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进去了,车里监控的人全凌乱了……
笃,笃,敲门声响,穿着白大褂的张英整了整衣服,出声道:“请进。”
门开了,人进来了,雨伞被她礼貌地搁在外面。这个女人笑了笑,带着歉意说道:“让您久等了,路上有点滑。”
“没事,我也刚到,昨天通话的就是您啊?”张英好奇地审视对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处理过不少被拐儿童的案子,但多数家属都被寻亲折磨得没个人样了,像这样子的还真不多见,她甚至无法把眼前的女人和一个二十年前的乡下女人联系起来。
“是,谢谢您,怎么称呼您?”那女人坐下了,很客气地对递水的张英道谢。
张英回身坐下,笑着说道:“我姓张,叫我张主任吧……我这儿的信息显示,您叫郭小芳?”
“对,有问题吗?”郭小芳笑着问。
“没问题,名字大俗,人又大雅……我有点奇怪啊,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张英说道。
郭小芳笑道:“您一定觉得会遇到一个呼天抢地、痛不欲生的母亲吧?”
“理论上应该是,但见到您,就不是了。”张英说。现在她有点觉得是了。
郭小芳笑笑,抿着嘴做了个稍有难堪的表情,然后悠然道:“都二十多年了,时间确实会冲淡一切,我其实都不抱什么希望了,只是心里有点放不下而已。”
“那我们开始吧,说说您当时的情况。”张英说。
“当时和现在,简直是天壤之别啊,我早年出来打工,孩子是交给公婆寄养在乡下,那时候村里穷得只能靠写信,我是过了几个月有老乡回来告诉我,我才知道家里出事的。”郭小芳黯然说道,触及了伤心处,她回忆着,又补充道,“我第一任丈夫死于车祸,公婆把这孩子看得比命还重,等我回去时,老两口都不行了,一个疯疯癫癫的,在镇上看见谁家小孩都拉着以为是自己孙子,一个卧病在床,再没有起来,哎……”
“想开点,都过去了,现在不挺好的吗?您得做好心理准备啊,真找到了,可能未必会是您想象的样子。”张英安慰道。
“不管是什么样子吧,我都能接受,毕竟是我的亲生骨肉。这么多年,我总在梦里见着他,还是那么乖巧可爱,小小的,在我怀里看着我笑……我不该扔下他走,他那时才1岁多,就很懂事,知道我要走,抱着我怎么也放不下,他哭啊,哭得我心都碎了……”郭小芳两行泪落下来。张英递过纸巾盒子,她擦着、啜泣着,又连连道歉着自己的失态。
“没事,同是女人,我能理解您的心情,这么多年您可真不容易。”张英道。同是女人,两个人的心迅速拉近了,甚至自然而然地握上手了。看着郭小芳白皙玉嫩的手,张英夸赞道:“您真不像农村出来的,您看我这手才像,一辈子的劳累命。”
“可我确实是农村出来的,只是运气好了点。张主任,您昨天说是北京通知的?DNA对上了吗?”郭小芳充满期待地问。
那表情绝对不是作假,张英点点头,道:“正常流程是先通知省一级公安鉴定部门,再由我们通知寻亲家属。考虑到失散多年,毕竟还有个心理适应期,所以,一般都要稍缓缓。”
“那太好了,太好了……哎,您知道我儿子他的情况吗?”郭小芳兴奋了。
“知道点,这些年其实他也在找您,从董龙湾被拐走到现在有二十三年了,他应该有二十六七岁了吧?”张英问。
“二十七,生日是四月初五,丢的时候不到3周岁,刚会走路。”郭小芳说道。
“那您,当时在中原和中州市一带打工吧?”张英问。
“啊,对。”郭小芳兴奋间连连点头,好奇地问,“啊?这您怎么知道?”
