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来见万斯先生的哈里·博斯,他约我有事。”
过了一会儿,博斯面前的铁门开始慢慢地滑动开了。
“沿着车道开到保安亭边的停车坪,”那个男声说,“斯隆先生会在金属探测器前迎候你。把所有武器和录音设备放在你车上的储物箱里。”
“明白。”博斯说。
“把车开过来吧。”男声说。
铁门这时已经全开了,博斯把车开过门。他把车沿着鹅卵石的车道开过几座修饰整齐的翠绿小山,开到第二道警戒线和警卫室前。这里的两重警戒措施同博斯拜访过的大多数监狱非常相似——意图自然是不同的,监狱是为了防止人逃出去,万斯家的宅子是为了避免坏人混进来。
第二道门滑开了,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卫走出岗亭,示意博斯把车开过门去,引导他把车开上停车坪。开车经过警卫时,博斯举起一只手朝他挥了挥,注意到警卫天蓝色制服的肩膀上有块三叉戟安保公司的徽章。
停好车以后,博斯依令把钥匙、手机、手表和腰带放进一个塑料盆,然后在另外两位三叉戟安保公司警卫的注视下走过一台机场用的金属探测器。他们把钥匙、手表和腰带还给博斯,唯独扣下了手机,他们说会把手机放在车上的储物箱里。
“还有人觉得这很讽刺吗?”博斯一边把腰带穿过裤子上的裤袢一边问,“我是说,这个家族就是以金属起家的——现在想进这家的门却要通过金属探测器,真是太讽刺了。”
警卫们都没说话。
“好吧,我想大概只有我发现了。”博斯说。
扣好裤子上的腰带以后,博斯被带到下一个安全检查点,一个穿着西装、戴着警卫必需的耳塞和手腕麦克风的特勤目光阴冷地跟了上来。他剃的光头使整个人的形象更显冷酷。他没报上名字,但博斯猜测他多半是方才对讲机中提到过的斯隆。他一声不吭地护送着博斯进入一幢足以媲美杜邦家族和范德比尔特家族豪宅的灰石建筑的送货入口。博斯查过维基百科,知道自己正在拜访一位身家六十亿美元的富翁的宅邸。走进宅子时博斯不禁在想,这无疑是他到过的国内最高贵的地方了。
他被带进一个四面镶着暗黑色隔板、一面墙上挂着四排带相框的长方形照片的房间。房间里放着一对沙发,最里面有个吧台。护送的西装男指着一张沙发让博斯坐下。
“先生,坐下吧,万斯先生的秘书准备好以后会过来见你。”
博斯在对着挂有照片的那面墙的沙发上坐下了。
“需要喝点水吗?”西装男问。
“谢谢你,不用了。”博斯说。
西装男在他们刚才走过的那道门旁边找了个地方立定,用一只手扣住另一只手的手腕,摆出一副准备好应付任何局面的警觉架势来。
博斯利用等待的时间审视着墙上的照片。这些照片记录了惠特尼·万斯的人生和他在生活中遇到的各种人。第一张照片拍摄的是霍华德·休斯和一个少年,博斯猜测是年少时的惠特尼。两人靠在一架飞机没上油漆的金属表皮上。从第一张照片开始,这些照片由左至右似乎是按照年代排列的。其中有许多是惠特尼同工商界、政界、媒体界名人的合照。博斯不能认出所有和惠特尼合照的人,但其中有林登·约翰逊和拉里·金[2],他便知道大多数人应该都是什么身份。在所有的照片中,惠特尼都露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的左侧嘴角微微提起,似乎想告诉照相机镜头,他并不想为拍照特地摆姿势。在一张张照片中,他的脸越来越老,眼袋越来越重,但似笑非笑的表情却从未改变。
墙上有两张惠特尼同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长期负责采访名流的记者兼制片人拉里·金的合照。在第一张照片中,惠特尼和金面对面坐着,可以看出是在金的演播室里,因为演播室的陈设二十多年来都是如此。两人之间竖着一本书。在第二张照片上,惠特尼正拿着一支金笔在一本书上为金签名。博斯起身走到墙壁前面审视着这些照片。他戴上眼镜,凑到第一张照片前,看清了惠特尼在节目里展示的那本书的书名。
《隐身:隐形飞机的制造》惠特尼·P.万斯著
书名唤起了博斯尘封已久的一段记忆,他回想起惠特尼·万斯曾经写过一本家族史,评论家批评此书不是因为内容本身,而是因为书中删略了太多内容。惠特尼的父亲纳尔逊·万斯是个冷酷的商人,当年也是个颇具争议的政治人物。据说他是支持优生学——号称通过控制交配消除人身上不可取的属性从而提高人种素质的学科——的富有实业家集团的一员,但这个说法从未被验证过。在二战中纳粹采用类似的变态学说实施种族灭绝之后,纳尔逊·万斯这类人纷纷隐藏起他们的信条以及同那个小团体之间的关系。
纳尔逊儿子写的家族史满是英雄崇拜,几乎没有负面内容,俨然是一项形象工程。惠特尼·万斯晚年几乎成了个隐士,于是这部书自然就把他带回公众视野,人们都想知道书中省略了些什么。
“博斯先生吗?”
