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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何解?”
“老子曰,出生入死。反言之,出死亦入生。得窍之前,混沌不死不生,是谓永生。得窍之后,混沌由永生入死。然而,道之理,即死即生,即生即死,混沌死后必得生,生后必得死,死生相继,亦为永生。同为永生,混沌何死?”
张仪由老子引句入手,辩出这个理来,倒让庄周不可小觑,冲他凝视有顷,吸口长气,微微拱手:“后生可畏也。”转向惠施,乐了,“呵呵呵,有意思,有意思,这话听起来不像是秦国相国,有点鬼谷气度了。”
“谢先生高看!”张仪缓过一口气,不待惠施反应,先一步拱手谢过,顺势回扳,“天道无为,亦无不为。无不为亦即有为。依先生所言,道无处不在。人为万物化生之精华,人道当为天道,游方内外,也当无分别才是,方内亦即方外。游方既无内外之别,无为亦即有为,有为亦即无为。我辈所为,自也当是循道而行,外不逆于天,内不逆于性。至于世道昏暗,生灵涂炭,先生将之归罪于我辈鬼谷弟子胡作乱为,更是有失公允。在我辈出山之前,世道安泰否?生灵安全否?我辈出山之后,奉恩师之命,竭股肱之力,导引天下大势,拨乱以反正,使乱象回归秩序,使天下步入正轨,当为顺天应命才是,不想却遭先生鄙夷,实让晚生委屈。”
“哈哈哈哈!”庄周爆出几声长笑,“既为天道,不可拨也。既为大势,不可导也。齐庄公出猎,有虫挡道,举足欲搏车轮。庄公大怔,问其驭手,‘此何虫也?’驭手应道,‘此虫名叫螳螂,知进而不知却。’螳螂怒其臂以当车辙,不知其不胜任也。你等欲竭股肱之力,以导引天下大势,与此螳螂何异?”
“哈哈哈哈,”张仪亦出几声长笑,“先生谬矣。天尽其用,人尽其才。蚊虫虽小,可制蛮牛。大象虽巨,奈何田鼠不得。治乱若得方,回天即有术。治乱若失方,心有余而力不足。我等鬼谷弟子顺天应时,以纵、横之术整合天下,导乱势入正途,还天下以正统,使万民得安泰,使后生得太平,身纵死而心无憾,人生若此,不亦壮阔也哉!”
张仪说到激动处,身子微微发颤。
“啧啧啧,”庄周轻轻摇头,“不惜己身,却爱天下,除去墨者,古今未之有也。鬼谷之徒难道这也归服于墨者之流了吗?各家立宗,诸子立说,争争吵吵,沸沸扬扬,不过是各执一端而已,鬼谷之徒何以自尊若是,以己方为正道,以他方为歧途呢?天下既没有是,也没有非,既没有正,也没有邪,鬼谷之徒何以如此这般轻易论定是非、正邪了呢?”
“先生是说,天下没有是非了吗?天下没有正邪了吗?是就是是,非就是非。正就是正,邪就是邪。是非、正邪,非风马牛不相及,先生何以抹杀其分别呢?”
“啧啧啧,”庄周再度摇头,“好一番慷慨陈词。庄周问你,何为是,何为非?”
“顺天则是,逆天则非,顺势则是,逆势则非。”
“好一个顺天逆天,顺势逆势。”庄周冷笑一声,话锋犀利,“好吧,庄周这就与你论论这个是非。就说你我这场论争吧,假使你论胜我,你就一定是,我就一定非吗?假定我论胜你,我就一定是,你就一定非吗?我与你之间,难道只有一个是,只有一个非吗?为什么不是你我皆是、你我皆非呢?凡人皆执己见,无论是一个是,一个非,还是两个皆是,两个皆非,作为当事方,你与我都是无法判定的。孰是孰非,既然你与我皆不能裁定,照理该请第三方。那么,该请何人为第三方呢?先请一个意见与你相同的人来吧。可是,既然已经与你相同了,他又怎能来裁定呢?那么,就请一个意见与我相同的人来吧。可是,既然已经与我相同了,他又怎能来裁定呢?好吧,二者皆不妥,就去请一个意见与你我皆不同的人来。可是,既然此人与你、与我皆不同,他又怎能来裁定你、我之间的是与非呢?那么,换一个意见与你我都相同的人来,总该行了吧?唉,既然此人与你与我都相同,他又怎能来裁定你我之间的是非呢?由是观之,你、我与任何第三方的他,都是无法判断你我之间孰是孰非的。既然你我他都不能裁定,你又如何来确定孰是孰非呢?”
