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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师缓缓走下轺车,还了一礼,模样甚是哀伤:“老朽见过士子!”
见琴师两眼红肿,苏秦甚是诧异:“请问先——先生,何——何事伤——伤——伤悲?”
琴师见问,再次抹泪,摇头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哪!”
苏秦一怔,急急问道:“何——何人欺——欺负先——先生?”
“非欺老朽,欺大周天子也!”
苏秦愈加惊讶:“何人欺——欺——欺负大——大周天——天子?”
“唉,”琴师长叹一声,“前番秦、魏聘亲,逼迫雪公主远嫁燕邦。此番秦人兴兵洛水,再次相逼,强聘雨公主。娘娘原本有病,经不住这些伤悲,昨夜驾崩。雨公主不堪相逼,出宫而逃,迄今生死未明——”
琴师一番话,苏秦直听得心惊肉跳,张口结舌,好半日,方才回过神来:“娘——娘娘驾——驾崩?雨——雨公主出——出走?”
“痛哉,痛哉!”琴师连连摇头,“堂堂大周,竟遭蛮夷之邦苦苦相逼,国破家亡,妻子离散,天理何在?天理何——在——”怅然出涕,泣不成声。
苏秦终于明白,洛水岸边扎下的秦人军帐,原为逼聘雨公主而来!想到雪公主远嫁燕邦,雨公主今又逃婚而去,看来,这个天下,即使天子公主,也无半分自由。联想自己也为逃婚出走,苏秦同病相怜,由不得一番伤悲,陪琴师落下好多泪水。
有顷,苏秦抬头问道:“先——先生,雨——雨公主出走了,秦——秦人岂——岂肯甘——甘休?”
琴师抹把泪水,长叹一声:“唉,大周室,该没的没了,该走的走了,他们不肯甘休,又能如何?老朽方才得到音讯,那些秦人,自行拔去营帐,悄悄退去了!”
苏秦似也放下心来,望着琴师道:“先——先生,您——您这是——”
琴师哽咽道:“适才宫正招呼老朽,要老朽为娘娘亡灵奏琴安魂!唉,娘娘爱听老朽所奏古韵,特别聘请老朽为宫廷琴师,还要老朽教导两位公主习琴。不想今日所奏,却——却为永——永诀!”
苏秦恨道:“秦——秦——秦人实——实在可——可恶!”
琴师拿衣袖擦擦眼泪,摇头叹道:“唉,世道如斯,徒唤奈何?”再次揖礼,“老朽就此别过,宫中与娘娘永诀去!”
苏秦回一揖道:“先——先生慢——慢走!”
琴师登上轺车,正要离去,苏秦忽然想起一事,追上一步问道:“请问先——先生,可知张——张士子家——家住何处?”
琴师沉思有顷:“照名册所记,当是河西少梁东郊,叫——叫做张邑!”
“谢——谢过先——先生!”
琴师拍拍脑门,连声说道:“糊涂,糊涂,当真是老糊涂了!方才喊住士子,原为一桩大事,差一点竟又误下了!”
听说是大事,苏秦也是一怔,正自纳闷,琴师已从怀中掏出一只锦囊,交与苏秦:“有人托老朽将此锦囊转交士子!”
苏秦赶忙拆开,从中摸出一块丝帛,上面却无他语,只有一个口诀:“欲改口吃,歌唱吟咏;若欲根治,云梦山中!”
苏秦见是治他口吃的,内中一阵狂喜。这些年来,最最让他揪心的莫过此事,突然有人能够根治,岂不让他喜出望外?
苏秦收起锦囊,朝琴师深揖一礼,问道:“请——请问先——先生,可知此囊是何——何人所——所托?”
琴师不无伤感地凝视苏秦,许久,摇头叹道:“唉,时也,运也!苏士子有此机缘,老朽恭贺了!”
苏秦大是诧异:“机——机缘?恭——恭贺?这——这——先生从——从何说起?”
