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达惊呆了。
“你在说什么?”她问,“那你找到的那位继承人该怎么办?”
博斯用沉稳的语调应对艾达突然飙升的嗓音。
“我们不担心继承人的问题,”他说,“原先那份遗嘱也谈到了后代的继承权。我们不把这份遗嘱交给法庭是因为这份遗嘱不是惠特尼·万斯写的,而是你写的。”
“太荒谬了。”她说。
“我来说给你听,”他说,“万斯这些年没写过任何东西。他是右撇子——我见过他在自己的书上为拉里·金签名的照片——但他的右手显然已经不行了。他不再和人握手,轮椅上的控制器都设在左侧的扶手上。”
他故意顿了顿,想等福赛思提出反对,但她什么都没说。
“隐瞒右手不行的事对惠特尼很重要,”他说,“董事会成员的担忧正是由于他的身体引起的。董事会有一小撮人经常找理由想赶走他。惠特尼只好利用你为他写东西。你学会模仿他的笔迹,并在不太会有人在的周日过去为他写信签文件。因此你觉得冒充他写遗嘱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即便有人质疑要求法庭做笔迹比对,你也没什么可怕的,用来比对的都是你写的东西。”
“听上去非常合理,”福赛思说,“可你什么都证明不了。”
“也许的确证明不了。但艾达,那支金笔也许会给你惹麻烦。它会让你在监狱里待上很长很长的时间。”
“你这根本是在胡说八道。我想让你们马上离开这儿。”
“真正的金笔——并非眼下你用来签字的这支笔——在你发现惠特尼尸体时应该就在我家的信箱里了。但死亡现场的照片显示,那时书桌上放着一支笔。你意识到这也许会是个问题,所以从犯罪现场拿走了它。警察第二次带相机去时那支笔就不见了。”
和先前计划的一样,哈勒开始扮起了黑脸。
“这表明谋杀是有预谋的,”他说,“需要复制一支笔,这很耗时间,并且要有精心的谋划。这表明谋杀是蓄意的,罪犯将会被判终身监禁,永远得不到假释。这意味着你的余生都会在监狱里。”
“你们弄错了,”艾达说喊道,“你们把所有事都弄错了,你们现在都给我出去!”
她站起身,手指着通向外门的过道。可博斯和哈勒都没有动身。
“艾达,把发生的事告诉我们,”博斯说,“也许我们能帮你。”
“你得明白,”哈勒说,“遗嘱上的一千万你一分都拿不到。这是法律规定。杀人犯无法从受害者的遗产中继承到任何东西。”
“我不是什么杀人犯,”艾达说,“你们不走的话,那只能我走了。”
她绕过咖啡桌,从摆放的几把椅子前朝过道那儿走,作势要出门离开。
“你用沙发上的坐垫把他闷死了。”博斯说。
艾达停下脚步,但没有转身。她想知道博斯接下来会说些什么,于是博斯继续向她施压。
“警察也已经知道了,”他说,“他们在外面等着你。”
她仍旧没有动。这时哈勒插话进来。
“出了那扇门,我们就帮不上你了,”他说,“但有个办法能避免这个局面。博斯调查员为我做调查。如果让我做你的律师,我们在这里讨论的一切都将成为机密信息。我们可以先制订方案,然后再去找警察和检察官,争取找到最优的解决办法。”
“办法?说得好听,”艾达大声喊。“你是说达成认罪协议吗?让我和你们达成认罪协议以后再去坐牢吗?你们简直是在异想天开!”
艾达突然转过身,急匆匆地走到窗户前。她拨开窗帘,朝街上看了看。与普瓦德拉和弗兰克斯约定的时间还没到,但博斯觉得他们也许已经到了,想知道博斯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他听见一声剧烈的吸气声,心想两位警探果然已经把车停在了艾达的家门口,约定时间一到就准备过来敲门呢!
“艾达,回来坐下,”博斯说,“和我们谈谈。”
博斯等待着艾达的回答。艾达站在博斯身后的窗户前,博斯看不见她,只能看着正盯着艾达的哈勒。发现哈勒的视线向右移去,他知道艾达正在往回走,他们制定的策略奏效了。
艾达在博斯面前出现了,她走回沙发,坐在刚才的位置,看上去心烦意乱。
“你们全都弄错了,”坐下之后她说,“没有计划,更不是什么预谋,一切只是个可怕的错误而已。”

✬✬✬
42
“地球上最有势力最有钱的人怎么会是那么个小气又没良心的王八蛋呢?”
