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圣明!”张仪拱手贺道,“俗剑又叫人剑,以精钢为锋,以合金为背,以冷森为气,上可斩头颅,下可剁双足,中可破腑脏。”

无疆连连点头:“是是是,张子所言极是。”

张仪接道:“天道有常,剑道亦然。自三代以来,圣剑失,方出贤剑。贤剑失,方出俗剑。圣剑唯有道者得之,贤剑唯有德者得之,至于俗剑,凡有力者,皆可得。”

无疆不无叹服,拱手道:“听张子之言,无疆茅塞顿开。无疆所藏,皆是俗剑。若要得到湛泸,无疆唯有德行天下,威服四海。”

张仪起身叩拜:“大王若有此志,张仪也就不虚此行了。”

听闻此言,无疆雄心勃起,将张仪拉起,不无感慨:“不瞒张子,威服天下,正是无疆所欲!张子想必也看到了,无疆征调舟、陆三军二十一万,本为称霸中原。今日看来,此志小了,无疆当效法武王,掌握湛泸,一统天下!”

“好!”张仪拱手道,“大王欲得湛泸,张仪愿效微劳!”

无疆揖道:“有张子在侧,无疆大业可成矣!”

“说起此事,”张仪转入正题,“张仪敢问大王,大军结集于此,可为征伐齐地?”

“正是!”无疆不无自豪,“无疆欲分舟、陆两路伐齐,张子意下如何?”

张仪沉思良久,重重摇头:“避虚而击实,舍本而求末,张仪窃以为不可。”

“哦?”无疆惊道,“张子教我!”

“如果不出草民所料,”张仪目视无疆,振振有辞,“大王必以三路攻齐,一路佯攻长城,一路绕至长城背后,截断田忌退路,更有舟师由海路避实捣虚,直入临淄。草民臆猜,敢问大王是否?”

无疆目瞪口呆,好半天,方才回过神来,抱拳问道:“如此绝密,张子何以知之?”

张仪微微一笑,亦拱手道:“在仪这里,天下没有绝密。”

无疆叹服:“是是是,无疆忘了,张子是鬼谷先生高徒。”

“高徒不敢称。”张仪应道,“仪窃以为,大王之策,不足以破齐。”

“请张子详解。”

“大王请看,”张仪挪动盘碟,随手摆出形势图,“此为长城,易守难攻,齐人更有强弓火弩守候。此为鲁境,大王第二路奇兵必由此插入,但据仪所知,齐人早有防备,齐公已经密晤鲁公,两国合力,在此布下巨形口袋,专候大王兵马。至于大王舟师,齐人早在沿海各地布下警戒,尤其是临淄一线,更是森严壁垒。舟师擅水战,不习陆战,齐人不下水,只在陆上等候,大王水师之优势即告不存。”

张仪的分析入情入理,无疆听得毛骨悚然,半晌讲不出话。

“这且不说,”张仪不依不饶,继续陈辞,“大王伐齐,另有三不利。”

“是何三不利?”无疆急问。

“大王伐齐,出师无名,而齐人保家卫国,是为义战,此其一也;齐地富饶,兵精粮足,又在家门口作战,后顾无忧,而大王粟米却要不远千里以舟船运送,更有楚人在后,时刻担心其乘虚而入,此其二也;大王兵士多自江南水乡而来,习水战,不习陆战,久居北方,必不服水土,战力自失,此其三也。”

无疆长吸一气,良久无语。

“大王,”张仪接道,“有此三弊,仪是以认为,大王伐齐为不智之举。”

“唉,”无疆长叹一声,“是伦奇误我!以张子之见,无疆该当如何?”

“欲得湛泸,大王可掉头伐楚。”

无疆眼睛大睁:“伐楚?”

“是的!”张仪加强语气,“楚地广袤,楚民众多,大王只要得楚,即得天下大半。楚、越之民何止千万,大王挥手之间,即可征调大军百万。大王若以百万雄师北伐中原,中原还不望风披靡?”

“这…”无疆不无忧虑,“张子所言虽有道理,但楚地广袤,楚民众多,无疆伐楚,实无胜算呐!”

