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死了。”叶天明明知道这答案太过残酷,但还是说出了实情。

“果然是…这样,淘金帮祖上传下来的帮规说,帮内兄弟以淘金为生,干的是下苦力的活,这是老天赏下的唯一一碗饭,千万不能另想其它门路。否则,横死无疑,不得超生。我们坏了这个规矩,拿着信札到处宣扬卖钱,死了,也不能怨在别人头上。”雷燕的眼泪渐渐打湿了枕头。她的长辫子已经散开,胡乱地压在身下,模样非常狼狈,与刚刚出现在蝴蝶山庄时的嚣张、孤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动贪念者必死”——这是千百年来的江湖古训,阅读者多,谨记者少,所以江湖才有那么多的纷争杀戮。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包括那些藏僧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叶天低声问。刚才,他不动声色地探察过她的脉搏,敏锐地意识到她有了“喜脉”的迹象,已经怀有身孕,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因为血咒的蛊毒百分之百会影响到婴儿的发育,直接导致畸形怪胎。

雷燕艰难地摇摇头,再次闭上了眼睛。

段承德走近门口,向外招手,立刻有两个保镖靠过来。

“带人向庄外搜索,如果发现之前到庄里来的那几个藏僧,立刻发出警讯,我会派人接应你们。”他带着满腔的愤怒大声下令。

叶天觉得段承德正在方寸大乱,忘掉了什么才是目前的要事。在他看来,找出血咒起源,挽救小彩的命才是最重要的。再多黄金钱财,都换不回一个活生生的孩子。

段承德走回来,弯腰低语:“雷燕,赌石大会前,你说过要跟我研讨一件怪事,就是那件你在滇藏边界上抓到了一名日本鬼子的事,现在可以说了吗?藏僧出现,并且袭击了你的亲人,我猜会不会与那件事有关?”

叶天怔了怔,雷燕已经闭着眼更正:“不是‘日本鬼子’,而是‘二战时的日本鬼子’。”

段承德皱了皱眉:“那件事实在是太奇怪了,我只听了题目就以为是绝不可能发生的。”

“但那件事实实在在地发生了,我抓到的日本鬼子就在淘金帮的控制之中,只要你愿意,可以随时审讯他。”雷燕仍旧闭着眼回答。

段承德直起身,与叶天对望了一眼,沉声说:“那么,你把那件事的详细情况跟我们说说好吗?铁鹰、电鹰两位前辈和你的兄弟闪燕都遭袭身亡,我怀疑敌人的目标与那件事有关,如果不能妥善解决,你还会有大麻烦。”

他从床边的饮水机里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桌上,也拖了把椅子坐下来。

雷燕清了清嗓子,慢慢地回答:“好,我说,请你们安静地听,不管这件事有多荒谬、多不合理,也别打断我。实际上,我捉到那个人以后,已经试过了所有的审讯方法,包括淘金帮独有的‘三堂会审、十八层地狱酷刑’,可他的回答都是完全相同的,不像是在说假话,更不会是神经病。于是,我只能姑且相信,他是一个来自于二战时代的日本军人。”

以下,就是雷燕讲述的“二战日本鬼子”的诡异故事——

时间需要回溯到两年前的冬天,准确日期是立冬的第二天,地点则是澜沧江东岸的一个天然洞穴。那个洞穴的形状像一条弯弯曲曲的鞋带,总长度约五十米,内部是半旱半水的。正因为洞口曲折,才把来自江面上的朔风全部挡住,保持洞内的零上十几度恒温。洞中的水是非常纯净的山泉,可供露宿者饮用洗漱。

当天,雷燕只带着三名淘金帮兄弟在那个洞里过夜,他们习惯性地称其为“鞋带洞”。在这种环境中,她很自然地把三个人分成三班,在进洞的第一个拐弯处值夜,提防有野兽闯入。

淘金帮的人自小就生活在大山里,露宿野营是常有的事,随身都带着短枪、长刀,靴筒里还左右各藏着一把小刀,野外生存的能力非常强,对付野兽毒蛇不在话下。

三名淘金帮兄弟的名字分别叫哨子、老范、塔德子,第一个值夜的就是哨子,值班时间是晚上九点到凌晨一点。对于这三个人的身手,雷燕是很放心的,要不也不会只带三人就横跨群山。