艾达·福赛思带着茫然的眼神说出这句话。博斯看不出她在回首过去还是在远眺惨淡的未来。可艾达正是以这种姿态开始了自己的诉说。她说博斯拜访惠特尼·万斯的第二天,这位老迈的亿万富翁告诉她他快要死了。
“他一夜之间就病了,”艾达说,“看上去很可怕,甚至连衣服都没换。中午他穿着睡袍走进办公室,说需要让我写点东西。说话声细微得几乎听不清。他说内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关上了,他快要死了,需要写份新的遗嘱。”
“艾达,我告诉过你,我会当你的律师,”哈勒说,“所以没必要对我撒谎,在我面前撒谎的话,我就马上退出。”
“我没在撒谎,”她说,“这都是事实。”
博斯举起手,示意哈勒停止对艾达施压。哈勒半信半疑,但博斯觉得艾达是在讲述事实——至少从她的角度来说,博斯想好好听一听艾达是怎么说的。
“继续往下讲。”博斯说。
“我们单独在办公室里,”她说,“他向我口述了遗嘱的条款,我握着他的手写下遗嘱。之后又告知我遗嘱的处置方法。他把金笔给了我,让我把遗嘱和金笔都寄给你。只是……只是他遗漏了一点东西。”
“关于你的东西。”哈勒说。
“我为他工作了这么多年,”她说,“他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为他费尽了心力。付出这么多年他却什么都没给我留下。”
“于是你又重写了一份遗嘱。”哈勒说。
“笔在我手里,”她说,“我带了些信纸回家,做了正确和应当的事情。重写遗嘱是为了维持公平。相对于全部遗产,我得到的非常微小。在我看……”
艾达的声音渐渐微弱,没能把话说完。博斯认真观察着她。他知道贪婪是相对的。为一个身价六十亿美元的亿万富翁辛辛苦苦地工作了三十五年,想从中拿到一千万遗产算得上贪婪吗?有人或许会将这一千万美元称作九牛一毛,但为了这九牛一毛剥夺老人的最后几个月生命就说不过去了。博斯想起维比亚娜·贝拉克鲁斯在大楼前厅为纪录片张贴的传单。“看看在陷入贪婪的泥沼之前这地方是怎样的!”刹那间,他很想知道艾达在决定把一千万美元作为对自己的犒劳之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说他收到了你留的言,”艾达似乎开始讲述起事件的另外一条分支,“你说你有了他在寻找的信息。他说这意味着他有个孩子,有了继承财产的后代。他说他会欣然死去,之后就回房去了。我相信了他的话,心想再也见不到他了。”
艾达重新写了份遗嘱,把自己包括进去,依照指令打包寄给博斯。她说之后两天去宅子上班时,她一次也没见到惠特尼。惠特尼待在房间里,只有他的医生和护士才被允许进去。圣拉斐尔路万斯家的宅邸沉浸在肃穆的氛围之中。
“每个人都很悲伤,”她说,“很显然一切都要结束了。他很快就要死了,没多久就要见上帝了。”
博斯偷偷地看了下表。门外的警探再过十分钟就会敲门。他希望他们别操之过急,搅了艾达的自白。
“他却在周日给你打电话。”哈勒试着引导话题的走向。
“打电话叫我的是斯隆,”艾达说,“万斯先生让他打电话叫我过去。我过去的时候,他坐在书桌前,像根本没生病似的。他的声音和平时一样,语气也还是那么公事公办。接着我看见了桌子上放着支笔,他要我用来帮他写信的笔。”
“这支笔是从哪儿来的?”博斯问。
“我问了他,”她说,“他说是从他曾祖父那里继承的。我说这怎么可能?不是已经寄给博斯侦探了吗?他说桌子上这支才是原件,交给我和遗嘱一起寄出的是复制品。是原件还是复制品其实没太大关系,真正起作用的是墨水。从墨水可以断定遗嘱的真伪。他说可以从墨水的原产地来验证遗嘱的真实性。”
艾达不再盯着闪闪发亮的咖啡桌桌面,抬起头直视着博斯。