张仪爆出一笑:“大王何以如此惧楚呢?”

无疆多少有些尴尬:“不是惧他,是事发陡然,无疆愚钝,一时未想明白,还望张子指点。”

“在仪看来,”张仪笑道,“不是越人惧楚,而是楚惧越人。”

“哦?”无疆大是惊异,“此话何解?”

“大王记得吴王阖闾吗?阖闾仅以吴国之力,数万之众,一举击败楚国数十万大军,取其郢都,掘其陵墓。吴军如此了得,却为越人所破,越人岂不胜过吴人?大王今有吴越之众,更有雄师二十一万,远非昔日阖闾所比,楚人何能不惧?”

经张仪这么一比较,无疆不得不服,点头道:“嗯,张子所言,句句真实。请问张子,如果伐楚,无疆可有几成胜算?”

“不是几成,而是完胜!”

“完胜?”无疆似是不信,目视张仪,“请张子详解!”

“大王请听!”张仪双眉飞扬,“两国相争,得天时、地利、人和者胜。楚有景、昭、屈、斗、黄、项等八大世族,长期内争,如一盘散沙。反观越人,万众一心,众志成城,如一只拳头。以拳头对散沙,大王首夺人和。楚地多水乡,越人习水战。楚地多平原,越人多山地。楚人若是攻越,山地易守难攻;越人若是伐楚,平原易攻难守。两相比照,大王次占地利。时下楚国重兵尽在西北,东北与中原对垒,楚军精锐正与魏、宋死战。据仪所知,魏将庞涓已夺陉山十数城池,斩首楚将景合以下将士六万,逼攻项城;昭阳已从宋国撤军,与魏短兵相接;依昭阳之才,远非庞涓对手。若是不出张仪所料,此战昭阳必败。楚、魏交兵,昭阳兵败,楚国元气必丧,大王可得天时。大王尽占天时、地利、人和,却浑然不觉,仍在此处避虚捣实,坐失良机,张仪窃为大王惜之!”

无疆沉思良久,拍案而起:“张子之言如雷贯耳,寡人再无疑虑,改道伐楚!”转对厅外,“来人!”

侍臣叩道:“臣在!”

“召国师、贲将军、阮将军、吕大夫即刻上殿议事!”

“臣领旨!”


第四章 张仪巧施连环计,楚越相争

小院里死一般的静。香女、荆生各自闭目,相对而坐。

不知过有多久,香女睁开眼睛,神情开始不安,眼望荆生,小声道:“荆叔,越王急召吕大人上殿,会不会又生枝节了?”

荆生摇头道:“想是不会。据老奴所知,迄今为止,除越王之外,能进越王剑厅的不过三人,一个是司剑吏,一个是大将军贲成,再一个就是姑爷。”

香女不无忧虑:“正是因为这个,我才担心。万一越王——”

话音未落,客栈外面传来车马声。荆生隐隐听出是吕棕的声音,赶忙迎出,不一会儿,携着他的手走进院中。

望见吕棕神色,香女知无大碍,松了一口气,起身见礼。

三人分宾主坐下,荆生笑问:“吕大人,为何不见姑爷回来?”

吕棕佩服地抱拳赞道:“哎呀呀,你家姑爷真是好口才,大王欲改道伐楚,阮将军不服,却被姑爷驳得哑口无言,即使伦国师也不得不松口,同意大王弃齐伐楚。”

香女不无惊喜地望着荆生。

“弃齐伐楚?”荆生故作不知,“请问大人,大王为何要弃齐伐楚?”

吕棕笑道:“这得归功于你家姑爷了!”遂将大殿辩论略述一遍,末了道,“大王当场颁旨伐楚,分为水陆两路,溯江水而上,直捣郢都。”

香女急问:“夫君他…人呢?”

