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开日出,我苏秦终于见到青天了!”

张仪的脸色却又陡然阴沉下来,长叹一声:“唉——”

苏秦问道:“贤弟为何叹气?”

张仪又叹几声:“苏兄见到青天,在下却是遇上暴风骤雨了!蝉儿——蝉儿她——完了,在下算是完了!蝉儿她——唉,你说苏兄,在下怎会鬼迷心窍,跟庞涓那厮较上劲了呢?”

不待苏秦说话,张仪咬牙切齿道:“都是那个王八羔子害的!要不是在鬼谷,在下非要狠狠地揍他一顿不可!”

苏秦扑哧一笑:“我说贤弟,真要和庞涓打架,你们谁揍谁可就不一定喽!”

张仪冷笑一声:“苏兄,我们谁揍谁,你看着就是!”

将近中午,玉蝉儿烧好午饭,拿手指理理头发,款款走到草堂外面。看到草地上有只蝴蝶在翩翩起舞,玉蝉儿童心泛起,追它而去。追有一时,蝴蝶飞到苏秦四人的草舍旁边,落在一朵山花上。

玉蝉儿正要跟去,忽地嗅到一股怪味,自语道:“什么怪味儿,臭死了!”

玉蝉儿扭身查找怪味的来源,惊异地发现,原来怪味是从四人的房间里散发出来的。玉蝉儿走进边上的一间,是苏秦的,里面乱七八糟,鞋子、衣服不知多久没有洗过,全都堆在角落里。

玉蝉儿惊道:“天哪,这样的屋子,怎能住人呢?”

玉蝉儿捏着鼻子将苏秦的一堆脏衣服抱到外面,打开窗子,在里面收拾起来。收拾完苏秦的屋子,玉蝉儿又走进另外三人的房间,逐个收拾一遍,将他们的衣服装进两只大篮子,一手一只提着,直朝小溪走去。

没过多久,苏秦手捧竹简,一边看书,一边走回房间。

苏秦推开房门,见房中干净整洁,以为走错房间了,赶忙退出。走到外面仔细再看,相信没有弄错,这才又走进去。

苏秦在屋中愣有一时,搔头自问:“咦,我的衣服呢?”

苏秦正在四下里寻找,孙宾、张仪、庞涓也从外面回来。

孙宾问道:“苏兄,你丢什么东西了?”

“衣服!衣服不知哪儿去了?还有,你们看,这像是我的房间吗?”

几人一看,纷纷称奇。

张仪惊咋道:“啧啧啧,不定有仙女下凡,帮你料理呢!”

苏秦笑道:“你们回去瞧瞧,是不是也有仙女?”

几人分头跑回自己房间,不一会儿,也都挠着头皮走出。

张仪问道:“奇怪,是谁干的呢?”

孙宾猛地一拍脑门:“会不会是师姐——”

苏秦也回过神来,附和道:“对,是师姐!定是她拿到河边洗去了!”

张仪陡然一怔,继而大惊失色:“师姐?糟糕——”

苏秦急问:“怎么了,贤弟?”

张仪嗫嚅道:“在下——那个——那个——在下——”

庞涓眼珠儿一转,朗声笑道:“哈哈哈,昨儿晚上,仁兄怕是骏马奔腾了吧!”

张仪被庞涓一语说中,脸色涨红,狠狠瞪他一眼,飞也似的朝河边奔去。

“我们的脏衣服,怎能让师姐洗呢?”孙宾说完,与二人一道,动身跟在后面。

张仪飞步赶到河边,果见玉蝉儿光着脚丫,挽着裤腿,在河水里浣洗他们的衣服。大部分已经洗好,另有一些泡在水里。

张仪急叫:“师姐,我的衣服呢?”

玉蝉儿见是张仪,嫣然一笑:“张士子,快来帮忙!”

张仪几步跨入河里,将泡在水中的一堆衣服一阵乱翻,一边寻找,一边问道:“我的衣服哪儿去了?”

玉蝉儿指指岸边碎石上一堆洗好的衣服:“你在里面找找看!”