张英的话停了,表情凝重了。反应很快的郭小芳一下子醒悟过来,她惊愕地看着张英,狐疑地问道:“我没说过董龙湾这个名字,一定是错了。”
反应过来后,她起身就要走,张英拦也未拦,双手一叉,笑道:“每个人都走不出自己的心魔,好人的心魔可能导致这个人去做坏事,而坏人的心魔恰恰又是好事,是他最后的救赎机会……你的心魔就在儿子身上,你真放得下吗?”
起身的郭小芳似乎一下子变了个人,冷若冰霜地道了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说罢,起身就走。她猛地一拉开门,愣了,门口数位警察,她已经无路可走了。
“胡冰芳,看看这是什么,认识吗?”向小园拿着一张照片亮在她眼前。这位“郭小芳”不屑地一笑,正待否认,却不料看到照片时陡然色变,石化一样站在原地,魔怔了一样喃喃自语着:“是他,是他,我就知道是他,这个浑蛋,我真恨不得再杀他一回……”
她木然地站着,被娜日丽铐上都兀自不觉地在喃喃自语,恶狠狠地诅咒着。当向小园手里斗本初父子俩的照片移开时,她像疯了一样地去抢,被娜日丽和张英死死摁住了……
现在,下午6时,套着头套的胡冰芳被押解上了航班,要连夜赶回中州。
DNA检验符合,这就是留了四次样本的女人;和斗十方的DNA检验相似度99.999%,哪怕容貌再改变,也改变不了科学的鉴定。旁边这位就是斗十方失散多年的母亲,和之前的猜测完全吻合。
这些年发生的故事,过程是怎样还有待考证,但故事的结局在初步搜查中已经可见一斑,胡冰芳的电脑里留存了大量加密文本,解密后是原始的话本,最早时间是十多年前了,那还是QQ诈骗的时代;在她的居所地下室保险柜里,找到了纸质的通信记录,徐则臣、郑远东、杜其安、秦江寒等一系列嫌疑人赫然在册;至于珠宝、首饰、贵金属更是一大堆,这应该也是一种比较隐蔽的洗钱方式,赃物还没有来得及出手;更夸张的是,她居所墙壁暗格里还留存着大量的银行卡、国内及离岸账户登录密钥,虽然分属于不同身份,但全是同一个人。她甚至拥有三张不同姓名的护照,而且全是不同地方的公安出入境管理部门颁发的真实证件。
不管是经验丰富的张英还是向小园都暗道侥幸,这位处心积虑地已经打造了数个身份的嫌疑人,如果不是心神失守,怕是很难有抓到她的机会。
只是即便抓到了,她们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几个人彼此之间从乘机到落地都一路无话。在中州落地后,她们便秘密押解胡冰芳回市局直属的大案队,进入了审讯阶段……


第五章 峰回路转狱中相认
心有所系,如痴如狂
案卷被轻轻地合上了,两份,一份奇厚无比,一份却只有证据,尚无口供。
陈颢元局长慢慢地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向小园和俞骏,归队第三天了,大案告破后的欣喜一点未见,两个人倒比刚回来时还消沉。
领导的脸色不佳,向小园出声道:“龚骁龙、石金山等一行嫌疑人已经全盘交代本次廉三旺被诈骗五亿的案情,追赃工作正在进行,目前已追回2.43亿,协助的各兄弟警方根据本案线索查获的洗钱窝点目前有11个,抓获的嫌疑人已有71人,案件还在深挖……还有一个情况值得重视,据龚骁龙交代,他在内地合作的提供黑产的嫌疑人还有4名,这个总局已经接手,其他……”
停住了,是陈局长伸手制止了。他往椅背上一靠,像仰视这两位,不过说的话很不客气:“这个不用你们汇报,情况汇总不是你们的事,你们自己的人管不好是吧?三天跑了13趟大案队,还跟办案的吹胡子瞪眼,你们不但不制止,还私下搞小动作说情,不知道规章制度,不知道办案纪律啊?!”
