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样。我一直觉得汤田真璧到达热海,恰逢列车时刻表修订,二者发生的时间,也太过巧合了,实在不可思议……但是,曾我吾一怎么会,对新旧时刻表更替之间的变化,有那么多的了解呢?”
“问题就在这里。连爱好四处旅行的我都不知道……其实很简单,因为曾我吾一是个时刻表收藏家,不但有明治时代的旧时刻表,更有欧洲、美国、社会主义国家的列车时刻表。当然,对于时刻表大幅修订时,会有的应对方式,他比别人更清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难怪我们找不出破绽。”丹那刑警点了点头,接着又问,“但是,他又是利用哪一班次的列车,前往行凶现场的?”
丹那刑警还是不知道最核心的诡计,所以仍对伪造的“不在场证明”,感到不可思议。
鬼贯警部打开公事包,拿出新旧两册时刻表,翻开到东海道本线上行那一页,说道:“曾我吾一吾一在十三点二十分,和朋友分手后,就走进月台了。如果只看旧时刻表(请参照图一),这个时间段能够搭乘的,只有十三点十分进站、停靠十七分钟后,于十三点二十七分开出的122次列车,所以,我们一直以为,他搭乘的是这趟列车。”
“是的。”丹那刑警点了点头。
“但从前一天的十一月二十八日开始,长途列车已经按照新时刻表行驶。来,请看一下这张时刻表,上面有一趟下午四点半以前,能够把他送到凶杀现场的列车。”
丹那刑警皱紧眉头,轮流比对着两份时刻表。
“看一下这趟名为‘高千穗’的特快列车,这是新时刻表发布后,新增的一趟快车。这趟车十三点四十七分,从滨松车站开出,十六点零二分抵达热海。所以,曾我吾一其实只比从东京过来的疋田十郎,早了六分钟到达的案发现场。”
“这话真绕,我的头都疼了!”
已经被酒精侵蚀得差不多的丹那刑警的大脑,几乎已经转不动了。他仔细考虑了两、三分钟,终于显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使劲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事情,也就变得简单了,‘高千穗’十六点零二分抵达热海。曾我吾一徒步到‘芳乐园’旅馆,大概不超过二十分钟,在疋田十郎到达的四点半之前,下手杀害汤田真璧,时间上是完全足够的。
“所以,‘雾岛’号是二十八日的十二点五十分,自鹿儿岛车站开出,二十九日的十三点零五分停靠滨松,五分钟后的十三点十分开出。你看,就是这个时刻表。”
鬼贯说着,打开记事本,放在丹那面前。
时间(下午)
曾我吾一的行动
13:47
自滨松车站乘坐“高千穗”号列车前往热海
15:29
抵达热海
15:50
抵达“芳乐园”旅馆
16:10
和汤田真璧见面,汤田打电话,让女服务生不要打扰他
16:20
杀死汤田真璧,并寻找纪念章
16:30
突然出现的疋田十郎,看见尸体,吓得愕然逃走
16:40
曾我吾一放弃寻找纪念章,涂掉墙上的手印后逃走
17:00
从热海车站打电话到“芳乐园”旅馆,让尸体被发现
(注:本表的行动时间与正文叙述有差别,显然表格的时间是错误的)
“原来如此,真是一目了然啊!”丹那刑警笑着说,“话说回来,当疋田十郎一下子闯到房间里的时候,他想必惊呆了吧!”
“是的,慌得赶紧躲到隔壁的小房间里去了。没料到会突然从走廊里,闯进来一个陌生人,疋田十郎当即愣怔住了。不过,当他察觉到,闯进房间里来的人,也是为了杀死汤田真璧才出现时,这才松了一口气。”鬼贯警部说到此处,长叹一声,接着说道,“不过,命运跟他们开了个玩笑,不是吗?如果曾我吾一和疋田十郎,到达热海的时间互换一下,或者曾我乘坐的列车晚点了十分钟,那两个人的处境,或许就会发生逆转。”
“他最后打电话到‘芳乐园’旅馆,理由又是什么呢?……”丹那刑警问道,“尸体越早发现,他的危险性不是越高吗?”