张仪抬头望去,一眼瞥见自己的内衣,见它已被洗好,因没有拧,正在朝下面滴水。张仪一时愣了,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玉蝉儿笑道:“张士子,发什么愣?叫你帮忙呢!”

张仪知她必定什么都看到了,勾头不敢说话。

玉蝉儿提高声音:“张士子,叫你帮下忙,听见没?”

张仪似乎刚醒过来:“哦,帮忙?帮——帮什么?”

“拧水呀!把那堆衣服拧干,晾到草地上去。这些是力气活!”

“拧拧拧!我这就拧!”张仪拿过衣服,正欲拧水,孙宾三个也已赶到岸边。

孙宾看一眼石头上的一堆衣服,挠头道:“师姐,你看这,我们的衣服,怎能让您洗呢?”

玉蝉儿笑道:“你们大男人真是,一个赛似一个,屋子里乱七八糟,又臭又脏,衣服也是,似乎几个月没洗似的!倘若以此治理国家,黎民百姓还能有个活头?”

庞涓看看张仪,别有用心地对玉蝉儿笑道:“师姐,您说我们的衣服脏得一个赛似一个,终归有个比较吧。师姐评评看,这堆衣服里,哪一件最脏?”

张仪脸色紫红,怒目射向庞涓:“姓庞的,你——你小子——”

庞涓哪肯罢休:“师姐,瞧张仁兄衣冠楚楚的样子,他的衣服难道也有这么脏?”

张仪将拳头握得咯咯直响,咬牙切齿道:“姓庞的,你——不要欺人太甚!”

庞涓阴笑一声:“张仁兄,不要激动,不要激动嘛,在下这不过是逗个乐子嘛!”

玉蝉儿奇怪地望着二人:“庞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要是没事的话,帮我把衣服漂净,将水拧干,晾到那边的绳子上。天气热了,你们的衣服最好要一日一洗,不能一脱下来就扔到地上!”

庞涓笑道:“好好好,师姐,你坐下来歇一会儿,这点小活儿,庞涓一个人包了!”

玉蝉儿扑哧一笑:“这还像个男人的样儿。累死我了,真得歇一会儿。”

玉蝉儿正要上岸,猛然发现鬼谷子、童子远远站在四人身后,轻声叫道:“先生!”

众人扭头,见是鬼谷子,俯身叩道:“弟子叩见先生!”

鬼谷子没有理睬,只是阴沉着脸站在那儿。

童子咳嗽一声,冷冷问道:“四位师弟,这些可是你们的衣服?”

四人垂头不语,尤其是庞涓和张仪,大气儿也不敢出。方才那些吵嚷,无疑全让先生和童子听到了。

童子提高声音:“师兄问你们话呢?”

苏秦抬头道:“回师兄的话,是我们的衣服!”

“房子脏了,可扫;衣服脏了,可洗;内中要是脏了,任谁也没办法!你们几个拿上衣服,都跟我来!”童子说完,头前走去。

四人各自抱了衣服,跟在后面,五个人排成一长溜儿,走向远处的草坪。

看到他们走远,鬼谷子轻叹一声,走到石边坐下,对玉蝉儿道:“蝉儿,来,坐到老朽身边。”

玉蝉儿坐过来,恭恭敬敬并膝坐下:“先生!”

鬼谷子问道:“蝉儿!你看,溪里流着的是什么?”

“是水。”

“可知水否?”

“先圣曰,‘上善若水’。”

“不错。”鬼谷子点头道,“蝉儿可知上善为何若水吗?”

“水利万物,而不与万物争。”

“非也。水利万物,也与万物争。”

玉蝉儿惊异地问:“先生,水也有争?”

“是的。”鬼谷子手指大山,“你看这山,坚强如是,高峻如是,巍巍然不可一世。再看这水,淙淙而来,潺潺而去。可你再看,它竟然将这大山劈开一条裂隙,将磐石磨成卵石。先圣曰,‘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如果水与万物不争,如何能攻克坚强呢?”

“如此说来,天下万物,无不争!”

