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日?”太师震惊了,“行罚如此之久,要死多少人哪?再说,万一君上失去耐心,事情岂不更糟?”

太庙令稍作迟疑,小声应道:“回禀太师,上仙说,瘟神一旦行罚,非达百日不可,急切不得。至于会死多少人,上仙说了,只要封死道路,莫使罪人流窜,就等于锁住瘟神两腿,将他限死在平阳、楚丘两地,由他胡来一阵,想也闹不出大乱。再说,孙机蛊惑君上不事鬼神,死他几人,也是应得!”

太师低下头去,许久,点头说道:“既有此说,就依他吧!”眉头又是一紧,“说起孙机,老朽倒也想起一事,爷孙二人既然出城,为何没有一道走呢?”

“这——下官也是不知!”

“派人盯上!此番机会难得,万不可再让这对老小坏下大事!”

“下官明白!”

太庙令告辞之后,太师凝眉有顷,叫上车马,径去宫中叩见成公。听闻太师求见,卫成公一反往常,不仅迎出宫门,且又亲手携他入宫,免去跪拜,让他率先落座。

太师受宠若惊:“君兄如此大礼,叫臣弟如何承当?”

“爱卿此来,必有大事说与寡人!”

“是哩,”太师拱手道,“启禀君上,臣弟方才得知,相国昨日出城去了!”

“出城?”卫成公失色道,“这个时候,他为何出城?”

“听说前去楚丘、平阳探访瘟神去了!”

卫成公惊得呆了,急站起来,在殿中连走几个来回,转对内臣:“真是个老糊涂,快,追他回来,就说寡人有急事商议!”

内臣正欲安排,太师摆手止住他,转对成公道:“启禀君上,老臣得知相国出城,已使人前往寻访了。”

“这就好。”卫成公松下一气,“若有相国音讯,速禀寡人!”

“老臣遵旨!”

小巫祝领着几个巫人径至楚丘守丞府,经过查问,见大巫祝的命令已经得到全面贯彻,甚是满意,当即褒奖几句,话入正题:“栗将军,听说孙相国已来楚丘,怎么不见他呢?”

栗平惊道:“哦?相国大人几时来的?栗平未曾见到!”

小巫祝也是一怔:“那——孙宾呢?”

“也未见到!”

小巫祝将眼凝视栗平,忖知他不是说谎,闷头自语:“这就怪了。他们爷孙二人既已出城,未至此处,却到何地呢?”

栗平沉思有顷:“请问上仙,你敢断定相国大人、孙将军是到楚丘来了?”

小巫祝顺口反问:“不到此地,他们出城干什么?”

想想也是,国难当头,朝中真正关心百姓疾苦的,也就是相国了。栗平朗声叫道:“来人!”

一名参将急急走进。

“搜查附近村寨,寻访相国大人和孙将军!”

“末将得令!”

参将当即引人挨村查去,果见孙机正在石碾子村中。依旧活着的村人已被孙机责令放到院中,几名军卒正在按照孙机吩咐为他们送水送粮。

参将大惊,顾不上叩见,迅即勒转马头,径回楚丘,将情况备细说明了。

栗平、小巫祝闻听相国拆了封条,急忙赶至石碾子村,得知孙机正在一户院中救助村民,急急求见。孙机见是栗平赶到,正欲起身迎接,陡然一阵眩晕,差一点歪倒于地。

栗平看得真切,跨前一步扶住:“相国大人,相国大人,您——您怎么了?”

孙机额上虚汗直出,在栗将军的搀扶下,勉强走到一棵树下,靠在树干上:“水!”

早有人递来水囊。孙机连饮几口,喘会儿气,笑对栗平道:“看老朽这身子,前几日拉肚子,竟是虚了!”

栗平跪地叩道:“相国大人,您到楚丘来,末将刚刚得知,迎得迟了!”

孙机指了指院子里的村民:“这些村民中,有的患病了,有的却是无病,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一概封门,如何能成?”

栗平看一眼小巫祝:“这…回禀相国大人,末将也是身不由己,奉命行事!”