琴师竟不答话,复叹两声,扬鞭而去。
苏秦手拿锦囊怔在那儿,满脸错愕。
却说小顺儿读过张伯急信,将张仪放上马车,取道崤关、函谷关、阴晋一线,急奔少梁而去。张仪一觉睡到次日,酒劲醒来,将张伯书信再次读过,又哭一场,催小顺儿赶得再急一些。小顺儿快马加鞭,夜宿晓行,因函谷关山路难走,途中又遇雷雨,马的脚力也不够,连行七日,方才赶回家中。
马车在张家大院前戛然而止。张仪急急跳下马车,拔腿冲向大门。
然而,他刚刚冲到门口,就被一个持枪的秦兵一把扯住衣领,猛地朝后推去。张仪猝不及防,重重摔在地上。
张仪爬起来,这才看清大门旁边多了两个秦兵,怒道:“你们为何在此?为何不让我进去?”
一名秦兵眼睛一瞪:“我还没问你呢,你倒发起横来!睁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张仪抬眼一看,门上的匾额上赫然写着“大秦官大夫崔府”。
张仪怒不可遏:“什么官大夫?这是我家!!”
两名秦兵皆是一愣,互望一眼。另一秦兵问道:“你是何人?”
“本人姓张名仪,前往周室求学,听闻母亲病重,特地返家探望!”
那秦兵明白过来,连连点头:“哦,知道了,知道了,原来你就是张家的那个小子!小伙子,告诉你吧,二十日前,这儿已是官大夫府,不是你家了!”
张仪震怒,大声责骂:“你们这群强盗,为何霸占我家?”
那秦兵冷冷一笑:“霸占你家?我告诉你,此地本来就是老秦人的!我家主公已经查实,你家本住安邑,六十年前,你祖父张炎随强贼吴起强霸河西,在此建邑安家。鉴于张炎只是幕僚,尚无血债,我家主人特许留下你家老小性命,至于田产家财,尽数抄没,你若识相,就滚回安邑去吧!”
张仪气极,冲上去又要理论,小顺儿急走过来,死活拉住张仪,拱手说道:“请问军爷,老夫人现在何处?”
那秦兵指了指左侧不远处原是家奴住的一片矮小房子:“你们可去那里看看,或能知晓!”
小顺儿两手拽牢张仪,转身走向马车,正欲吆马,一个秦兵道:“两位且慢!”
二人顿住。
那秦兵直走过来,看一眼小顺儿的马车:“这辆马车可是你家的?”
张仪硬起脖子,朗声说道:“当然是我家的!”
“既是你家的,没收了!”话音落处,那秦兵招呼另一秦兵过来,不由分说,拽过缰绳,夺过小顺儿的鞭子,朝院里赶去。
小顺儿急了,跳起就要争夺,张仪冷冷喝道:“让他们拿去吧!”
小顺儿恨恨地跺了一脚,随张仪转过身子,朝那片矮房子走去。走到近前,早有人认出张仪,引领他们走至一个十分破败的院落。小顺儿敲门,老家宰见是张仪,不及见礼,急急说道:“少爷,快!”
张仪带着哭音:“张伯,娘呢!”
“快,夫人在屋里,单候少爷您了!”
张仪三步并作两步冲进院子,哭叫:“娘,仪儿回来了!娘——”几步跨入屋门,一个婢女引他急到里间。
这是个败得不能再败的院落,即使是家奴,也早不住了。全是草房,主房屋顶上还有一个大洞,阳光从洞中射进,满屋子都是亮光。靠墙的土坑上,张夫人躺在一张破草席上,奄奄一息。
听到张仪的喊声,张夫人在奴婢的搀扶下挣扎着坐起,声音微弱而颤抖:“仪儿——”
张仪急走几步,扑倒在土炕前,埋头于张夫人身上,泣道:“娘,娘——”
张夫人吃力地伸出手来,颤抖着抚在张仪头上:“仪儿,娘…总算把你盼…回来了!”
张仪泣不成声:“娘,是仪儿不孝,回得迟了,娘——”
“仪儿,娘…不怪你,是娘不…让你回来的!”