“无不争,亦无争。”

玉蝉儿越发不解:“既无不争,怎又无争呢?”

“这就是道之理啊。”

“请先生详解!”

“万物互为依存,相生相克。相生即不争,相克即争。这就是道。道藏于万事万物之中,无见,亦无不见。”

“先生是说,水中有道。”

“你看,水与道多么相近!道以善为行,道善万物。水以利为行,水利万物。道以弱制强,无不化;水以柔克刚,无不胜。”

“水中之道,可是先圣所说的‘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

“先圣所言,表面上看是水之七德,往实上说,指的却是人之七品,你可细细领悟。”

“谢先生指点!”

“要说谢呀,老朽真该谢你蝉儿才是。”

玉蝉儿惊讶地问:“谢我?”

“现在看来,若是没有蝉儿,只怕这几块璞玉,难以成器呢。”

“先生言重了。蝉儿一个女孩儿家,纵想帮助先生琢磨他们,只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蝉儿有所不知,璞玉为至刚之物,就如这山,蝉儿你呢,则如这条小溪。”

玉蝉儿嗔道:“原来先生收留蝉儿,是来帮您琢磨玉器的。”

“非也。”鬼谷子摇头道,“你看这条小溪,它从大山腹地流出,一路上披荆斩棘,逢山开山,遇石劈石,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住它,也没有什么使它流连忘返。它有困境,但它在困境中学到的是智慧。它有迷恋,但它永远不会迷失自己。你看,它从不蛮冲蛮干,从不停滞不前,而是日复一日地向前流去,流啊,流啊,直到流出高山,流入大海。”

玉蝉儿望着小溪,心中一片空明:“蝉儿懂了,这条小溪所走的,其实就是修道之路!”

“是的,蝉儿,只有在到达大海的那一天,它才会猛然发现,它的所有努力都是值得的。”

转眼又是两个月,时令已入仲夏,天气热起来。苏秦四人依旧是天天借书、选书、还书。

这日晨起,又是选书时间。藏书洞虽说仍归玉蝉儿兼管,但已成为名义上的,因为在借书还书时间上,她已很少监看,全凭四人的自觉。

孙宾将昨日所看之书放回书架,又在书架上翻找一阵,拿起一本,转身走出。庞涓见孙宾走远,赶忙过来,拿起孙宾所还之书,细细看过,然后揣上自己选中的,走出门去。

看到这一幕,张仪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当下有了主意,在书架上左翻右找,终于在一个尘封的角落里抖出一卷竹简,抖去尘土,粗粗一翻,喜道:“嗯,就是它了!”

张仪拿了这册竹简,径直走到孙宾常爱读书的断崖下面。孙宾正在埋头攻读,张仪走到跟前,竟是没有听到脚步声。

张仪朗声道:“孙兄好兴致也!”

孙宾抬头一看,赶忙起身揖礼:“在下见过张兄!”

张仪还过礼,在孙宾身边蹲下。

孙宾找话说道:“张兄必是读得累了,出来走走?”

张仪笑道:“在下生就读书的贱命,读上十日十夜也不会累。在下此来,是专程寻孙兄您的。”

孙宾惊道:“寻我?”

“在下在一个旮旯里找到一册好书,粗翻一下,是写先圣的,感觉特好。在下知道孙兄最是崇拜先圣,特来荐与你看。”张仪说着,拿出一册竹简,递与孙宾。

孙宾一看,竟是《老子邻氏传》,喜道:“此书甚好,在下谢过张兄了!”

张仪笑道:“不过,在下尚有一请,也望孙兄答应。”

“只要孙宾做得到,张兄但说无妨。”

“庞涓那厮屡与在下过不去,孙兄阅读此书时,万不可使庞涓知晓。这样的好书,他不配看!”

孙宾沉思有顷:“这——在下如何方能瞒过他呢?”

张仪想了一下:“孙兄可择僻静处,细细阅读。晚饭之前,在下自来寻孙兄取书,你看如何?”

“这倒不难,日落之前,你可到东山雄鸡岭半腰上的那棵巨松下寻我。”

“就这么定了!”