头半夜,她一直在借着篝火想心事。这次从淘金帮老巢出来,她的目标是找到传说中的日本人藏金库,成为全球无敌的大富翁。淘金帮世代与黄金打交道,可每次淘来的原始沙金,都会被中间商低价收走,高额的利润都被层层盘剥的中间商弄走了,最后淘金帮所得寥寥无几。

雷燕盘算过,淘金帮是这西南百万大山中最强大的势力,只要下决心,就一定能找到当年日本人留下的东西。即使没有传说中那样惊人的天量黄金,就算仅有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淘金帮的兄弟们都能立即脱贫致富,远离涉水淘金的苦日子。最重要的,她是个有理想的女人,不愿将自己的一生都扔在金沙江到澜沧江之间的大山里。她要像山鹰一样高飞,飞向自己梦想已久的美好世界。

她是半夜十二点入睡的,睡前特意走到洞口,提醒哨子别打瞌睡,好好看门。

哨子刚满二十岁,机灵敏捷,身手矫健,尤其擅长摔跤术和近身格斗,是雷燕最信任的手下。

哨子咧着嘴大笑着说:“燕姐,你放心睡就是了,要是来只老虎,我明天就送你件虎皮大衣;来条长蛇,我明天就请你喝蛇胆酒、吃炖蛇肉。”

有这样一票好兄弟,雷燕当然能够放心睡觉。所以她钻进鸭绒睡袋里之后,头刚一沾枕头,就沉沉地睡了过去。他们一行人离开老巢已经十天,每日跋涉不止,实在是太累了。

雷燕是突然被惊醒的,因为她感到了一种彻骨的寒意,耳朵里听到了一阵澎湃激烈的水流喷射声。鞋带洞到江边还有几百米的距离,不可能听到很响亮的水声,并且江水拍岸的声音是“哗、哗、哗”的那种,绝不会是“嘶嘶嘶”的吼声。

她醒来后的第一反应,就是从枕头下伸手掏枪,警惕地向洞口方向张望。篝火余烬未熄,过了火堆十步,是熟睡着的两名兄弟。从鼾声高低判断,哨子和老范已经换岗,此时睡在那边的是哨子和塔德子。

雷燕看看腕上的夜光表,此刻是凌晨三点,距天亮还有三小时。她定了定神,用枪柄在太阳穴上轻轻敲了敲,暗笑自己可能是想得太多了,一有风吹草动,就会疑神疑鬼的。于是,她收好枪,继续睡觉。不过这一次,她真的是判断失误了,直到浑身被冰冷的山泉水淹没,她才手忙脚乱地起身。

此刻,鞋带洞里一片漆黑,她的身子下面全是冷水,已然没到膝盖。她摸不到短枪,一起身的时候,睡袋、枕头都被水流卷走了,脚下只剩坚硬的石头和打着旋的冷水。她没敢大叫,先咬了咬舌尖,感到一阵带着血腥的刺痛后,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才向洞口缓缓地趟过去。十几步以后,她走出了水洼,却没发现哨子和塔德子,于是继续摸黑向外走。突然,她听到了尖刀刺进肉体中的“噗哧”声,而且是连续三声,轻快、敏捷、冷血的连环三刺。

她急速地向前跨了三步,转过最后一个弯,借着洞口外的天光,隐约看到四个人拥在了一起。紧接着,其中三人缓慢地跪倒、仰倒、扑倒,只剩中间那个极其高大、肩膀极宽的陌生人挺立着。

陌生人杀死三人后,停了几秒钟,随即大步向外面走去。

雷燕掠近三人,听到了他们脖子里的鲜血向外迸流时发出的汩汩声。她贴地一摸,从其中一人的手上拾起了一把长刀,蹑足追了出去。

那时候,陌生人已经站在洞外的草地上,正对着澜沧江的方向,高举双手,嘴里嘟嘟囔囔着。雷燕匿藏在洞口一侧,不急于动手,而是静听着对方的声音。立刻,她辨别出那人说的是日语,虽然一句话都听不懂,却能感受到对方的情绪无比激动,处于一种极度的惊喜、悲愤、狂野、混乱的状态中。