“他告诉我,他想联系你,废除那份遗嘱,”艾达说,“他说他的情况好了些,想撤回遗嘱,请律师正式进行起草。我知道如果把遗嘱交还给他,他一定会发现我做的改动,那我也就完了。我说不清……不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只知道心里有什么破碎了。我拿起坐垫走到他身后……”
说到这里她没再说下去,显然不想重复杀人的细节。像杀手刻意蒙上被害者脸的行为一样,这是种否认。博斯不知道该把她的自白照单全收,还是有所怀疑。艾达可能事先编造了一个让人同情的理由。艾达也可能隐瞒了她的真实目的——找律师重新起草遗嘱意味着一千万美元的遗产就突然打了水漂。
惠特尼死在书桌前使她仍然有机会拿到一千万。
“他死后你为何把笔拿走了?”博斯问。
这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一处细节。
“我只希望一支笔存在,”她说,“我想如果有两支笔,你所上交的那份遗嘱一定会引发很多争议。因此等人们都走以后,我就潜入办公室拿走了那支笔。”
“那支笔现在在哪儿?”博斯问。
“在我的保险箱里。”她说。
一阵难耐的沉默。博斯希望帕萨迪纳警察局警探的到来能打破这段沉默。他们该过来敲门了。但这时艾达却更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话了。
“我没想杀他,”她说,“我为他服务了三十五年,他也很照顾我。我不是去杀人……”
哈勒看着博斯点点头,示意接下去的事情由他接手。
“艾达,”哈勒说,“我喜欢跟人做交易。我可以用你刚才说的这些到法庭上去做交易。我们合作,到法庭以过失杀人为名进行抗辩,然后以你的年龄和理由赢得法官的同情。”
“我不能当庭承认我杀了他。”艾达说。
“你刚刚就承认了,”哈勒说,“但从程序上讲在法庭上你只需做无罪请求——对所有罪名都说‘不做抗辩’。其他法子应该都行不通。”
“说暂时性精神失常怎么样?”艾达问,“我意识到他会发现我做了什么的时候失去了理智。就说当时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艾达的语调里有股探讨的意味。但哈勒摇了摇头。
“这不管用,”他坦率地说,“重写遗嘱又拿走金笔——疯子不会做这些事。担心惠特尼会发现你做了什么而突然心智失常,你觉得有人会信吗?法庭上的确什么都能说,但陪审团不是什么都会信。”
他停顿了一会儿,看有没有让艾达听明白,然后进一步向她施压。
“我们要认清现状,”他说,“在你这个年龄,我们要尽力使你坐牢的年份变得最少,无罪请求便能达到这个目的。但如何选择就要看你了。你想在接受审问时说自己暂时性精神失常,那我们就这样做。但这么做不对。”
哈勒的话没说完,街上传来两声车门关上的声音。普瓦德拉和弗兰克斯下车过来了。
“警察朝这里过来了。”博斯说。
“艾达,你想怎么办?”哈勒问。
艾达慢慢站起身。哈勒同时站了起来。
“请他们进来。”艾达说。
二十分钟后,博斯和哈勒站在阿罗约道旁,看着普瓦德拉和弗兰克斯驾车离开,艾达坐在警车的后座上。
“无功受禄还挑三拣四的,”哈勒说,“我们帮他们破了案,他们却像是受到了屈辱似的,这两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
“他们从一开始就慢了半拍,”博斯说,“他们脸色这么难看,是因为在新闻发布会上,他们得向人解释,嫌疑人自首的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她就是嫌疑人。”
“他们会自圆其说,”哈勒说,“这毫无疑问。”
博斯点头表示同意。
“又有件好事情。”哈勒说。
“怎么了?”博斯问。
“在艾达家的时候,我收到了洛娜发来的短信。”
博斯知道洛娜是哈勒的专案经理。
“加利福尼亚解码实验室有进一步的消息了吗?”