这个问题不用想也知道。鬼贯警部在回答之前,先替丹那刑警斟上酒,又让女服务员再送酒来。
“尸体越晚被发现,行凶时刻的缓冲弹性越大。假定汤田真璧是被推断为,在十一月二十九日晚间遇害,那么,他的不在场证明,就起不了什么作用了。因为,曾我吾一自称搭乘的122次列车,在当天下午的五点钟之前,就已经抵达热海了,如此一来,自己不就更加可疑了吗?”
“我懂了。”丹那说完,再也不提什么问题了,伸手拿起新上桌的热酒壶。这意味着他的一切疑问,都被鬼贯警部给解开了。
“丹那,我看我也喝一杯吧!……”
“对不起……”
鬼贯警部替丹那刑警斟满酒,然后也替自己倒上酒。
“我们为汤田事件的解决干杯!”
“还有!为明年有好的开始干杯!”
两个人以眼神致意,碰了一杯。桌上的猪肉火锅,“咕嘟”、“咕嘟”地不断冒出热腾腾的香气。


第16章 创作手记
鲇川哲也
即使同为本格推理作品,也分成了以揭穿犯人真面目为重点的名侦探类型,以及本人自《佩特罗夫事件》以来所写的凡人侦探类型两种。这两种类型,从写作手法上来说,存在着比较大的差异,同时也关系到作者本人是否擅长。每位推理作家,都会选择比较适合自己的类型,进行写作,而我,则正是不擅长创作名侦探类型小说的那一类人。每每拜读横沟正史先生创作的金田一耕助系列与高木彬光先生创作的神津恭介系列作品时,我都会感叹:作者竟能构思出如此高深、复杂的情节。在不久的将来,本人还会发表一部星影系列的作品,但要说到本人的“主场”,则非鬼贯警部系列莫属了。
话说回来,想必各位早已熟知,埃勒里·奎因先生主编的推理杂志《EQMM》①了,这本杂志如今正得到全世界读者的热捧。但在战前,他还创建了另一本名为《神秘故事同盟》的杂志,只是不久便停刊了。本人依稀记得,奎因先生在那本杂志中,发表过一篇有关推理小说科学评分法的文章。文章主旨在于:将推理小说(确切地说是本格推理)分成二十个项目,进行依次评分,在此基准上,判断作品的优劣。这个方法,至少在对本格推理小说作品进行质量评判时,是非常科学的,只要对其加以应用,就能在评定推理大奖时,避免个人感情的介入。或许这也就是奎因将其定义为“科学评分法”的原因吧。
①全名为《埃勒里·奎因神秘杂志》。
铺叙稍嫌啰唆了,言归正传。那个评分法的其中一个项目,便是上文提到的“构思”。当然,有前戏有高潮,情节起伏、波澜壮阔的小说,读来必定兴致盎然,但对本人来说,作品中难逃凡人侦探,要对嫌疑人逐一追查的模式,为此我苦下心思,至少要让读者不感到无聊。因此,在各位给我的“构思”打分时,请从这方面入手,进行判断。
在我进行创作时,会让笔下的侦探四处奔波,寻访相关人员,但依旧收获平平。这样一来,不仅侦探累得够戗,读者也开始觉得无聊了。然后我会趁此机会,让侦探最后寻访到的相关人员,做出意外的发言,给案件调查带来一缕光明。情节发展的齿轮,就在此时“咔嚓”一声,向前转动一格。本人就是在此设想之上,进行构思和创作的,只是有时候会成功,有时候也会事与愿违。各位读者在阅读我的长篇小说时,可以试着注意这些关键之处,或许会増添许多阅读乐趣。
昭和三十一年(一九五六年〉,讲谈社出版了拙作《黑色皮箱》。三年后,这本《憎恶的化石》也在同样一家出版社出版了。当时,讲谈社还提出了富有其特色的一个新企划。即召集对推理小说感兴趣的纯文学作家,与专门从事创作推理小说的作家齐聚一堂,让他们一人创作一本长篇推理小说,并出版成一系列竞创作品,这无疑是划时代的绝妙提案。
我依稀记得,这一提案的作家见面会,似乎是在新宿的某料亭①中举行的。因本人向来对于参加这类聚会,感到十分头痛,因此经常无故缺席,也因为这一原因,我甚至不太清楚,参与企划的都有哪些作家。心想反正出版之后,所有的作品,都会一一收入我家的书架,因此,也就没有必要,知道得那么清楚了。