张仪急忙起身,扶母亲重新躺下,两手紧紧握住母亲一直在颤动的手。
张夫人凝视张仪,一直凝视他,有顷,缓缓说道:“仪儿,这几日里,你爹每天都来,催娘过去。娘舍不下你,执不肯去,只…想再看你一眼。娘…看到了,娘知…足了!”言讫,甜甜笑了。
张仪将头埋进张夫人怀里,涕泪滂沱,不停地重复一个字:“娘——”
张夫人吃力地伸出手,指了指枕下。张仪伸手进去,摸到一只布囊,打开一看,里面是十块金子。
张夫人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仪儿,一切都…没了,娘…留下这…点——以后的路,你…得——得自己走了!”
张仪泣道:“娘——”
张夫人连喘几口,断断续续地说:“仪儿,节、俭、上…”
“进”字尚未说出,张夫人将头一歪,咽气了。
张仪放声悲哭:“娘——”
三个仆从一齐跪于地上,各出悲声:“老夫人——”
哭有一晌,张仪止住悲泣,将娘留下的金子全部交与张伯,吩咐他安置母亲后事。张伯买了一口上好棺木,置办了丧服、冥器和一块石碑。张仪与众仆依照习俗守灵三日,掘开先父墓穴,将父母合葬了。
葬好母亲,张仪与众仆从跪在新起的土坟前,各拜几拜。拜讫,张仪缓缓扭过身子,转对几个仆从:“张伯,你们过来!”
几人起来,莫名其妙地望着张仪。
张仪的目光望向张伯:“还剩钱没?”
张伯从袖中掏出钱袋,倒在地上,共有三块金子和几十枚布币。张仪扫过一眼,转向小顺儿:“你小子,身上还有多少?”
小顺儿也从怀中摸出一只钱袋,倒在地上,共是两块金子和几十枚布币。张仪也从袖中掏出两块金子和几枚布币,扔在地上。众人不解,无不莫明其妙地望着他。
张仪缓缓蹲下,从张伯倒出的三块金子里拿出一块,将其他钱币拢在一起,轻声说道:“我娘舍命留下十金,丧葬花去七金,尚余三金,全在这里。我拿这一金,何时想我娘了,就看看它!”说完,将手中金块纳入袖中。
张仪的一连串动作与这几句摸不着头脑的话,使一老二少三个仆从全都愣了,各瞪大眼,呆呆地凝视着他。
张仪指着余下的六金和近百枚铜币,缓缓说道:“诸位也都看到了,除去此金,张家的所有财富,全在这儿。张伯、小顺儿、小翠,张家已是败落,张仪无能,养不活你们了,拜托诸位各奔前程吧。这儿尚有六金,你们各人取二金,权作谋生资费。还有一些铜币,就送与小顺儿了。平日里本少爷没少打你,没少骂你,这点小钱,算作补偿吧!”
三个奴仆似是未能反应过来,依旧大瞪两眼,凝视着他。
张仪长叹一声,继续说道:“张家遇难,数十仆从或走或散,或从秦人去了,唯你们三人念旧不弃,此恩此德,远非二金所能报答,张仪恳请三位受仪一拜!”言讫,扑通跪下,缓缓磕下头去。
直到此时,三仆方才完全明白。张伯一把拉起张仪,自己跪下,泣道:“少爷,使不得呀,少爷,万万使不得呀!”
小顺儿、翠儿皆跪下来。小顺儿泪如雨下:“少爷,小人没爹没妈,打小跟着少爷,没了少爷,小人——小人不知咋个活呀,少爷!”
婢女亦是泣道:“少爷,奴婢也是无家可去,奴婢情愿一辈子伺候少爷,为少爷铺床叠被,烧汤煮饭,只请少爷莫要赶走奴婢,奴婢求求您了——”连连磕头,放声悲哭。
张仪亦抹眼泪,言语却是决然:“不要说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张家既已败落,张仪别无他途,只好恳请诸位自谋生路了!”
话到此处,张伯缓缓抬起头来:“少爷,老奴明白,老奴这就离去。只是这点金子,老奴不能要。老奴命贱,饿不死。倒是少爷身上,不可一日无钱哪!”
小顺儿、小翠听到张伯说出此话,已知无可挽回,齐声泣道:“少爷,我们走,我们——我们不要金子!”