“没,她收到了塞莱特实验室打来的电话。他们说惠特尼·万斯和维比亚娜·贝拉克鲁斯在基因上是匹配的。维比亚娜是惠特尼的后代,如果她想要,就能得到一大笔钱。”
博斯点了点头。
“我会告诉她,”他说,“看看她想怎么办。”
“换了我,我很清楚自己该怎么做。”哈勒说。
博斯笑了。
“我知道你会怎么做。”他说。
“告诉她我们会在材料上把她写成无名氏,”哈勒说,“最终我们必须在法庭和对方当事人面前揭示她的身份,但开始我们可以隐去她的名字。”
“我会这样告诉她。”
“你还有一条路可以走,去找公司的法律顾问,向他展示我们的发现——DNA证据和你找到的血缘关系链,告诉他如果必须打官司,我们将拿到全部遗产。之后我们可以和对方协商一个友好的解决方案,让他们定夺如何分配钱和公司。”
“这是条路,在我看来是条明路。老哥,我看你真能把冰块卖给因纽特人呢!”
“当然能。董事会成员会马上接受这个提案。你快去跟她说,我再对这个方案做一番仔细的考量。”
穿过马路走向各自的车之前,两人看了看街道两边。
“这么说,你愿意和我一起为艾达辩护了?”哈勒问。
“你没说‘为我,’而是说‘和我一起’,听上去真让人舒服,但这点恐怕做不到了,”博斯说,“我想我已经不再是这个案子的私人侦探了,我刚在圣费尔南多警察局接受了一份全职工作。”
“你确定吗?”
“是的,我非常确定。”
“我同父异母的兄弟,那我们在其他事情上保持联系吧。”
“没问题。”
两人在路中间分别了。

✬✬✬
43
博斯不喜欢正在开的这辆福特。在用车的问题上使了几天诈以后,他觉得是时候去洛杉矶国际机场取回自己的车了。他在南帕萨迪纳开上110号高速公路,经过市中心的高楼大厦,经过维比亚娜·杜阿尔特短暂生命中所住的南加州大学附近,最后转向世纪高速公路往西直达机场。博斯把信用卡递给车库管理员支付巨额停车费时,他的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的区号为二一三,他以前没见过的手机号。他接通了手机。
“我是博斯。”
“我是维比亚娜。”
她的声音很轻,但近乎癫狂。
“怎么了?”
“有个人在盯着这儿。他已经来了一天了。”
“在你公寓吗?”
“不是,在街上。我从窗户后面看见他一直在那儿。他在监视这幢楼。”
“你声音为何这样轻?”
“我不想让吉尔伯特听见,不想把他吓着。”
“维比亚娜,如果他一直在那儿,就不会上楼进你的公寓。只要不出去,你就不会有麻烦。”
“好的。你能过来吗?”
博斯从管理员手里抓过信用卡和发票。
“我这就来。但现在我在机场,去你那儿得一会儿。你待在家,我去之前别给任何人开门。”
停车库的门还没开。博斯用手捂住手机对橱窗另一边的管理员大嚷。
“快开门!让我出去!”
门终于开始上升。他加速通过出口时,继续和维比亚娜通话。
“那家伙在哪个方位?”
“他在到处走动。我每次往外看时,他都在不同的方位。我第一次见他时,他站在‘美国人’大楼的门前,接着又开始沿街往前走。”
“好,试着观察他行走的路线。我到那儿以后,会打电话给你,你把他的方位告诉我。他看上去怎么样?穿着什么样的衣服?”
“呃,他穿着牛仔裤和灰色连帽衫,戴着副太阳眼镜,是个白人,他年纪不小,装成个小混混显得很别扭。”
“好,你觉得他有没有同伴?没看见其他人吗?”