似乎是被庄周一连串的正问、反问及无懈可击的推论震撼了,张仪张口结舌,好半天,方才喃出一句:“那…依先生之见,我们当该如何看待是非呢?”
“万物皆有双面,”庄子侃侃而论,“从彼方去看,无不是彼,从此方去看,无不是此。彼有是非,此亦有是非。果真有彼此吗?果真无彼此吗?果真有是非吗?果真无是非吗?从彼方看不清楚时,从此方去看,或可明白。从此方看不明白时,从彼方去看,或可清楚。是以,彼出于此,此出于彼,因彼而存此,因此而存彼,彼此相反相成,相克相生。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无是无不是,无非无不非。此亦彼也,彼亦此也。是亦非也,非亦是也。是以,圣人不拘泥于是非之辨,而明照于天道。明照于天道,彼此俱空,是非皆幻,彼与此、是与非,并立互偶,道居于中,是为道枢。执道枢而立于寰宇,可应无穷。是亦无穷,非亦无穷。是无定是,非无定非。倘若照之以自然之明,即可不执我见,灭是非之论。”眼睛斜向惠施,努下嘴,“一切诚如那人所言,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可乎可,不可乎不可。是乎是,不是乎不是。道行之,路成,物称之,名有。物固有其所以然,物固有其所以可,物固有其所以是,物固有其所以非。无物不然,无事不然。是以,粗细,丑美,正斜,曲直,是非,成毁,合分…若是一以贯之,并无差别,无不通达于道,非旷达者不可知也。既然万物万事无不通达于道,合而为一,你我却在此地论辩是非曲直,岂不可笑?”
话音落处,庄周爆出一声长笑。
庄周论辞,文采喷涌,气势如虹,磅礴云天,如泰山压顶,张仪完全听傻了,再无一句辩驳,低头拜道:“先生妙论,晚生服了。”
“呵呵呵,”庄周显然也是中意他了,晃头笑道,“你是心里不服,只是一时梗塞而已。庄周不过一介草民,你乃达官显贵,此头消受不起。同声相应,同气相通,观你秉性,当可与周同行。走走走,与其在此空耗心志,论辩莫须有,莫如与庄周水边逗鳖去。”
听闻逗鳖,惠施、张仪玩兴亦动,纷纷起身。
庄周一手扯张仪,一手扯惠施,沿水岸而行。三人在此无人旷野,无不放开天性,就如三个孩童,面对浩瀚烟波,载歌载舞,疯疯癫癫,直闹到天色傍黑,兴尽方归。
庄周走后,惠王的病完全好了,只是眼前总是浮出庄周,连续两日失眠,其中一日,他由早至晚一直闷坐在与庄周共同斋心的大樟树下,不吃不喝也不睡,心疼得毗人直抹眼泪。
然而,毗人深知,他这个主子是绝对不能离开这个宫门的,因为他一旦离开,于国于君,都将是灭顶之灾。
熬到第三日凌晨,惠王实在挺不过,打发毗人往请庄周。毗人极不情愿地赶至相府,惠施看看天色,说庄周怕是仍在做梦呢。毗人扯起惠施前往庄周榻处,却不见人影,其随身携带也不翼而飞。惠施略略一怔,迅即明白庄周是闷得久了,这又逍遥游去,遂望空作别。
毗人倒是长吁一口气,兴致勃勃地回宫复旨。
听闻庄周不辞而别,惠王枉自嗟叹一番,传旨上朝。庞涓奏请和秦,惠王传见张仪。见张仪以归还曲沃谷地作为睦邻之礼,魏臣尽欢。惠王不战而得曲沃,也是喜悦,当廷允准,旨令朱威与秦人交换国书,办理接收。