“还在大王那儿呢。”吕棕应道,“看那样子,一时三刻,姑爷是回不来的。”

琅琊台的观海亭中,无疆南面而坐,张仪东向作陪,二人均将目光投向大海,远眺水天一色的一片湛蓝。果如阮将军预言,自午时开始,大风骤起,海面波涛汹涌,大浪翻卷,但从如此之高的台面上望去,几丈高的浪头竟如池中涟漪一般,唯有时隐时现的澎湃声如雷贯耳,声声不绝。

这些日来,张仪的心一直悬着,直到此时,才算踏实下来,有雅兴与无疆一道赏海。赏有一时,张仪侧目望向无疆,见他观海的神态如痴似醉,呵呵笑道:“大王在此日日观海,可有腻味?”

“腻味?”无疆颇为奇怪地望着张仪,“大海杳无边际,风云际会,雪雨雾风,态势万变,昼夜阴晴,情趣各异,何来腻味?”

“如此说来,”张仪顺口接道,“大王不仅爱剑,也爱这海了。”

“是的。”无疆点头,将目光再次移向大海,“人生不免一死。不瞒张子,无疆早就想好了,在那一刻来时,无疆唯有两个意愿,一是死于高手剑下,二是葬于大海深处。”

张仪心头一颤,抱拳道:“大王坦荡胸襟就如大海一般,张仪敬服!”

无疆抱拳还礼:“越人都是这样,日子久了,张子也就知道了。”略顿一顿,指着大海,“张子观此大海,可有感喟?”

“不是感喟,”张仪望着大海,缓缓说道,“是敬畏。”

无疆赞道:“张子好言辞,应该敬畏!”

张仪将头缓缓转向无疆:“大王听闻宋人庄子否?”

“宋人庄子?”无疆摇头道,“无疆孤陋寡闻,不曾听说此人。怎么,此人也爱大海吗?”

“是的,”张仪点头,“仪在谷中时,有幸得读庄子一篇妙文,写的正是大海。”

“哦?”无疆急问,“是何妙文,可否让无疆分享?”

“此文名叫《秋水》,说的是夏末秋初,万流归川,万川归河,河伯声势大振,不可一世,携巨水咆哮而下,及至大海,望洋而兴叹,自愧见笑于大方之家。”

无疆沉思有顷:“嗯,这个故事,讲的当是无疆了。”

张仪怔了下,笑问:“大王何说此话?”

无疆油然叹道:“唉,未见张子之前,无疆一如那位河伯,在此偏壤之地浩浩然不可一世,及见张子,方知瀚海无边啊!”

张仪感动,起身叩道:“大王美誉,实令仪愧不敢当!”

无疆起身扶起张仪,呵呵笑道:“张子莫要自谦!张子之才,无疆由衷叹服。无疆欲学中原官制,拜张子为相,举国而听张子,不知张子意下如何?”

张仪拱手谢道:“仪谢大王器重。只是大王所请,仪不能从命。”

“哦?”无疆不无惊讶,“此是为何?”

“因为仪还有一件大事欲做。”

无疆急问:“是何大事,能否告知无疆?”

“去郢都一趟。”

“郢都?”无疆更是诧异,“我大军伐楚在即,张子不助无疆,反去郢都,这——”

张仪意味深长一笑:“大王,有仪在楚,岂不——”

无疆似也明白过来:“张子是说…在楚国内应?”

张仪抱拳应道:“大王圣明!”

“好好好!”无疆竖起拇指,连声赞道,“有张子内应,楚国何愁不破?”眉头微扬,“张子此行,可要无疆做点什么?”

“什么也不要,”张仪再次拱手,“谢大王照顾!”

“那…”无疆略略一想,“听闻楚王喜欢珍珠,无疆予你南海珍珠二十颗,也好有个晋身之礼?”