连训带拍桌子的声响奇大,惊得向小园都退了一步。原因又到了斗十方身上,三天跑13趟大案队要求和嫌疑人见面,而局里已经严禁反诈骗中心任何人员插手嫌疑人胡冰芳的审讯,就是预防这个呢。不料越预防就越出事,斗十方今天去时都跟办案人员揪衣服领、捋袖子红眼了,差点儿就打起来,正常情况下,他这样早被市局督察给提回去关禁闭了。不过还没等陈局长下决心,斗十方自己倒找到局长这儿来了,正好被带走给关起来了。
于是作为直属领导的向小园和俞骏就被通知来了,两个人闷声不吭。陈颢元局长却是越看越气,拍着桌子嚷道:“你,你是直属领导,你说,你说怎么处理?”
“正式行文通知都开除过他一回了,关起来吧。”俞骏说。
哗啦,一堆案卷扔到了他脸上、身上,陈局长拍着桌子喊着:“你别给我居功自傲,这是在保护他!这种事上要徇私枉法,那是害人害己!”
“线索都是他找出来的,要徇私枉法,他通个风、报个信,人早跑了。”俞骏软软地回话。
“那见这个面有什么意义?母子相认?一个嫌疑人,一个警察,在审讯室相认?”陈局长说得自己都快哭了,这可叫什么事啊!
俞骏想犟也犟不上来了。下文还没开始,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谢经纬,不容分说地说道:“什么意思,陈局,你把十方关起来了?这还没论功行赏,就先杀功臣了?”
“哦哟,你怎么也来添乱……你,你给谢副厅解释一下。”陈局长气得胃疼,起身了。俞骏悄声跟谢经纬解释了几句,谢经纬脸色渐渐变得难堪了。他是接到了总局巫茜和周修文的电话才奔来的,估计那些队员也在迂回求救了。
可这么办?情法难两全啊。发愁间,谢经纬坐到了陈局的办公桌后,询问道:“俞主任,这啥情况?到底干吗要见人?难道还真的相认吗?”
“我……我真不知道。”俞骏为难地挠着腮,求救似的看向向小园。向小园说:“他就说想见,必须见一面,没说其他。”
“那陈局这个……”谢副厅看向陈颢元。陈颢元摇头道:“老谢,绝对不行,甚至这事得下封口令,年轻人,不能由着他的性子胡来,你们俩是办案办傻了是吧?他们失散二十多年,没有什么关系或者不知道这层关系,什么都好说,可万一这位功臣犯个浑认了亲妈,那他这辈子就得背着上一代的罪孽,别说在我们的队伍里,哪怕就社会上,他不得被别人另眼相看?你跟我说说,将来社会关系这一栏,怎么填?”
谢经纬看向这两位,投支持票了:“没错,陈局说得对啊。”
“我知道两位上级是好心,可您想过没有,如果连此生来处也羞于承认,刻意隐瞒,那他还怎么挺直腰杆做人?单从亲情上讲,胡冰芳也是一个受害者,孩子被拐走二十几年下落不明,哪一个当母亲的也受不了这种刺激,这成了她报复社会的动机,好坏皆由于此,这个执念解不开,这两个人都会出问题。”向小园说。
谢经纬斟酌了片刻,问道:“现在这个嫌疑人怎么样了?”
“已经中断审讯,她绝食。”俞骏偷瞄陈局长,小声说道。
听得谢经纬又是吧唧嘴,正要说话时,陈颢元局长回头一挥手,道:“绝对不行,有一千一万个理由也不行,局里、厅里意见一致,都要保这棵苗子,很可能要委以重任,这个节骨眼儿犯了错,那不毁了他吗?”
“哎哟,算了,我不掺和了,那你善后啊,总局都知道这事了。”谢经纬愤然道。他无所适从了。这时候局长办的固定电话响了,是其中的一条专线。谢经纬说:“肯定出事了!”他替陈局接起来说了句“等等”,里面没等就喊出来了:
“陈局长,嫌疑人胡冰芳畏罪自杀!”