“我能看到的只有他一个,但楼的另一侧也许还会有其他人。”
“到你那儿时我再好好看看。维比亚娜,静观事态的发展即可,一定会没事的。万一在我到那儿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打电话报警即可。”
“好吧。”
“顺便提一句,DNA检测结果出来了。结果是匹配的。你是惠特尼·万斯的孙女。”
维比亚娜没有说话。手机中一片死寂。
“到那儿再谈吧。”博斯说。博斯挂断手机。他本可以和维比亚娜一直保持通话状态,但他希望两只手都用来操纵方向盘。他沿着来时的路线往回走,先上世纪高速公路,然后又转入了110号高速公路。中午的车流量不大,他很快便开到了市中心的高楼大厦之间。联邦银行大厦在这些大厦中鹤立鸡群,博斯不禁想,监视维比亚娜·贝拉克鲁斯的人多半是这幢大楼五十九层的人派去的。
博斯在市区的第六街把车开下高速公路,朝艺术区驶去。他打电话给维比亚娜,告诉她自己已经开到附近了。维比亚娜说她正看着窗户外面,看见监视者正站在对面最近刚刚封闭、正在维修的大楼外的脚手架下方。她说脚手架给监视者提供了许多便于监视的方位。
“没事,”博斯说,“对他有利的地方对我也会有利。”
他说情况解决以后再打电话给她。
博斯在河边找到了一个停车位,然后徒步走向维比亚娜住的大楼。他看到了维比亚娜所说的那幢被脚手架包围的大楼,从边门走了进去。边门旁几个建筑工人正坐在几堆石膏板上歇息。经过时有个人告诉博斯他所在的区域需要佩戴安全帽。
“这我知道。”他说。
博斯沿着走廊走向前门。一楼准备做商用,每个单元都有个车库门大小的出口。门和窗都还没装。在第三个单元他看见了那个穿牛仔裤和灰色连帽衫的男人。他靠在门前出口的右侧墙壁上,头顶正好是脚手架。从外面看不太好发现这个位置,但对楼内的博斯来说,男人背对着自己,很好攻击。博斯悄悄从枪套里拔出枪,开始朝他移步过去。上层的电锯声盖住了博斯接近他的脚步声。博斯顺利地走到监视者背后,抓住对方肩膀扳了过身来。他把监视者推到墙上,把枪管压住脖子。
监视者是斯隆。博斯还没来得及说话,斯隆已经扬起手臂把枪挡开,将博斯推向墙边。斯隆抽出自己的枪,把枪管同样抵在博斯颈部。斯隆用双肘摁住博斯的胳膊,把他按在墙上。“博斯,你他妈到底怎么回事?”
博斯紧盯着斯隆。他张开右手手掌以示投降,让枪慢慢落下,等到枪管落到掌心的位置再把枪一把抓住。
“我正想问你完全一样的问题呢!”博斯说。
“和你一样,”斯隆说,“我也在给她戒备呢!”他往后退了两步,收起枪,把枪甩回身后,收到枪套里。博斯这下占了先手,但他知道这时不须动粗。博斯同样收起了自己的枪。
“斯隆,怎么回事?你不是那边的人吗?”
“我不是那边的,我为老家伙干活。给我工资的人变了,可我一直都在为他干活,连现在也是。”
“那天你去我家真是他派去的吗?”
“是的。他病得很重,没法说话和打电话。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想知道你找到了谁或发现了什么。”
“你早就知道我在干什么了吗?”
“是的。你找到她的事我也同样知道。”斯隆朝维比亚娜所住的大楼努了努头。
“你怎么知道的?”
“他们一直在紧盯着你们,你和你的律师。他们跟踪你们的手机,跟踪你们的汽车。你们的防跟踪技巧太过时了。你们只知道不让人跟踪,却从不抬头看一眼。”
博斯意识到哈勒的猜测是对的。对方确实用无人机进行了跟踪。
“你是他们中的一员吗?”博斯问。
“我假装是他们中的一分子,”斯隆说,“万斯先生死后,他们让我继续帮他们干。昨天晚上烧毁DNA实验室前,我从中脱离了。现在我的任务是保护好她。老头肯定希望我这么干,这是我欠他的。”
博斯打量着斯隆。斯隆很可能是三叉戟保安公司或万斯的公司派来的奸细,但也可能说的是真心话。博斯回想着最近收集到的斯隆的信息。斯隆跟着惠特尼二十五年了;惠特尼死后斯隆仍然想把他救活;确认没法救活后没有回避调查,而是打电话报警。博斯觉得这些情况可以表明斯隆说的完全是真心话。“如果你想看护她,”博斯说,“就别鬼鬼祟祟的。跟我走。”