小巫祝看到孙机的目光向他射来,知无躲处,只好跨前一步,略略一揖:“小仙见过相国大人!”手指院中的村民和拆掉的封条,“相国大人,您在此地私拆封条,擅放罪民,这是违抗君命!小仙奉劝相国大人,万不可一意孤行,毁掉大人一世清名!”

孙机哪里将他放在眼里,又喘几声粗气,沉声斥道:“都是百姓,何来罪民?你回去转告大巫祝,让他转呈太师,就说本相说的,这样治瘟,莫说赶不走瘟神,纵使赶走,也是伤民。天下至贵者,莫过于生命,若是只为一己之私,就这么草菅人命,实非智者所为!”

孙机义正辞严,小巫祝嘴巴张了几张,竟是一句也回不上来,面红耳赤道:“相国大人,您——您且候着,小仙这就回去奏知上仙!”

小巫祝一个转身,走出院门,骑上快马,一溜烟尘径奔帝丘而去。

栗平看一眼气喘吁吁的孙机,不无关切地说:“相国大人,您——身子骨要紧,要不,先到末将府上,好好将息一晚如何?”

孙机又喘一时,摆手道:“你们去吧,老朽只想待在村里,跟百姓唠唠嗑儿!”

栗平急道:“这——这如何能成?”

孙机想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栗将军,本相问你,罹瘟百姓究竟有多少?”

栗平应道:“从平阳到楚丘,方圆百里瘟病肆虐。就末将所知,迄今为止,像石碾子这样整村封门的共是八个村寨,千二百户,零星封门的有三百余户。百姓听闻罹瘟就要封门,纵有病人,也不上报,谁家有死人,更是悄悄葬掉,连哭都不敢,因而眼下究竟有多少人罹瘟,又死去多少,末将实在说不清楚!”

孙机的两道浓眉锁在一处,许久,长叹一声:“唉,天灾是大,人祸却甚于天灾!前番魏人屠城,平阳百姓已剩无几,再此下去,楚丘也将成为空城,人丁兴旺、鸡犬之声相闻的百里沃野,就会成为无人区了!”

栗平也是不无忧虑:“可——君上旨意如此,如何是好?”

孙机再叹一声:“唉,君上全让瘟病吓糊涂了。没有百姓,何来国家?没有国家,何来社稷?栗将军——”

“末将在!”

“国家昏乱,方见忠臣!眼下君上糊涂,奸人当道,你是此地父母官,万不可乱了方寸哪!”

栗平再叩,泣道:“末将知罪!可——可如何治瘟,末将真也不知。相国大人若有良方,末将但听吩咐!”

“听闻墨者有治瘟之方,若得巨子前来,此瘟或可有治!老朽已使孙宾寻访墨者去了。你可使人打探,守望孙宾他们!若是他们赶到,叫他们先来此村!擒贼擒首,治病治本。瘟病既从此始,亦当由此治起!”

栗平朗声应道:“末将遵命!”

小巫祝一溜烟似的回到帝丘,将石碾子村发生之事细细禀过,末了说道:“孙机还让小人特别传话与太师!”

太师趋身问道:“哦,他说什么了?”

“孙机说,‘这样治瘟,莫说赶不走瘟神,纵使赶走,也是伤民。天下至贵者,莫过于生命,若是只为一己之私,就这么草菅人命,实非智者所为!’”

太师闻听此言,半晌无语。

太庙令急插一句:“孙机是狗急跳墙,大人莫听他的胡言!”

“唉,”太师轻叹一声,“你懂什么?孙机说出此话,算是明白人。他只有一点不明白,那就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孙机忙来忙去,虽不为利,却是为名。为名也好,为利也罢,不都是一己之私吗?”

“太师所言甚是!”太庙令附和道,“前番魏人伐我,孙氏一门出尽风头,名噪天下,不想却是害苦了卫人,平阳城里血流成河,满城尽屠啊!”

太师复叹一声,转向小巫祝:“老相国身体可好?”

小巫祝急前一步,低语数声,末了说道:“若不是栗将军搀扶及时,他就倒在地上了!”

老太师眉头立动,转向大巫祝:“请问上仙,观此症候,难道老相国惹怒了瘟神?”