博斯从照片前转过身,看见有个女人站在走廊那头房间的门边。她看上去七十岁左右,银灰色的头发被一丝不苟地在头顶束成一个发髻。
“我是万斯先生的秘书艾达,”她说,“他现在想见你。”
博斯跟着艾达进入走廊。他们走了似乎有一个街区那么长的距离,登上几级台阶,走进另一条走廊。这段走廊穿过建在山坡上更高处的厢房。
“抱歉让您久等。”艾达说。
“没事,”博斯说,“我很喜欢看那些照片。”
“里面有不少故事。”
“是啊。”
“万斯先生很期待与您见面。”
“太好了,我还没见过亿万富翁呢!”
博斯失态的评论结束了两人间的谈话,好像在这幢用大量金钱打造的宅子里讨论钱十分粗鲁愚钝似的。
两人最终走到一扇双开门前,艾达带博斯走进了惠特尼·万斯的家庭办公室。
博斯要见的人坐在一张办公桌后面,他后面是一个空着的大壁炉,飓风来临时都可以躲在里面。惠特尼用他那清瘦的手示意博斯上前来,他的手十分苍白,仿佛戴着橡胶手套似的。
博斯走近桌子,惠特尼指着办公桌前唯一的一把皮椅示意博斯坐下。他没有做出要和博斯握手的姿态。坐下的时候,博斯注意到惠特尼坐的轮椅上左侧扶手上有电动控制装置。接着他发现办公桌的桌面上没有什么办公用品,抛光的乌木桌面上只放了张或许空白、或许反面写着什么的白纸。
“万斯先生,”博斯说,“您近来可好?”
“我老了——这就是我的现状,”惠特尼说,“我奋力想打败时间,可有些东西我们是无法打败的。我这个地位的人很难接受被打败的事实,但博斯先生,现在我已经听天由命了。”
他用瘦骨嶙峋、苍白的手做了个横扫房间的手势。
“这里的一切都快没有意义了。”他说。
博斯环顾了下周围,以免忽略了惠特尼想让他看见的东西。他的右边是休息区,休息区里放着一张白色的长沙发和几把配对的椅子。办公室里还有张主人在需要时可以使用的吧台。两面墙上还挂着些画,不过这些画上只有些泼上去的水彩而已。
博斯回头看着惠特尼,老人对博斯露出他在等候室的照片上看到的倾斜一边的微笑,左边的嘴角微微向上提起。惠特尼无法露出畅快的笑容。就博斯见过的照片来看,惠特尼从没舒心地笑过。
博斯不知该如何回应老人有关死亡和这里一切都将没有意义的言语,只能把关注点集中在同克莱顿见面后就反复打腹稿的开场白上。
“万斯先生,有人说您想见我,为了让我过来您付了我一大笔钱。也许这笔钱对您来说微不足道,但对我却已经算很多了。先生,您想让我为你做什么?”
惠特尼收起笑容点了点头。
“我喜欢单刀直入的人。”他说。
他把手伸向轮椅的控制板,把轮椅移向办公桌。
“我在报纸上看过你的报道,”他说,“我想应该是去年那个医生卷入枪战的案子。博斯先生,在我看来,你是个能坚守自己立场的人。那些人向你施加了很大的压力,你却始终坚守自己的立场。我喜欢这点并需要这种精神。现在能坚守立场的人已经不多了。”
“您想让我为您做什么?”博斯又问了一遍。
“我想让你为我找个人,”惠特尼说,“一个也许从没存在过的人。”
***
[1]1码约合0.9144米。
[2]两人分别为美国第三十六任总统和著名电视主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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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用自己的请求激起了博斯的好奇心以后,惠特尼用颤抖着的左手把办公桌上的纸翻转过来。他告诉博斯,在进一步讨论之前,博斯需要在这份文书上签名。
“这是份保密文书,”惠特尼说,“我的律师说文书上的规定很严密。一旦签名,除我以外,你要确保你不能向任何人透露我们之间的讨论及接下来要调查的内容。你不能向我的任何一个雇员透露内情,甚至连以我的名义去找你的人也不行。博斯先生,你只能向我一个人汇报。如果签了这份文书,你就只能向我一个人汇报。你只能把调查中的任何发现汇报给我。听明白了吗?”