“澜、沧、江,我知道这是…中国的澜沧江,我终于出来了…我终于回到这个世界里来了,感谢天照大神保佑、感谢佛祖保佑、感谢耶稣保佑…”突然,那人开始说出了流利的中国话,把雷燕吓了一大跳,不小心蹬翻了一块脸盆大小的石头,一路骨碌碌地滚下去。

“谁?”那人的反应极快,手腕一翻,亮出了一把小刀,飞扑向雷燕,动作毫无花哨,简单而实用。

雷燕精通刀法,但是被那人忽而日语、忽而汉语的怪异举动弄得莫名其妙,注意力无法集中,一下子被对方的小刀逼住了,长刀无法施展。十几招过后,她被对方一记肘锤击在肩窝,噗通一声跌倒。

此刻,天色已经开始放亮,她从下向上看,对方穿着一身湿漉漉的军装,光头也湿淋淋的,像是刚从水里出来。

“你是谁?淘金帮的中国人?”那人问。

雷燕曾经接触过一些日本商人,对于“带有日本口音的汉语”非常敏感,几乎立刻就能判定眼前这个陌生人是一个日本人。至于对方的身份,她起初认为是一名深入山区丛林的日本商人。于是,她马上大喝:“喂,你杀人了,知不知道?放下刀,跟我去自首。”

“杀人?对对,我的确是杀了三个中国人,但是在整个中国的任何一个地方,我们大日本天皇麾下的军人,是有着随意杀人特权的。杀了他们,不过就是碾死三只蚂蚁。快说,你是谁?站起来,带我离开这里,去最近的一处日本军队驻地。好好干,我是不会亏待你的!”那人后退一步,挥袖擦去脸上的水渍,满脸凶相毕露。

雷燕又吃了一惊,几乎被对方话中的“日本军队驻地”弄得楞了。她是新中国长大的人,没有经历过战争年代,所以短时间内并没有意识到对方的身份有异。

“这里没有日本军队驻地,你到底是什么人?商人还是旅行者?”雷燕的脑子里急速转圈,试图解开眼前这些乱七八糟的谜团。当然,她更希望自己遭遇的是一场噩梦,一睁开眼,哨子等三人就会再度活过来,大家仍然好好地躺在鞋带洞里。

“怎么没有?怎么没有?澜沧江沿岸共有六十多个日军驻扎点,兵力总数为三千五百人,你敢说没有?快带我去,快带我去!”那人恶狠狠地叫起来,转脸向江面上眺望着。

“你是…日本军人?”雷燕脑子里像打了个沉雷似的,简直无法相信这个结论。

“当然是军人,我是天皇麾下最优秀的军人之一,是来征服中国人的。”那人坦然承认。

雷燕哑然失笑,竟忘了自己正处于利刃加身之下,再次追问:“日本军人?而且是二战时的日本军人?呵呵,这简直是天大的玩笑…”

二战结束六十多年了,就算有所谓的日本军人留在中国,对方也至少应该是花白胡子、颤颤巍巍的老头子了,怎么会如此年轻健壮?她无法解释这个问题,只以为对方是在故弄玄虚。

嚓的一声,那人俯身挥刀,雷燕鬓边一凉,一小绺头发迎刃而断。

“不要笑,我没时间跟你开玩笑,快带我去驻地!”那人的口气更为急迫而焦躁。

雷燕立刻回答:“朋友,这里是二十一世纪的中国西南大山,没有日本军队驻地,只有日本鬼子的坟墓,你要不要去看看?”

她说的,是一个叫做“杀鬼潭”的地方,位置在鞋带洞南面五公里的地方。二战结束时,一大队鬼子被愤怒的老百姓堵住,绑起来扔进了那个潭里,活活淹死喂了鱼,所以那里原来的名字“鬼潭”就改为了“杀鬼潭”。

“什么?”那人大声问,“什么二十一世纪?”