大巫祝转向小巫祝,问道:“老相国是否额头汗出?”

小巫祝应道:“正是!”

“相国是否气喘吁吁?”

“正是!”

“相国是否面呈青气,全身发颤?”

“正是!”

大巫祝转对太师:“回禀太师,孙相国私拆封条,擅放罪民,已获罪于瘟神,观此症候,想是瘟神在行罚了!”

太师思忖有顷,一语双关地吩咐大巫祝:“老相国是卫国大宝,不可缺失,麻烦上仙去跟瘟神商议一下,让老人家手下留情,放回老相国。老朽禀报君上去!”

大巫祝心神神会:“太师放心,小仙这就去求瘟神!”

太师吩咐家宰,备车前往宫城。成公一见他来,急急问道:“可有孙爱卿下落?”

太师的眼里挤出几滴泪水:“回——回禀君上,臣弟正为此事而来!”

成公心里咯噔一声:“爱卿快说,孙爱卿他——他怎么了?”

太师长叹一声:“唉,孙相国爱民心切,竟是瞒了上下,视君上诏命于不顾,与其家臣一道径至石碾子村,逼令兵士打开封条,放出瘟神属民。此举果然惹恼瘟神,瘟神——”似是说不下去,泪水再出。

卫成公一下子怔了,好半天,方才说道:“老爱卿是说,孙爱卿他——得了瘟病?”

太师郑重点头。

卫成公跌坐于地,又怔半晌,方才转对太师:“老爱卿,可——可有救治?”

“臣弟得知音讯,即去恳请大巫祝,请他赶赴上天求请瘟神,或有救治!”

卫成公急道:“快,快请大巫祝!”

不一会儿,大巫祝进宫叩道:“小仙叩见君上!”

“上仙免礼!”

大巫祝谢过,起身坐下。

卫成公拱手揖道:“孙相国爱民心切,无意中得罪瘟神,招致瘟神行罚。方才听太师说,上仙已去求请瘟神,寡人甚想知道瘟神旨意?”

“回禀君上,小仙方才神游天宫,叩见瘟神,瘟神说,相国大人违抗君命,私侵他的领地,放走他的属民,已犯死罪!”

卫成公惊道:“这——寡人身边,不可没有孙爱卿!还请上仙再去恳请瘟神,求他无论如何,务必放回孙爱卿!”

“回禀君上,方才小仙正是这么恳请的。小仙好说歹说,瘟神终于开恩,说是唯有一方,或可救赎相国大人!”

“是何妙方,上仙快说!”

“瘟神说,君上须将瘟神的属民还与瘟神,对擅拆封条、违抗君命的军卒明刑正法,警示国人!”

“好,寡人答应!”

“瘟神还说,相国大人从他齿下夺走童男、童女各一名,须此二人献祭!”

卫成公思忖有顷,摆手道:“好吧,好吧,都依瘟神所请!寡人烦请上仙亲劳一趟,速速献祭,早日从瘟神手里赎回孙爱卿!”

大巫祝拱手应道:“小仙领旨!”

大巫祝奉了君命,引领小巫祝及巫女十余名,与内臣、太庙令等一行人敲锣打鼓,焚烟点火,径奔楚丘。内臣宣过君上诏书,栗平接旨,引领众人赶赴石碾子村。

孙机年过七旬,本就年老体弱,抗魏以来,更是未曾休息过一时。前些时连拉数日肚子,今又带病奔走疫区,受到戾气,纵使铁打的身子,此时也禁受不住,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家宰将他扶入轺车,赶至村南高坡,使他远离村中戾气。

大巫祝等赶到时,孙机已是昏迷,脸上泛起青气。

大巫祝一到,即令军卒复将村民赶进屋去,尽数封死,又使人抱来许多干柴,在村头空场上堆起柴垛,垛前设下祭坛,将阿花姐弟二人梳洗过了,换上白衣,置放在高高的柴垛上面,缚了手足,使其盘腿坐下。两个孩子全身战栗,大声哭泣。