至此,一场由苏秦合纵引起、庞涓蓄意发动的六国伐秦闹剧,以张仪连横、秦魏睦邻收场,不能不说是命运之神对鬼谷诸子的捉弄。
第九章 争巴蜀,陈轸智促蜀王伐苴
与魏睦邻的目标一达到,张仪就吩咐打道回秦,一路上催马加鞭,昼夜兼程。
张仪之所以匆忙,是因司马错捎来急信,说是蜀道完全开通,苴国太子通国率人前来迎接便金石牛,秦王要他火速回宫,谋议应策。
其实,比张仪更急的是太子通国。张仪出使前,已经预知通国到访,叮嘱礼司大夫克扣一头石牛,没给任何理由。秦公当年允准五头,且其中一头须是公牛,扣不得,要扣只能扣母牛,而母牛是真正便金的。通国一行又急又气又无奈何,通国几番入宫觐见秦王讨要说法,皆被以各种理由拒在门外,只好前往司马错的国尉府咨询因由。司马错是直人,克扣人家一牛,又解释不出所以然,自是过意不去,只得厚起脸皮向通国赔罪,并说这些全是相国张仪吩咐,待他回来,一切自有分晓。通国一边催他写信促张仪,一边如坐针毡,苦熬时光,坐等张仪归来。
张仪是迎黑时分赶回咸阳的。虽然被任命为左相,但他的府宅没变,依旧住在原先的右庶长府邸。公孙衍走后,秦惠王一度将大良造府转赐张仪,被他婉言谢绝了,说是自己的府邸住习惯了。尤其是香女,压根儿不愿搬家。
香女不愿搬,因其心思不在物,只在人。
这人就是张仪。在此世上,她再无别的亲人了,只是为他而活。一日不见,她的心就被吊起一日,何况此番使魏,前后有两个来月未曾谋面呢。
此时张仪平安到家,香女喜极而泣,扑他怀里不肯撒手。
张仪扳过她身子,动作夸张地吸会儿香气,笑道:“热水备否?”
“备好了。”
“我这身上臭烘烘的,快别污了你的香气。走走走,你我洗个鸳鸯浴去。”话音落处,张仪揽起香女,共入浴室,正在宽衣解带,门外一阵脚步声响,小顺儿的声音飘进来:“主公,苴国那个蛮太子驾到,在府门外立等见您。”
“吵什么吵?我正光着屁股呢!”张仪没好气地冲他嚷道,“让他明日再来!”
“夫君,”香女小声应道,“通国太子来过多次了,想是有啥急事情。”
“我晓得是啥,”张仪嘻嘻一笑,对小顺儿大叫,“顺儿,去,这对他说,我与夫人正在鸳鸯戏水。哼,正是为他赶路,才害得我一连三日没有睡成个囫囵觉,累得我是头晕眼花,这刚到家,还没打个盹,他就寻上门来,还让人活不?”
“该说的我都说了,可通国太子不肯走呀,死活定要见到主公!”
“小顺儿,”香女这已扣好衣服,走到门口,开门笑道,“甭听他瞎扯。去,有请通国太子,让他在客堂里稍候片刻。”
小顺儿应过,扭身匆匆去了。
香女复关上门,动作麻利地脱光他,又将他一把拎起,按进桶里:“夫君,你快洗吧。香女早就洗过了。”
因有通国的事,张仪这也无心缠绵,匆匆洗过,换好官服,大步入堂。通国起身相迎,果然是一脸急切。
一番客套话过后,通国击掌,随行者抬着两个大礼箱进厅。通国从袖中摸出礼单,双手呈给张仪,拱手道:“苴地贫瘠,通国仅以些许山产敬奉相国,还望相国不弃。”
张仪接过礼单,见上面所列,皆是山中奇珍,其中还有精盐,心里一动,问道:“你们苴地也产盐吗?”