“现在是二零零八年,理所当然是二十一世纪。你以为呢?我们还在二战时期?”雷燕也提高了声音,好奇心占了上风,让她忘掉了恐惧。

那人低声重复了两遍:“二零零八?二零零八?”,突然大叫了一声,直挺挺地向后倒下去,沿着山坡骨碌碌地滚落。

第03章 淘金帮雷燕的野望

雷燕追上去,用随身携带的绳索把那人捆了个结结实实,又抓了几把野艾根,点燃了,在对方鼻子底下熏了一阵,把他弄醒。

“我的…脑袋像要炸开一样,告诉我,现在是…是…公元多少年?”那人醒来后,额头上滚动着绿豆大的汗珠,瞪着雷燕,喘着粗气问。

他身上穿的,果真是一套日本军装,与二战电影中的道具服装一模一样。

按常理说,澜沧江边是不会出现这种“怪人”的,这一点把雷燕都弄糊涂了。

“2008年冬天,前天是立冬。”她一字一句地低声回答。

那人嗷的一声大叫,四肢发力,想要挣断绳索,额头上、脖颈上的青筋根根暴跳起来。

“别费劲了,这些牛筋绳连野猪、野象都弄不断,还是说说你是谁吧!”雷燕的头脑清醒下来,此刻天也亮了,她想尽快解决问题,以免再惹出意外。

帮里兄弟的惨死,并没有让她崩溃。恰恰相反,鲜血和死亡像是一针效果强劲的兴奋剂,让她的精神高度集中。

那人干嚎了一阵,再次昏厥,醒来后就闭着眼睛,一言不发,任凭雷燕打耳光、连踢带踹,都没再说一个字,摆出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你是谁?”这句话,雷燕问了不下百遍,她心里对这个突然出现的“日本兵”既怀着好奇,又怀着某种未知的深深恐惧。

雷燕检查了鞋带洞内部,哨子、老范、塔德子都死了,伤口都在喉结上,一刀毙命,准确地削断了喉管,动作干净利索之极,可见洞外那人是真正的杀人高手。

洞内的水已经退下去,重新回到原来的水陆分界线位置,可是雷燕躺过的地方仍然湿漉漉的,她半身的衣服也是湿的。

她站在水边,凝视着微微荡漾的那泓清水。

“半夜里,这半洞的水一定发生过异样,涨上来又退回去了,不知道水势涨落跟那家伙出现会不会有关系?”雷燕这样想的同时,就解开了自己皮袄的扣子。她是个从不知道“害怕”是什么滋味的女子,任何事只要有迹可循,她就敢一直追下去,不到尽头,绝不死心。

于是,她脱掉衣服,泅水而进,到了鞋带洞的最深处。那地方的水深约有六米,洞宽达到十米,四壁全是潮湿的青灰色岩石。她打开防水电筒,向水底照过去。水体依旧清澈无比,能够一眼看到石底,下边毫无异样。

她憋住一口气潜到水下,半米半米地移动着,希冀找到某个想象中的水下通道。可是到了最后,她失望了,鞋带洞里根本没有第二条出路,要想进出,只能走洞口。

天亮之后,她调整思路,绕着鞋带洞四周上上下下搜索了几遍,确信不可能有任何发现后,才带着那名“日本兵”离开。

以上,就是雷燕断断续续的讲述过程,这真的是一个匪夷所思而又引人深思的故事。看得出,直到今天,她对当日凌晨发生的那件事仍旧心有余悸,同时也被怪事困扰着,百思不得其解。

“那个人呢?在哪里?”段承德首先发问。

“在淘金帮的总舵地牢里,一直都活得好好的,只是不肯讲话。”雷燕回答。

“我猜你身边一定带着他的照片?”叶天问,并且随即补充,“淘金帮以为他跟日本人的黄金堡垒有关,甚至断定他是从黄金堡垒里逃跑出来的,对不对?但是,每个人都知道,除非他是碰巧穿越时空的怪人,否则从二战结束到今天已经过了六十多年,就算当时对方是二十岁的年轻人,此刻也该是八十多岁的老头子才对。一个老头子,是不可能片刻间格杀你们淘金帮三名好手的。”

他所说的,是一个看似无解的怪异悖论。全世界每年都会出现“穿越时空者”的玄奇新闻,但最后经过查实,几乎百分之百都是科幻小说迷们搞出来的假新闻,记者一到,马上戳破,成为笑谈。

