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忙改口。
「上星期一是十四四,碰到盂兰盆节方假。所以应该是上上星期四。」
「也就是十日吧?」
「是的。」
我差点创出玉米片是户波平三在今年一月买的。可是我不辜负太刀洗学姊的体谅,只好把话吞回肚内。户波平三在电视上也说过,那是在新年返家时买的。所以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实。说出来应该也没关系。而且太刀洗学姊大概也看过了……难道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吗?她放下比,看著自己刚刚记下的笔记。
「八月十日。」
我是不是应该告诉她?我正这样想著,太刀洗学姊便轻轻阖上记事本。
「谢谢你,大庭。这一来就容易思考多了。」
我完全不明白她的问题是什么、什么事情变得容易思考。她会不会果真怀著某种误会?我正想著,她就对我鞠躬:
「谢谢你在这么累的时候还接待我,很高兴跟你见到面。」
说完她准备站起来,我也跟著起身。
「不……我也没有提供什么情报,对了,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太刀洗学姊背起肩背包,对我说:
「我打算要去采访户波夫妇。」
「户波夫妇?」我不禁重复一次。
「是的。虽然有点困难,不过还是得去见他们。才能结束这次采访。现在过去的
话,应该还不至于因为太晚而造成困扰,不过他们大概也很累了,所以或许今天没办法谈。我会试著坚持到明天。」
「我也可以一起去吗?」
我自己也对自己说的话感到意外,我想要看到户波夫妇健康的样子,也想要知道
太刀洗学姊到底在想什么。不过我想要同行的最大理由,或许是想要和暌违十年偶遇的学姊多聊些天。太刀洗学姊似乎很惊讶,细长的眼睛微微张大。
她没有问我理由,只是稍微想了想,然后说:
「好吧。不过――」
她加上了条件,
「如果是我猜错。那就很抱歉了。还有。即使户波夫妇不愿意接受采访,也希望
你不耍劝说,我不希望破坏你和客户的关系。」
「我知道了。」
「还有,如果因为你在场而不方便谈话,有可能会请你离席。」
我不太理解最后的条件,如果说他们有些话只能告诉认识的我、无法告诉初次见
面的太刀洗学姊,那还比较可能,可是太刀洗学姊却想到相反的情况。我感到诧异,不过还是点头。
3
大泽地区的水似乎退了许多,不过户波家一带有再度发生土石流的危险,因此限
制进入。户波夫妇好像是住在指定为避难所的大泽公民馆。
我们搭异我的Prius汽车前往。移动贩卖用的休旅车故障了。不过这台Prius因为停在离家稍远的停车场,所以没事。我没有想到有机会用这台车载太刀洗学姊,内心庆幸我把它保持得很乾净。
我们在车内几乎没有谈话。太刀洗问了几个义消活动的问题,我也回答了。进入
大泽地区时,手机响了。太刀洗学姊对我说了声「抱歉」,接起电话。
「喂……嗯,没关系。我知道了,谢谢。」
只说了非常公务化的单字,挂断电话之后。看著前方说:
「原口夫妻的遗体被发现了,他们是户波家的邻居,两人都已经不行了。」
我屏住气,只能勉强说出:
「这样啊……」
听到那个莫名其妙骂我的老先生死了,我也没有特别悲伤,只是更深刻体会到生
命的无常。
「另一户的搜索工作也还在进行,只是那边好像碰到困难。」
「那栋房屋被完全埋起来了,应该会很困难。」
我叹了一口气。
「总之,只能说光是户波夫妇获救就值得庆幸了。」
我们看到大泽公民馆。这栋建筑的屋顶和墙壁都稷盖著铁皮,看起来很冷漠,只
有玄关使用原木建造得很堂皇。停车场相当宽敞,大概可以停放二十辆普通汽车。这里也常举行丧礼,所以不会白白浪费这么大的空间。