张仪流出眼泪,哽咽道:“你们不拿,难道是嫌少不成?可——张家眼下就——就这么多了,张仪别无他计,只有跪——跪求你们——”作势又欲跪下。
张伯拦住他,看了小翠儿、小顺儿一眼,伸手先拿二金。两人看到,只好含泪各拿二金,朝张仪连拜三拜,又朝新坟拜了四拜,抽泣着离去。
张仪叫住小顺儿:“小顺儿,这些布币,你为何不拿?”
小顺儿泣道:“少爷,小人不能再拿了!”
“为何不能拿了?”
“少爷虽说打过小人,骂过小人,可少爷心里一直记挂小人。小人——”小顺儿说得伤心,再次抹泪,“小人愿听少爷的骂,愿挨少爷的打,小人——”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听到小顺儿说出此话,张伯、小翠各自背过脸去,无不抹泪。
张仪亦是感动,强忍住泪,点头道:“都这般时候了,你还念着本少爷,倒叫本少爷难以割舍。好吧,本少爷收下这些布币,权且算作借你的。有待一日,本少爷若是东山再起,一枚布币,必以十块金子奉还!”
三人再拜别过。张仪目送他们渐去渐远,没入不远处的张邑,方才转过身子,在父母坟头弯膝跪下。
张伯、小顺儿回到那个破败的院落,各自寻块石头坐下。不一会儿,小翠打好一个包裹,提在手里,走出屋子。
张伯看一眼小顺儿和小翠,缓缓说道:“你们两个,可有打算?”
小顺儿看看小翠,小翠看看小顺儿,二人皆是茫然摇头。小翠儿拿衣袖抹泪。
“唉,”张伯长叹一声,缓缓说道,“小顺儿,小翠,你们过来!”
小顺儿、小翠儿走过来,跪在他面前。
张伯伸出两手,一手抚摸一头:“那一年,你二人无爹无妈,身上插了稻草,被人贩卖,张伯看得可怜,就拿东家的金子将你们买回来了。那一年,小顺儿七岁,小翠儿五岁,是张伯眼看着你们一天天长大。事至如今,张伯——唉,不说也罢!张伯只有一句话,你二人若是愿听,张伯就说!”
二人眼中流泪,齐望张伯,不住点头。
“小翠年方十七,小顺儿也已弱冠,你二人都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张伯在想,你们都是苦命人,又在一起长大,彼此知根知底,知热知冷,算是一对了。张伯有意撮合你二人成就百年之好,日后相互有个帮衬。这是张伯心思,不知你二人可有此意?”
小翠当下羞红了脸,勾头不语。小顺儿喜上心头,纳头朝张伯连拜三拜:“小顺儿谢张伯成全!”
“小翠,小顺儿愿意了,你呢?”
小翠将头勾得更低,小声呢喃:“翠儿但凭张伯作主!”
“好,既然你二人皆是愿意,张伯就替你们主婚。来,现在就祭拜天地!”
二人互望一眼,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到张伯身上。
小顺儿问道:“张伯,怎么拜呢?”
张伯指着前面的场地:“既是拜天地,就跪那儿吧,听张伯吩咐!”
二人起身,在院子当中跪下。
张伯朗声唱道:“一拜天地,按北、东、南、西顺序朝四方各三拜!”
小顺儿、小翠儿朝四方各拜三拜。
张伯接着唱道:“二拜高堂!”
“高堂”二字刚一出口,张伯先自一怔,老泪流出。小顺儿最先反应过来,拉一把小翠儿,朝张伯跪下,不由分说,连拜三拜。
张伯抹一把眼泪,点头道:“好好好,你们这几拜,张伯收下!接下来,夫妻对拜!”
小顺儿、小翠互拜三拜。
“好了,”张伯不无慈爱地望着二人,微微笑道,“打今日起,你二人就是夫妻了,张伯祝贺你们!”
二人起身,走到张伯跟前,各自将头枕在他的膝头,喃声说道:“谢张伯成全!”
张伯抚摸二人的脸庞,灿烂一笑:“孩子,你们打算去哪儿?”