“我明白,”博斯说,“对此我没有异议,我愿意签下这份保密文书。”
“很好。我这里有笔。”
惠特尼把文书推过办公桌面,然后从桌上华丽的金质笔筒里拿了支笔。博斯觉得这支钢笔沉甸甸的,他猜这可能是钢笔是由纯金打造的缘故。博斯回想起照片中惠特尼为拉里·金在书上签名时用的笔。
他飞快地浏览了文书的内容,然后便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签完名以后,他把笔放在文书上,将笔和文书推到惠特尼那边。老人把文书放进办公桌抽屉里,关上抽屉,然后举起笔给博斯看。
“这支笔是用我的曾祖父于一八五二年在内华达山脉采金点挖到的黄金制成的,”他说,“之后,掘金者蜂拥而至,他不得不继续向南,他意识到,靠钢铁赚到的远比靠黄金赚到的多。”
惠特尼在手中把玩着金笔。
“这支笔代代相传,”他说,“我离家上大学的时候这支笔就传给我了。”
惠特尼像第一次见似的打量着这支笔。博斯安静地等待着。他心想惠特尼是不是智力有所退化了,一心要他去找个也许从没存在过的人是不是心智退化的体现。
“万斯先生。”博斯唤了一声。
惠特尼把笔放回笔筒,打量着博斯。
“这支笔我没人可给,”他说,“这里的一切我都没人可给。”
这话倒是真的。博斯查询到的个人资料显示,惠特尼一直未婚,也没有子嗣。博斯看过的几份摘要隐晦地暗示惠特尼是个同性恋者,但这种暗指从未得到过证实。另一些传记的片段说他只是因为工作太忙而无法维护一段关系,更别说建立家庭了。媒体报道过他几段短暂的恋情,女方基本上都是好莱坞的女明星——或许是为了引起媒体的注意,打消有关同性恋的怀疑。但在惠特尼过去四十多年的履历中,博斯实在查不到更多他个人方面的信息了。
“博斯先生,你有孩子吗?”惠特尼问。
“有个女儿。”博斯答道。
“她在哪儿?”
“还在念书,在奥兰治的查普曼大学。”
“不错的学校。她在那儿学电影吗?”
“学心理学。”
惠特尼靠在椅子上,凝视远方,开始回忆从前。
“年轻时我想学电影,”他说,“年轻时的梦想……”
惠特尼没有继续回忆下去。博斯意识到他也许得把钱还回去。这只是种精神错乱而已,惠特尼没有活给他干。即便这只是惠特尼巨额财富中的一点小钱,他也拿不到手。再怎么富裕,博斯都不会从心智受损的人手里拿钱。
惠特尼挣脱着不再凝视回忆的深渊,看着博斯。他点点头,似乎知道博斯在想什么,然后用左手抓住轮椅扶手,身体前倾。
“我想我得告诉你这是怎么回事。”他说。
博斯点点头。
“没错,能说给我听就最好不过了。”
惠特尼朝博斯点了下头,又一次露出了撇嘴的笑容。他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看着博斯,无框眼镜后面深陷的双眼闪闪发亮。
“很久以前我犯了个错,”他说,“我一直没纠正这个错误,也一直没回头去想这件事。可现在,我却在想,如果我有过一个孩子,我很想找到他,我很想把我的金笔传给这个孩子。”
博斯久久地盯着惠特尼,心想惠特尼也许会继续这个话题。但惠特尼重新开腔以后,却拾起了自己的另一段记忆。
“十八岁时我一点都不想继承父亲的生意,”惠特尼说,“那时,我更想成为下一个奥森·威尔斯[1]。我想拍电影,而不是制造飞机零部件。和那个年纪的年轻人一样,我心里只想着自己。”
博斯想到了自己的十八岁。那时,他也想着要开辟自己的道路,却把路开到了越南的山洞和坑道里。
“我坚持要上电影学校,”惠特尼说,“一九四九年我进入南加州大学学习电影。”
博斯点了点头。他先前从资料中知道,惠特尼在南加州大学只待了一年,之后就转到加州理工学院并开始进一步扩展家族事业。博斯在网络上没有查找到对这件事的合理解释。他心想现在自己终于可以知道原因了。
“我遇见了个女孩,”惠特尼说,“一个墨西哥女孩。我们俩相遇后不久,她就怀孕了。这对我来说是第二糟的事情,最糟的是把这件事告诉我的父亲。”
惠特尼安静下来,垂下眼看着面前的桌面。博斯可以说些什么缓和气氛,但他需要从惠特尼嘴里听到尽可能多的信息。
“那时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是简单地问。
“他派了些人过来,”惠特尼说,“派人过来劝她别把孩子生下。那些人会把她送到墨西哥把孩子处理掉。”
“她回墨西哥了吗?”