帮孙机放出村民的三名军卒也被反绑双手,跪在祭坛前面。他们的身后是一排巫女,巫女后面是小巫祝,小巫祝后面是大巫祝,大巫祝后面不远处,是栗平、内臣、众兵卒等数百人,再后面是那个高坡,坡上停放着孙机的轺车。

不一会儿,巫乐响起,众巫女个个手拿火把,踏着鼓点,载歌载舞,准备向瘟神献祭。栗平站立不安,似在焦急地等待什么。

不远处的大道上,一名军尉和孙宾牵着马急急走着,身后跟着随巢子、告子、宋趼等十数个身负背篓的褐衣墨者。

军尉手指不远处的村落对孙宾道:“孙将军,前面就是石碾子村,据传,瘟神就是从该村首先发作的。相国大人说,他就在村里等你!”

孙宾急于见到孙机,转对随巢子道:“随巢子前辈,晚辈先走一步了!”

随巢子点了点头,孙宾嘱托军尉几句,跨马朝石碾子村急驰而去。

村头,鼓点越来越响,巫女越舞越劲。

孙机躺在轺车中,脸色青紫,昏迷不醒。家宰守在车边,目光焦急地望着坡下的祭坛,似乎在等候大巫祝火祭过后,相国能够奇迹般生还。

一阵更急的鼓点传来,孙机的脑袋略动一下,微微睁开眼睛。家宰看到,急忙俯下身子,不无惊喜地说:“主公,主公,您——您醒过来了!”

孙机声音很低,断断续续地问道:“何——何来鼓——乐?”

“回禀主公,君上为救主公,下旨让大巫祝向瘟神献祭。眼下正在献祭呢!”

孙机急道:“献——祭?所——所献何——祭?”

家宰迟疑一下,声音哽咽:“是——是阿花姐弟二人!”

“荒唐!”孙机挣扎着就要坐起,家宰赶忙扶他起来,孙机手指祭坛方向,“快,扶——扶我过——去!”

家宰哭道:“主公,您这样子,万不能动啊!”

“快——快让他们放——放掉两——两——两——两个孩——孩——”孙机话未说完,头一歪,竟是咽气了。

家宰大声哭号起来:“主公——主公——”

祭坛前面,巫乐戛然而止,众巫女各自手拿火把站成一排,候在柴垛前面。

鼓声一停,家宰的哭喊声陡然清晰起来。众人皆吃一惊,纷纷扭过头去。栗平急步跑到车前,大声问道:“老相国怎么了?”

家宰泣道:“主公仙——仙去了!”

栗平似乎无法相信:“这——这怎么可能呢?”

家宰泣道:“主公临终遗言,取消献祭,放掉两个孩子!”

栗平迅速转身,急步走到大巫祝跟前,沉痛地说:“相国大人仙去了!”

大巫祝两眼闭合,摇头摆脑,对着空气念念有词,谁也不知他在念叨什么。

栗平提高声音:“相国遗言,取消献祭,放掉两个孩子!”

大巫祝似是没有听见,口中依旧念念有词,有顷,陡喝一声,竟如魔鬼附身般狂舞起来,边舞边道:“吾乃上天瘟神下凡,尔等还不快快跪下?”

小巫祝及众巫女闻听此言,赶忙跪下。内臣及其他军士一时愣了,也先后跪在地上。栗平迟疑一下,也跪下来。

大巫祝一边狂舞不已,一边大叫:“尔等听着,罪人孙机屡次蔑视本神,犯吾禁令,本神适才已将他锁拿问罪。自今日始,无论何人胆敢蔑视本神,违吾禁令,吾必使千里卫境鸡犬不宁,白骨盈野!哈哈哈哈——”

在一声狂荡的狞笑声中,大巫祝一个急旋,栽倒于地。小巫祝赶忙起身,上前扶起大巫祝。大巫祝悠悠醒来,不无诧异地看着众人:“你们为何跪在地上?”

小巫祝应道:“回禀上仙,方才瘟神下凡,我等是以跪拜!”

“哦,”大巫祝甚是惊讶,“瘟神下凡了?他可说过什么?”

一巫女接道:“瘟神说,他已将相国大人锁拿问罪。瘟神还说,今后有谁再敢违他禁令,他必使千里卫境鸡犬不宁,白骨盈野!”