小顺儿、小翠互望一眼,茫然摇头。
张伯缓缓说道:“张伯老家在河东曲沃,叫张家村,在西郊,家中尚有几亩薄地,几间破房。你们小夫妻若不嫌弃,就到那儿安身吧。”从胸前取出一只玉玦,递与小翠,“小翠,张伯认你做女儿,自今日始,你就姓张,叫张小翠,小顺儿是上门女婿。族人见此玉玦,必会认下你们!”
小翠伏在他的怀里,失声痛哭:“阿大——”
小顺儿抽泣一阵,抬头道:“阿大,我们一道回去吧!打今儿始,就由我和翠儿养您!”
张伯笑了笑:“好吧,你们先去,阿大与张家还有点儿私债,要去外地一趟!”
小翠问道:“阿大,是去哪儿?”
张伯抬头,仰天望有一时,缓缓说道:“是很远的地方,一时半晌回不来,你们莫要管我,趁天不黑,赶紧上路吧!”
小夫妻点点头,朝张伯又是数拜,双双携手,抹泪走出柴扉。
张伯送出大门,直到他们走远,成为两个小黑点,方才长叹一声,转回身子,关上柴扉,走进堂屋,将门再度掩上,从怀中摸出二金,寻出一块白布包好,咬破手指,用指尖写上“少爷保重,老奴去也”几个血字,摆在几案上。
一个中年妇人引着好不容易寻到此地的苏秦绕来绕去,走近破院。妇人指着柴扉道:“看,张士子就住这个院子!”
苏秦深深一揖,拖长声音,朗声唱道:“谢过大嫂!”
妇人听得高兴,隔柴扉大声叫道:“张伯,有稀客来了!”
无人应声。
妇人再叫:“张士子,你在家吗?”
仍是无人应声。
妇人朝苏秦笑道:“他们不在,想是到坟上去了。你在院里坐会儿,我到坟上寻士子去!”移开柴扉,引苏秦走进去,直奔堂屋。
妇人轻轻一推,房门开了。妇人刚刚跨过门槛,突然惊叫一声,吓得面无血色,紧紧抱住苏秦:“老天爷哪!”
苏秦急前一步,定睛一看,一位老人在脖子上套了一根草绳,吊在房梁上。苏秦一个箭步急跨过去,一手托住张伯,一手解开绳套,将老人放到地上,以手拭鼻,早无气息。
张家墓地,张夫人的新坟边又添一个更新的坟头。
张仪、苏秦并排跪在坟前,各拜几拜。张仪转过身来,望向苏秦,缓缓说道:“苏兄因何至此?”
苏秦拉长声音,似是唱诗一般:“家父逼亲,苏秦不从,星夜逃婚,再至王城。为寻贤弟,一路追踪。贤弟丧亲,家道式微;呜呼哀哉,苏秦心悲!”
张仪不无感叹地说道:“白眉老人所言,张仪今日服了!苏兄,老人说你将来贵至卿相,看来亦非虚言哪!”
苏秦再次唱道:“相者之言姑妄听,敢问贤弟欲何从?”
张仪缓缓转向母亲的新坟,咬牙切齿:“十八年前秦人犯我,先父殉国,秦人今又犯我,毁我家园,屠我人民,霸我家财,逼死先母和张伯!国仇家恨不共戴天,仪别无他求,唯思报仇雪耻!”
苏秦想了一下,缓缓唱道:“国仇家恨终须报,不在今朝与明朝;贤弟尚无弓与箭,岂可引臂射黑雕?”
张仪陷入深思,许久,不无茫然地望着远方:“以苏兄之见,愚弟该当如何?”
苏秦从袖中掏出锦囊,递与张仪。
张仪展开,阅道:“欲改口吃,歌唱吟咏;若欲根治,云梦山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怪道苏兄出语即唱,原是得到高人点拨!”又思一时,诧异地望着苏秦,“请问苏兄,你从何处得到此书?”
“王城寻弟未果,路遇琴师唤我,转交锦囊一个,自言受人所托。”
“琴师?云梦山?”张仪自语有顷,陡然惊叹,“苏兄造化了!”