①料亭,即高档日式饭馆。
意料之外的是,人们百般期待的这一系列作品,竟虎头蛇尾地中断了,并且没人知道个中缘由。从书藉外壳的颜色,中途改变这一现象判断,企划或许是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仓促展开的。总之,纯文学作家一方,最终只有三浦朱门氏的作品得以出版,而我等推理作家一方,则有髙木彬光、日影丈吉、多攱川恭、佐野洋以及不久便前去世的香山滋①,再加上本人,共六人的作品得以发表。
①1904年出生于东京新宿,曾入读法政大学经济部但却于中途退学。1947年以《传闻中的矮人》入选“宝石”杂志的首届征文,并同时入选首届“日本侦探作家俱乐部奖”的候补,同年发表的《海鳗庄奇谈》更获得首届“日本侦探作家俱乐部新人奖”,其后的作品如1948年的《蜥蜴之岛》、1952年的《蜡烛贩卖》、1953年的《ネンゴネンゴ》(小岛名)和1955年的《风船贩卖》(风船直译为气球)等,也曾入选“日本侦探作家俱乐部奖”的候补名单。其作品的题材多还与生物学或地理学有关联,其中更不乏神怪和幻想类型的探险小说,也曾于1954及1955年参与怪兽电影《哥斯拉》和《哥斯拉的逆袭》的创作。香山滋于1975年因心脏病逝世,享年71岁。
三浦朱门先生似乎早早就完成了《地图中的脸》的创作,与拙作《憎恶的化石》凑成一组,进行了竞创系列第一回 发售。纯文学作家跨越专业领域,进行推理小说长篇创作,甚至还与专业推理作家的作品一同发表,想必其中存在着不少困难吧,但三浦朱门先生却克服了重重困难,将这一计划加以实现,我不仅对这位作家的率直态度大为感慨,同时也饶有兴致,且心情愉悦地拜读了他的作品。
上文提到,这一竞创系列,仅发表了七部作品,便无故中断了。因为对中断的原因不甚明了,因此本人也无法提出任何意见。只是有时候不免会想,若企划者再坚持一段时间,纯文学作家们或许就会提笔创作了,这样一来,必定会诞生一批与众不同的长篇著作集。对于这一系列的突然中断,我作为其中一名参加者,至今回想起来,仍旧遗憾不已。
再说说我自己,本来,我打算给上述系列丛书提供《黑色天鹅》这部作品的。但彼时岩谷书店发行的杂志《宝石》编辑部,却给我送来了新长篇连载的约稿。当时,杂志《宝石》已经在总编江户川乱步先生的带领下重整态势,并获得大坪直行、中原弓彦等几位年轻一辈的支持,成了一本煥然一新的杂志。我有幸得此机会,应该说,是江户川乱步总编积极劝诱我进行创作,从而发表了约有半打的短篇作品①。或许江户川乱步总编认为,是时侯让这小子写点长篇了,这才有了上述的约稿。换句话说,我不得不同时创作两部长篇。
①这时期创作的短篇推理小说,都收入作者的短篇集《不完全犯罪》中。
当时已然不是一旦得奖,就能够接到各个出版社,排山倒海般约稿的时代了。尤其是推理小说界,则更转为了买方市场。因此,同时创作两本长篇推理小说,是非常冒险的举动,我也没有自信能够完成。不过,这对于我这么一个刚刚起步的新人来说,同样也是无上的殊荣。
只是,由于必须严守杂志每月的截稿日,我不得不对其进行优先考虑,便得到了讲谈社那边的谅解,将已经完成基本构思的《黑色天鹅》转而投向《宝石》,同时再为讲谈社重新构思一个新长篇。这就是后来这本《憎恶的化石》。
至于正文究竟是如何创作的,这些细节部分,我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更何况,本人早已忘却了,这本小说的存在,甚至记不起自己在其中,究竟运用了什么样的诡计,只依稀记得,自己曾为了取材,特地到御殿场跑了一整天。还在归途中选择了经过沼津的路线,为的就是将御殿场线,全线都走上一遍。此外,我还记得当时正值盛夏,取材归来后冲的那个澡,实在是爽快无比。