“不不不,”通国太子应道,“我们只有山货农产,精盐为巴王所贡。”
“巴王?”张仪心里一动,“听说巴盐乃盐中上品,在下还没见识过呢。”
通国太子忙走过去,打开箱盖,取出两只由山草精致编织的袋子,摊开道:“这就是巴盐,请相国查验。”
张仪细审那盐,果是精致,洁白如雪,无一丝儿杂质,扳下一小角,伸舌微舔,一味咸香直入肺腑,连赞几声:“好盐,好盐哪!”转对候在一侧的小顺子,“既为通国太子和巴王盛情,你就照单收下,好生款待。”
小顺子点头应过,吩咐抬下箱子,将通国随从一行请往偏厅,侍奉茶水。
见张仪为巴盐高兴,通国太子两手拱起,直入主题:“相国大人出使刚回,通国即冒昧打扰,实为不得已,还望大人宽谅。”
“殿下不必客气。”张仪还过一礼,“殿下此来,为的可是那几头便金神牛?”
“正是。”
“道路修通了?”
“完全修通了,最窄的是栈道,宽约五尺,也可行车马。通国测试过,运神牛当无障碍。”
“既如此说,在下明日就奏请我王,发送神牛如何?”
“这…”通国屏气凝神,“敢问相国发送几头神牛?”
“咦?”张仪假作吃惊,“他们没告诉殿下吗?大王允准五头神牛,殿下允准三年修通蜀道。大王五头神牛早就备妥,可殿下允准的蜀道,却迟迟没有开通,在下是以——”故意顿住话头。
“相国大人,”通国急切地打断他道,“非通国不努力,实乃——”泪水流出,声音哽咽,“实乃通国未曾料到蜀道如此难为呀!”
“你这讲讲,蜀道如何难为了?”
“相国大人有所不知,”通国擦把泪水,“蜀道原也是有的,但原道走人已非易事,更谈不上走车了。为运神牛,父君举国征调丁壮,由通国亲率,全力以赴开山辟道,不想难度太高,天公也不作美,雨、雪、风、寒不说,每年自入冬日,更有数月天寒地冻,大雪封山,根本无法动工。”
“是哩,”张仪审视通国,微微点头,“观殿下相貌,比三年前消瘦多了,看来真还吃苦不少呢。”
“谢相国大人体谅,”通国再度哽咽,“吃苦倒在其次,主要是丁壮不足。通国苦拼两年,使尽解数,路仍有一半未成。为赶三年之约,通国恳求父君向巴王求援。巴王拨付一万人丁,全力追赶工期,结果仍是迟了。通国…”扑通跪地,泪流满面。
“殿下万万不可!”张仪急急起身,上前扶他,“此等大礼,折杀张仪了!”
“相国大人,”通国叩首于地,不肯起来,“通国恳请大人如约赠送神牛五头,大人若不成全,通国就…不起来了!”
“唉,殿下,”张仪轻叹一声,“照理说,便金神牛,有四头已经不少了,起码三头是能便金的,做人不能太贪呀。”压低声音,“不瞒殿下,这头牛也不是在下故意克扣,实乃我家大王他…不成心给呀!”
通国立马止住哭声,忽地坐起,不无惊愕地看向张仪:“大王他…为何不成心给呀?”
“还能为何?舍不得嘛!殿下想想看,一头母牛一天可便一坨金,金子占重,一坨少说也有数镒,可向列国购粮上千担,购千里马一匹,你叫大王如何舍得?”
“这这这…”通国更是急了,“当初大王亲口允准过的,大国之君,一言九鼎,且还立有国书,写有契约,怎能说反悔就反悔,说少给就少给呢?”
“殿下,”张仪两手微拱,“若论契约,何方违约在先,殿下应该清楚。使魏之前,在下入宫面君,大王突然问在下,‘苴人的山路修得如何了?’在下应道,‘听说这就修好了。’大王说,‘寡人似乎记得当初那个叫通国太子的约定三年为期,三年之期到没?’内宰二话没说,当即拿出当年所签契约及殿下承诺,说是逾期半年了。大王说,‘寡人早就晓得苴人说话靠不住,你们不信,这不是应验了吧!’内宰问,‘苴人既已违约,这几头神牛我们是给还是不给?’大王说,‘当然不给了,谁让他们违约呢?’在下一听大急,忙为殿下求情说,‘大王不可呀,苴人为这几头神牛,举国上下全力修路,路就要修通了,大王若是不给神牛,叫通国殿下如何做人,如何面对苴国的父老乡亲呀?’大王见在下此话在理,不好不给了,但旨令在下扣留一头,作为违约惩罚。这个也是应该的,殿下通晓情理,想必不会——”
“相国大人有所不知,”通国再次泣下,声音恳求,“莫说是去掉一头,即使不去,五头神牛也是不够分哪。”
“哦?”