段承德愣了愣,忽然干咳了几声,目光在叶天、雷燕脸上来回扫视着。

这不是个开玩笑的时候,而且他们两个的神色,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雷燕艰难地伸手入怀,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一边辩解:“如果这件事很简单的话,我们就不会来求段庄主了。这两年内,我从山外请了很多医学专家到达总舵,给那人做了不下十次抽血、抽骨髓、皮肤取样、射线穿透检测,结果完全相同。这是一个三十岁年龄、身高一米八三、体重八十公斤、身体状况无比健康的活生生的男人,按照其外部生理特征,判定其在日本东京附近生活过,是土生土长的日本人,曾经接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段庄主、叶先生,这个人的身份是无可置疑的,只要撬开他的嘴巴,黄金堡垒的秘密将唾手可得。”

叶天无言,因为以淘金帮的实力和现代化医学的技术手段,的确可以做到雷燕说的那些。他现在最希望看到的就是“穿越时空的二战日本兵”的脸部特写,以确定这件事不是淘金帮在玩假新闻。

他还没抬手去接信封,段承德已经敏捷地抢前一步,把信封拿过去,心急火燎地把里面的资料倒在桌面上。

资料包括几十张颜色各异的化验单、诊断书、体检报告,看上面大小不一的印章能够知道,那些单据来自中国大陆从南到北、从西到东的不同城市医院。除此之外,就是一叠半旧的照片,可惜的是,信封里的一叠照片正中间,都被敌人的“密宗大手印”毁坏了,变成了一堆纸屑。正是因为有照片阻挡,卸掉了大手印的力量,雷燕才捡回一条命。唯一能够看到那日本兵侧面形象的是一张远景拍摄的照片,那人正在闭着眼睛盘膝打坐,上半身挺得笔直,虽然有上衣遮盖着,仍然能感觉出他体内蕴藏着的剽悍、勇猛、凶狠来,像一只蛰伏的猎豹般惊人。

叶天捏着照片的一角,仔细地端详了很久,心里一直在思索雷燕说过的那段“日本兵诡异出现”的传奇故事。

中国大陆西南的崇山峻岭、千万沟壑中埋藏着太多秘密,近的涉及二战时的日军、国民党军阀、土匪流寇,远的可以追溯到明清、宋元的割据势力、江湖隐者。所有秘密,汇集成一股深不见底的暗流,之前不下千名怀有种种野心的探险家都想凭一己之力淘尽黄沙,发掘秘密真相。其结果,却是他们被暗流诱惑、吸纳、同化,或者尸骸沉于江底,或者浪花一闪般消逝,成了后来者寻宝图上的一个符号。

而这一次,雷燕没有死于割喉,却收获了一个大大的“意外”,一个吉凶未卜、诡秘莫测的大意外。

能够断定的是,雷燕“说故事”的目的,一定是要以此为筹码,占据谈判的主动。

“段庄主,我可以现在就带你们去总舵,见这个从天而降的日本兵,黄金堡垒是中国大陆西南最吸引人的宝藏,淘金帮愿意跟蝴蝶山庄联手,一起发掘宝藏,然后利益均分。”雷燕脸上浮出了足够的诚意。

段承德正在翻开那些检验单,对雷燕的话充耳不闻,脸色沉静得像块浮冰:“日本兵就一定跟日本人的黄金堡垒有关吗?这一点,怎么看都像是三流探险电影里的突兀情节。雷燕,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到底想要什么?我老段喜欢直率爽快的人,不想绕弯子。”

他问的,也是叶天想知道的。

按正常分析,淘金帮自己就有寻找宝藏的实力,不该背道而驰,向南跑到大理来。

再说,江湖人一发现藏宝线索,最怕的就是走漏风声,恨不得将一切知情者杀人灭口。雷燕反其道而行之,不可能不引起段、叶二人的怀疑。

“二十一世纪的江湖,单打独斗不可能成功了,只有强强联手,才是正道。段庄主,我知道你跟蛊苗部落的恩怨纠葛,他们都是有仇必报、不死不休的人。得罪了他们,最后结果往往是家破人亡,生不如死。你需要帮手,而且是淘金帮这样的,在中国大西南根深蒂固的帮手。细数起来,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共同的利益追求,不是吗?”雷燕似乎看到了希望。