庞涓正在树下阅读,突然听到说话声。庞涓一看,是张仪与苏秦打前面走过。

张仪边走边问:“苏兄,你见到孙宾了吗?”

苏秦应道:“方才在下见他拿了两册书,往东山去了。怎么,你要找他?”

“是的,在下有点小事儿,这想寻他。你啥时候见到他的?”

“就是刚才。他提着两册书,好像很重,但走得甚快,在下本想打个招呼,刚要说话,他竟没影儿了。”

“倒是奇了,他平时都是在那块断崖下面读书的,今儿怎就换地方呢?”

两人说着话,渐渐远去。

庞涓猛然打一激灵,自语道:“晨时明明见他只拿一册书,怎么会是两册呢?再说,他为何要换地方?难道是在防我?莫不是他得到宝书,不肯示人?不行,得去弄个明白!”

庞涓放下手中竹简,朝东山赶去。

果然!在雄鸡岭半山腰的一棵巨松下面,孙宾捧着一册竹简,读得聚精会神。另外一册被他放在地上。庞涓移近几步,本想看个究竟,可又担心走得太近让他发现。

庞涓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嗯,我且大大方方地走过去,看他藏也不藏。如果藏了,定是有鬼。如果不藏,就是我多心了!”

庞涓想定,退后数十步,打着口哨重又沿山道走上来,一副游山玩水的样子。

远远听到庞涓的口哨声,孙宾猛吃一惊。想到张仪的嘱托,孙宾忙将《老子邻氏传》收拾起来,藏于树丛里,拿起地上的竹简,装模作样地阅读。

庞涓走到树下,装作吃惊的样子:“孙兄,你怎么会在这儿?”

孙宾支吾道:“哦,我——是啊,一个地方读得倦了,就想换个地方。这儿僻静,看书倒是不错。看贤弟的样儿,今儿有闲心哩。”

“读得倦了,想到山上走走,不想竟是遇到孙兄。看孙兄着迷的样子,定是读到什么宝书了?”

孙宾将书递与庞涓:“是《六韬》,师弟早就读过的。”

庞涓接过来一看,果是《六韬》,心下暗道:“明明是两册书,突然就成一册了。孙宾呐孙宾,我还以为你实诚呢,原来是真人不露相!好好好,算庞某看走眼了!”

庞涓将书还与孙宾,哈哈笑道:“孙兄慢读,在下不打扰了!”

“贤弟慢走!”

庞涓哼着曲儿,朝山上走去。

一边的树丛里,张仪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嘿嘿一笑,急步下山,走到溪边,对苏秦笑道:“苏兄,庞涓那厮果然去了!”

苏秦大惑不解:“我说贤弟,你让在下说这说那,又在此一惊一乍,究竟在搞什么鬼?”

张仪在他耳边细语一阵,苏秦皱眉道:“如此说来,庞涓真是有心之人!”

“岂止有心?还是黑心!”张仪恨道,“苏兄,在下方才想了一个整治他的方子,苏兄只要点头,在下保证让姓庞那厮记次教训。”

“贤弟要想整他,就去整他好了,为何定要在下点头?”

“因为这事儿得苏兄出马。”

苏秦惊道:“我出马?”

“是的。”张仪改作嬉笑,“在下跟那厮是冤家,无论说出什么,他必是不信。苏兄就不同了,只要从你口中说出,这厮必听。”

苏秦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你要害人,却拿在下当枪使,天下竟有这等事儿?”

“苏兄误会在下了。”张仪眼珠儿一转,一本正经道,“在下不是害他,是帮他!再说,这也是在帮孙兄。”

“帮他?帮孙兄?”

“苏兄想想看,在这鬼谷里,如果庞涓要防一人,会是谁呢?”

苏秦笑道:“当然是你张仪。你们二人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谁呢。”

“错了!”张仪道,“苏兄,看人不能只看表相。”

“你是说,他要防的是孙兄?”