当我还在伪满洲国读小学时,有一天学校取消了所有的课程,组织我们去大礼堂,欣赏一位正在进行全球巡演的德国音乐家的独奏会。我记得他当时缓缓抽出一把锯子,用德语跟我们说:“这是一把真正的锯子”,甚至还突然趴在舞台边缘,哧啦哧啦地锯了起来,害得我们底下这群人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紧接着,他又摱悠悠地,用膝盖夹住锯子柄,演奏了几段当时非常普及的曲子。从那以后,我就对锯琴产生了莫名的兴趣。因为不知道去哪里入手乐器,因此在后来的五十年间,我一直没机会亲手尝试。不过近来,我正打算拉下自己这张五十岁的老脸,拜猿先生①为师呢。不过,最后因为本人,实在挤不出时间,还是没有能够入他的门。
①所面的“猿先生”,指的是落语世家(即日本式单口相声演员)都家歌六家族。都家歌六乃落语名门,此处作者提到的,应该是第七代都家歌,原名川田金五郎,于一九四四年二月,继承了歌六的名号。
此人对黑胶唱片非常熟悉,并收集了大量落语家录制的珍贵唱片,将其整理成三千多张稿纸。此外,他对西洋音乐也十分在行,甚至指出过,我在唱片封套上的,一些错误的描述。我曾经与朋友合作,将全球首次完整录制了的《美丽的模仿女》的SP粗纹唱片①,复刻成LP密纹唱片。而正是在密纹唱片的封套解说中,出现了年代的错误。
①只能够用传统的手摇唱机或电唱头,拿来播放的黑胶唱片,其唱针不能够与LP盘通用。
在全集的第二卷 中,偶然收录了超人侦探小说《紫丁香庄园杀人事件》和凡人侦探小说《憎恶的化石》。正如读者的所好不同,评论家也是如此,比如田中润司先生,从来只对被称为“正统派”的名侦探小说感兴趣;而权田万治先生,则正好与他相反,只愿意力捧被称作“现实派”的凡人侦探小说。夹在其中左右为难的作家,毕竟心境如何,想必也就不难猜测了吧。


第17章 骁将之“丰年”
山口雅也
在我看来,在推理小说作家的创作过程中,似乎存在着“Golden Age”或者“Bountiful Year”这样的时间段。
举个例子,例如埃勒里·奎因的一九三二年,在这一年里,埃勒里·奎因连续发表了《希腊棺材之谜》《埃及十字架之谜》以及《X的悲剧》《Y的悲剧》这四部作品。这些作品不仅仅是奎因的代表作,更是普邇作家,只需要拿出一部,就能够让自己青史留名的优秀作品。而奎因一个人(正确来说是两个人)竟在一年之内,连续创作了四部如此优秀的作品……若不将这一年称作“丰年”的话,又该如何形容呢?
正如那位西方本格巨匠的一九三二年,东方本格骁将鲇川哲也先生的一九五九年,无疑也称得上是他的“丰年”了。在这一年里,鲇川哲也在为讲谈社的“长篇推理系列丛书”,创作了《憎恶的化石》(亦即本书)的同时,还在为杂志《宝石》连载《黑色的天鹅》这邰长篇。不仅如此,他还在年末,发表了相当于前一年的作品《紫丁香庄园》之续篇的长篇侦探小说《白色恐怖》,且同样是直接出版单行本。最后,鲇川哲也凭借《憎恶的化石》和《黑色天鹅》两部作品,同时摘取了第十三届推理作家协会的大奖,稳固了他身为“本格派”推理小说作家骁将的地位。
既然作家在创作中,会遇到“丰年”;那么,对读者来说,自然也存在着这么一个“丰年”的概念。而所谓的读者之“丰年”,无疑就是邂逅终生仰慕的作者之时。
在我还是一名普通的读者时,最为难忘的当属一九七二年,那年我刚满十七岁,就遇到了人生的“丰年”。在那一年里,我邂逅了鲇川哲也这位稀世作家,从《黑色皮箱》开始,我连续拜读了他的《紫丁香庄园》〈憎恶的化石》《黑色天鹅》《砂城》这五部长篇小说代表作,在此期间,还顺带读了不少丝毫不逊色于长篇的、充实得让我感到惊讶的短篇推理小说名作——诸如《达也在偷笑》《红色密室》等等。
——想必嗜书之人,会与我产生共鸣吧。即使拥有漫长的读书经历,也很难碰到如此“丰年”!