苏秦瞪大眼睛,似乎未听明白。
张仪不无兴奋地说:“在下曾听琴师讲过云梦山,说是山中有个鬼谷,谷中有个鬼谷先生,琴艺出神入化,纵使俞伯牙在世,也是逊他三分。打实里说,琴师所弹,张仪已是佩服,那日所以激他,一是使性,二是试他本领。可琴师提及鬼谷先生,竟是推崇有加,想他必是神人了。只是鬼谷先生向不授徒,琴师屡次拜他,先生皆未允准。苏兄今得此书,莫非——”陡然止住,又怔半晌,一拍脑门,“对了,定是如此!”
苏秦不明所以,只是大睁两眼,呆望着他。
张仪似是有了重大发现:“那个看相老人,想必就是鬼谷先生了。苏兄试想,若是寻常相士,哪有此等神功?此书也必是鬼谷先生所托。也就是说,鬼谷先生有意招收苏兄为徒。苏兄若能拜在先生门下,自然修得一身本领,亦必会贵至卿相!”
苏秦沉思有顷,亦是恍然有悟,唱道:“怪道琴师转此信,唏嘘再三叹时运。”
“这就是了!”张仪愈加兴奋,“鬼谷先生向不授徒,今日却授,此为时也。琴师屡求,鬼谷先生皆是不允;苏兄不求,鬼谷先生反倒主动相邀,此为运也。苏兄有此时运,琴师为何不叹?”朝苏秦连连拱手,“苏兄在上,张仪恭贺了!”
苏秦略一沉思,朗声唱道:“贤弟不嫌苏秦身贱,与秦义结金兰;苏秦果真有此时运,岂能舍弟独贪?”
张仪黯然神伤:“多谢苏兄美意。可…唉,恨只恨那日有眼不识泰山,在下冒昧冲撞了鬼谷先生。在下若是进山,先生一定记恨此事,不会容我。”
“贤弟切莫灰心,你我同拜师尊;若是先生不容,苏秦不入师门。”
张仪不无感动,长叹一声:“唉,人生如梦,得一知己足矣。张仪得遇苏兄,不枉此生矣。苏兄可先行一步,待仪为先母守满一月之孝,自去鬼谷寻访。”
“你我既为手足,汝母亦即吾母,苏秦当与贤弟,同守五七之数。”
张仪握紧苏秦之手,涕泪交流。二人挽着手,共同跪向新坟。
夕阳西下,半天红光,远远映出二人的剪影。
第三章 遭陷害,墨家巨子指引孙宾入鬼谷
常言道,祸不单行。
随巢子与弟子宋趼尚在云梦山中时,随巢子的预感就已应验了。刚刚经历战火洗劫的卫国乡野未及重建,一场更加可怕的灾难已经悄无声息地降临到他们的头上。
事发于平阳郊区一个名叫石碾子的村落。顾名思义,石碾子村人是做石碾的,村中一百多户人家,几乎每一家的男人都是石匠,都有采石、锻碾这门绝活,一到农闲,他们就会拿上工具,奔波列国,为人锻制石碾。
也是该有这场劫难。公子卬屠城之后,平阳基本上已是空城,城中凡能寻到的尸骸也都被墨家弟子组织远近青壮拉到郊野葬了。
石碾子村一个参与运尸的石匠无意中看到一家大户院中有只古碾,感觉甚是别致。石匠当时只顾运尸,顾不上此事儿。一月之后,该石匠得到空闲,想起此事,就于一日凌晨早早起床,拿了笔墨、木片等一应工具,打算好好研究一下上面的图案,琢磨古人的锻碾绝艺。
这位匠人刚一走进院中,就嗅到一股怪味。前一阵子忙于清运尸体,这种味儿他早已习惯,因而并未特别在意,径直走到古碾跟前,站在那里细细观察。半个时辰后,匠人已将石碾子上面的图案全都描在随身带来的木片上。就在准备离开时,他蹲下身子,打算观察一下石碾子的底端,看看古代匠人是否也在那里下过工夫。
就在此时,匠人突然惊叫一声,跌坐于地。古碾下面赫然蜷曲着两具腐尸,显然是受惊的卫人躲在碾下,被魏武卒乱枪捅死的。由于时间太久,两具尸体早已腐烂,怪味正是散发出来的尸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