“如果她回去了,那也不是和我父亲的人一起回去的。她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我再也没见过她。我太懦弱了,没勇气去找她。我让父亲抓住了控制我的弱点:这件事可能带来的尴尬和羞耻。我甚至还担心因为她年龄太小而被人告。我只能照父亲说的去做,转学到加州理工学院,默默地把这件事给了结了。”
惠特尼像是对自己确认似的点了点头。
“那是个完全不同的时代……对我和她来说都是。”
在继续讲述之前,惠特尼抬起头,盯了博斯的眼睛很长一会儿。
“可我现在想知道。当一切都快结束的时候,你就会想回顾……”
重新开口说话前,惠特尼稍稍喘了几口气。
“博斯先生,你能帮我的忙吗?”惠特尼问。
博斯点点头。他相信惠特尼目光中的痛苦是真实的。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我可以一试,”博斯说,“介意我问你几个问题并做些笔记吗?”
“尽管记吧,”惠特尼说,“但我得再次提醒你,关于这件事的一切必须完全保密。不然有些人的性命可能会有危险。你采取的每一步行动,都得多加小心。我相信一定会有人想法子弄清楚我为何要见你、你又会为我做些什么事。我找了个借口,之后会把这个借口告诉你。现在开始提问吧。”
有些人的性命可能会有危险。当博斯从西装内袋掏出一本小笔记本时,这句话在他的胸膛里跃动起来。他拿出一支笔。这支笔是塑料的,不是一支金笔。这支笔是他从药妆店买来的。
“你说有些人的性命可能会有危险。哪些人的生命会有危险?为何会有危险?”
“博斯先生,别这么幼稚。我想你在见我前必定做过一些调查。我没有继承人——至少没有众所周知的指定继承人。我死后,先行者工程公司的控制权就会被移交到董事会手里,董事会的成员会继续做政府项目,把几百万美元塞入自己的腰包。有一个合法的继承人可以改变这一切。这可事关几十亿美元的财产。你觉得各方不会争得你死我活吗?”
“以我的经验来看,人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争得你死我活,也会无缘无故地争得你死我活,”博斯说,“如果帮你找到了继承人,你确定你想将矛头对准他们吗?”
“我会让他们选,”惠特尼说,“这是我欠他们的,但我也会尽可能地保护好他们。”
“她叫什么?因为你怀孕的女孩叫什么?”
“维比亚娜·杜阿尔特。”
博斯把名字记录在笔记本上。
“你是否碰巧还记得她的生日。”
“我记不清了。”
“她是南加州大学的学生吗?”
“不,我是在EVK遇见她的。她在那儿上班。”
“EVK是什么?”
“是大学学生食堂的缩写,我们把那儿称为‘大众食堂’[2],EVK是简称。”
博斯立刻知道,这排除了从学生档案找人的可能性,因为大多数学校很关注毕业生的动向,因此学生档案对找人很有帮助。这意味着寻找那个女人会很困难,甚至连成功的可能性都不大。
“你说她是个墨西哥人,”他说,“你想说她是个拉丁裔对吗?她是美国公民吗?”
“我不知道。我想她应该不是。我父亲——”
他没把话说完。
“你父亲怎么了?”博斯问。
“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父亲说她别有所图,”惠特尼说,“怀上我的孩子,让我娶她,这样她就可以成为美国公民了。但父亲跟我说了许多不实的东西,他对许多事情的理解都是……有问题的。所以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博斯想到他读到的关于纳尔逊·万斯倡导优生学的事情,于是便转到下一个问题。
“你这里有维比亚娜的照片吗?”他问。
“我这儿没有,”惠特尼说,“我有很多次想着能有她的一张照片。那样我就能再多看她一眼了。”
“她住在哪儿?”
“住在学校附近。离学校只有几个街区远。她是走路上班的。”
“还记得她的地址吗?也许还记得她住的那条街的名字吧?”