“什么什么?大案队里自杀?怎么自杀的?”陈颢元吓得脸色都白了。
“嗯,她割断自己的静脉了,现在正送医院抢救。”汇报人的声音在颤抖。
“不惜一切代价把人救过来,救不过来你自己去看守所找个铺住吧。在哪家医院?”陈颢元吼道。
听到医院名字,他摔了电话,叫上谢经纬就走。至于站着的那两位,理都没理会。
“我现在相信这俩是一家了,性格几乎一致,敏感、极端,而且死不认输。”俞骏像被这个消息震惊到了,咧着嘴说。
“领导考虑得没错,我们也没错,十方更没错,都没错,那可怎么办呀?”向小园为难地问。
俞骏看着领导桌上的好烟,直接拿起来叼了支点上,重重地抽了一口,却给了向小园一个失望的答案:
“都疯了,疯了……能怎么办?”
禁闭处在市局后勤装备处仓库一角,其实也不常用,有幸临时在这儿待过的警察不多,毕竟能闹到被督察关起来的程度不是小事,很多人出去不是被扒了警服,就是直接送到看守所成了嫌疑人。所以只要被隔离起来,你原来的警察同事都会下意识地和你划清界限,在这个讲纪律的团队里,人情永远靠边站。
今天稍有点意外,两位看守正讨论着反诈骗中心拿下了五亿诈骗案的传闻,猜测斗十方就是居功自傲,连局长也不放在眼里了。两个人说着,都有点佩服关在这里的人,不仅闯了办案重地,而且还到局长办闹,别说几年难得一见,就是建局史上估计都算头一遭。
有人来了,一个看守下意识警惕地伸出脑袋,恰好看到了一个胖子蹑手蹑脚往这儿走。两个人一招呼全出来了,堵在胖子面前。那胖子贱笑着,拿出两盒中华烟就往他们兜里塞。两个人吓得赶紧躲,一个说:“你干什么?”
“兄弟,自己人,行个方便,我见见关着的那位成不?我是反诈骗中心的,钱加多。”
“你说见就见啊?”
“我这不让你说呢。”
“不行,回去吧。”
两个人不通融了,钱加多一伸手,道:“我也犯错了,我来投案自首了,把我关起来。”
“你别闹成不?”另一个说道。
“你看你,我这不正在贿赂国家工作人员,今儿你不关我,我跟你急啊,有你们这样徇私枉法的吗?犯罪就在你们眼前,你们居然不闻不问。”钱加多扬着手里的中华烟,这是罪证。
两位督察给气得哭笑不得了,一左一右挟着钱加多往外走。钱加多大嚷大喊着,还是改变不了被扔出门的结果。不对,一出门,两位督察愣住了,门口还杵着几位呢。邹喜男持着手机嚷着:“看看,督察暴力执法,这是把人往外扔呢!”
“这胖子拿着烟贿赂我们算怎么回事?”一个督察气愤地说道。
“那你应该把他关起来,也不能就这么扔出来啊?”陆虎提醒道。
娜日丽帮腔了:“不但不制止犯罪,还纵容,不准备管他了吗?”
“根据督察条例,对于有群众举报的警务人员可以现场调查处置,我举报这个辅警出入娱乐场所,绝对需要禁闭审查。”络卿相落井下石。
“对对,他和斗十方一块儿去的,把他俩关一块儿。”程一丁提醒着。
眨眼间两位督察被挤回门里,而且门被关上了,两个人相视一眼,知道自己人故意闹呢,其中一个放开了钱加多,开口道:“都自己人,来这一套有什么意思?”
娜日丽说道:“禁闭没规定不能探视啊,何况我们准备帮忙感化下他,你说他要想不开搁你们这儿寻死觅活,你们不更为难?”那两位有点为难。程一丁又客气地说道:“不知道您二位怎么称呼,我就说一句,被关着的那位兄弟身上两处枪伤,一处就在脑袋上,差点儿就没命了。您别误会,我不是摆功,我们就想见见他,陪陪他,不给二位添麻烦,这都不行个方便?”