当我完全拜倒在“本格派”推理小说的骁将——鲇川哲也先生的笔下后,就成了一名鲇川哲也的狂热死忠,甚至将收集鲇川哲也所有长篇短著(且都要是原本),并通读一番,看做上天指派给自己的使命,几乎踏破了旧书店①的门槛。
①日本的单行本出版物价格较高,坊间比较通行逛旧书店去洵货。
我从中学时代,直到大学毕业,都保持着每年记一本推理研究笔记的习惯。虽说是“研究”,充其量也只是蹩脚的读后感,和个人最爱集锦而已。但一九七三年那本笔记中,最耀眼的就是《鲇川哲也彻底研究》这个大大的标题,后面还有好几页论述;再看一九七二年那一本,里面也用笨拙而充浦热情的文字,讲述了自己邂逅鲇川哲也这位作家的欣喜之情。
当然,我尚未厚顔无耻到,将当时的拙劣文字,全文照抄到这篇解说中,只是,我为了撰写本书解说,打算再次回忆一下,初次阅读《憎恶的化石》时的感想,于是便久违地,翻出那堆褪了色的笔记本,重新翻阅了一遍。怎知(这样说来,有些自夸之嫌)读来却意外有趣。一个刚刚体会到推理小说魅力的十七岁推理迷,是如何邂逅鲇川哲也这位作家,又是如何看待这一邂逅的呢?换句话说,我站在推理发展心理学的立场上.从中找到了某些趣味。
当时我针对鲇川哲也这一作家,进行的分析和评价,大体可以概括成以下三点,
①鲇川哲也常被拿来与英国推理小说名家傅利曼·韦尔斯·克劳夫兹进行比较,但实际上,两人却不尽相同。
②更应该说,鲇川哲也集合了傅利曼·韦尔斯·克劳夫兹之外的,“黄金时代”各个本袼作家,例如阿加莎·克里斯蒂、埃勒里?奎因、约翰?狄克森?卡尔等人的优点,是少有的优秀作家之一。
③鲇川哲也绝不胡乱创作,他具备了不逊于欧美作家的、近乎禁欲主义的创作态度,着实可叹。
——这就是当时作为十七岁小生的我的狂吉。前面说到发展心理学的立场。但说句实话,我当时的见解,其实至今仍未改变。因此,我将在下文中,添加少许说明,重新阐述本人的鲇川哲也论,算是尽到本次解说文的职责吧。
首先,在我的鲇川哲也论的三大论点中,存在一个共通的特点,即将其与欧美黄金时代的本格推理作家进行比较。因为我当时几乎读完了,所有能够找到欧美本格推理名作,正在寻找本格以外的亚类型作品,和日本国产的本格推理作品,来满足自己的阅读欲望。紧接着便遇到了那位国产本格派骁将,便自然而然地将其与海外作家,大肆比较了一番。
关于①的论点——最初进入我脑海中的,关于鲇川哲也相关知识,就是他“日本克劳夫兹”的称号。这种普遍评价,其实是根据他的处女作《黑色皮箱》,与傅利曼·韦尔斯·克劳夫兹的里程碑式作品《桶子》的表面性相似,以及鲇川哲也在其后的长篇小说中,表现出的对推翻“不在场证据”这一创作手法的娴熟程度而做出的。可是,只要实际接触过鲇川哲也的作品,就会发现其中的意趣,与傅利曼·韦尔斯·克劳夫兹的截然不同。
二者的作品,虽然都是以推翻嫌疑人的不在现场证据,作为故事的主轴,但切入的角度却完全不同,鲇川哲也的小说,对不在场证据的推敲更为严谨,在强调各嫌疑人犯罪的不可能性这方面,甚至给人一种近似于阅读密室推理小说的感受。不仅如此,鲇川哲也的作品中,还同时包含了足以支撑那些不可龅性的诡计,以及运用严禁的逻辑推理,将那些不可龅性之谜,一举推翻的妙趣。
若说傅利曼·韦尔斯·克劳夫兹推理作品的实体,乃是传统的警察办案小说,那么相比之下,鲇川哲也的推理小说,就是兼容了后卡尔之诡计与后奎因之逻辑性的,名副其实的本格推理小说了。若要举例说明的话,以下这个长篇推理小说,就充分体现了上述特征,在《紫丁香庄园》中,同时兼容了富有创意的诡计,和从线索中进行缜密推理的解谜手法,读来犹如享用奎因、卡尔两位大神,共同创作的侦破小说的豪华大餐。