“不,我不记得。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这些年我一直试着尘封对这件事的记忆。但事实上,在那以后我从没爱过任何人。”
这是惠特尼第一次提到爱,第一次让博斯意识到惠特尼与那女人之间的关系有多么深厚。博斯有过这样的体验,回首往事时,你就像手里拿着个放大镜似的。所有东西都在放大镜下被放大了。在记忆中,普通的校园约会也许会成为一生之爱。在惠特尼描述的事情过了几十年以后,他的痛苦看上去还那么真实。博斯相信他说的是实话。
“这些事发生以前,你们一起待了多久?”博斯问。
“我第一次见她和最后一次见她之间相隔了八个月,”惠特尼说,“只有八个月。”
“你记得她是何时告诉你怀孕的吗?”惠特尼说,“哪一年的几月?”
“是在暑期课程结束以后。我报名参加那个暑期课程,就是因为我知道上课能见到她。因此那应该是一九五〇年六月末的事情。也许是在七月初。”
“你说你是在那之前的八个月与她相遇的是吗?”
“我是在前一年的九月入学的。入学以后,我马上注意到了在学生食堂工作的她。但开始一两个月。我不敢去找她说话。”
老人低头看着办公桌。
“你还记得别的什么吗?”博斯提示着,“你见过她的家人吗?你记得他们中任何一位的名字吗?”
“我不记得了,”惠特尼说,“她说她爸爸的家教很严,她家人又都是天主教徒,可我不是信徒。我们就像是罗密欧和朱丽叶。我从没见过她的家人,她也没见过我的家人。”
博斯抓住惠特尼回答中也许能推进调查的零星信息。
“你知道她平时去哪座教堂吗?”
惠特尼抬起头,目光炯炯有神。
“她告诉我她的名字就来自她受洗时所在的那座教堂。那座教堂名叫圣维比亚娜教堂。”
博斯点了点头。圣维比亚娜教堂原址在市中心,和博斯原先工作的洛杉矶警察局只隔了一个街区。这座教堂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在一九九四年的地震中遭到严重毁损。新教堂在附近建成后,老教堂被捐给了市里保留下来,博斯记得老教堂现在被用作活动中心和图书馆,但并不是很确定。但能找到教堂和维比亚娜·杜阿尔特之间的联系总归是件好事。天主教堂会保留教徒出生和受洗的记录。博斯认为这个好消息完全能够冲抵维比亚娜不是南加州大学学生的不利一面。同时这也说明,抛开父母的身份不谈,维比亚娜本人很可能是个美国公民。如果维比亚娜是美国公民,博斯就很容易从公共档案中查找到她的信息。
“如果怀孕足月,她应该在什么时候生孩子?”博斯问。
这是个敏感问题,但要翻查档案的话,博斯需要把时间范围缩短些。
“我想她告诉我的时候应该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惠特尼说,“因此我觉得孩子应该在第二年的一月出生。也许会在二月。”
博斯把惠特尼说的时间点记录下来。
“你认识她的时候她多大了?”博斯问。
“我们相遇时她十六岁,”惠特尼说,“我十八岁。”
这是惠特尼父亲为何会有那种反应的另一个理由。当时维比亚娜尚未成年。在一九五〇年让一个十六岁的少女怀孕会给惠特尼招来法律上的麻烦。麻烦尽管不大,但会让万斯家族很难堪。
“那时她在念高中吗?”博斯问。
博斯对南加州大学附近的区域很了解。南加州大学附近有个手工艺术高中——那里的档案也应该很好找。
“她辍学上的班,”惠特尼说,“她家急需用钱。”
“她说过她爸爸是干什么工作的吗?”博斯问。
“我不记得了。”
“好,我们再回到生日的问题上,你说不记得她的生日了,但你是否记得在那八个月中和她一起庆祝过生日呢?”
惠特尼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没有帮她庆生的记忆。”他说。
“如果我理解没错的话,你们从十月底开始交往,一直到第二年六月或是七月初。因此她的生日大约在七月到十月末之间。”
惠特尼点点头。查资料时,把时间范围缩小至四个月也许对博斯会有帮助。给维比亚娜·杜阿尔特这个名字加上出生日期也许会是展开调查的关键出发点。博斯把四个月的时间范围和大约的出生年份一九三三年记下来,然后抬头看着惠特尼。
他问:“你知道你父亲给了她或她家人钱,让他们一家保持沉默,让女孩离开你,是吗?”
“即使这么干了,他也不会对我说的,”惠特尼说,“再说,离开的人是我。这种懦弱行为让我终身抱憾。”
“在此之前你找过她吗?在此之前你有没有雇人找过她?”
“很遗憾,我没去找过她。但别人有没有找过就不好说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想说,别人有可能会去找,别人去找是为了准备让我死而预先布局。”
博斯对惠特尼的话考虑了很长一会儿。然后他看了看记录下来的几条笔记。这些内容已经足以让他开启调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