记不住事了。”
“上大夫田婴战报,函谷关外,列国纵军严阵以待,庞涓仍无动静,谁也吃不准他的葫芦里装的究竟是什么药。燕军已经撤至易水,与田忌将军隔河对垒。上大夫有意回援,奏请旨意。田忌将军送回战报,说河水已经封冻,再有数日当可涉渡。将军奏请援兵,计划渡水直下武阳,兵临蓟城!”
“你如何看?”威王缓缓问道。
“儿臣以为,燕君失道,多行不义。我既起正义之师,就当乘胜追击,涉河破敌,诛此昏君,为姐姐讨还公道!”
“老爱卿意下如何?”威王转向邹忌。
邹忌拱手奏道:“微臣以为,殿下所言极是。燕君无道,当涉河逐之。”
威王闭目深思。
有顷,威王缓缓睁眼,望向宫门处,半是自语,半是回应:“看这门外,冰天雪地的,如何征战?”
按照惯例,冬日农闲,正是狩猎征战时节,威王再老再昏,也不会不谙此道。
辟疆、邹忌互望一眼,各入困惑。
“父王,”辟疆急了,不再顾及光鲜言辞,直抒胸臆,“我东是大海,无地可取。西是三晋,亦不可征。眼下可图者,唯有燕地与泗下。老燕公驾崩,新君失道,列国皆在征秦,无暇东顾,我师出有名,正可弱燕取地,机不可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