被问住了,两个人无奈相视,然后一挥手,不管了,直杵在门口,只要不走也不算违纪吧,更何况他们理解基层兄弟的苦处。
这一行人直奔禁闭间,这里还算人性化,只象征性地挂了个小锁头,一摘就开,屋里枯坐一隅的斗十方早听到了,难堪地看着进来的同事,哭笑不得地说道:“你们怎么来了?”
“这不怕你想不开吗?来,给你。”钱加多掏着裤腰,小瓶酒、巧克力、火腿肠,变戏法似的放了一堆。看得斗十方大眼瞪小眼,好奇地问道:“你当着我面从裤裆里往外掏,当我吃得下去?”
“这有什么,我天天这么揣,他们还不都抢着吃?”钱加多无所谓地说道。然后噼里啪啦有人在他脑袋上扇,沉闷的气氛一下子欢快起来。哥儿几个围着他一坐,邹喜男要拧瓶盖,被斗十方拦住了,他摇头道:“别错上加错了,喝什么酒啊。”
“好吧,这不怕你闷吗?”邹喜男放弃了,给几人使着眼色。络卿相赶紧说道:“我们搬总局救兵了,你放心,没多大事,大不了写写检查,回头我替你写。”
“我也替你写,两个人一起写更深刻。”陆虎说。
“你俩别卖好,就该你俩写,十方,我跟你说啊,你挺聪明一人,怎么闯局长办公室跟人叫板了?”程一丁还没明白这究竟为何,邹喜男却是佩服得竖着大拇指说道:“我谁都不服,就服你,这比闯几十个民团兵保护着的电诈窝点还牛,牛大了。”
“你会不会说话啊?一边去。”娜日丽把邹喜男拽过一边,她蹲着看看斗十方,好奇地问道,“跟我们说说,到底咋了?你知道纪律啊,就算想见也得结案后再见啊。”
“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要见啊,我问你们,朱丰被捕两年多,漏罪还没查完,嘴够硬吧?”斗十方平静地说,似乎并不冲动,众人点点头,那个嫌疑人算是个难啃的骨头了。一经确认,斗十方又问:“杜其安被捕也有一年多了,挤牙膏交代了一年多,几乎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够硬吧?”
“那肯定的,毕竟是个骗枭,跟一般小骗子不是一个水平。”娜日丽说。
“这不就简单了?这么几位智商极高、自视甚高的人都能被她左右;那个让总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抓到的假逆风心甘情愿认她当干妈,甚至在荆汉布下天罗地网时,她都从容消失,你们觉得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斗十方问。
这么一说,胡冰芳的形象一下子被拔得奇高,让众人无从下定论了,不过想想确实如此,只是因为落网得如此简单而忽略了这个人曾经干了多少大事。
“啊对了,你不说我都不敢说,你妈老厉害了,财产搜了好几亿,光那车和房就上千万了。”钱加多对钱最敏感,钱多的自然让他佩服。
不过这听起来似乎不对劲了,娜日丽瞪着眼回看。钱加多吓了一跳,赶紧自打嘴巴:“对不起,说错了,不是你妈。”
“我承认不承认都是,明摆着。”斗十方无所谓地说道。
娜日丽思忖道:“那你觉得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们见她时,真的不敢相信她是嫌疑人,甚至也不敢相信她是农村出来的,那气质和谈吐,比电视上‘灌鸡汤’的那些专家强得可不是一点半点。”
难得她能给嫌疑人一个这么高的评价,其实看到胡冰芳履历的人一点儿都不意外,从一个农村来的姑娘逆袭到现在坐拥亿万身家,足够让人惊讶了,更何况她作案无数还屡屡逃过警察的视线。
“她是那种边缘型人格,高傲、敏感、偏执,太过情绪化,主要特点是情绪极不稳定,对人好的时候特别好,翻脸时能马上拔刀相向。这种性格好猜忌,有自杀倾向,也常因此而焦虑,有的自认无所作为就会引起悲观厌世情绪,容易走极端,这是一种很危险的人格。”斗十方说。
这么专业,听得同事大眼瞪小眼的,陆虎愕然问道:“等等,你人都没见过,性格就分析出来了?”