他们穿过打开的门,从脚手架下面走到街上。博斯抬起头,望着四楼公寓的窗,看见维比亚娜正往下张望着。他一边朝维比亚娜所住大楼的入口处走,一边拿出手机给维比亚娜打电话。维比亚娜省略了寒暄。“这人是谁?”她问。
“是个朋友,”博斯说,“他为你祖父干活。我们这就上来。”

✬✬✬
44
把维比亚娜托付给可以信赖的斯隆以后,博斯开车向北朝圣克拉丽塔山谷驶去。博斯答应特雷维里奥警监在这天下班之前就是否愿意出任全职警官一事给他个答复。如同告诉哈勒的一样,他准备接下这个职位。一想到又能当上全职警察,他就非常兴奋。对博斯来说,辖区大小并不重要。只要有案子可接,只要永远能站在正义的一面就好。在圣费尔南多警察局这两点都能做到,因此局里想要他干多久,他就愿意在那干上多久。
但在接受邀请之前,他得跟贝拉讲清楚,他不是接替她的职位,而是在她回来之前暂代她。下午四点,他把车开到圣十字医院,希望赶在贝拉出院前见上她一面。博斯知道办出院手续有时得花上一天,他很有可能在贝拉出院前赶到那儿。
到了医院以后,他沿着上次来时走的路线走到外伤科。他找到贝拉的单人病房,发现病房里没人,但床没整理好。柜子上仍然放着束花。他看了看壁橱,在壁橱底板上发现了一件浅绿色的病号服。壁橱的托架上放着两个没挂衣服的金属晾衣架,晾衣架上之前也许挂过塔琳带给贝拉穿回家的衣服。
博斯不知道贝拉是被带去做医疗测试,还是去做出院前的最后一项治疗了。他沿走廊走到护士站询问情况。
“她还没出院,”一个护士告诉博斯,“等医生在出院许可通知单签完以后,她就能出院了。”
“那她在哪儿?”博斯问。
“在单人病房里等着。”
“她不在病房里。附近有咖啡吧吗?”
“只有一楼有。”
博斯乘电梯到一楼,往几乎没人的小咖啡吧里看了看,贝拉不在咖啡吧里。
博斯知道很可能和贝拉走岔了,他乘电梯下楼时贝拉很可能正乘电梯上楼。
可他的心头却闪过一丝不安。他记得塔琳曾对把贝拉和对贝拉施暴的强奸犯安置在同一所医院大发雷霆,觉得受到了侮辱。那时博斯告诉塔琳等多克韦勒的情况稳定以后就会把他转到医院的监狱病房,然后再把他转到监狱医院。但他知道多克韦勒的情况还很危险,目前并没安排将他转院。如果多克韦勒的身体状况还很危急,不能在病床边提审,那转院的事就更无从谈起了。
他不知道是塔琳告诉了贝拉她和多克韦勒身处同一家医院,还是贝拉自己猜出来了。博斯走到医院大厅咖啡吧外的问询处,询问脊椎损伤的病员有没有特殊病房。工作人员告诉他脊椎损伤的患者都被安排在三楼。博斯重新乘上电梯往楼上去了。
电梯门开了,三楼病房区被布置成H形,护士站坐落在中间位置。博斯看见一个穿着警服的警员正靠在柜台上,和当班护士聊天。他的焦虑又增添了几分。
“这里是脊髓损伤中心吗?”他问。
“是的,”护士回答说,“有什么需要——”
“库尔特·多克韦勒仍然在这儿治疗吗?”他的视线偷偷地移向把身体站直的值勤警员。博斯从腰带上拿出警徽出示给值勤警员。“我是圣费尔南多警察局的博斯警探,正在办多克韦勒的案子。他人在哪儿?请带我过去。”
“跟我来。”值勤警员说。
两人顺着一条走廊往前走。博斯看见隔着几扇门的一个房间外有把空椅子。
“你在护士站待了多久?”他问。
“没多久,”警员说,“这家伙哪儿都去不了。”
“我不担心那个。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女人下电梯?”
“我不知道,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你在说什么时候的事?”
“你说是什么时候?我指的就是这会儿。”
警员还来不及争辩,两人已经走到了单人病房门外,博斯把手伸向左边,把警员挡在身后。他发现贝拉·卢尔德站在多克韦勒病床的床脚。
“待在这儿别进去。”博斯对值勤警员说。
博斯慢慢走进病房。贝拉像是没注意到他。她正注视着躺在抬高的病床上、周围环绕着各种医疗设备和插管的多克韦勒。一个呼吸器顺着多克韦勒的喉咙而下,让他的肺保持呼吸。多克韦勒的眼睛睁开着,同样注视着贝拉。博斯轻易便能读懂他的眼神,他的眼神中写满了恐惧。“贝拉!”
贝拉朝声音传来的地方转过身,看见博斯以后,挤出笑容来。“哈里!”
博斯想知道贝拉有没有带武器,但没在贝拉手上看到任何东西。“贝拉,你在这里干吗?”