段承德脸色凝重地捏起纸屑,轻轻撒落,没有立刻答应雷燕。

“自古以来,都是淘金帮抢别人饭碗、吃别人的黑食,从不见你们主动把自己碗里的东西让出去给别人吃。近代江湖史上,至少有十几起‘黑吃黑’的大案要记在淘金帮头上。你说,跟贵帮合作,还有谁不顾虑重重呢?”良久,他才似笑非笑地回答。

他说的没错,中国人的江湖史实际就是一部各帮派之间砍杀、劫掠的历史,几乎每一页都沾满了鲜血和亡灵。

“淘金帮的信誉是不怎么样,可是——”雷燕想要分辩。

段承德摇头打断她:“没有‘可是’,你只需要把知道的情况全都说出来,合作不合作,决定权在我。”

叶天猜不透此刻他在想什么,因为整个蝴蝶山庄目前都处在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状态中,稍有不慎,就会被江湖风雨掀翻。

雷燕用力咽了一口唾沫,不悦之色在脸上、眼里一掠而过。

她也是西南丛林里的霸主之一,几时曾受过这样的气?但为了达成目标,还是老老实实地听着来自段承德的“训诫”。

稍后,她重新在脸上堆起笑容:“见真佛不说假话,段庄主,我来找你,是因为淘金帮没有能力自己吃下黄金堡垒。近五年来,淘金帮既没出过帅才,也没培养出将才。相反,下一代弟子中,有能力的全都通过留学、经商进入了上流社会,然后远渡重洋,定居美国和欧洲,绝不可能回头过那些打打杀杀的日子。如果不是记挂着黄金堡垒这批宝藏,也许淘金帮早就分崩离析、树倒猢狲散了。现在,我手下能够调动的不超过一百人,精英人马只有三十个上下,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找人合作。”

叶天无动于衷,因为他毕竟是蝴蝶山庄的客人,客不欺主,往后怎么做,还是段承德说了算。

段承德脸上渐渐有了笑容,低声说:“这就对了,你说的,跟我得到的线报基本吻合。那么,信札呢?淘金帮又从里面得到了什么启示?”

雷燕喘息了一阵,喝光了床头的水,继续说:“从信札内容看,是淘金帮老帮主金山猛被困在黄金堡垒里,他无法逃出来,就把信写好后放进地下暗河里,随水流冲走,起到了类似于漂流瓶的效果。我们得到信札后,聚集帮里资格最老的前辈商议,立刻组织最精干的人手,去黄金堡垒消失的范围内细打探。不过,我们的历次寻找行动全都无功而返,还连累两名兄弟失足坠下山崖。由此可知,黄金堡垒的入口相当隐秘,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暴露出来的。”

谈话到这里告一段落,因为臆测和假设是于事无补的,现在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撬开“日本兵”的嘴巴。

在段承德与雷燕进进退退地判时,叶天已经在房间一角坐下,缓慢无声地呼吸吐纳,让自己的思想进入晴明空澈的状态。

这是他长期以来养成的习惯,唯有如此,考虑问题才能一针见血,直见本性。

“我会跟你合作的,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赶快康复。放心,段家的私人医生很快就到,你会没事的。”段承德站起来,眉头深锁,郁闷不已。

“谢谢。”雷燕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蝴蝶山庄的变乱似乎已经过去,段承德离开病床,大踏步地向外走去。

“段庄主,我还有一句话说。”雷燕再次开口,并且硬撑着坐起来。

“什么?”段承德停步。

“小心…青龙,我得到一些消息,青龙已经入境,对黄金堡垒志在必得。他那种大人物,一旦下决心要做某件事,全球没有几个人能挡得住的。”雷燕一口气讲完,又颓然地倒下。

房间里的空气突然凝固住了,段承德的脸色先是胀红,然后变成了铁青色。

“青龙?”他轻轻重复着那个名字。

“对,就是青龙。”雷燕的声音也变得不自然起来,仿佛那个名字就是一把尖刀、一柄钢锉,瞬间刺痛了她的全身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