我把Prius停在停车场一角,打开车门,彷佛比中午更潮湿的热气朝我整个人扑
来,让我立刻感觉到汗水渗出。
停车场没有其他车子。中午的电视大幅报导户波夫妇的听闻,所以我原本以为会
有一两台转播车。
「其他记者好像没来。」
「电视台应该在昨天就问完想问的问题了……我原本以为可能会有杂志记者来
看来运气不错。」
听太刀洗学姊提到运气,让我感到有些不协调,就我对她的印象,她应该是那种
不问运气好坏、尽全力得到结果的务实个性,话说回来,她也无法操控其他记者会不会来采访,所以我也能理解她说运气很好的理由。
公民馆的门没有锁。太刀洗握住门把,拉门就发出喀啦喀啦声打开了。玄关的地
面上并排放置著几双户外用尼龙凉鞋,但是只有两双沾满泥土的鞋子。现在户内大概只有户波夫妇。虽然是公共设施,不过既然知道有人在,好像就不应该不打招呼就进去。我正想著该怎么办。太刀洗便开口说:
「打扰了。」
「……好的。」
大泽公民馆并不是很小的建筑。考虑到地区人口。这座公民馆超乎比例地大。
房间数量也很多,可是回答声却从很近的地方传来。
下久之后,户皮先生就出现了。他令人心痛的姿态让我不忍直视。上次近距离见到他,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应该还不到一个月前。然而户波先生却脸颊凹陷。眼神也缺乏活力。好像一口气老了十岁,他看著我而不是太刀洗,勉强挤出笑容创:
「啊,大庭先生,谢谢你来看我。」
我走向前一步。递出从店里带来的羊羹
「很高兴你们安然无恙,这毫我带来的礼物。」
户波先生瞪大眼睛创:
「怎么可以。造成大家困扰之后,怎么还能收下礼物……」
在一阵攫颞之后。他总m收ド突「 。户皮先生盾敬地隐晋羊羹。就像收
「请别说这种话。最重要的是你们没事。这只是小小的一点心意。」
「可是……」
「这个可以放很久,不妨请别人一起吃。」
在一阵推辞之后,他总算收下来了。户波先生恭敬地捧著羊羹,就像收到金条一样。接著他看著太刀洗,问:
「这位是?」
太刀洗学姊鞠躬。说:
「很抱歉突然打扰。我叫太刀洗。是一名记者。我知道你们应该很累了。不过可以请你稍微谈一下这次的水灾吗?」
户波仙生听说她是记者,动作停了一下。他的脸痛苦地扭曲,只有眼神像是在问我,为什么会带一名记者过来。我面对他的视线。不禁辩解:
「她是我大学的学姊,她说想要来探访,我就请她让我同行。」
户波先生立刻从瞬间的狼狈恢复原状,虽然表情还是有些僵硬,但他深深地向太
刀洗回礼。
「那真是辛苦你了。站在这里说话也很失礼。可以请你到屋内谈吗?」
「不,我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太多时间。」
「是吗?不过既然都来了……这里不是我家。这样说不太适合,不过请别客气。」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太刀洗学姊脱下鞋子走入馆内。我也跟随她进去。
户波先生带我们到玄关旁边的小房间。这间铺了榻榻米。大约有四个半榻榻米大
的房间里。放了一张圆形小矮桌。户波太太弯著腰。坐在浅褐色的坐垫上。大泽公民馆还有很多更宽敞的房间。而且都没人使用。然而户波夫妇却选了这间小房间。我可以充分察觉到他们的心境
户波太太看到走入房间的太刀洗,站了起来。她的眼神不知为何充满恐惧。户波先生简短说明:
「这位是记者。她说想要采访我们。」
户波太太缓慢地轻轻点头,朝太刀洗微笑,说:
「那真是辛苦了。虽然很想端茶出来,可是毕竟……」
「这里的茶叶也是市政府的物资,很抱歉没办法好好招待你。」