贝拉回头看着多克韦勒。“我想看着他,面对他。”
“你不该来这儿的。”
“我知道。但我必须来这儿。今天我就要离开这儿回家。我想在走之前见他一面,让他知道我没有像他所说的那样被他打败。”
博斯点点头。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来伤害他或者杀了他的?”贝拉问。
“我不知道该怎么想。”博斯说。
“我不用杀他,他已经是死人一个了。你是不是觉得有点讽刺?”
“这话怎么讲?”
“被你的子弹打穿脊柱以后,他这个强奸犯就再也不能对女人为所欲为了,难道这不够讽刺吗?”
博斯点点头。“我送你回房吧,”他说,“护士说医生在签发出院通知单之前还要再见你一面。”
退回走廊后,博斯抢在值勤警员之前先发话了。
“没发生过任何事,”他说,“你要是写报告,我就写报告说你擅离职守。”
“是的,这里没发生过任何事。”值勤警员说。
值勤警员站在椅子旁边,看着博斯和贝拉沿着过道往前走。
送贝拉回病房的时候,博斯把特雷维里奥的邀约告诉了贝拉。他说只有得到贝拉的同意他才会接受邀请。等贝拉回来以后,他会继续做他的预备警官。
贝拉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你很适合这份工作,”她说,“也许你得一直做下去。我不知道将来会怎样。兴许永远不回去了。”
博斯知道贝拉一定会考虑从压力巨大的警探职业中退出。她可以拿到全额工资,远离世界的阴暗面,和自己的家人去过另一种生活。这将是个艰难的选择,但多克韦勒这头怪兽的阴影将促使她做出这一选择。永远不回警局的话,贝拉还会被这层阴影所笼罩吗?这是不是多克韦勒在她身上施加的终极力量呢?
“贝拉,我想你会回去的,”他说,“贝拉,你是个优秀的警探,你会怀念那里的美好时光的。看看我,这个年纪还拼着老命争取能当上警探。这是骨子里的东西。你生来就具有警探的基因。”
贝拉笑着点点头。“我真心希望你说得对。”
两人在贝拉病房所处楼层的护士站前相互拥抱,并答应保持联系。而后博斯便离开了医院。
博斯驾车沿着5号高速公路向圣费尔南多驶去,准备告诉特雷维里奥自己答应当全职警探——至少在贝拉回来之前。
路上他一直在想着对贝拉说的警探基因的事情。他真相信有所谓的警探基因。他知道在自己内心深处,有着像古代洞穴壁画似的用神秘语言蚀刻的神圣使命,这种使命感引导他,赋予他的生命以意义。这种使命感不会改变,永远引导他走在正确的路上。

✬✬✬
尾声
春天的一个周日下午。一群人聚集在特拉克森大街、罗斯街和第三街围成的三角地上。这个多年的停车场现在成了艺术区的第一个公共公园。一座二十英尺高的雕塑前放置着成排的折叠椅,雕塑外面裹着层巨大的白布,从白布的外观大略可以知道雕塑的形状和主题。一根钢缆从白布连接到安放雕塑时所用的起重机上。白布被夸张地揭开以后,这座雕像将作为公园的主题装饰物。
大多数折叠椅上都坐着人,当地的两个新闻频道正在拍摄仪式的盛况。大多数参加者都知道这座雕塑的作者是谁。有些人是第一次见到她,即便是和她有家族关系的来宾——如果没有血缘关系的话。
博斯和女儿坐在后排。博斯看见加芙列拉·利达和奥利维娅·麦克唐纳坐在他们的前面三排。年幼的吉尔伯托·贝拉克鲁斯坐在加芙列拉和奥利维娅中间,正在玩一款掌上电子游戏。奥利维娅的成年子女坐在她右边的座位上。
预定的揭幕时间快到的时候,一个穿着西服的男人走到雕塑前面的讲台,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音量。
“感谢大家在这个明朗的春日来到这里。我叫米凯尔·哈勒,是水果箱基金会的法律顾问,想必大家在过去的几个月已经通过媒体知道这家基金会的存在。水果箱基金会源于已故的惠特尼·万斯先生的慷慨捐赠,今天我们向艺术区捐献这座公园以纪念他。另外,我们还计划购买并修复艺术区里的四幢历史建筑。这些建筑将使洛杉矶的艺术家有能力租上住房和工作室。水果箱基金会——”