“谢大王。”

无疆叫内侍取来南海珍珠二十颗,交予张仪:“张子此来,无疆受益匪浅。张子此去,无疆亦当有所表示才是。请问张子,需要什么尽可说来,只要无疆拥有,必双手奉送。”

张仪想有一时,望向无疆:“愿求大王藏剑一把,留个念想。”

“这个容易。”无疆起身,“走,剑厅里选去。”

二人随司剑吏再进剑厅,无疆指着琳琅满目的宝剑,对张仪道:“这里的藏剑,除纯钧为先王所遗,无疆不敢相赠之外,其余藏剑,张子随便挑选。”

张仪拱手道:“谢大王。”

无疆兴致颇高,上前亲自介绍:“张子,此剑你已看过了,是文种的配剑,再前面那柄,你道是谁的?是孙武子的。据说此剑吴王阖闾配过,后来赠予孙武子,孙武子就是用它斩了阖闾的两位爱妃…”

张仪挨个看过,却是一个也未选中。眼看就要走到尽头,张仪目光陡然一亮,落在一柄装饰精美的女子佩剑上。

无疆呵呵笑道:“此剑亦称美人剑,是吴王夫差赠送美人西施的。”

张仪拿过此剑,细审几眼,转对无疆道:“就是此剑了。”

无疆先是一怔,继而扑哧笑道:“敢问张子,此剑可是赠送美人的?”

“大王圣明。”张仪回以一笑。

“哈哈哈哈,”无疆越发大笑起来,“人说无疆是剑痴,张子当是一个情痴了!”

张仪面上微红,抱拳道:“让大王见笑了。”

无疆又乐一时,敛笑道:“不说这个了,无疆还有一事请教张子。”

“仪知无不言。”

无疆望着张仪,目光中不无真诚:“无疆苦思数日,仍未悟出张子的后发先至之术。此处并无他人,无疆恳求张子能出一语点拨。”

“点拨不敢。”张仪沉思有顷,微微笑道,“仪问大王,出剑之时,剑在何处?”

无疆随口应道:“既是击剑,剑当然在手中。”

张仪连连摇头。

无疆怔了:“剑不在手中,却在何处?”

“剑在心中。”

“剑在心中?”无疆显然没有明白过来,大睁两眼望着张仪。

“正是。”张仪指向心口,凝气静神,“剑在手中,心不动剑动;剑在心中,剑不动心动。”

无疆凝眉沉思良久,恍然悟道:“张子一语,无疆茅塞顿开!剑动心不动,说的是剑已发,心未至;剑未动心动,说的是剑未发,心却至。心即意念,张子重在剑意合一,剑随心动。”

“大王圣明!”张仪拱手贺道,“天人合一,可成道人。剑意合一,可成剑人。”

“是哩,是哩,”无疆连连点头,大是叹服,“剑再快,也没有意念快。张子果是天下第一剑士,无疆敬服!”

“谢大王褒奖。”

张仪拜辞无疆,乘王辇回至客栈,就如英雄凯旋一般。

香女、荆生及贴身仆从迎出店外,无不叩拜。张仪下车,扶起香女,携其手步入厅中,从腰中解下一剑,递予她道:“香女,看在下带回什么来着?”

香女接过一看,剑鞘镶满金玉珠宝,华美无比,拔剑出鞘,失声惊叫:“天呐,西子剑!”

张仪呵呵笑道:“请问香女,此剑如何?”

香女叹道:“天下宝剑,丈夫之剑首推钝钧,女子之剑就是它了!”

“嗯,”张仪笑问道,“香女既识此剑,喜欢它否?”

对于自幼嗜剑如命的香女来说,见到如此宝剑,岂有不爱之理,是以连连点头,一脸痴迷。

“好吧,”张仪笑道,“你若喜欢,它就归你了!”

“归我?”香女大吃一惊,不可置信地望着张仪,“此剑当是越王的宝贝呢!”

“昨日是越王的,”张仪郑重点头,“今日是香女的了。”

香女小心翼翼地将剑插回鞘中,轻声问道:“是越王赠送夫君的?”

“不不不!”张仪连连摇头,“是在下向他讨要的!”

“是专为奴家讨的?”香女想了一会儿,歪头问道。

“就算是吧!”张仪支应一句,似又想起什么,扑哧一笑,“为讨此剑,在下还惹无疆那厮一阵好笑呢。”

“哦?”香女颇为惊异,“他笑什么?”