户波先生替她说完并且鞠躬。太刀洗学姊的表情似乎有此僵硬,说:
「不用麻烦了,我马上就会回去。」
户波太太又喃喃说了两三次很抱歉没办法招待你,然后总算发现到我的存在,惊
恐地垂下视线。
四个半榻榻米大的小房间里只有两张坐垫,因此行两人必知坐在在榻榻米上,户波夫妇想要把坐垫让给我和太刀洗,但是我们都坚决拒过了、他们不情愿地接受,四人总算围绕著矮桌坐下,这时我已经感到窒息,想要赶快回家。
「这次灾难真的是辛苦你们了。」
太刀洗学姊开口。
「我们造成这么多人的困扰,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道歉。」
户波先生边说边低下头。太刀洗学姊没有记笔记。只是淡淡地说:
「就连气象厅也没有预测到那么严重的豪雨,我访问过这次参与收援的人。大家
都说很高兴两人没事。」
最后她也说:
「我也有同样的感受。」
也就是说,太刀洗学姊想要表达没有人能够预期土石流,也没有人因为救援行动
感到困扰,想要藉此鼓励两夫妇,只不过她的说话方式太冷静了。因此她的意思大概没有传达给户波夫妇。戸波夫妇似乎没有明白她说了什么,仍旧只是含糊地说:
「哦,真的很抱歉……」
太刀洗学姊迅速浏览这间房间,问:
「你们是昨天住进这间房间吗?」
户波先生点头,缓缓回答:
「是的。消防队的人对我们非常亲切,昨天先带我们到医院――托大家的福,医
生说两人的身体都没有问题,所以我们以为可以马上回家了。可是市公所的职员都说,屋子可能还有危险,又还没有恢复电力。所以就带我们到这里,还提供我们棉被和食物。真的很抱歉。」
每一句话听起来,都好像很谨慎地避免说出不该说的话。这三天来受到全国瞩
目。还被现场转播救援场面,难道就会让他们如此愧疚而缩起脖子吗?我身为义消队员,原本只想要帮忙救出户波夫妇。但是我开始搞不懂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太刀洗学姊即使听了户波先生悲痛的语调,也没有改变表情。只是问:
「你们得到充分的休息了吗?」
户波先生说了那些话之后,似乎轻松了些。表情也稍微和缓。
「是的,托大家的福……我们得到充分的休息。」
太刀洗学姊转向户波太太,户波太太也露出笑容说:
「我本来担心枕头不合,不过托大家的福……」
「那真是太好了。」
太刀洗学姊的声音变得有些温和。
户波夫妇在九死一生中幸免于难,如果因为心理压力而晚上睡不著,我会感到非
常心痛,听到他们说得到休息,我感到稍微轻松一些。
四个半榻榻米的房间瞬间变得寂静。
我虽然不是观察很敏锐的人,但是在这瞬间我很清楚地明白,前言已经结束了,
接下来才是正题。
即使到现在,我还是不懂太刀洗学姊到底发现什么问题,她也承认她在意的是
关于玉米片的某件事。到底有哪里可疑?户波平三是在今年一月买的玉米片,比方说……也许他现在为了完全不相关的事件受到怀疑,必须证明一月时人在哪里?
「记者小姐。」
户波先生战战兢兢地开口。
「你想问的就只有这些吗?」
「不。」
太刀洗学姊的声音仍旧很清晰明确。
「有一件事我希望能够请教你们。」
「什么事呢?」
「在这之前,我想要先提一下:如果你们希望大庭离席,请告诉我。」
户波夫妇不安地面面相觑。太刀洗学姊等候两人点头,然后说:
「那么我就问了……请问你们用什么泡玉米?」
这是什么问题?
她来到笼罩在水灾恐惧中的西赤石市,访问包括我在内的许多人,还见到关键的
户波夫妇 却是为了问这种问题,我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泡什么都可以吧?太刀洗学姊究竟怎么了?该不会在大学毕业后经过十年以上的岁月,她选择以别人吃饭的方式做为自己最重要的主题?