“你啥时候这方面也学了?”络卿相纳闷了,他说的似乎在理。
斗十方摇摇头说:“我没学,这是我归队后总局心理评估给我下的结论。我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血肉,我想她应该也是这个样子……如果我在她的位置,二十年处心积虑攒下资产无数,多少同道都进了深牢大狱,而我依然逍遥法外,视天下警察为无物,那种成就感简直是无与伦比的,一旦有一天在某个不经意的细节上栽了跟头,而且栽得我根本不服气,如果是你们,你觉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什么?”娜日丽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对她而言,被一群小警察铐着审讯是一种侮辱。”斗十方表情出神了。再往下猜就容易了,他知道那个结果:
“所以她会采取最极端的方式对抗。”
离大案队最近的市二院里,陈局长一行抵达时,人已经从急救室出来,被推进了加护病房。大案队几乎都来了,沿着加护病房列队似的站了一排。
刚到门口队长就奔出来,敬礼都忘了,尴尬地低着头准备挨训。路上已经汇报过了,从开审就不利,两位预审员先被胡冰芳训了一遭,训到哑口无言;马上换一拨,准备从亲情迂回到案情上,却不料胡冰芳开始否认自己有过儿子,或者说即便有,恐怕也在大狱里蹲着,根本不吃这一套;于是再换一拨,摆事实,讲道理,还有如山的证据,这时候她干脆一言不发,而且开始绝食。
大案队什么嫌疑人没见过,基本饿极了就妥协了,熬不得三两天就老实了,可谁知道她趁看守不注意,直接割断了自己腕上的静脉血管,等发现时,血早流了一地,人已经昏迷了。
陈颢元没有说话,摆在眼前的事实让他也难以接受。事实上公安机关对于嫌疑人看护和控制都是很到位的。对面这位队长也算是经验丰富,他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那队长小声说道:“是我们疏忽,我见过骨头硬、嘴硬的,可没见过心这么硬的,就那么硬生生一声不吭把自己血管咬断了。”
一千种死法里恐怕都找不到这么一种对自己如此狠的。陈局长出声问道:“人怎么样?”
“救过来了,不过两天没吃什么东西,有点虚,得补充营养液。陈局……您处分我们吧。”队长难堪地说。
“不用提醒,少不了你的,做好安防。”陈局长安排了一句,他侧着头听到有人喊,一个女警快步走到近前。陈颢元说:“救过来了……我说张英啊,这怎么办?”
“我听说,您把十方也关起来了?”张英问。
“啊,你觉得不应该吗?”陈局拉着脸。
“应该,我没有回护他的意思,相反,我倒觉得应该马上把他清除出公安队伍,这样的话,那就可以真让他们母子见上一面了。”张英说。
“等等,你说清楚点。”谢经纬没听明白。
“寻死是因为一无所有,万念俱灰,这种人,给根救命稻草就能活下去。现在您把这根救命稻草攥在手里不给她,那她还活得有什么意思?”张英反问。
谢经纬咂摸着这句话。专业人士都这样说,他不敢不重视了,他回头看着陈颢元说:“老陈,张英这话说得在理啊,万念俱灰自然是抵死对抗,如果亲情能唤回她身上的人性的话,为什么不试试给她活下去的希望?这样就算治好了,谁还敢审啊?”
是啊,看着一队下属垂头丧气的样子,陈局长也唯余叹息。谢经纬看这事有转机了,回头又问张英:“张英啊,你是这方面专家,你确定这么做有效?”
“这个嫌疑人是多起诈骗案的组织者,心思缜密,从谋划作案的手法就看得出来;下手果断,从灭口和自杀上也看得出来;智商很高,从隐藏形迹上看得出来;情商也很高,从她能号召这帮骗子上也看得出来;现在能查到的是,她甚至用张丽的名字考了心理咨询师资格证……在犯罪上,这是个精英中的精英,这么一个自视甚高的罪犯因为一个细节疏忽被我们抓住,她肯定不服啊。”张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