与②有关的详细研究,大抵已经完成过半了。我当时在鲇川哲也的作品中,看到了“黄金时代”的海外本格推理小说作家的影子,并以此来满足自己的阅读欲望。潜藏在鲇川哲也作品中的,那些巧妙而老练的误导,以及对嫌疑人的暗中监视,或许都能够让我从中看到了卡尔的诡计、奎因的逻辑推理,以及另一名黄金时代巨匠——阿加莎·克里斯蒂作品的影子吧。
当然,我也想过:鲇川哲也就是鲇川哲也,把他拿出来,跟其他的作家进行比较,这种犹如因数分解般的倣法,未免有些失礼。不过我想表达的是:鲇川哲也的作品,绝不是对海外本格的模仿。其实完全相反,他不仅能够满足已然读尽“黄金时代”巨匠之名作群的,狂热的推理迷的阅读欲望,甚至还能时而超越那些海外巨匠,给人带来更高的满足感。我想表达的是:日本能够拥有这样一位绝世巨匠,我辈区区推理迷,能够在最好的时机下,邂逅这一巨匠,这着实是古来少有的幸事。
至于③的论点,自从本人也成为一名作家后,更是深切地体会到了这一点,真正优秀的本格推理小说,其实并非轻而易举,就能够创作出来的。不,若心中时常保持蓍向奎因和卡尔靠拢,这样的意识来创作,简直难过登天!日本的出版状况,决定了国内的本格推理作家们,要想生存下去,必须选择量产这条路。我认为,这种情况,在我初次邂逅鲇川哲也时如此,时至今日还是如此。
奎因和鲇川哲也,虽然都有着各自的“丰年”,但展望二人的整个创作生涯:他们都严守着一年一本,保质保量的创作节奏。不过,若回到本格爱好者这一立场上来说,也只有让读者翘首以盼的作家,才能够写出真正值得阅读的作品,这一点从我的经验来说,是绝对没有锴过的。
自从十七岁时的邂逅以来,我对鲇川哲也这一绝世巨匠的基本看法,就再也没有改变过。如今久违地重读鲇川哲也先生,在自己的“丰年”发表的《憎恶的化石》。依旧觉得其中具备了我提到过的、鲇川哲也流本格推理的所有优点。并再次肯定,这无疑是鲇川哲也先生当之无愧的代表作。
第一次读到这部作品,我对作者最初使用的时间操作诡计,感到惊叹不已,没想到世界上,竟存在如此胆大包天的创意。这次又在早已知晓这一诡计的基础上,复读该作,不禁又对别的部分感慨万分。
从第十章开始——资深侦探鬼贯警部和他的跟班丹那刑警,面对足足一打嫌疑人,和他们铜墙铁壁般坚固的“不在场证据”,其中甚至还存在尤其难以攻破的例子,终于陷入了调查的泥澤之中,而此前一直跟随着警官们,一同展开调査的我辈读者们,也终于感到了难以忍受的倦怠感。
彼时,鬼贯警部却体贴地,对部下丹那刑警说: “想必你也累了,不只是身体,连脑袋也累。我看,今天还是早点儿回家,侍候老婆、陪陪家人去吧!……”
丹那闻言商兴地回答:“好呀!……如果可能,我想去百货公司一趟,替孩子们买点儿零食。”鬼贯看了一眼手表催促道:“那你先走,早点儿去,不快点儿的话,百货公司就要打烊了!”
紧接着,鬼贯警部突然恍然大悟般地,望向虚空。
“您怎么了?”
“唔,我注意到了一些小事……”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至此,所有读者都意识到,激动人心的至福瞬间就要到来了.鬼贯警部终于要从“一些小事”中,彻底推翻嫌疑人那难以攻破的不在场证据了。
鲇川哲也摆在读者面前的不在场证据,通常都是坚不可摧的。不,甚至还会因为过于坚不可摧,让我们这些旁观者,都替他担心,生怕他自己都无法推翻那些证据,可是,我们的鲇川哲也,却每次都能严谨而又漂亮地,推翻那道难以破解的铜墙铁壁,从读者们一不小心,就错过了的“一些小事”中,找出那铁壁的龟裂之处,随后将那坚不可摧的不在场证据之墙,一口气推翻——我们曾经多少次目睹过,那样凄绝美丽的光景啊!
看吧,这就是本格,这就是推理!……这个想法,从我十七岁的那个“丰年”开始,直到成为专业作家,写下这篇解说文稿的瞬间,也一直不曾改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