……然而被问到的户波夫妇反应却超乎我的预期。
户波先生一动也不动,疲惫的脸孔像石头一样僵硬。默默地盯著太刀洗学姊。
户波太太则和他相反。不断来回看著她的先生与太刀洗学姊。
太刀洗学姊以不变的语调继续问。
「我听说你们的儿子平三买了玉米片,放在你们家里,而两位在这次水灾中吃了
那些玉米片。当时你们是用什么来泡玉米片?」
第二次问话时,户波先生的表情变了。
他凹陷的眼睛变得湿润,然后迅速涌出大颗眼泪。
「那是……」
「亲爱的!」
户波太太制止他,但户波先生摇头。
「没关系,不用隐瞒了。」
「亲爱的……」
「这不是你的错,完全是我的错。」
户波太太听到他如此安慰自己,低头开始呜咽。
户波先生擦拭了一次泪水,挺直背脊,以比先前沙哑的声音说:
「你刚刚说你叫太刀洗吧?真的很谢谢你……问了这个问题。既然迟早都会被问
到,我宁愿早点被问。谢谢你。」
接著他瞥了一眼还没搞清楚状况的我。
「你既然带了大庭先生过来,应该已经大概察觉到了。」
「我有些自己的假设。」
「这样啊……没错,我们使用牛奶来泡玉米片。」
这是很普通的吃法。
虽然最近也开始听创有人用豆浆或优格来泡,但是主流应该还是泡牛奶来吃。户
波太太在电视上应该也说过,她因为不知道吃法,所以看著盒子上的说明来准备,也就是说,户波夫妇并没有以奇怪的方法来吃玉米片。
「那么……」
「是的。」
户波先生点头。
「需要有冰箱。」
我觉得自己好像遭到当头棒喝,冰箱!
原来如此。
冰箱是绝对必要的。在本月十七日台风十二号袭击长野县南部之后。长野的天气
热到不行。
然而户波夫妇取得牛奶的时间很河能是本月十日,他们住在没有公车路线的大泽
地区,平常利用我们的移动贩卖服务,买食品。但是上星期贩售日的十四日,因为遇到盂兰盆节而放假,接下来的贩售日又因为台风无法成行。今天是二十一日,如果是低温杀菌牛奶。消费期限早就过了。以一般杀菌方式制作的牛奶,即使放在冰冷黑暗的场所保管,差不多也该喝完了。在如此炎热的天气中,快要过期的牛奶如果没有放在冰箱。不到一晚大概就会腐坏。
然而户波家无法使用电力。屋子虽然没事。但配电线却被树枝纠缠。电话线和电线同时被扯断。
除了冰箱以外,还有什么方式可以冷却牛奶?放在流水中?不行,这次的水灾导致大范围的停水。
瓦斯呢?每一户都有瓦斯桶。所以应该可以使用瓦斯。如果以煮沸方式消毒牛
奶……不对。他们不可能在三天中反覆煮沸杀菌。这样的话早就蒸发掉了。
那么他们是如何保存牛奶的?
太刀洗学姊问……
「要不要请大庭离席?」
户波先生犹豫片刻,然后缓慢地摇头。
「不,请他一起听吧。我已经不想继续隐藏了。」
我紧张地屏住气。
「户波先生……冰箱的问题是怎么解决的?」
满布血丝的眼睛直视著我。
户波先生以颤抖的声音说:
「我们偕用了瓦口家的冰箱。」
原口家。
他们住在户波家的隔壁,这次土石流不幸直击他们的卧室。刚刚确认两人已经死
亡。
没错,被土石流淹没的只有卧室。
户波先生发现到我的脸色变化,轻轻点头说:
「我进入原口先生家的厨房,利用他们的冰箱冰牛奶。」
「……」
「天亮之后,食物很快就会腐坏,救援也迟迟不来。能够久放的只有一些腌酸
梅,还有儿子留下的那个类似饼乾的东西,根据盒子上的说明,要泡牛奶来吃,但是即使知道吃法,冰箱不能使用,牛奶也会马上坏掉,我们原本有不吃不喝的心理准备。」
太刀洗学姊插嘴:
「接著你们就到原口家,对不对?」
原本在呜咽的户波太太惊恐地抬起头,说:
「我先生原本想要去救他们,他拿著铲子,说原口夫妇可能还有救……」
「可是我无能为力。」
户波先生小声说。
「我知进原口夫妇被埋起来了,可是到处都是双手合抱大小的石头,凭我一个老人的力量根本没办法移开,可是我当时发现到原口家没有停电。是我提议要把牛奶放在他们家的冰箱。」
「不对!」
户波太太发出类似悲鸣的声音。
「不是这样的,是我提议说,只要想办法保持牛奶新鲜,就可以靠平三留下来的
礼物撑一阵子。」
「听你这么说,我就把牛奶带到原口家。所以是我提议的没错。」
我脑中浮现当时的状况。
超乎预期的豪雨,接著是土石流,导致隔壁的隔壁被土石淹没,隔壁住户则没有