面前椅子上的人群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掌声,哈勒不得不中断演讲。他笑着点点头,然后继续讲话。
“水果箱基金会另外还制订了增补计划。我们将在艺术区里建造更多艺术家们能租得起的住房和工作室,建造更多的公园和寄售画廊。既然人们把这里称为艺术区,那么水果箱基金会——‘水果箱’的名字本身就和这个区域的创造性历史有关——就将持续致力于使这里成为一个艺术家生活和展示公共艺术的活力社区。”
人群中爆发出更热烈的掌声,哈勒在继续演讲前不得不停下了一会儿。
“说到艺术家和公共艺术,今天我们骄傲地将水果箱基金会艺术指导维比亚娜·贝拉克鲁斯所创作的雕塑的揭幕式献给这座新建的公园。艺术所表达的不言自明。事不宜迟,现在我就为这座名为《错误的告别》的雕塑揭幕。”
起重机以戏剧性的方式揭开白布,展示出一座闪光的白色雕塑。这座雕像很像博斯前一年在维比亚娜公寓看到的立体模型,由呈不同角度的群像构成。雕像的底座是一架直升机支离破碎的机身,一片断了的旋翼桨叶像墓碑似的突兀地插着。直升机打开的机舱门旁闪现着一双双手和一张张脸庞,士兵们一边向外张望,一边伸手呼唤着救援。一个士兵身体腾起在其他人上方,全身穿过机舱门,像是被上帝看不见的手扯出飞机残骸似的。一个士兵伸出五指指向上天。博斯从这个角度看不见士兵的脸,但他知道此人是谁。
一个双臂抱着婴儿的妇女站在直升机残骸旁边。没有雕塑孩子的脸部,但博斯认出那个女人正是加芙列拉·利达,母亲抱着婴儿的姿势取自那张在科罗纳多海滩拍的照片。
雕塑的揭幕式又引来了一阵长时间的鼓掌声,但女雕塑家并没有立刻出现在台上。不一会儿,博斯突然感觉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转过身,发现维比亚娜正从他身边经过往台上走。
走到中间过道上以后,维比亚娜转过头对博斯笑了笑。这时,博斯意识到这是第一次看到她笑,但他以前见过这种一侧嘴角上扬的笑容。

✬✬✬
鸣谢
所有小说都是探索和体验的产物,其中一些尤其需要做深入的研究。这本小说的完成倚重于许多人的帮助。作者对他们的贡献以及分享表示深深的谢意。
我要感谢前海军陆战队医务兵约翰·霍顿,他和科妮·斯蒂文斯在“避难所”号上的经历在小说中转化成博斯的经历,并成为小说的情感主线。感谢丹尼斯·沃伊切霍夫斯基,他是作者的研究员,同时也是位越南战场的老兵。
和以往一样,“蓝之队”这次同样给予我无与伦比的帮助。里克·杰克森调查员从一开始就给予作者全力的支持,用二十五年以上的追踪杀人犯的经验给作者以宝贵的指点。洛杉矶警察局离职和在职的警探米兹·罗伯茨、蒂姆·马西亚和戴维·兰布金也对这部小说助益良多。
圣费尔南多警察局给予作者许多方便,作者对安东尼·巴雷拉局长和欧文·罗森博格深表谢意。作者希望他们能对这本小说引以为傲(哈里·博斯希望在续作中回归圣费尔南多警察局)。
感谢阅读初稿的特里尔·李·兰克福德、亨里克·巴斯廷、简·戴维斯和希瑟·里佐,他们向作者提供了许多宝贵的建议。
律师丹尼尔·达利、摄影师盖伊·克劳迪和海军犯罪调查局的调查员加里·麦金太尔在小说的写作过程中也给作者提供了大量的帮助。作者同样真心地感谢香农·伯恩、帕梅拉·威尔逊和艺术家斯蒂芬·泽迈尔,他们多年来拍摄了许多反映洛杉矶艺术区的纪录片,包括《年轻的土耳其人》和《美国人的故事》。
最后我要感谢把这部小说雕琢为成品的编辑们。阿斯亚·穆克尼克和比尔·马西对每位作者都有求必应。版权编辑帕梅拉·马歇尔比作者更了解博斯,帮助作者订正了小说中的许多错漏。
对这部小说有所贡献的人,作者都深表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