“不瞒大人,”通国和盘托出难言之隐,“为赶工期,父王恳求巴王援助。巴王当然不肯无缘无故地助我,父君就承诺巴王,待道路开成,送给巴王神牛一头。巴王这里刚安顿住,蜀王那里也听说了,旨令进贡两头。蜀王为父君长兄,蜀国为苴国上国,父君不敢不允。五牛中只有四牛可以便金,巴王一头,蜀王两头,父君只剩一头了,这一头若是再让大王克扣,叫通国如何去向父君交代?叫父君如何去向苴地父老兄弟交代?为开拓此道,数千父兄付出性命,若是一头便金之牛也未到手,叫通国何以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哪!”
通国讲到动情处,再次以泪沾襟。
张仪大受震撼,长吸一口气,闭目思忖良久,长叹一声,抬头道:“殿下之苦,在下今日方知。这样吧,明日在下进宫面君,殿下可一同前往。大王心善,见不得别人作难,只要殿下将这些苦楚诉诸大王,在下再搭个腔,大王或会改变初衷,不作扣留。反正大王还有不少牛,多一头少一头无伤根本。”
“谢大人了!”通国再拜起身,忐忑辞别。
翌日晨起,通国随张仪入宫,照张仪叮嘱,哭鼻子抹泪地将蜀道工程之难当廷诉说一遍,秦王果然被深深“感动”,加之张仪、司马错相继“说情”,五头神牛一只未少,如数赠送苴国,只将原来承诺的二十名美女减去十名,算作惩戒延期之过。
通国如愿以偿地得到五头神牛,千恩万谢,再拜告退。
看到太子通国兴高采烈地大步走下殿前台阶,惠王、张仪相视一眼,会心一笑。
“大王,”司马错怔道,“你们这在笑什么呢?”
“笑张爱卿呀!”惠王指张仪道,“亏他想出这个妙主意,扣牛一头,要不然,不定捅出什么娄子来呢。”
“什么娄子?”司马错挠挠头皮,“微臣一直纳闷呢,原本讲好了的,莫明其妙就扣掉人家一头,任谁也想不通。”
“你呀,这脑瓜子何时才能拐个弯呢?”惠王呵呵乐道,“通国此来,随行人员一大堆,立等运牛,而如何征伐,我们尚未备好,暂时顾不上此事。无事则生非,通国使臣中或会有人随处走动,万一有人走漏风声,金牛之计岂不泡汤?张爱卿这先扣牛一头,通国一行,上上下下就会为此牛揪心,无心他顾了!”
司马错这才明白张仪用心,真正佩服,朝他大竖拇指。
“二位爱卿,人家把路修好了,下面的戏就该我们去唱。”惠王说着话,引二人直趋御书房,让内宰从书架上抱出两块羊皮,在几案上摊开。
摆在案上的是两份地图,一份是蜀道图,包括终南山的三条山道。
面对这份标志详尽、比例恰当的地图,张仪、司马错惊愕之余,不无感动。单看笔迹,就知是秦王亲为。看来,就巴、蜀二地所下的功夫,秦王一点不比他们少呢。
“两位爱卿,”惠王看向地图,“巴、蜀就在这里。礼尚往来,人家主动送来大礼,我们也该有所表示。这如何表示,寡人想与二位议议。”
“以微臣之见,”司马错开门见山,“可将兵士杂糅于送牛队伍中,大军悄悄跟后,借苴人欢庆之时袭击,我保管出奇制胜。”
惠王笑笑,转向张仪:“爱卿意下如何?”