人活著的迹象。山麓的河川泛滥,冲走桥梁。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发生土石流,又没有水和食物,于是户波先生带著牛奶盒走出家门――为了去借疑似埋在土石中的邻居冰箱;为了保持牛奶鲜度,来吃连制作方式都不清楚的食物。
我心中还是只有一个想法:幸好户波夫妇没事。
然而我也能理解他们夫妇的罪恶感。如果换作是我,大概也不敢告诉任何人,
因为无法说出口而痛苦。
太刀洗学姊问:
「原口家冰箱里的东西怎么了?」
「我没有动那些东西。」
户波先生理所当然地回答。
没错,原口家也有食物,原口先生平常就自己开著轻型汽车去买东西,不会受到
我们家的移动贩卖服务盂兰盆节休假的影响,仍旧可以购物。
然而户波先生宣称他没有去动那些食物。他并不是以此为傲,也不是想要藉由这
点来抵消借用冰箱的罪恶感。
「……我知道了。」
太刀洗学姊轻轻点头。这时我才发现她没有记笔记。
「对于今天探访的处理方式,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她的意思大概是。如果户波夫妇不愿意,就不会对外发表。但他们夫妇毫不犹豫
地回答:
「请尽管报导吧。保持沉默真的太难受了。我真的很高兴你来询问。我并不会奢
求你不要发表。」
「我的想法也和先生一样,即使因此被骂冷血,那也是当然的报应。」
「既然两位这么想……」
太刀洗学姊把手放在榻榻米上,保持正坐姿势稍稍后退,然后深深低头。
「谢谢你们告诉我。」
户波先生或许是无意识地深深吐气。
4
夏季漫长的一天总算接近黄昏。
远处可以看到被土石流吞没的高地。新的桥梁大概没办法在一朝一夕之间架起。
因此大型机械应该还无法进入。只能在天还没黑之前凭人力搜索。如果搜索行动拖长,或许也会轮到义消出场。
我打开停在停车场的Prius车门。太刀洗学姊创:
「谢谢你载我到这里,不过我还想再看看这一带的情况,所以回程会搭计程车。」我原本想提让自己也要留下来,不过一直跟著她,大概会干扰到她的工作。」
「我知道了,请小心。」
「下次再见吧。」
「好的。」
然而我还是感到依依不舍。没有坐进车子。只是茫然地站著。太刀洗学姊和我的工作没有任何连结点。如果在此道别,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面。
我应该还有更多话要说,但是我说的却是:
「你会把户波夫妇的谈话写进报导里吗?」
户波夫妇说可以写出来。他们宣称告白之后轻松许多。应该不是谎言。然而把这
件事写成报导、向全国民众公开,感觉好像还是不太对。这世上也有不怀好意的人。
他们很可能会谴责进入失踪者家中,维系自己生命的户波夫妇。
太刀洗学姊漠然望著大泽地区的田园风景,说:
「我想我会写出来。」
「可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他们两人靠著玉米片度过三天的事实已经在电视上播
放。我不知道他们是不小心说出来,或是因为罪恶感而迂回地告白。但是我知道,
电视观众当中有几成会产生跟我一样的疑惑。」
「你是为了解答他们的疑惑,才要写进报导吗?」
细长的眼睛看著我。
「这就是我的工作。」
「……」
「而且如果没有任何情报,传言就会漫无边际地变得不负责任,虽然我写的报导
也未必有多少影响力。可是至少能在某处提供情报,这样应该就会稍微不一样了。」如果没有人报导他们知何吃玉米片,那么即使有传言说户波夫妇其实没有吃玉米
片、而是从原口家偷东西吃,也没有人能够反驳。然而只要太刀洗学姊写出她从户波夫妇口中听到的说法,论点就会转移到要不要相信这则报导,这样的议论虽然不能说有太大的生产性,但是至少比单方面的诽谤好多了 太刀洗学姊的意思或许就是如此。
我最后询问百思不解的问题:
『你怎么知道户波夫妇想要告白?』
户波夫妇极度害怕有人会发现冰箱的事,当事实被揭穿时,他们也很有可能会陷
入恐慌,才刚刚经历恐怖体验的户波夫妇如果受到那样的打击。即使发生严重的结果也不意外。
然而实际上,户波大妇却说很高兴有人问他们,脸上的表情也如释重负。太刀洗
学姊是如何预期这样的结果?