大巫祝佯作惊恐状:“快,快祭瘟神!”

众巫女答应一声,各将火把扔向柴堆,火苗立时腾空而起,火势趁了顺坡吹下的南风,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两个孩子又哭又叫,尖声呼救。众兵卒皆是不忍,纷纷转过头去。

就在此时,一匹快马飞驰而来。那马嘶鸣一声,从火堆前面疾驰而过。就在战马驰过火堆之际,马上一人腾空飞起,稳稳落在丈许高的柴堆上面。众人尚未明白原委,那人已是一手一个孩子,如落叶般飘至地面。

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如此不可思议,如有神助一般。众人一时惊得呆了,无不大睁两眼,连惊叫也无一声。

大巫祝不无惊愕地望着孙宾:“孙将军?”

孙宾没有睬他,顾自将两个连熏带吓早已晕死过去的孩子放在地上,一边扑打他们衣服上的火苗,一边朝不远处的军卒喝道:“快拿水来!”

众军卒齐将眼睛瞄向栗平。

栗平眼睛一横:“还愣什么?快递水!”

一军卒提着水桶跑来,孙宾将水洒在两个孩子脸上。二人遭冷水一激,旋即清醒过来。阿花不可置信地望着众人,她的弟弟哇哇大哭起来。

大巫祝似也回过神来,猛然咳嗽几声,眼中射出冷光,跨前一步,声色俱厉:“大胆孙宾,本仙奉君上旨意敬天事鬼,祭拜瘟神,拯救卫人。你胆敢破坏祭拜,逆天犯上,罪不容赦!来人,拿下罪人孙宾!”

众军卒无一人响应。

大巫祝又是一声断喝:“还不拿下罪人孙宾?”

众军卒的目光一齐投向栗平。大巫祝也转过头来,目光直射栗平,阴阴说道:“栗将军,你要抗旨吗?”

栗平转向内臣,内臣轻叹一声,无奈地点头。栗平无奈,只好缓缓闭上眼睛,对众军卒道:“拿下孙宾!”

几名士卒走上去,分别拿住孙宾和阿花姐弟二人。阿花不无惊恐地紧紧搂住孙宾的脖子,她的弟弟更是号哭连天。

大巫祝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大声喝道:“速将罪人孙宾三人,另有三名军卒,抛进火堆,献祭瘟神!”

听到连孙宾也要扔进火海,众军卒无不惊异,再次望向栗平。

栗平朝大巫祝缓缓跪下:“末将恳求上仙以慈悲为怀,宽容孙将军一次!”

大巫祝放缓语气,长叹一声:“唉,栗将军,非小仙不能宽容,实乃孙宾咎由自取啊!将军你都看见了,孙宾身为帝丘守尉,却忤逆君上旨意,置卫人万千生灵于不顾,公然冒犯瘟神,罪无可赦!栗将军,瘟神的话想必你也听到了,难道你真的想让卫境尸横遍野吗?”

栗平缓缓抬起头来,求助于内臣。内臣却不看他,将头别向一边。栗平走到孙宾跟前,凝视孙宾。孙宾气沉心定,朝他轻轻递了个眼神,示意他拖延时间。栗平明白过来,故意慢吞吞地走向大巫祝,缓缓跪下,恳请道:“栗平与孙宾之父孙操将军有结拜之义,孙操将军为国死难,孙氏一门仅余孙将军一人。孙宾今已罪不可赦,栗平不敢为他求情,只想以一爵薄酒为他送行,恳求上仙恩准!”

众军卒皆是栗平属部,见他将话说至此处,大巫祝自也不敢将事情做绝,扫一眼熊熊燃烧的火海,想孙宾等无处可逃,点头说道:“好吧,既然栗将军有此恳请,本仙宽延一刻!”

栗平谢过,转对军卒:“快,拿酒来!”

一名军尉引着两名军卒应命而去,不一会儿,果真抬着酒坛急步而来。栗平倒满两碗,一碗递与孙宾,一碗自己端过,举起道:“孙将军,在下为你饯行了!”言讫,一饮而尽。

孙宾放眼望向一个方位,远远看到随巢子一行正如飞般疾走过来,吁出一气,不无豪爽地一口饮下,将酒碗“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大巫祝看得真切,朗声吩咐:“时辰已至,将罪人投放火海,献祭瘟神!”