“正是。”张仪侃侃说道,“你想想看,在鬼谷里,师姐修的是医道,又是女儿身,与庞涓不是同道中人,可以忽略不计。你我所学是口舌之术,与那厮风马牛不相及。唯有孙宾与他志趣相投,且又师出同门,彼此知根知底。若是同事一主,就有主次之分;若是各事其主,就是对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说,庞涓那厮能不防一手吗?”

苏秦沉思片刻:“贤弟如此说来,倒也在理。”

“孙兄是实诚之人,庞涓若有此心,孙兄必无提防,也必吃亏。我们若是听凭庞涓此心膨胀下去,岂不是既害了庞涓,也害了孙兄?”

苏秦细想一阵,抬头道:“嗯,贤弟有何良策?”

张仪在苏秦耳边如此这般,耳语一番。

苏秦笑道:“这——未免损了点儿。”

“嘿嘿嘿,”张仪咧嘴乐道,“全当乐子呗!一天到晚闷在谷里,还不把人憋死?”

孙宾的反常举动使庞涓大惑不解。

这日午后,庞涓无心看书,闷了头坐在树下。依他的了解,孙宾不该是这个样子。可前日之事,却是他亲眼所见。常言道,人心隔肚皮,孙宾少言寡语,纵有心事,也极少吐露。细想起来,对于孙宾,他还真的所知甚少。即使他出身名门之事,也是被陈轸审问出来的。看来,孙宾确是极有城府,日后他得多留一个心眼。

庞涓正自思虑,苏秦提个竹篮走来,看到庞涓,远远叫道:“庞兄!”

庞涓回过神来,见是苏秦,起身揖道:“在下见过苏兄!”瞧一眼竹篮,“苏兄这是——”

“方才见到师姐,她说许久没有吃到香菇了。昨儿落雨,今日必有鲜菇,在下想去采一些回来!”

听到是玉蝉儿要吃香菇,庞涓说道:“哦,师姐总能与我想到一块儿。昨日刚一落雨,在下就想今日去采鲜菇。谁想杂事一来,竟将这档子事儿忘了。走,在下陪苏兄一道采去!”

苏秦笑道:“这敢情好,在下正在担心采到毒菇呢。师姐爱吃桦树上的菇,我们到桦树林里去采如何?”

二人说说笑笑地沿山道走向桦树林。聊到高兴处,苏秦笑道:“嗨,昨晚有件奇事,在下越想越是纳闷儿!”

“哦,是何奇事?”庞涓大感兴趣。

“昨晚在下许是着凉了,天将明时,肚疼难忍,只好跳下榻去,到林子里出恭。出恭回来,正要开门进屋,突然听到有人说话。”

“有人说话?”庞涓惊道,“半夜三更的,何人说话?”

“在下也觉奇怪,仔细一听,竟是孙兄!”

听到是孙宾,庞涓两眼大睁:“是孙兄!他说什么来着?”

“也是在下好奇心起,侧耳细听。哈哈哈,原来孙兄在说梦话!”

庞涓连连点头:“嗯,这个时辰,是有梦话。孙兄说什么来着?”

“初时听不真切,后来听到孙兄在喊,‘李将军,你带三千人左行三百步,排成一字长蛇形;张将军,你带三千人右行三百步,亦排成一字长蛇形!’”

“就这些?”

“哪能呢?孙兄这个梦很长,又喊又叫的,一会儿调这个,一会儿拨那个,调来拨去,在下被他搞晕了。再说,那阵儿特困,在下哪有闲心听梦话。只是眼下想起此事,觉得有趣,这才说与庞兄听。唉,在这鬼谷里,若论读书上心,真还数到孙兄,连梦里也是如此用功!”

庞涓停住步子,若有所思,半是自语道:“照苏兄所说,孙兄怕是在摆什么阵法。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莫不是孙兄读到什么阵法了?”

“嗯,”苏秦点头道,“经庞兄这一说,在下倒也想起来了,孙兄提到什么太公八阵!”

庞涓惊道:“太公八阵?你可听清楚了?”

“清清楚楚!”

庞涓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自语道:“太公八阵?这倒真是新鲜东西!”