“好是好,只是胜之不武。”张仪亦笑一声,算是作答。
“对付那些蛮人,没有什么武不武的?”司马错急切辩道,“再说,这样可以减少伤亡。让我大秦勇士死在那些尚未开化的贪金人手里,在下还舍不得呢!”
“若是此说,”张仪接口,“大将军只会伤亡更大!”
“咦?”司马错怔了。
“在下问你,”张仪两眼直盯住他,“大将军劳动三军,如此吃力地翻山越岭,只为一块小小苴地吗?”
“当然不是。”司马错当即应道,“待在下控制苴地,就可长驱直入,杀蜀、巴一个片甲不留。”
“巴人、蜀人并不是猪,你这背信弃义,磨刀霍霍,一上来就把苴人灭了,巴、蜀二王还不拼命?人家熟门熟路,既得地势,又得民心,而将军是人地两生,鹿死谁手尚难预料呢。再说,即使将军最终取胜,巴王、蜀王溃退至四周山林,巴、蜀之民是听从将军呢,还是跟从巴王、蜀王?将军只能下更大力气去追踪巴王、蜀王,巴、蜀之民更将是伤痕累累,四分五裂,控制已难,将养恢复就更需时日了。这样的巴、蜀,非但于大秦无助,反会成为大秦累赘,有不如无。”
张仪一番高瞻远瞩的妙论,莫说是司马错,即使惠王也惊怔了,连连击掌:“爱卿妙言哪!”
“这这这…”司马错挠挠头皮,“如此不成,如何征伐,相国可有锦囊妙计?”
“暂时没有,”张仪做个苦脸,又笑了,“不过,只要用心,相信能够想出。好事不在忙中起,是不?反正路已修通,急也不在这一时吧。”
“呵呵呵,”惠王笑出几声,“你俩不急,寡人倒是急呢。”
“微臣晓得了,”司马错听出端倪,凑上身去,“君上想必已有锦囊妙计了?”
“妙计没有,锦囊倒有一个,”话音落处,惠王真从袖中抖出一只锦囊,摆在面前几案上,“此囊是有人从郢都快马递回来的,说是楚人听闻巴、蜀有屙金之牛,也要去抢一头呢。若是不出寡人所料,楚国大军此时当在征巴途中。”
此言如同晴天霹雳,张仪、司马错皆是一震,面面相觑。单征巴、蜀已非易事,楚人若是再来插一脚,岂不是…
尤其是张仪,内中震撼非比寻常。张仪深知,与巴、蜀打交道最多的莫过于楚人。在过去近百年中,楚人溯江水而上,已攻占涪陵,完全控制由楚入蜀的江上通道,夺取巴、蜀只是迟早之事。楚人已定吴、越,若是再得巴、蜀,将会成为庞然大物,秦国若想与其抗衡,难度就可想而知了。楚不能定,何以定天下?人生不过几十年,张仪的背脊骨都是凉的,不敢再想下去。
“咦,你二人对起木脸来了?”惠王非但无忧,反倒乐不可支,“巴蜀如此热闹,寡人真还有点儿兴奋了呢。”
“君上,”司马错“咚”一拳砸在几上,“我们这就发兵吧。单打巴、蜀,末将还觉得没劲呢。跟楚人大战一场,方才过瘾!”
“让爱卿说着了,寡人也是!”
“君上,”张仪回过神来,眼角瞟向那只锦囊,“送此囊之人,是——”顿住话头,目光征询。
“呵呵呵,”惠王乐了,“就是你的老朋友,陈轸!”
张仪咂吧几下嘴皮,深吸一口长气。
此囊的确是陈轸送回秦国的。
纵亲伐秦未果,有功于秦的陈轸却被张仪排挤出秦国,不无郁闷地再次使楚,也自然而然地再次投奔昭阳。在楚国,怕也只有昭阳晓得他、信任他、能够收容他了。
二人相见,客套话还没说完,昭阳就向他抱怨起征巴的事来。
“征巴?”陈轸吃一大惊,“啥人征巴?”
“屈氏!”一声“哼”字过后,昭阳恨道,“屈门真正无人了,指望一个乳毛小子来翻江倒海,这不是痴心妄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