众军卒再次望向栗平。

栗平气沉心定,朗声发令:“照上仙所说,将罪人投放火海,献祭瘟神!”

队列中立即走出十几名军卒,分别走到孙宾和三个军卒前面,两人推了孙宾,两人分别抱了阿花姐弟,另外几人推着三名军卒,一步一步挪向火海。

柴堆早已尽数燃烧,火借风势,正见炽烈,远远就可感到一股烤人的热浪。众军卒走到跟前,刚刚抬起孙宾、阿花诸人,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远远飘来:“手下留人!”

众军卒本就不愿做此害人之事,听闻喊声,立即住手。几乎是在眨眼之间,身着褐衣、白须飘飘的随巢子已飞身飘至,从仍在发愣的两名军卒手中抢过阿花姐弟。扭着孙宾四人的众军卒见状,自也松手,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

众人尚未回过神来,十几个身形敏捷的褐衣人如团团旋风倏然而至,齐齐站在随巢子身边,与全身素白的众巫女正相映对。

死里逃生的两个孩子面色惊惧,紧紧搂住随巢子的脖子。

大巫祝惊得后退一步:“你——你是何人?”

随巢子沉声说道:“随巢子!”

大巫祝稳了一下心神:“你就是名闻天下的墨家巨子?”

随巢子将阿花姐弟分别交与站在身边的告子和宋趼,目视大巫祝:“正是老朽!”

大巫祝眼珠一转,深揖一礼:“小巫见过巨子。小巫遵奉卫公旨意,在此向瘟神献祭,拯救卫人,还望巨子成全!”

随巢子回揖一礼:“随巢子看到了。随巢子请大巫祝转呈卫公,就说随巢子与瘟神相善甚久,早是好友,祭拜一事,随巢子愿意代劳!”

“这——”大巫祝迟疑一下,眼睛望向内臣。

前番魏人袭境,众墨者帮忙守城不说,更是组织卫人掩埋尸体,救助伤员,有大恩于卫,内臣自是知情。此时看到他们,内臣忖知是为瘟神来的,不禁大喜,连连点头应允。大巫祝见栗平及众将士皆现喜色,内臣也不替他说话,只好借坡下驴:“巨子既有此说,小巫这就去向君上复命!”

大巫祝转过身去,对小巫祝及众巫女道:“启程!”

随巢子朝他拱拱手道:“随巢子恭送大巫祝!”

见大巫祝一行渐渐远去,栗平忙朝随巢子深揖一礼:“晚辈栗平见过巨子!”

随巢子回揖:“随巢子见过栗将军!”

“请问巨子,如何祭拜瘟神?”

“将军速做两件事,一是寻找石灰、硫磺、艾蒿,越多越好,二是将疫区百姓集中起来,患者集于一处,非患者集于一处!”

“末将遵命!”

孙宾早前听到栗平说“孙氏一门仅余孙将军一人”已经心下生疑,此刻急道:“栗将军,我爷爷呢?”

栗平缓缓转过身去,伸手指向身后的轺车,脱下头盔,泪水流出。

孙宾陡然明白过来,疯了般奔向轺车,哭叫道:“爷爷——爷爷——”

在随巢子及墨家弟子的安排下,疫区军民声势浩大地送起瘟神来,所有村落烟雾蒸腾,整个疫区弥漫起浓浓的硫磺、艾蒿味道。众兵士和那些尚未染病的百姓四处抛撒石灰粉,大街上、房前、屋后、田野、大路上,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好像下过一场小雪。

石碾子村头,在大巫祝祭拜瘟神的空场地上并列着两口大锅,锅中熬了满满两锅中草药,一锅是让患者喝的,另一锅是让常人喝的。几个墨家弟子将药舀出,士卒、村民井然有序地排着长队,等候舀药。随巢子与告子、宋趼等几个颇懂医术的褐衣弟子手持银针,一刻不停地为重症患者或放血,或针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