“他笑在下是个情痴。”

听到“情痴”二字,香女两眼凝视张仪,泪水满盈,一步一步地挪过来,将头伏在张仪胸前,声音哽咽:“夫君——”

看到香女如此激动,如此知情识趣,张仪两眼微闭,脑海里浮出玉蝉儿的身影,内中一阵悸动,伸手轻抚香女的秀发,喃声说道:“蝉儿,张仪无福,只能祝福你了。”

香女细想此话,竟是云里雾里,抬头问道:“夫君,蝉儿是谁?”

张仪两眼望向厅外,神情恍惚:“蝉儿是谁,你不会知道的。”

看到张仪仍在盯着厅外,香女顺眼望去,看到院中有棵大树,恍然悟道:“香女知道了,夫君说的蝉儿想必就是那些伏于树间以露为食,能歌会唱的虫儿。不过,我们越人不叫它蝉儿,叫它‘知了’,因它一到夏日,总是日夜不停地歌唱‘知了——知了——’”

“唉,”张仪依旧望着厅外,若有所思地轻叹一声,“这‘知了’不是那‘蝉儿’,你只知‘知了’,哪知蝉儿?”

香女怔了下,连连点头:“嗯嗯嗯,香女明白。想那鬼谷里,每到夏秋,必是日日可见蝉飞,夜夜可闻蝉鸣,夫君看到那树,必是思念鬼谷了。”略顿一顿,“眼下尚是暮春,并无蝉儿。不过,夫君放心,待夏日来时,香女定为夫君捉上几只,让它们日日为夫君歌唱。”

张仪收回目光,苦笑一声,正欲说话,荆生走进厅中,见二人状甚亲密,赶忙顿住步子。张仪听到声音,推开香女,转对荆生:“荆兄,准备车马,这就上路。”

“好的,”荆生应道,“姑爷,去哪儿?”

“郢都。”

“老奴遵命!”

楚国郢都南邻江水,东临云梦泽,西依巴山,北望武当、桐柏,物产丰富,地理位置优越,楚文王时由丹阳徙此,至威王时已历三百余年,民众摩肩接踵,甚是繁华。

在郢都东南约四十里处是一大泽,唤作云梦泽,泽边有一土陵,二百年前楚灵王在此大兴土木,建一离宫,名曰章华宫。章华宫方圆四十里,中有一台,高三十仞,在琅琊台未建之前,是列国的最高建筑。传闻灵王建成此台之后,召集宫女、园丁和奴仆三千余人在此居住。灵王崇尚细腰,宫中嫔妃无不节食束身,弱不禁风,每每登临此台,均需休息三次,因而此台也称“三休台”,章华宫亦称细腰宫。

同历代楚王一样,楚威王熊商亦喜此宫,每年仲春二月都要离开郢都到此赏游,一直住到五月仲夏。在此期间,大小国事俱托于太子。

这年春末夏初,午后时分,位于三休台上的观波亭中,年过五旬的威王正在亭中与几个宫娥嬉戏。威王黑巾蒙眼,东扑西摸。一位妃子与七八个宫娥四面围住威王,咯咯嬉笑,东躲西闪。

正在此时,留守郢都主政的太子熊槐急急惶惶地走上亭子,内宰诚惶诚恐地跟在身后。见到此景,太子槐一下子怔了。正在咯咯嬉笑的妃子及众宫娥见是太子,无不粉面含羞,以袖掩面,急急避往一侧。

楚威王陡然间听不到嬉笑声,一边仍在摸索,一边喊道:“爱妃!爱妃——”

太子缓缓跪下,连拜三拜,沉声说道:“儿臣叩见父王!”

楚威王一把扯下黑巾,见太子跪在地上,面色尴尬,狠狠地瞪内宰一眼,转对爱妃,厉声斥道:“还不退下?”

妃子与众宫娥急急退下。

楚威王走至席前,并膝坐下:“平身吧。”

太子槐谢过,不等起身先自奏道:“启禀父王,儿臣有紧急军情奏报!”

楚威王渐渐恢复威仪:“说吧,可是项城战事?”

“是边关急报!”

楚威王眉头紧皱:“何处边关?”