期待著出乎意料之外的答案。我相信太刀洗学姊是以某种方式猜到户波夫妇的
心境而前来采访,这才是我在学生时代尊敬的太刀洗万智。
然而她却说:
「这回运气很好。」
「运气?」
「没错。」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耳中听到她类似独白的声音:
「即使尽最大的努力避免去问折磨他人的问题,最后还是只能靠运气。我总是在
走钢索……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这次刚好是幸运的成功案例,迟早会掉下去。」
如果说身为记者提出问题是走钢索,她过去是否从来都没有掉落过?
想必并非如此,她在大学毕业后从事十年记者,不可能总是一帆风顺,她过去大
概曾让许多人伤心,愤怒,今后也会一再听到悲鸣与怒骂。
太刀洗学姊抬起头,缓缓地踏出脚步。
「我还有别的地方要去,虽然想跟你多聊,不过我得走了。今天很高兴见到你
再见。」
在绿色山峦环绕的信州,西沉的夕阳一旦没入山后方。黑夜很快就会来临,太刀
洗学姊离去的背影逐渐波阴影呑没,我只能默默地目送她。我想像著她走钢索的恐惧,心中只能祈祷。
――路上请多小心。


第7章 后记
这本短篇集的完成过程有点特别。
二○○七年「YURIIKA」 (青土社)替我制作特辑,临时需要小说新作。在缺
乏时间与准备当中。我临时想到让《再见妖精》的画中人物太刀洗万智变成大人。担负比年少时更大的责任来面对真相。这次收录的故事中,改标题为〈正义之士〉的短篇就是这篇作品,不过当时我并没有想到要以太刀洗为主角,接二连二写出系列短篇。
转机在于〈把刀子放入失去的回忆中〉。这是为了短篇作品集计画「蛤蟆仓市事
件」写的,以一座城市为舞台,由数位作家写出短篇,事件本身是暗号推理小说,小说的内容则探讨太刀洗万智的决心。探讨每个人职责的故事结合推理小说的结构,源自以撒.艾西莫夫的《The Black Widowers (黑寡妇)》。我自己的诠释与重新架构方式是否成功,要交由读者来判断,不过不论如何,这篇短篇决定了整个系列的调性。
在问世之前过程最曲折的短篇是《真相的十公尺前》。做为书名的这篇短篇不同于其他五篇,是以太刀洗万智还在当报社记者的时期为舞台,由于这系列作品是以她从事自由工作者为前提来解谜,因此这篇的设定不太协调,不过我其实一开始并不是要把它写成短篇小说。我原本是把它当作《王与马戏团》的前篇,放在长篇小说的开头来写,然而完成的小说比较像独立的短篇,而不是长篇作品的第一章,因此在和责任编辑讨论之后,决定把它分开来,也因此,长篇的写作花了更多时间。不过让《真相的十公尺前》独立为短篇。也使得本书能够更早付梓。这就是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吧。
我也考虑过,是否该由太刀洗万智本人做为叙述者来写小说,让她成为不对读者
表白内心的神秘人物,感觉也是具有魅力的选择,然而我最后没有选择这条路。
写出第一人称的故事,太刀洗的神秘而纱就会被揭开,她的能力会受到检视,她的程度也会被看出来。然而我认为那才是她生存的世界。
这样的选择也延续到《王与马戏团》。
二○一五年十一月
米泽穗信