桦树林在雄鸡岭上,也就是孙宾躲起来读书之处。走有半个时辰,二人来到雄鸡岭,苏秦指着林子道:“庞兄,桦树林到了!”

庞涓“嗯”了一声,跟苏秦走进林子,四处寻找蘑菇。正寻之间,苏秦喊道:“庞兄,快来看,此为何物?”

庞涓忙跑过来,果见林中空地上有幅图案。庞涓横看竖看,却也看不出名堂。

苏秦呵呵笑道:“好像是个虫子在爬。想是张仪这小子吃饱了撑的,来此林中装神弄鬼。庞兄,甭管它了,我们采菇去。”

庞涓却是一动不动,凝神望着图案:“苏兄,你先去采,在下看看是何玩意儿?”

苏秦走后,庞涓自语道:“看来,这就是太公阵法了。前日孙宾神秘兮兮地躲到这片林中读书,昨晚又说梦话,此图必是太公阵法。想必是他搞不明白,画在地上慢慢参悟的。哼,这个孙宾,在大树下面偷读,却在林子里画图,真够鬼的!我且回去寻块木板,拿好笔墨,将此图描摹下来,细细参悟!”

然而,待庞涓寻到木板与笔墨赶至林中时,图案却不见了。庞涓一下子怔在那儿,半晌,似乎明白过来,叹道:“孙宾呐孙宾,你倒真够阴的!”

晚饭时,众人各盛一碗,蹲在草坪上边吃边说笑。庞涓没有胃口,端了一碗,走到一边,将碗放下,闭目思索。

孙宾走过来,关切地问:“师弟,怎么不吃呢?”

“吃不下。”

孙宾急切地问:“莫不是病了?”

庞涓想了想,决定再试一试孙宾,抬头问道:“孙兄,你可听说太公阵法?”

孙宾想了许久,摇头道:“在下只听先生说起过太公兵法,不曾听说太公阵法。贤弟怎么问起这事儿来了?”

庞涓哈哈笑道:“既然孙兄不知,就当在下没问就是!”端起饭碗,扭头走去。

孙宾怔了下,冲着他的背影叫道:“师弟,你——你这是怎么了?”

庞涓头也不回。

这日晚间,万籁俱静。庞涓辗转反侧,一直挨到下半夜,悄悄起身,推开房门,走到外面,将耳朵贴近孙宾的窗口。

孙宾却在呼呼大睡。

庞涓听有许久,气恼地说:“说呀,你个人精儿,怎么不说梦话了呢?”

晨起选书,孙宾拿了一册朝外走去。庞涓远远跟在后面,见孙宾径直走向他往常读书的断崖,坐在一块石头上将书摊开。

庞涓恨道:“哼,这厮装得真像!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到几时?”

时至中午,又至下午,再至太阳落山,孙宾却是一直坐在那儿,并无任何异常。

庞涓苦守一日,仍是一头雾水,自言自语道:“怎么回事呢?为何他的一丝马脚也未露出?难道是他有所觉察了?一定是的。昨晚不该问他太公阵法之事!是我打草惊蛇了!”

次日,庞涓继续跟踪孙宾,见他再次走到断崖下面,便知得不到什么。庞涓心头一动,扭头走向东山,继续在雄鸡岭半腰上的林子里搜寻。

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没寻多久,他就在林中看到了另一幅图案,不远处,则是由石子、树枝摆设出来的一个变化版。

庞涓喜道:“原来如此,差点误了大事!”

庞涓抖擞精神,全神贯注地钻研起两个图案,却是越看越不明白,自语道:“怎么回事呢?难道不是兵阵?对,绝对不是兵阵!可——可它又是什么呢?太公八阵,难道这是其中的局部或局部的变化?待我再寻寻看!”

庞涓到林中又寻一时,却一无所获,只好回到两个图案前,琢磨来琢磨去,直到太阳落山,仍未参出要领。

庞涓陡地一拍脑门:“待我问过先生,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庞涓早有准备,拿出笔墨将两个图案描了个大样,带回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