“东越边关!”太子槐从袖中摸出急报,双手呈上,“镇守昭关的卞将军急报,越国伐齐大军已于三十日前离开琅琊,兵分两路,掉头南下,大举犯我!”

“哦?”楚威王接过急报,不及去看,惊问,“多少人马?”

“陆路十五万,战车五百乘,已过广陵,正沿江水北岸逼向昭关;水路六万,有大船一百艘,中船两百艘,小船无数,多运载兵械粮草,正沿江水上行,不出十日,可至长岸。若不阻击,三十日后,水路可达云梦泽,逼迫郢都。陆路一旦突破昭关,必将长驱直入,与水路呼应。”

楚威王凝眉沉思,有顷,抬头问道:“项城可有音讯?”

太子槐迟疑一下,缓缓说道:“昭阳仍与魏人在长平、召陵一线对峙,前日表奏,若要击败魏人,收复陉山,仍需增兵五万。”

“哼!”楚威王脸色一沉,鼻孔里哼道,“他已损去六万精兵,还有脸增兵?”

“父王,”太子槐急道,“眼下急务不在项城,而在越人!”

“是啊,”楚威王点点头,沉下气来,安抚他道,“越人一时三刻打不过来,槐儿不必急切。你可回宫稳定朝局,让景舍速来章华!”

“儿臣遵旨!”

看到太子槐渐去渐远,楚威王缓缓闭上眼去,有顷,大叫:“来人!”

内宰急至,跪在地上,叩道:“老奴在!”

楚威王冷冷说道:“你可知罪?”

内宰再叩,泣道:“老奴知罪!老奴拦住殿下,要殿下稍候片刻,待老奴禀过陛下,可殿下心急如火,只是不听!”

“既是如此,寡人权且饶你一命。自今日始,无论何人再上此台,必须禀报寡人,违者以抗旨罪论处!”

内宰再叩:“老奴谢陛下不罪之恩!”

“密召昭阳、屈武两位柱国,要二人火速返郢,直接觐见寡人!”

“老奴领旨!”

郢都,楚宫三水环绕,从正门不远处流过的一条名唤丽水,宽约数丈,水清流缓,岸边杨柳依依,百花竞艳。一排街市临水而建,靠近宫城的一端立着一家奢华客栈,名唤栖凤楼。

将近中午时分,一辆驷马豪车停在栖凤楼门前,太子槐的贴身侍卫兼男宠靳(jìn)尚从车上跳下,大踏步走进。早有几人迎上,见过礼,将他引至楼上。荆地潮湿,尤其是这种临河客栈,因而,雅室大多设在楼上。

室中端坐一人,正是荆生。

见靳尚进来,荆生起身揖道:“在下荆生见过靳大人!”

靳尚回揖:“靳尚见过荆先生。”

荆生指着上首席位:“靳大人请坐!”

靳尚也不客套,走前几步,并膝坐了。见荆生也于陪位坐下,靳尚方从袖中摸出一份拜帖摆在几案上,开门见山:“这封拜帖可是荆先生发的?”

“正是。”荆生抱拳应道,“在下冒昧打扰靳大人,还望大人见谅。”

靳尚略略抱拳,算是还礼:“在下与荆先生素昧平生,荆先生面见在下,不知有何见教?”

“大人可知公孙肉林?”

靳尚眼睛一亮:“久闻大名!听说楚人一半肉食皆为肉林所供,可有此事?”

“皆是传闻,”荆生微微一笑,“公孙肉林不过供应楚地北方二十四邑肉食,仅此而已。”

“二十四邑肉食!”靳尚惊道,“这生意也够大了!荆先生是——”

“在下不才,奉公孙先生之命,暂时照管肉林生意。”

靳尚肃然起敬,抱拳贺道:“荆先生有能力经营这么大的摊子,在下敬服。”

“谢靳大人抬爱。”荆生还过一礼,侃侃说道,“承蒙靳大人庇佑,这些年来,肉林生意才算做大。在下此番来郢,公孙先生再三叮嘱,务要在下拜会大人,面谢大人提携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